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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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作品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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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忽听西南角上厮杀声大作,一个探子跑过来禀告:“大王,丁宁已经平定了方统帅的军队,正移师来攻击我军的外围!”
  左贤王大吃一惊,再也坐不住:“方天喻那小子还夸口一定能活捉丁宁!如今……如今可怎生是好!”他求助似地望向了一旁的琵琶公主。琵琶公主想也不想,冷冷道:“丁宁与狄青均是一代将才,如今一旦内外合攻,我军绝对不是对手!还是趁着天还黑,马上退兵,还可以保全实力。”
  狄青率众朝鼓声起处冲杀,一路上尸横遍地,血染战衣。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冲入了一队人马之中,猛听有人大喊:“狄青,是你么?”
  他一惊抬头;见火把之下映着大宋的军旗;一个人向他疾冲过来。火把明灭之中,他认出了那张年轻却沉毅的脸。他一把拉下了青铜面具,策马迎了上去。
  在驰近之时,两人在马上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有一代统帅气概的年轻将领同时热泪盈眶!恶战方休,真恍如隔世!
  战场上的相逢,兄弟般的战友之情,让两位男儿也不由热泪盈睫。但俩人都没有浪费时间,丁宁很快恢复了常态,用极为简洁的话语问明了战情,与狄青商量了几句,马上确定新的部署。
  “狄青,你苦战了一夜,体力已不支,先带余下人马回营休息。追击契丹溃军之事,就交给我吧!”丁宁拍拍他的肩。看见同去的一万名士兵,只余下二千多人突围,而且一个个都浑身是血,不有心下歉疚,“真是难为你们了。我被方天喻那逆贼拖住了,来的迟了,对不住。”
  狄青这时才发觉自己的战甲上有多处血痕,双肩、左肋、后腰上都受了伤,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他刚才疯狂般地砍杀,竟浑然不觉疼痛。
  他脸色苍白的笑笑:“同是为国出力,还客气什么。”
  丁宁不再多说,一声令下,点起人马急赴前线。但他刚刚奔出几步,又勒马回身,在狄青耳边低声问:“未央……未央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她么?”他的语气中,有难掩的焦急与关切。
  狄青猛然一惊!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鼓声已停歇!
  “雪鸿!”他大喊一声,拨过马头向谷中疾驰。
  丁宁脸色亦是一变,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可只一迟疑,他又回过头去:“马上急行军!”他头也不回的跟上了追击契丹的大军。他是统帅。
  大队人马过处,荒原上腾起了满天的黄尘。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战场上一片血肉模糊。许许多多尸体胡乱的堆在地上,有的没了头,有的缺了手脚,也有的开膛破肚。许多寒鸦与鹰在上空盘旋,叼着死人的肉。狄青在找人,心慌意乱地在死尸堆中跋涉。
  昨夜的鼓声,如一盏长夜孤灯,给濒于绝境的大宋兵马生的希望。那鼓点的节奏,敲击的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他听过未央郡主弹过这一曲。他听得出在谷口击鼓的人正是她。
  他撇了马,登上了那陡峭的山壁。全身上下的伤让他几乎失去知觉,可他仍以长剑拄地,一步步地踏着积雪走了上去。登上了谷口那险峻的山顶,他的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一面军鼓,一半埋在雪中的军鼓!鼓的一面,牛皮已被击破。可见击鼓的人下手有多重。
  可是,未央郡主……未央在哪儿呢?狄青放眼四顾,只见白茫茫一片。突然,他发觉雪地中一截东西露出。是一截箭羽。雕翎箭。
  他几步冲了过去,用手扒开了地上的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层,雪中有一个莲花般美丽的人。未央郡主。
  她静静的俯卧在雪地里,身边的血已经凝结成冰。两支箭射中了她的后背,一支从肩后穿入,锁骨下穿出;另一指则钉在了她的脊背上。狄青双膝突然失去了力气,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缓缓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抱起。她的脸色和血一样白,似乎是透明的。漆黑的长发粘满了白雪,在耳后垂到了地上。她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鼓槌。
  “雪鸿,雪鸿!“狄青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唤,用力摇着她的肩。她却只是毫无知觉的摇晃着,一动也不动。狄青连忙从怀中取出金创药,敷在她的伤口上,又在腰间解下酒囊,给她一连灌了几口。酒是极烈的烧刀子,据说可以当油点灯。
  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找了一处避风处,抱着她坐了下来,解开战甲,把全身冰冷的她拥在怀中。他明白要害中箭,又在雪地里埋了一夜,她的伤有多重!
  她真象是个冰雕的美人。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
  狄青的思绪却飞到了很久以前……那饮马溪边的初次相见,王府中美丽顽皮的小郡主;武功惊人的郡王父女,为他而反目成仇;二年来,那个冰冷而又温暖的马房;还有她哭泣着离去那一夜,塞外的满天大雪……一切仿佛远不可及,却历历浮现在眼前。
  可及至她再次以未央郡主的身份,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已是快要成为将军夫人了。
  未央郡主和雪鸿完完全全是两个人,她高贵、典雅,矜持而有礼有节,完全是个无缺的贵族小姐。可是,他却从这样尖锐的对比中,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她心里的种种挣扎和痛苦。
  这时,怀中的未央郡主动了一下。狄青从沉思中醒来,忙低头看她。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却一眼看见了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一丝慌乱闪过了她的眸子:“你是谁?”话一出口,她马上又想起来了,笑笑,“原来是你啊,狄将军。”她的脸色仍极其苍白,语音也微弱至极。
  “部队……全脱险了么?”她轻轻问,“那一战,可真……惨烈。”
  “雪鸿。”狄青缓缓拉下了面具,凝视着她,目中的冰在化去。他已压抑了太久。
  未央郡主这才发觉自己倚在他怀中,不由脸上有一阵不自然:“这……不太好。别人见了……会说闲话。狄将军,丁宁怎么了?五儿又在哪里?”
  她有意提起这两个人,是为了让狄青明白彼此的身份,已不容两人再有任何瓜葛。
  “一个走了,一个死了。”狄青的脸色铁青,话中有不容置喙的果断。他的眼中,也有闪电一般的光芒闪动。他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雪鸿,我爱你。”他声音微颤却义无反顾地说,“从第一次在溪边见到你起就爱你——可你不觉得这很可笑么?一个马夫、囚犯,凭什么对一个郡主小姐抱有非分之想?何况以我的身份,上有高堂,又有了妻子,又怎能容我有逾礼之想?”
  未央郡主怔怔看着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这样的话……还以为毕生都不会有机会再听他亲口说出来了。
  他叹息了一声:“我自小一心想从军队中出人头地,为家门增辉。我实在不想……不想自毁前程。”
  未央郡主微微一笑:“没……没什么,我不怪你。好男儿……好男儿当扫除天下……咳,咳……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对不对?”她苍白的双颊,泛上了奇异的血潮,苍白的脸突然有了生气。
  狄青手抚辟疆剑,声音郁郁:“我和丁宁不一样。他是将门之子,一生下来就是统帅……可我,所有的一切,只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我不能随便放弃。”
  未央郡主倚在他肩上,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微微喘息了几口,低低:“我…我突然觉得很冷……”她单薄的身体,已如风中的枯叶一般发起抖来。
  狄青抱住她,喂她喝了一口烈酒,急问:“你怎么样?”
  刚才万军压境不动声色的他,声音中却有无法控制的颤抖。
  “冷……冷到了骨髓里……”未央郡主的牙齿在格格作响,声音已上气不接下气。她好不容易平息了喘息,一字字微颤地说:“很……好……你终于……承认了……也……也不枉……不枉我……”
  一句话未说完,又剧烈的喘息起来。
  她的眼中流出了泪,晶莹的泪流过苍白的双颊,在颊边凝成了冰。她的手握在狄青温暖有力的手中——这样温暖的一双手,是她在王府冷酷的教养之中,一直渴望的啊……可是,可是……太迟了么?
  狄青缓缓道:“五儿已经死了。我也准备解甲归田,你……你还跟我去么?”
  未央郡主惊讶地看着他:“你……你的志向,你的梦想呢?……你不想……不想做一个……名垂史册的……一代名将?”
  狄青抬头看着插在雪中的辟疆剑,脸上浮出一丝苦笑:“还是……还是算了吧。”
  未央郡主虚弱至极地笑笑,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不可以……你决不……不可自毁……前程,我……我不想……不想拦你……你的路。若是……若是……千年之后,史册上……有你的……名字,我……我会……很高兴。她嘴角微现笑意,断断续续地道,说一句,喘一口气,“丁宁……丁宁是个……很好的人,我、我能嫁他,也是……福气。我不想……为将军府……和郡王府……丢脸。”
  狄青低头看她,目中亦含了泪。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求你……带我……回去,就是我……我死了,也……也把尸体……带给他。我们……赵家是天族,说过的话……决不反悔。”一句话未毕,血色迅速从她的唇上和双颊褪去,她的声音,亦缓缓低了下去。
  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对白雕展翅掠过苍穹。
  那一天,风沙真大,吹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狄青在营门前下了马,正准备扶下马背上的人,只见一骑从北方奔来,也在十丈外下了地。丁宁。两人缓缓牵马走了过去。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丁宁缓缓道,从马背上横抱下一个人,“五儿她没有死,只是受了轻伤,暂时昏了过去而已。”
  狄青的目光闪了一下,但仍伸手接过了自己的妻子。
  “我不知道这一来你是否更加为难,但……你知道我必须带她回来。”丁宁道。
  狄青突然火了,脱口低喝:“住口!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就巴不得她死么?”他又略略压了压失控的情绪,低声道:“我也带了一个人给你……只是,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确定她能不能活下来。”
  丁宁看到了马上的未央郡主和她背心的二支箭,脸色大变。
  二话不说从马上抱下她,已奔入了营中,他边走边吩咐士兵:“快请御医!”
  第二节
  “她说过,就算她死了,也要我把尸体带给你。”狄青在中军帐中对丁宁缓缓道,“她生是你丁家的人,死是你丁家的鬼。”
  丁宁缓缓苦笑。对于一个刚刚凯旋归来的大将,这种笑实在太不合时:“可我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未央郡主;而雪鸿,则在你当年叫她走之时,已经死去了。”
  他叹了口气,“对于我……我真正想要的人,在三年前已永远失去了。”
  他手按伤口,咳嗽了几声,目光萧瑟寂寞之意更浓:“对了,五儿还好吧?”
  “还好。昨天已经醒了,她身子健壮,恢复得很快。”狄青道,“我娘已叫人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
  丁宁叹了口气:“她也够不幸的了,你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的,对不对?”
  狄青毫不犹豫:“我当然会。因为她是我妻子。”
  帐中又许久无言。不知两位统率心中各自想着什么。
  “你知道五儿为什么还能活着?”许久,丁宁问。狄青摇了摇头。他明明亲眼看到琵琶公主一刀杀了她。
  丁宁道:“我那天带兵追击契丹部队,杀得他们丢盔弃甲。等到我追近之时,琵琶公主突然回身,射了我一箭。当时我猝不及防,箭正射在护心镜上。可低头一看,那支箭,竟已被折去了箭头,箭上系着一卷帛书!”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摊在桌上:“狄青,你看。”
  帛上是一封信,上面是挺拔秀气的汉文:“骠骑大将军容禀:高昌与大宋邦交数十年,诚心归附,不敢有异心。此次协同作乱,情非得已。吾父已被契丹囚于罗普,高昌不敢不为虎附翼。但妾身终不愿与天朝为敌,待一有时机,便杀左贤王以救吾父。今留狄副统帅之妻,以表妾之诚心。高昌琵琶女顿首泣告。”
  丁宁道:“我当时立即派人去谷中,寻找五儿姑娘,果然发觉她没有死。”顿了顿,他望向狄青,“依你之见,书中所言几成是真?”
  狄青过了很久,才道:“八成。”
  丁宁颔首:“我也这么想,高昌国王一向谨慎恭顺,不是图谋叛乱之人。”
  狄青淡淡道:“只有一个地方有问题——她为什么要杀未央郡主?当时她明明可以故意把箭射偏,可她却一连射了两箭!你说,这又因为什么?”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杀伤未央郡主,的确把两位手握重兵的将军惹火了。丁宁沉吟着,手中的朱笔在羊皮地图上一划,血红色箭头直指高昌国:“移师击破高昌!”
  血一般红的箭头。这一条朱笔划出的调兵路线,一步步都将是用鲜血铺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狄青沉吟,“我也觉得出兵比较好。”
  丁宁颔首。
  丁宁走入西厢时,不由呼吸为一窒!房中炉火熊熊,烤得人汗如雨下。
  “大夫,郡主她的病情怎样了?”丁宁撩开了帐子,低头观看她的气色。她的脸依旧苍白平静,没有丝毫生气。御医擦擦头上的汗,直起腰来,叹了口气:“箭伤倒无大碍。只是她在雪中昏迷了一夜,身体又弱,以致寒气侵入肺腑经脉,只怕,只怕……”
  丁宁沉声道:“直说无妨。”
  “只怕郡主的双足已冻僵坏死,醒后也必成废人。”御医颤声道,一边小心翼翼地除下了她的鞋袜。
  她的脚不盈一握,足踝纤美如同细瓷。可御医以手指轻叩,足踝竟发出脆响,如冰般的脆响!这已非血肉之躯所能发生。她的双足已在塞外冰雪中冻僵成冰!丁宁低下了头,缓缓道:“你出去吧。”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未央郡主。他的妻子。
  “未央。未央。”他低声呼唤,似乎怕惊醒了她,虽然明知她不可能听见。
  似乎是心有灵犀,未央郡主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明净如水的眼神,让丁宁心中一颤。这一次,使他心颤的,并不是她酷似冰梅的笑容,而完完全全是因为——未央的眼神。未央的。
  “丁……宁?”她呻吟似地说了一句,身上似乎如披在冰雪之中,可一双腿,却又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又木又重。她努力想挣扎着坐起,可是做不到。她一阵心惊,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腿。触手之处,肌肤僵冷如冰,毫无知觉!
  她呆了一下,不死心地又往左腿狠狠击了一下,依旧如击枯木。她不再动了,静静倚在床头,把脸转向床内。过了许久,她问:“我的腿废了么?”
  丁宁不说话。他不说话之时,往往就是默认。
  “对不起。”未央郡主低低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丁宁问。
  “因为你将不得不娶一个你不爱、而且又残废的妻子。这本不是你应该承受的。”未央郡主的声音已有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可这一切,难道又是你应该承受的么?”丁宁再也忍不住,一把扶住她的肩,转过她的身子,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甚至在她离开狄青那一夜,她以手掩面,冲入茫茫风雪之中时,谁也没有见过她一滴眼泪。她本是个很要强的人。
  丁宁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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