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了城门，一股灼热的风迎面扑来，犹如火烧，没有了山城的环护，炽烈的阳光直接照在身上，仿佛无数把钢针在钻刺。巫梦寒笑骂道：〃这鬼天气！〃
江蕤哼了一声：〃我们明祥国就这样的天气，你不喜欢么？〃
巫梦寒怔了怔，笑道：〃喜欢，都喜欢得很。〃
江蕤笑颜如花，扯着他的手：〃别说啦，咱们快走。〃
他们两人手牵手朝前奔去，不似逃难，倒有些像私奔。
巫梦寒跟着江蕤飞奔，一面问：〃咱们这是到哪里去？〃
江蕤道：〃哪里都行，先甩开我师兄他们，我再帮你慢慢找我师尊。〃
赤尊城外几百里，都是赤红色旷野，一览无余。偶然有石笋耸立，也是孤零零的不成规模，要想在这地方藏身实在不太容易。
江蕤一边运足灵气飞驰，一面四下寻找藏身之地。就这样逃了半个时辰，大约奔出百里之遥。突然手腕一紧，被巫梦寒死死拉住，飞驰的身体顿时被定在了原地。
〃怎么了？〃
〃不对劲。〃
顺着巫梦寒的目光看去，前方有一块高耸的凸岩。这岩石色泽赤红，显然也是岩浆凝固而成，却是十分巨大，足有十余丈高。
江蕤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然而在巫梦寒脸上，却流露出戒备和疑惑的神情，这是极为少有的状况。
那岩石究竟有什么古怪？江蕤凝神细看，却丝毫看不出端倪。
〃小心！〃巫梦寒拉住江蕤的手，慢慢朝后退去。
〃难道是……〃江蕤疑惑地盯着岩石看。
巨石静悄悄毫无异动，连热风都似乎停了。这时候，江蕤也感到了一丝不安，此处太过宁静，仿佛一切都已然停止。别处虽然燥热干涸，却也有这混乱的热力在搅动。而这个地方……
平静得有些不寻常。
〃什么人？装神弄鬼！〃巫梦寒冷哼一声，手臂一挥，一支冰矛划破寂静的空气，倏然朝巨石中刺去！
就见前方黄光突然一闪，冰矛犹如石沉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巫梦寒面色一变，就看见巨石后面慢慢踱出一人来。
那人身穿黄袍，面容冷硬，一双眸子微微眯着，偶尔精芒一闪，亮似闪电。
〃陆佑麒！〃巫梦寒失声叫道，〃快走！〃他突然一扯江蕤的手臂，都顾不上转身，便带着她朝身后电射而出。
江蕤尚还糊涂，就被巫梦寒携着而去，风驰电掣般急奔，速度比她自己要快了一倍有余！那陆佑麒迅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黄点，再转眼就已不见。〃他便是陆佑麒么？怎么会在这里……〃江蕤的话还没问完，巫梦寒已经突然煞住了脚步，定定朝前方看去。
前方几十丈处，陆佑麒悠然的站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移动一般。
巫梦寒二话不说，斜刺里朝另一侧飞掠。这一次江蕤看得清晰，那陆佑麒等他们逃得远了，突然一步跨出。虽然只是一步，便已经瞬间挡在了身前！
〃缩地成寸大法！〃江蕤惊呼出来，在火山宗中，自然听说过这种神奇的土术，只是练成者寥寥无几。
〃嗯，这小姑娘倒是有些见识。比那光知道逃跑的小子强的多了。〃陆佑麒先是淡淡一笑，然后看了看江蕤，突然一愣道：〃怎么，你是火山宗的？〃
〃不错！〃江蕤离开了巫梦寒的臂膀，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既然知道我们火山宗，还敢在明祥国这样的肆无忌惮？〃
陆佑麒轻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很好很好，二十年前我在赤尊城下，败尽明祥高手，却挡不住火上师一击，于火山宗，我是佩服得很呐。〃
他口中说佩服，却只是佩服火上师，对火山宗却全无惧怕。江蕤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这彻地将军陆佑麒如此大名鼎鼎，竟有这样辉煌的往事。能逼得火上师亲自出手，还能逃得性命，放眼天下能有几人？
想到这里，江蕤心中的自信犹如消融的冰雪，瞬间消失无踪。
陆佑麒究竟有多厉害，巫梦寒最为清楚，对方若竭尽全力，自己怕是一招也挡不下来。但因为有过生死相搏，少年反倒十分的镇定。
巫梦寒笑道：〃陆将军，你怎么现在才露面？〃
陆佑麒淡淡道：〃只要截到你，便不算迟！〃说话间一股沛然的气息冲天而起，狂风怒卷。
〃怎么办？〃江蕤把眼睛看过来。
〃打过再说。〃巫梦寒低声嘱咐：〃你就在后面呆着，千万不要靠前，想来他也不会轻易对你下手。如找到机会，就赶紧走！〃
〃那怎么成！〃江蕤话没说完，少年已化作一道银虹，猛然朝陆佑麒冲去！
陆佑麒嘿嘿冷笑，突然伸出一只手，隔空一挡。一个硕大的半弧形光华，犹如巨伞一般张开。巫梦寒单拳击出，带着呼啸的寒风，犹如一道银色的利剑，狠狠撞在那光芒之上。轰然一声巨响，狂乱的气流朝四面扩散，夹带着无数细小的石块，犹如风暴卷过大地。
这毫无花俏的一击，倾尽了少年全力。他不再如决斗时先上来试探，也知道那些都毫无用处。只有疯狂的进攻，或许能够迫退对方，从而给自己找到一条逃生之路。
少年被凌空震飞，然而他脚一点地，便又如闪电般疾冲过去，势头被刚才更要猛烈。陆佑麒从没见过修炼水术者有这般猛攻猛打的路数，心中也不由一怔。他哼了一声，手指一弹，一道光华猛击了过去。
一团冷光包裹在巫梦寒身外，恍若月色。他手掐法诀，大喝一声，就见一股极为宏大的银色光柱猛然穿出，和对方那道光芒撞个正着。与此同时，腰间飞出一道金银双色的光华，绕了一个弧圈，闪电般朝陆佑麒射去！
奇异的呼啸声传来，从光芒相撞的中央卷起了一股巨大的旋风，在原地久久盘旋。旋风带着银黄二色，正是两股巨大力量纠结在一起，在那里争夺不休。
匣中剑化成的光芒绕过了风柱，兜了一个圈子朝陆佑麒后脑袭去。陆佑麒仿佛脑后长了眼睛，突然冷哼一声，屈指朝后一弹。一点黄芒爆开，匣中剑所凝聚的光云发出一阵极为悲惨的鸣叫，突地化作漫天流星，四下飞散。
三十六口匣中剑形成的天罡金戈剑阵，就在这随意一击之下，散如流云。
陆佑麒又是朝前一指，一道光华注入那巨大旋风，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动，风柱开始朝巫梦寒移动。少年双目一寒，围在身躯周围的银光更显冷艳，一道白气随手而发，也注入了风柱之中。那旋风微微一颤，又停止了移动。
陆佑麒神色淡然，手指连屈，不住有光华并入到风柱之中。从他的手掌到风柱之间，连了五条澄黄的细小光线，犹如拨动的琴弦一般操纵风柱的移动。巫梦寒则以一股合抱粗的巨大光柱相抗，显然已经竭尽全力，却也不能阻挡风柱的靠近。旋风距离巫梦寒越来越近，少年身上的光华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江蕤早已呆不住了，她一连发出十几道火柱，连续不断地朝陆佑麒轰击。然则对方根本不理不睬，火柱距他还有一丈之遥，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阻隔。火柱无奈的接连爆开，但见漫天光彩流溢，焰火纷飞。
〃开！〃巫梦寒终于抵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他突然双手一杨，控制风中所有的水系力量凭空爆开，化成一片浓重的雾气。那风暴失去了平衡凝聚的力量，突然化作一片乱流，疯狂地朝四下搅动，风中携带者浓重的土系灵气，竟将坚硬的火山岩地面掀起了一层，揉搓成无数细小沙尘抛向空中。
突然，一道人影穿透风暴，瞬间就到了巫梦寒面前，正是陆佑麒！他挥动拳头，带着点点的浅黄色星光，平淡无奇地朝巫梦寒一拳砸来。少年未曾想到对方突然化静为动，对这出其不意的一拳毫无防备。等到发现之时，已然躲闪不及！
〃轰〃的一声，白衣少年化成一道银色流星，猛然朝后飞去。失去平衡的身躯低空掠过地面几十丈，才砸落在地面上。一团银光及时亮起，然后又是一声巨响，竟直接砸入了坚硬的地面之内。
〃梦寒……〃江蕤几乎在同一时间掠至，刚才在空中，她就想将巫梦寒抱住，可惜差了一步。少女脸色煞白，死命将巫梦寒拉了出来，就见少年胸前的衣衫已被震成粉碎，一个清晰的拳印印在胸膛上。
巫梦寒面如白纸，双目紧闭，鲜血不住的从口边淌下来。
江蕤拼命将灵气注入巫梦寒体内，见少年脸色逐渐转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她看着巫梦寒慢慢睁开眼睛，焦急地询问：〃你……你怎么样了？伤得要不要紧？〃
巫梦寒突然浑身绷紧，他看见陆佑麒正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大地都在随着他的步伐振颤。少年低声道：〃你快走，我来拦住他！〃
他猛一咬牙，身躯脱离了江蕤的怀抱，突然凭空浮起。白衣少年足尖点着虚空，一股沛然的灵气四下飞散，鼓动衣衫猎猎作响。他双手高举，十指盘结飞舞，越来越多的力量凝聚在十指之间，形成一个耀眼璀璨的银色光球。
〃我不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大风把江蕤的头发吹散，无数青丝在风中飘摆。她的面上满是绝然的神色，突然一纵身，冲向了陆佑麒！
她要给巫梦寒的法术赢得时间！
〃回来！你……〃巫梦寒厉声大叫，却也无可奈何。他手中的法诀一旦开始掐动，汹涌的力量犹如巨大的惯性，再也停不下来。
陆佑麒大步走来，周围的空气都在振颤扭曲。江蕤犹如一只冲向风暴的火鸟，拖着长长的焰尾，轰然撞击过去！
隔了数丈，陆佑麒停了下脚步。即便是他，也不敢太过轻视火术士倾尽全力的一击。那团少女化成的火焰在他双眸中闪动，越来越近。
陆佑麒一抬手，一片黄芒突然散开！黄光犹如一柄巨伞，在他身前陡然张开，江蕤所化的火焰流星撞在上面，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响，在尘烟和光焰散开之后，江蕤所化的火焰形如利剑，以冲压之势抵在黄色光幕上，竟压得那光幕微微凹陷了下去！火焰与光幕交接之处，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小丫头，你不要命了么？〃陆佑麒面色微微一变。突然手掌一翻，一道形似咒文的光芒飞出，透过那光幕印在江蕤身上。就见整团火焰突然一颤，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击散，登时爆裂开来，化作满天流萤。江蕤从火焰中现出身形，倒摔出十余丈，砰然跌倒在地。
一团火辣的热流涌上喉头，终于忍不住喷了口鲜血。少女却吃力地撑起上半身，扭头朝巫梦寒勉强微笑。她怕那少年担心自己，因此分了心神。
〃去！〃此刻，巫梦寒的法诀终于完成，随着手指一点，银亮的光辉在指尖爆发开来，竟比那赤日还要明亮，照得人眼睛生痛！陆佑麒却丝毫不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光华，就见那漫天光华凝聚成一圈银色的环，微微一闪，忽然不见。
光华收敛，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力量。无论是陆佑麒还是江蕤，甚至巫梦寒自己，都不禁微微一怔。这个法术是在少年心头突然浮现出的，就如那个召唤冰龙的法术一般，该是从云水镜上得来。巫梦寒只知道是个威力巨大的水术，自己也不知施展开来是个什么模样。然则这几乎耗尽全身灵气的法诀，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衣少年徐徐从空中落下，足尖一点地，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伤势加上灵气损耗，已然让他筋疲力尽。
〃虚张声势！〃陆佑麒将防御的光幕张开，等了片刻却没有动静，不禁晒然而笑。就在这时，一圈淡淡的银光突然在他身前浮现，一股庞大的力量凝成光流，从那光圈中陡然冲出！
这光圈不知是何道理，不可思议的越过了号称坚不可摧的土系屏障。似乎这一明一灭之间，已然穿破了虚空，从一个未知的空间中绕进了陆佑麒的防御。直到这时，法诀所挟裹的巨大能量才突然爆发出来！
宛若平地里起了一声惊雷，伴着这恐怖的声响，一团明亮的光华四射开来，仿佛天上的太阳落在了地面，然后又猛然爆炸。暴烈的气流席卷着地面，掀起一切能够阻碍它狂怒发泄的东西。地面碎裂成无数颗粒，混着狂风飞上了天空。
良久，烟尘徐徐散开。原地留下了一个方圆丈许的浅坑，从坑沿朝外，龟裂的地面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陆佑麒却不见了踪迹。
〃你要紧不要？〃巫梦寒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把江蕤抱在怀中。他伸手抹去少女嘴角那一缕血痕，皱眉道：〃我早叫你不要上前的！〃
江蕤有些不大服气。但转念一想，品味到这句话里包含得关切与担忧，只觉得心中甘甜。她微微一笑，道：〃那陆佑麒呢，可是死了么？〃
〃他……〃巫梦寒的声音突然凝固了。他倏然转过头，看见陆佑麒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冷冷地盯着二人。
陆佑麒此刻有些狼狈。他那件黄色的长袍已然不成样子，只有一些残留的布条挂在紧身劲装上，犹如几根散开的鸟羽。飘逸的宽袖也炸成了粉碎，两条胳膊自小臂以上裸露出来，上面鲜血淋漓。
显然，在最后一刻，他以双臂承受了法诀的力量，受到了不轻的创伤。但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虽然如此狼狈，陆佑麒却并未显示出恼羞成怒的神情，他盯了巫梦寒良久，突然道：〃这是上古法术，你是从何处学来的？〃
少年冷哼一声：〃你管得着么？〃
陆佑麒点点头，道：〃你不答也无妨，还当我觊觎这些不成？反正从今日起，是上再也没有巫梦寒这个人。法术如何而来，也没有关系。〃他慢慢张开手掌，对准了巫梦寒的头颅，少年纹丝不动，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慢着！〃江蕤从巫梦寒怀里挣扎起来。相比之下，她受的伤势更轻，尚有余力。江蕤把巫梦寒挡在身后，朝着陆佑麒道：〃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陆佑麒一怔，道：〃我为何后悔？〃
〃你自然会后悔！〃江蕤冷笑道：〃巫梦寒的师傅乃是水云流宗主，水上师巫若水！你若杀了他，水上师岂能与你干休？到时候黄泉路上，也不过是前脚后脚的事情！〃
陆佑麒仰脸看天，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江蕤见他如此，以为他心中胆怯，稍露喜色，却听陆佑麒又道：〃那也无妨，这环环相报，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水上师当真来杀我，我自然不是对手，不过能和水上师一搏，也不枉此生了。〃
〃你！你……〃江蕤见他这样说，心中大感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拿身躯挡住巫梦寒不放。正没奈何间，巫梦寒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江蕤扯到了一旁，厉声道：〃还跟他说什么！你躲开！〃
这话说出，少年似乎觉得有些生硬，随即低声道：〃我又不是死定了，慌什么？我还能抵挡一时，你快回火山宗搬了救兵来。〃
江蕤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又骗我做什么？〃巫梦寒面色冰冷，也不说话。江蕤离了他，缓缓朝陆佑麒走去，一面轻声道：〃那日在云梦泽，你死也不肯扔下我离去，难道我就不能么？〃
巫梦寒怔怔地看着少女绝然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陆将军。〃江蕤十指如白嫩的花瓣，错落开来，一团火焰在身躯上燃烧起来，她朝陆佑麒一指，平静地说道：〃火山宗门下江蕤，特来领教。〃
陆佑麒点点头，露出一副欣赏的神色，道：〃你同那个巫梦寒，都是少年一辈少见的人物，可惜啊，可惜！〃
江蕤微微一笑，道：〃陆将军若杀了我，我们宗主一样会找将军报仇的。〃
陆佑麒放声大笑道：〃时隔二十年，若能再和火上师一战，虽死无憾。区区一个陆佑麒，能让两位上师找我寻仇，也是盛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