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梵花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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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梵花坠影-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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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她向自己发怒,等着她嘶声哭泣,等着她扑到自己怀中,说一句我爱的只是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

一句我爱你。

相思跪倒在地上。

绝望像是黑暗,在她身上一点点蔓延。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她再说话的时候,感到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洞。

“你,你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我只想让你说一句我爱你。从来不曾出口的一句。

为什么你还不肯低头?

是不够绝望吗?那么,就更加绝望一些。

“我要你去找杨逸之。”

相思瞳孔猛然睁大:“你让我去找他?为什么?”

卓王孙一手支颐,冷冷看着她:〃你知道吗,战争已经结束,我即将收获最辉煌的胜利。但若这一切找不到人分享,未免太寂寞。于是我去找他,他却拒绝了我。

“这个自命君子的男人,向我提出了一场交易,他要你,要你的人、你的爱情,去换取他对我的服从!”

相思嘶声打断他:“你撒谎!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卓王孙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缕温度也在冷却。

他在撒谎?

原来,他宁可选择相信这个白衣男子,而不是他。

他一字字道:“我现在,命令你去完成这场交易。”

他顿了顿,眼中充满了嘲讽:“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相思全身一颤,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失去,她深深跪了下去,心脏似乎都能碰触到冰冷的地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冷冷微笑:“你会去的,是吗?”

“再一次投入他的怀抱,祈求他的呵护。”

就像你每次离开我一样。

说出这句话,卓王孙久久沉默了。

你们之间若真的没有隐情,就不要答应。

只要你投入我的怀抱,我就会立即原谅你。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那一刻,如冰雪一样凄艳,让卓王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灵堂中飘着的白幡。

他骤然一惊。

他忽然意识到,他绝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他将会永远失去她。

但,他如果收回这句话,就如同收回了自己的尊严。

他忽然暴怒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肯扑入我的怀里,大声说我和那些从你生命中走过的王者绝不相同?说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任何事,只是爱我?说你忘记杨逸之是一场错,你心底深处只深爱过我?

或者,仅仅一句我爱你?

为什么,每次都选择离开,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是的,是我想要的。”他毫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却感到无比疲倦。

那一瞬间,他痛恨自己。

“好,那我去。”相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冲出了屋子。

卓王孙望着她的背影,那抹水红倏然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想要冲出去阻止她,告诉她这其实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但,他一动都没有动。

“怕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冰冷的黑暗包围住了他,他坚信她会回来,就像黎明一定会到来一样。朝阳涂着血会从云层里破出。

他忽然发觉,他不知道那时候会怎样。

雷声撕破沉黑的天幕,大雨倾盆而下。

苍天也在为十数万人的阵亡放声悲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雨。暴雨在天地间肆意冲突着,宣泄着愤怒与悲伤,将大地化为一片汪洋。

平壤城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牡丹峰突兀地伫立在平壤城边,也被暴雨震得瑟瑟颤抖。在连天的风雷中,那高耸的峰峦也显得那么脆弱。城中的灯火完全暗淡,化为一座死城。唯有峰顶的灵堂上还闪耀着隐约的火光,再大的狂暴风雨也无法浇灭。

灵堂内,烛光摇曳,风雨钻过究棂的间隙,在室内弥散开淡淡水雾。被折断的灵幡已重新挂好,那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地面上,像是一道伤痕。满地纸钱被水汽打湿,贴在青郁的地砖上,留下斑驳而颓败的色泽。

杨逸之依旧跪在灵柩前,一动不动。

这已是第三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喝过一滴水,也没有一刻合过眼。烛光照出他憔悴的面容,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想很多事,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夜风吹过灵幡,门突然开了。

杨逸之霍然抬头,就看到了相思。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身上尽是雨水的痕迹,但透过摇曳的烛光,依然可以看出,她穿着那身绣满莲花的水红色的嫁衣。

杨逸之微微苦笑,又梦到她了么?

又有哪一日不梦到?

只是,最近的梦境中,她并不快乐,总是穿着这身水红的嫁衣,透过漫天喜幛看着自己,无声垂泪。

每一次,他都心如刀割,无无可奈何。

但今天,她与以往梦境中的不一样。她满身雨水,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她鬓边散发濡湿,紧紧贴在苍白的双颊上,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那笑容中不再是如莲花般温婉,而是带着一丝冷漠、一丝妩媚。

这实在不像她,但的确又是她,是梦境中的相思。

他依旧没有动。他知道,每当他想站起身,走向她的时候,美梦就会醒来。

这世界已风雨飘摇,这场梦,就是其中唯余的一点温暖,若可以,他宁愿永生这样默默凝视着她的笑颜,沉醉不醒。

梦并没有惊醒,恍惚中,相思轻轻走到了他面前。

她躬下身,轻轻解开领口的丝带。

被雨水浸湿的嫁衣滑落在地上,仿佛脱下了一身沉生的蝶蜕。

烛光照亮了她如玉的肌肤,反射出温暖的光芒,却让他的双眼都感到了刺痛。

即便是梦境,这样的梦也来得太荒唐。若在往日,他一定会挣扎着强迫自己醒来。但这一刻,他心力交瘁,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窗外风雷隐动,堂上灵幡纸钱,这个世界是那么荒凉,仿佛已沉陷到了地狱尽头。而她,则是冰冷中唯一的温暖;是地狱深处,他唯一能仰望的光芒。

如果他错过,那么就将沦入永远的黑暗中去。

杨逸之终于没有动,一直以来,为了谦谦君子之风,为了朋友之谊。为了父亲的谆谆教诲,他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多少年来,他担负起所有的道德,漠视着自己的欲望,躲避着她的温暖。每一天都在挣扎,直到筋疲力尽。而如今,当那些风度、友谊、道德都失去了的时候,他已两手空空,又何不在梦境中放纵一瞬?

衣衫一件件落下,就仿佛红莲凋残的花瓣。她站在遍地水红中,是满塘枯荷中最后那枝孤独的残莲。

烛光之下,她已寸缕不着。

她和他,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恍惚之中,他甚至能感到她身上传来的暖香。

难道这并不是一场梦?杨逸之有些惊觉,犹豫是是否要起身,相思却在他面前跪下,轻轻抱住了他,冰冷的脸颊触到了他的胸膛。

“你一直都想要的,拿走吧……让我再也不欠你。也再也不欠任何人。”

风雷声掩住了她的话,他没有完整地听清她的意思。

但他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这绝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从初见那一刻起,他就视她为天女,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她、亵渎她,只是想守护她的灵魂。

但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惊骇的发现,当她投身入怀,柔软的肌肤沾上自己的胸膛时,原来他的心底深处,也有炙热的欲望在沸腾。

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想拥抱她,占有她,侵入她的欲望。

如此强烈,让他几乎无法唿吸。

杨逸之痛苦地握紧了双拳,挣扎着将目光投向别处。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怀中这个女子或许并不是相思,而只是魔王派来诱惑修行者的魔女。只待夜色褪尽,她就会消失无踪。

但为什么,她偏偏要在这一刻出现?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地,他满心自信去拒绝一切诱惑。但如今,他的心神已在崩溃的边缘,又怎能承受这最后一丝温柔之量?

他抬起头,却又困惑了。

梦境并没有破碎,而怀中的她,她并不是传说中的魔女。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来自于那个温婉如莲的相思,独一无二的相思,让他魂牵梦萦的相思。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刻,他竟有些惶惑,呆呆地凝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他是那么脆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失去最后的理智。

天地摇落,他战栗着抱紧她,跪在隐隐雷鸣中,等待一个指引。

相思看着他眼底的惶惑,心中亦有淡淡的悲凉。

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是无辜的。但他动情了,那就要承受他就得的惩罚。何况,连她最爱的男子,都视她为蛊惑人心的祸水,出卖爱情的妖女,她又何必再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卓王孙对她的指责。

流花寺中,三连城上,她曾解开衣衫,投身入这个白衣男子的怀抱么?

她没有。

如果他可以让她发誓,她宁可用毕生幸福、永世轮回来盟誓。

她绝没有。

但,他不相信她的誓言,不相信她坚贞,不相信她的一切。在他心中,她竟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灵魂的女人。她消弭了蒙古大军南征之祸,她解开了乐胜伦宫的禁锢,她刺杀了日出之国的关白……这些都只是她出卖自己换来的胜利。就连她留在他身边,数年来无怨无悔的生死追随,也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用爱情,交换来王者的庇护,上弦月主之位,富贵荣华。

——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么卑贱么?

她嘴角挑起自嘲的苦笑。

——那好,如你所愿。

她将他抱得更紧,紧到无法唿吸,身体都禁不住战栗起来。

而今,她终于如他指责的那样,敞开衣衫,投入那个人的怀抱。

她很想知道,如果卓王孙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要让他后悔终生。

烛光摇曳,照得满堂灵幡都染上了鲜红的颜色,仿佛张开了悲凉的喜幛。

她静静地躺在那袭水红的嫁衣上,就像躺在一池莲花中,盘起的长发解散,在地上铺散开一片墨云。

雨夜的风从裂隙中吹了进来,在她洁白如玉的胸前惊起一点点寒栗。

他亲吻着她,她的发,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脖颈,她的指尖,她的一切。他的动作从迷惘、生涩、爱怜,到渐渐沦入疯狂。

只是,他通透的眸子中始终写满了悲伤。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亲吻,轻轻颤抖,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侵透了全身。

这悲怆却是因为——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抗拒。

却禁不住有一些茫然。

难道她不是只属于他么?难道她不是应该拒绝任何男子的碰触么?难道她不是应该感到被凌辱的痛苦,至少也该麻木地面对这一切么?

却没有。当他吻上自己双唇的那一刻,她的身体仿佛不是敞开在陌生人面前,那么尴尬、恐惧、痛苦。而只是面对一场失落的记忆。

那么熟悉,却又无法记起。就像是午夜吹过窗棂的风,带着淡淡的温暖、淡淡的凉意。

仿佛,他并没有掠夺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回报。

这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如他据说,自己在内心深处,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么?

她心中有些惊愕,垂下目光审视着自己的身体,以及,正忘情拥吻她的那个男子。

摇曳的烛光下,那个男子的眸子是如此悲伤。即便是情欲也不能扭曲他的容颜,他依旧如此空灵,洁净,仿佛在月光下哭泣的天使。

他亲吻她,拥抱她,试图将她纳入身体。是欲望,却又不仅仅是欲望,他就仿佛无心坠落在红尘中的天使,孤独而彷徨,沉沦在这场黑暗的风雨中,只为了寻找一点温暖的慰藉。

而他呢?

他只会暴虐恣意地侵占她,绝不会如此刻意地控制自己,去温存她身体每一个角落。绝不会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僵硬的身体。

他总是如此蛮横、予取予夺、不由分说。无论她在病中,无论她是不了,无论她是否愿意,甚至……无论他是否刚刚从海棠花树下回来,衣衫上还带着迷离而馥郁的酒香。

她已给了他一个女人能给予男人的一切。

爱,顺从,忍让,包容,坚贞,忠诚。

他却说,她背叛了他。

用那些身不由已的往事,给她编织了不堪入耳的罪名。甚至用流花寺、三连城这些莫须有的幻象,来诋毁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的爱。

多么可笑。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狠狠地报复他一次?让他幻想出的梦魇成真一次?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男子,彻彻底底地背叛他一次?

她的嘲笑最终转变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蜷曲的双腿舒开。

大红色的烛光在那一刻旋转颠倒,然后,她终于感到了刺痛。

不是身体,而是心。

风暴卷起大团的雨水,狠狠鞭打着大地。平壤城不过是汪洋中即将沉没的船只,牡丹峰则是沉船上突兀挺立的桅杆。

桅杆上仅有的一点孤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闪电照亮了灵堂,照出两人紧紧相拥、生死纠缠的影子。却仿佛不是在情欲中沉沦的男女,而只是两人孤灯上相拥哭泣的飞蛾。

第四十章 相思千里暮云深

她没有抗拒,如一朵哀伤的莲,在凄冷的雨夜中开放。

因为她知道,他的战栗,不是在她身体上索求到了久违的欢愉,而是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哭泣。

他拥抱她的时候,轻轻蜷曲,就像初生的婴儿。四肢、身体、肌肤、灵魂都颤抖着和她纠缠在一起。放纵、沉沦、悲痛、彷徨,在她肉体与灵魂深处,探索着这场世风雨中唯一的温度。

他的泪沾湿了她的唇,她的泪也温暖了他的眼帘。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只有眼泪,才能润湿彼此干涸的灵魂。

最后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星陨月坠,他将头埋入他铺散在地的长发里,似乎只是在轻轻自语。

——还记得么,我曾经是那么、那么爱你。

她的心却突然一震。

寂静的虚空中,传来封印破碎的声音。

诸行无常,有起则有灭。

忘情之毒竟然在这样奇妙的机缘下,失去了效力。

她记起了一切。

记起了森严的军营中,他七进七出,白衣染尽血色,夺得那枚带血的雕翎,换取她的平安。

记起了地心之城里,他穿戴着梵天的辉煌甲胄,伸出沾血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发,给她一生祝福。

记起了腾蛇巨柱上,她的笑容满是悲怆,轻轻吻上他的双唇。说一声,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记起了等候、与被等候的无尽年华。

记起了错过、与被错过的万种因缘。

她的心在抽搐。

原来,她欠杨逸之的,是那么多。

原来,他指责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曾经背叛过他。

在忘情之毒的控制下,她忘记了最感念的人。这个人是杨逸之,而不是他。这个错误,是她对他不可挽回的伤。之后的岁月中,他对她的冷漠、无情都是事出有因,而她心中与杨逸之的任何一点点交集,都是在提醒他的伤痛。

回想起来,茫茫沧海,丛林魔域,雪域神峰,幽冥孤岛……她曾多少次有意无意地离开他,寻求那袭白衣的庇护?她又曾多少次挡在那袭白衣面前,忤逆他的威严?

已数不清了。每一次,都是一道伤痕。由她亲手划下,越来越深,直到不可挽回。

直到磨碎了爱情,耗尽了信任,埋葬了海誓山盟。

是她的错。是她亲手在他心中种下了黑暗的种子,开出黑暗的花,又在无意中将它浇灌壮大。如今春华秋实,终于轮到她自食其果。

原来,她承受的一切,不过罪有应得。

泪水终于滑落,仿佛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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