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3·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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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3·锦年-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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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站在我家的庭院里,看见她耐心修剪花草的背影。淡定并且有条不紊。是经历过悲欢离合之后不带任何悲喜的镇定。她明显老了,终究不可避免地衰老下去。以和我成长一样的迅疾速度衰老。
  我把巨大的背囊甩在地上。
  妈。我回来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1)
  01离开上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西北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否如同所有的电影和文学里面表现出的悲壮豪迈带着猎猎的风声,是否如同所有的图片里面表现出来的苍凉华彩染了厚厚的尘埃。有沙漠为它打上壮阔的标签,有敦煌为它盖上华丽的印章,有月牙泉为它镶上闪光的金边,有雅丹地貌为它抹上浓重的华彩。在飞机飞向宁夏银川的时候,我像是站在空旷的万人体育场中央,那些曾经出现过的诗句小说歌曲电影,全部一幅一幅一帧一帧地从头顶渐次飞过,缓慢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却微微地俯下了头。
  耳机里梁静茹唱到:“那是个宁静的夏天,你来到宁夏的那一天。”
  02可是西北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03那些反复出现在公路两边的苍茫的戈壁滩,那些笔直公路上行驶的破旧的货车,货车后箱货物上坐着的满面黄沙的农民,那些行驶两个小时看不见一个路人的午后的懒散时辰,阳光微微照耀,那些公路两边目光呆滞神情暗淡的羊群,尘埃悬浮,那些披着破旧披肩行走在暮色里的表情隐忍的少年,那些大片大片枯死在烈日下的苍白的棉花田,那些成群结队朝着西风方向倒伏的庄稼风干在土地里,那些马路两边的铁丝网和铁丝网后仓皇张望的年轻女孩,那么他们呢?种种种种事物皆顶着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经过我们的身旁,我们有时注意,有时忽略,有时哼着“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闭着眼睛,有时对着蓝天白云无聊地齐齐发呆。于是他们就缓慢地经过了我们的身旁经过了我们一百年生命的其中几秒。他们就成为了我们生命里的过客。那么他们又是什么呢?
  他们是西北么?
  04 
  10月2日晚上我从深圳飞到银川,而这个时候工作室的成员们还在火车上。我因为在深圳有活动的关系所以比他们提前一点出发,然后赶到银川同他们会合。而他们要在10月3日早上才能到达。
  出机场的时候世界一下子变成黄色,我站在大门口有点发怔。书店的人很是欢迎,春风社发行部的小郭也到机场来接我。我和他们礼貌性地握手微笑聊天然后上车。可是脑子里还是一直出现刚才在飞机下降前以及走出机场时看到的荒凉成一片的黄色土地。耳鸣依然没有消退。他们告诉我这里昨天的最低气温是零下一度,而我现在穿着从深圳直接飞过来时穿的短袖衬衣。这样巨大的落差让我觉得自己似乎错乘了一艘国际航班。
  第一次看见荒漠里出现水源,水源里有绿色的芦苇倒插进天空。
  看看时间hansey他们现在还在火车上。铁轨撞击每秒一声。
  花朵燃烧的国度(2)
  火车上的旅程是世界上最枯燥单调但是却最丰盛繁华的经历。我在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道理。因为曾经有无数凌晨的灯火温暖过我的寒夜,有无数沉默的山脉慰问过我的行程。
  而如今他们依然停留在他们曾经停留的地方。而我早就过了千山万水。
  05西夏亡陵。听上去多么繁盛华丽的字眼。历史一叠一叠地像胶片一样重叠着覆盖在这些字眼上面像是镀上了最华丽的金箔。可是谁会相信只是一片荒芜之上的几个突兀的黄土堆?那些曾经驰骋的身躯肉骨就真实地沉睡在这些黄土之下。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依然鲜活地出现在无数人的记忆里或者想象里。只是曾经繁华的西夏王宫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的盛世也不复存在。剩下黄土。也只剩下黄土。悲哀地悼念了过去的千年,并且引导着未来无数的人们走回过去的岁月。无所谓那些逝去的日子是否蒙上了厚厚的尘。
  他们说沉默的黄土下安睡着无数的亡灵。你们信么?有时候我宁愿相信那些亡灵是透明的是抽象的是无法捕捉的没有质量的存在,他们存在于高远的天空之上。
  而此时,却有石碑有经文在烈日下昭然地印证,黄土下是几千年前的亡灵。骸骨化为磐石,身体发肤溃烂在一年少有的几次雨水里。
  曾经的帝王和普通的百姓一样,谁都没能逃过死亡巨大的手掌。人类的力量有时候不免显得单薄可笑。可是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因着对凡世的贪婪而在红尘里彼此厮杀。血光冲天。那是几千年前开始就不断在天空下重复的一场又一场愚昧的盛大演出。
  当地人告诉我们,这些亡陵其实已经被人掘过墓,如今里面空空如也,即使是凭吊,那份感情也是没有寄托地云游在了四海之外。这些话不免让人沮丧,也让人在回过头去寻找历史的时候,失去了脚下站立的最坚实的根基,甚至让呐喊都变得不再底气十足。
  所幸的是,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长满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芥草深重,有绿色,就有生命,就有希望。
  所以生活总是会在人最悲哀的时候向你展示一丝一点重新站起的希望,于是你又会甘愿地去重新走一遍曾经走过失败过的路程并且毫无怨言。
  因为内心有了光。有着一颗在风里微微晃动的芥草。
  它是绿色。于是一切都可以变成绿色。
  06——哎,想过暑假去什么地方么?这样的日子要闷出病来了。
  ——没想过呢,我书包里还有七张明天就必须交的试卷没有做,这才是我现在最想的问题。笨蛋。
  ——我那天在电视里看到敦煌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3)
  ——是么?
  ——是啊……你看外面的太阳,这个太阳挂在香樟上面,我们无论是否想看都只能再看半年呢。半年后就毕业了,想看也没得看。同样的呢,我这张帅脸,你想看也没得看了。所以要在远行之前拼命地记住眼前的一切啊!
  ——……神经病。
  ——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总是觉得它不太对劲。我觉得当我们闭上眼睛的时候,它肯定会搞怪地露出它不一样的面容。
  ——想太多了吧你……
  ——不是,你没觉得这个世界总是稀奇古怪的样子么?坐上飞机从大海边出发,三个小时就可以看见茫茫的沙漠。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我们没有看到过的地方呢?有多少没有听过的歌看过的画没有走过的路没有穿过的衣服?五千年的世界,博大精深啊!
  ——你今天吃错药了吧?
  ——不是……嗳,我跟你说过么?我不考上海了……
  太阳无声地沉下去。然后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天。
  其实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一天,早就彻彻底底地面目全非了。
  07 2004年10月3日。晚17:00。银川沙湖。
  舒婷说:芦苇饱蘸夕阳/淅淅沥沥沿岸描红。
  大片大片的辽阔水域蔓延在沙漠里,于是张大了口瞪大了眼,依然是震撼。那些黄沙被风吹过来穿越辽阔的水面,然后撒落在那些零星分布的芦苇群上。芦苇毛茸茸地倒影了逐渐下落的夕阳,于是天地都被反射成一片盲目的红色。像是突然被刺穿的双目,血液代替一切,逐渐死亡的色泽,蔓延开来成为天地里渐强的乐章。湖面红色,沙面红色,芦苇绒毛红色。一切都是红色。
  ——……呕……
  ——我不闹了,我跟你说正经的。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看过的风景,会给人勇气么?我想有一天如果能突然放下一切,包括学业,工作,家庭,财富,然后背着行囊就开始走,其实也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但是那样的旅途,应该很让人愉快吧?
  ——也不一定的。你会有牵挂。你会在旷野里裹着毯子想起一个人,你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吗,也许刚刚吃完饭站在水槽前洗碗,也许坐在沙发上孤单地看电视打发掉又一个寂寞的周末,也许在大街上买了一束新的玫瑰,也许蹲在马路边像丢失了玩具的小孩一样哭泣,也许一个人悄悄地刚看完一场没有票房的电影,也许坐在电脑前面又写完了一个计划案。你会发现你原来一点也不在乎的世界其实还有那么多的事情你放心不下。于是,所有的人,都是,走了又回来,然后厌倦了生活,再次出发。如此不知疲倦地循环。然后有天早上当你想再次出发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突然背不动背包了,镜子里突然出现无数的白头发。
  花朵燃烧的国度(4)
  ——如果真有,那样的时候……你会想要,哭么?
  ——不知道啊……没想过。先把这张试卷做完再说吧。
  ——好像明天又要考试了呢。浓硫酸稀释时的步骤是怎样的?
  ——那本黄色封面的参考书的一百二十二页,自己看呢!
  10穿着最新款的NIKE气垫鞋踩在几千年前的城墙上,你说应该心平气和地看做是时代的变迁洪流的进步还是应该或多或少的悲哀呢?
  早上八点,太阳刚刚升起来,在门口租了三人的那种自行车一路骑进去。嘉峪关在很里面,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到达。可是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城墙以及城墙上雄伟的城门。
  路过一个湖泊,里面长满了白色的芦苇。新生的朝阳颜色鲜红,所有的芦苇被染成红色,在水面倒影出柔软而带着皮毛质感的温柔。后来我们几个走进芦苇去拍照,表情温暖并且舒展。走出来才感觉到难受,裤子鞋子袜子里全部有着带刺的种子,粘在人的身上,然后被带到各种地方。
  以前的兔子或者野鸭穿过,然后有种子随这些动物出走。一路散播出新鲜的生命,在异地生根,萌芽,开花,然后长出新的带刺的种子等待路经者的再一次经过。
  于是生命生生不息。世界呈现盲目的幸福。
  应该是一个全国赫赫有名的地方,长城的最西面,曾经战果显赫的要塞,而如今,即使是在国庆黄金周里面,也只有三两游人,而且都是面容疲倦,那么在平时的时候,这个城池就真的是在人们的纪念之外了。几十年几十年孤独地站立在沙漠的边缘里面,背靠着国度边缘毫不繁华的城镇,面向一望无际的毫无生命的沙漠。风沙和落日每天都留下痕迹,于是它的身上就有了千年的沧桑,沿着荒芜的墙和龟裂的地面一层一层地滑向地心的最深处。也许几千年后整座城池沉入地底,再也没人可以寻找到痕迹,再没有人知道曾经有无数的勇士在这片黄沙上洒过滚烫的血。
  走上城楼的时候有个很小很破败的庙宇,走进去也只有一个关公的塑像,身上的红布全部落满了尘埃,整个庙宇昏暗得让人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墙壁上有破败的画像。在关公像前面有个破旧的录音机在放着佛教的音乐,一阵一阵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安神作用。
  小的时候我总是和外婆一起去城市里的天池山上的庙宇,外婆信佛,小时候每到庙会什么的都会上山去吃斋。所以很多年后的现在,我每次经过任何佛教的地方,童年的记忆都会全部席卷而来。阿亮花了十块钱烧了一炷香,hansey花了二十块抽了一支签,而我靠着红漆班驳的柱子没有动。像一个麻木的旅人一样面无表情。那个卖香卖签的人收钱的时候笑得一脸白痴样。
  花朵燃烧的国度(5)
  在阿亮许愿的时候有两个老人走了进来,头发全部花白,走路蹒跚,我脚下的那个门槛对他们来说都显得格外难以跨越。他们穿着中国农民典型的粗布衣服,互相搀扶。他们的眼睛很浑浊,可是看佛像的眼神却很虔诚。刚迈进门槛老人就拉着自己的妻子跪下来什么都没说就开始磕头,本来佛像前有蒲团,可是两位老人直接跪在岩石地面上。然后那个白痴就过来叫老人花钱买香拜拜,当老人从厚厚的棉衣里面掏出一个用手帕包起来的信封拿出钱来的时候,我心里觉得抽筋一样的痛。因为他的那个包里面也就只有四十多块钱,然后他们花了二十块一人烧了一炷香。岁月沧桑的痕迹在他们的额头脸庞手背刻下了痕迹,我可以看到生命逐日逐月离开他们的迅疾。然后想想自己买一块洗脸用的CLINIQUE香皂就要一百六十多块我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后来他们缓慢地离开了那座庙宇,走上城墙。我们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安静而蹒跚地行走在西北燥热的正午逆光里,我的眼睛里只剩蹒跚的两个剪影。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哪里。他们不可能是附近的居民,因为这些城楼在他们眼中早就失去了神圣的意味,这些城楼在他们眼睛里面只是城里人少见多怪的那个“怪”,因为随处都可以看见丧心病狂的人在墙壁上写下的“XXX到此一游”。所以这两个老人应该来自我不知道的远方,可是远方到底是多远呢,两个已经进入暮年的老人需要行走多少个日子才可以到达这个边陲的荒废的城楼?需要多少虔诚的心态才能鼓起远行的勇气来瞻仰几千年前的干戈铁马?在我和roger抱怨火车卧铺真是难受的时候,他们又手拉手地在硬座上看完了多少个日出?
  Roger低声地对我说,如果老了能有个人陪在我身边,那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呢。
  也许我们早就习惯了孤独,在一起是热闹,是狂欢,是上帝仁爱的赐福。孤单的日子才是理所当然有些东西我们会轻易地遗忘。有些东西我们会深刻地悼念。
  有些东西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有些东西缠绕身边永不离开。
  总有孤单的时候。总有开心的时候。总有寂寞的时候。
  总有幸福的时候。然后再孤单。
  沿着台阶一直向上,台阶旁边是平铺的石板路,用来给马跑的,古代送战报的使者就是骑着马这样冲上城墙。我和roger很兴奋地去走了那个相当吃力的平路,以为自己是使者,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马。
  当我们真正站到城墙上的时候,roger一直低声反复地说,太伟大了太伟大了。我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说这个城楼太伟大了还是自己能够爬上城墙太伟大了。
  花朵燃烧的国度(6)
  只是站在曾经几千年前的城楼上向西眺望的时候,我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也很想和roger像平时一样搞笑,我也很想像逛所有的风景区一样比划着“YEAH”的手势笑得露出上排十颗牙齿,我也很想喝着可乐带着耳机双手插袋四处逛逛。可是我没有。我丧失那些平日里随手拈来的活力。我站在城墙上一瞬间有点想哭。
  我和roger望着最西边的那个城门,在很多年前,当中土的人们从这个城门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出国了,就是去了传说中路途遥远沿路危险的西域,去了风沙满天但充满神秘的西域。而如今的城门口,有的只是身上披红戴绿的用来经营的骆驼。那些骆驼皮毛没有光泽,一块一块地脱落,无论有没有弱智的游人爬到它们背上去拍照,它们的眼睛都是没有神采充满困倦的。然后它们齐齐地眺望着西边的方向,那里有着曾经荒芜一片的沙漠,也有着曾经盛世繁华的丝绸传说。而如今,只有流沙装点一路。
  我指着城墙外面对roger说,是不是以前的匈奴等外族人就是从那边杀过来的?
  Roger摸摸脑袋说,应该是吧?
  然后两个人傻站在那里,不说话,过了很久他说,应该把DV带来的。
  其实我想,即便是带来了,这种悲怆辽阔的感觉是永远拍不下来的。有些地方,只有当你去了,到了那里,双脚真实地踏在那些土地上,你才会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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