《圣天门口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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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中)-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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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彩不时过来看上一阵,每次来她都要贴着董重里的后背静静地站一会儿,又
静静地离开,只有最后一次例外。“我们不走了,好吗?只要你不走,我这里什么
都能丢得下。”说到一半,阿彩已伸出双手温柔地搂住董重里的腰。董重里不轻不
重地挣脱开来:“我去邓裁缝那儿看看。”董重里往门外走,阿彩在身后叫起来:
“你们真不明白我是个好女人吗!”董重里回来后,见阿彩依然情绪难平,就说:
“不管好还是不好,这辈子我只有杨桃一个女人。”阿彩发出一声冷笑:“雪柠若
是也像我这样喜欢你,你还能不动心!”董重里不说这些了,他让阿彩收拾一下,
等邓裁缝一到,将一应琐事交代清楚了,马上启程回天门口。“不!我不走,就这
样一无所获,我是不会离开武汉的。”阿彩的恶劣态度丝毫没有影响董重里:“起
码在未来几年,傅朗西也好,杭九枫也好,都还统治不了这儿。早早地一个人守在
这里,完全是活受罪!”说着话董重里已经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彩又温柔起来:“就这样,再住几天吧!”她一次次捉住董重里的手,又一
次次地被挣脱。

    邓裁缝在外面咳嗽一声:“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董重里赶紧请他进来:“武汉太大,反而容不下我们。”

    阿彩却不讲情面,她说,这只是董重里的意思,她还没有住够,不想就这样人
不人鬼不鬼地离开,董重里想走尽管走,说什么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不如街上那
些看上去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本钱,却敢花枝招展的女人。邓裁缝盯着他俩的样子
好心相劝,夫妻俩莫说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也要同心协力,这一趟来武汉也不用
太遗憾,虽然没有登上春满园的大舞台,台下的这出戏,该勾魂的,该动情的,该
提心吊胆的,全都还演得很出色,有这样的经历,去阳逻、团风也好,去兰溪、武
穴也好,那些码头虽然也会欺生,但比武汉强多了,打开场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偏要在这里!我就不信武汉三镇的女人个个都能找上好男人!”阿彩将话
说过头了,邓裁缝不再看她,一心一意地与董重里说些善后的事情。邓裁缝也要求
董重里再住上两天,并不是还有扯皮拉筋的事要弄清楚,而是他正在为梅外婆和雪
柠做几件秋季衣服,想托他们带回天门口。董重里却说他连一个小时都不能等,说
完这些话后就得动身。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说出立即
离开武汉的决定后,阿彩惊讶得不敢相信,邓裁缝做的衣服,可以让雪柠她们变得
更美丽,女人出于嫉妒不肯帮忙还能理解,男人哪会放弃这种可以从雪柠她们那里
获取好感的事情!处处显得诚实可靠的董重里结结实实地告诉邓裁缝,如果他有机
会去天门口走一趟,就会明白自己这样做,于情于理没有差错的。

    半个小时以后,董重里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走!”

    阿彩失望地眨着眼睛:“你也像杭九枫,却更可怕。”

    “走吧!废话少说。”

    “没想到你这样不爱听我说话。”

    出城之后,阿彩和董重里在阳逻镇附近的一个垸子里小住几天。留在后面探听
消息的独立大队队员追了上来:董重里的预感一点也没兑现,咸安坊上没一点不对
劲的地方,日本人并没有像董重里想像的那样大肆抓人,邓裁缝的旗袍店门前一如
既往地美女如云。董重里成了一行人当中最不高兴的,往回走的一路上沉默寡言,
想听说书的人提起过多次,却没有得到过一次满足。阿彩明白董重里内心的想法,
在白莲河边,她问,回到天门口,见着梅外婆和雪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
柳子墨娶了死里逃生的小岛和子,秋后的某一天,他们会有一个孩子降临人世。董
重里没有被阿彩问得哑口无言,他要阿彩莫为这样的事操心,更不要用一己之心来
揣测天下人。阿彩很想告诉董重里,不要总是像对待猫狗一样对待她。两天后,阿
彩在西河右岸的一座小山上远眺天门口,像当初下山时一样灿烂地笑着。随行的独
立大队队员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女人身边有了一个男人,上上下下的模样就要大
变一场。
 一0二

    曾几何时,董重里没想到自己会重回独立大队。白云苍狗,日月如梭,董重里
再次离开独立大队的决定却是从回来的第一天就想好了。

    与留守樟树凹的独立大队主力会合的第二天,阿彩就要离队去见一个人。董重
里以为这个人是杭九枫,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天上飘的抓不到手,又要回头将地
上跑的用绳子系在腰上。”来去只有短短十天,阿彩白嫩的脸庞上就浮现出一层焦
黄。在不得不与阿彩同睡一张床的那段日子里,董重里的心里就有了一条界线,将
自己与阿彩彻底分开。阿彩的极度疲倦似是夫妻间贪恋天伦之乐的征兆,董重里当
然不会去做细致入微的分析与琢磨。“九枫他们现在哪里?”“你忘了自己说过他
像土匪?要进土匪窝,就得用黑布蒙上眼睛,我又不像常天亮有本事看见鬼!”阿
彩不说,董重里也不多问。董重里决定下山时,阿彩拦在路上提醒,切莫让雪家女
人迷得不明白自己该哪一面朝前。阿彩要董重里早些回来,过些时她还要离队外出
一趟。董重里还是没有往深处想,这一阵天门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片安宁,以女
人的水性之心,杨花之情,不偎在某个男人身边才是不可思议。阿彩一肚子怨气还
没散,硬说董重里此去天门口,是想用柳子墨的消息来取悦梅外婆和雪柠:“你以
为她们爱听小岛和子的故事?等见面了你才明白什么叫打错主意!”董重里走在通
往天门口的路上,心里很想学杭九枫也骂一句癞痢婆。    

    湖北省国民政府天门口乙类测候所的招牌被风雨吹打了几年,和旁边那块新添
的黑板一比便显得更旧了。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当天的气温、风力,有时候还会预报
第二天的大雨或小雨、晴或阴、多云或少云。董重里进入镇内那天,测候所的黑板
上清楚地写着:“今日天气晴朗,少云,最高气温35℃,最低气温26℃,阵风二至
三级;预计后半夜有零星小雨,明日白天各项气象指数大致与今日相似。柳子墨先
生因故没来测候所值班,以上预报为实习者雪柠所观测并推断,只可作为日常起居
或出外劳作之参考。”董重里被这段话弄得心里一沉,先前犹豫不决的心一下子坚
定起来。他没有去雪家,转过身来一边叫着段镇长,一边跨进九枫楼。董重里被撤
的县长之职,已经依照鄂东行署的命令由马鹞子暂时代理。

    由马鹞子主持当地军政大事,对于代表独立大队一方的董重里来说并不是一件
太坏的事情,依照马鹞子的秉性,西河沿线军情、政情和民情不会立即发生很大变
化。董重里一说要军饷,段三国就笑:“这几个月独立大队跑到日本人占领的白莲
河一带袭扰了几次,据说收获颇丰。董先生刚回来,是不是不了解实情?”仿佛由
于女婿正在代理县长,段三国说话时底气比从前厚实许多。董重里本来就是将这事
作为借口,不让别人注意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他要段三国多少筹集一点,段三国
也会意地要常天亮带着账本,先去雪家要二十块银元,等到年底再一起算总账。董
重里连忙拦住常天亮:“钱就不要了,想办法找些治枪伤的碘酒和磺胺给我们,多
少都行!”段三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吩咐常天亮按董重里说的去有西药的人冢
问一问。常天亮刚出门,段三国就告诉董重里,驻扎在天门口一带的自卫队被马鹞
子撤走了一半。董重里明白这话的意思,明确地说,自己之所以答应傅朗西的请求
重回独立大队,就是不想让独立大队再与自卫队开战。“我同梅外婆议论过这事,
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马鹞子不放心,好几个月没有你的音信,他还以为你是在
搞阴谋诡计。”段三国这种往深处试探的话,对董重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写在测
候所门前黑板上的那些文字,将董重里的心堵得结结实实的,有关营救柳子墨的事,
他不可能说出来。

    常天亮还没回,董重里装着到街上走走,路过铁匠铺时,将事先用米汤写好的
一封信秘密交给林大雨,让他通过更加秘密的方式送到傅朗西手上。这才是董重里
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在信中董重里坦言自己当初答应接替傅朗西,只是要借独立
大队之力营救柳子墨,如今这个心愿已经不了了之,况且以天门口为中心的独立大
队传统活动区域久无战事,因此自己已没有继续留在独立大队的必要了。又因为有
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草率地一走了之,希望明明白白地将此事作一个了断。如能如
愿,也好继续在天门口谋得一块落脚生根之地。

    “若是傅朗西死了,要不要我帮你送到阎王殿去?”还记着夺妻之恨的林大雨
变相咒骂了一通。董重里提醒他:“阎王殿是傅朗西开的,要想有个好下场,就不
要跟他玩花招。”“你也要当心点!你同阿彩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莫指望说几句
好话就能冰消瓦解。”

    董重里决定带人上武汉时,曾经通过林大雨向傅朗西作过汇报。

    作为交通站长,发生在独立大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瞒过他。“这种无聊的事我
连想都不去想!”“当初阿彩同邓巡视员扮夫妻,也不是太无聊了才那样做,还不
是美其名日斗争需要。”董重里毫不含糊地回答:“他们需不需要是他们的事,我
是没有这种需要的。”

    有来有去,有去有来。西河上下看不出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一群群人性命投入
的搏杀。回到山上的董重里对阿彩说:“女人是儿女情长之物,对你来说想见杭九
枫更是天经地义的事,趁此风平浪静之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去,只要动身前让我晓
得就行。”

    阿彩第二次下山,与第一次一样带回许多疲惫。

    董重里也再次离开樟树凹来到天门口街上。

    他从铺满枯草的下街口进来的,先到铁匠铺,递上几十颗子弹壳,请林大雨把
它们做成孩子们过年时最爱玩的“落地开花”。林大雨告诉他,傅朗西从安徽省泾
县来过一封信,是给杭九枫的,此后再无音信,上次送出去的信,只怕还没有到他
手上。董重里问杭九枫和傅朗西之间是不是常有信件往来。一开始林大雨不肯回答,
这也是做地下交通工作铁打的纪律。最终还是那难以释怀的仇恨起了作用,他说:
“董先生,你是不是又想脱离独立大队?”林大雨的话反而让董重里放下心来,按
道理,傅朗西接到自己的信后,要安排什么对付自己的狠招,一定不会露出蛛丝马
迹。如果傅朗西已经接到信了却不肯回复,无非是想将自己的光明磊落借题发挥,
最多也只是佯作不知情,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董重里越是希望傅朗西没有其他阴谋,
只是不肯让自己的辞职坏了他在天门口昀战略部署,越是不愿像从前那样横下心来
撂下两百多条枪的独立。

    大队拍屁股走人。董重里将自己的判断说给林大雨听了,林大雨连忙解释,这
些都是他坐在屋里胡思乱想的。只有杭九枫曾经在他面前说过,凡是跟着野男人跑
了一圈又回家的女人,哪怕打断她的腿,她也要跑第二次和第三次。董重里人回独
立大队,心却野了,留在外面收不回来,迟早还要离开。林大雨再三说,杭九枫这
些话与傅朗西无关,据他所知,傅朗西从没有流露过类似的想法。

    董重里不管这些,既然傅朗西有事去了安徽省泾县,那就再写一封信送过去,
免得路上周转太多而错失了。

    阳历年过后半个月。有人将做好的“落地开花”送到樟树凹。

    董重里数了三遍确认双数无误后,第三次来到天门口镇内。

    这是他与林大雨约好的:“落地开花”为双数时,表示傅朗西的信来了,天门
口镇内没有特别的变化,可以卞山取信;单数则表示情况有变,下山取信要冒很大
风险。董重里换了一个方向,从上街口往镇内走,路过九枫楼时,他故意大声叫着,
自己先去铁匠铺,请林大雨再做二十个“落地开花”,樟树凹一带的孩子个个都想
要玩王参议发明的东西,回头上段三国家吃午饭。一进铁匠铺,林大雨便迎上来问
:“收到信了吗?”“你还没出手,我往哪儿去收!”林大雨用嘴朝对门的缫丝人
家努了努,解释说,那天刚托人将“落地开花”




    捎走后,正好细米她父有事要去天堂,就将傅朗西的信交给他了。

    “交通员说这信是十万火急,我又不能亲自去见你,不得不这样做。”见董重
里露出责备的神色,林大雨忙说:“你放心,不会误事的,细米他父欠我一把锄头
的钱,说好信送到了,才能销账。还有,细米已同我好上了,她父也晓得,前几天
她父还要她传话,让我早点找个媒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董重里既不责备,也
不露一丝悦色,他心里在想,仅仅回自己的信用不着十万火急,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林大雨讨好地告诉董重里,新编第四军在安徽省泾县一带闹出一场天大的事情,
死了很多人,因为信是一站一站送过来的,与林大雨交接的交通员也不知详情。董
重里马上想到,杀高政委之前,他就听说正副军长面和心不和:是不是其中一位见
势不妙,便施以人们惯用的先下手为强之法,导致大规模的火并。林大雨的想法与
董重里大同小异,董重里只想不说,林大雨却是想到了就要说:“说句觉悟不高的
话,这些年自己人在一起火并的事太多了!

    我也是不怕事的人,这一次,如果交通员说的是真话,不管是谁杀谁,往后再
有他们的信来,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概丢进火里,烧成灰不说,还要和上水,
让它变成一堆卵屎。“董重里意识到林大雨的分析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琢磨,董重里心里就阴暗下来,外面的太阳再好也照不亮他的脸。路过
测候所时,心意惶惶的董重里掩饰地伸手摸了摸站在黑板前面认字的一镇和一县。
没想到他俩人小鬼大地跳起来,气势汹汹地说:“男人头不许别人摸。”

    “男人的卵子能不能摸?”此话一出,董重里突然苕了。

    后来段三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心事所在:“你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这
几天马鹞子每天都要打两遍电话,问独立大队有没有异常行动。依我看,一定是时
局起了变化。董先生还是赶紧回樟树凹去做些准备,你准备得越好,马鹞子就越不
敢动。你也不要管雪家人的想法了,这些话我都同梅外婆说过,正是她说这几天你
一定会到镇上来的,我才没有去樟树凹。”

    董重里觉得确实没有多说的必要。他匆匆吃完段三国妻子做的、线线亲手掇到
他面前的一大碗鸡汤挂面。临出门时,丝丝站在门槛后面问:“阿彩是不是死心塌
地不和九枫做夫妻了?听九枫说,自从你回独立大队后,阿彩就躲着没让他见过一
面。”董重里有些不相信,从武汉回来,阿彩正式请过几回假,他还以为是去同杭
九枫团聚哩!“董先生又不能处处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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