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瑶接过年贵妃净完手的白巾,搁在黄杨木的托盘里,皱着眉道:“这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些天见得好少么?皇后不是成日里让人送东西过去么。那又怎么了,谁叫齐妃不济,只能让安氏顶上了。”
“倒也不是这个,奴婢是听说,安贵人着了风寒,这会儿被关在宫里头好好养病。似乎连皇上也不能见了,怕是风寒会传染。前几日,皇上可时常去瞧她呢。”乐凝心里总是有疑惑。“旁人有孕,都是顺顺当当的。偏偏是这位安贵人,一会儿一出,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妥,当真是好事多磨。”
“好事多磨?”乐瑶很不喜欢这个词放在安贵人身上。但自己到底是奴婢,也不可随便诋毁小主:“三灾八难倒是差不多。反正这个安贵人的身孕,就是比别人的坎坷。你看汪答应,怀着孕也不骄矜,也不娇气,该吃什么吃什么,该玩什么玩什么。皇后给的关怀,哪里及安贵人的一半,反而人家还是好好的。”
“说的也是。”年倾欢端起了热汤,慢慢的喝起来。浓郁的香气,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倒叫她舒服了许多。“安氏的身孕的确怀的辛苦,也难为她了。原本以为齐妃能为她获宠尽一份心,不想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年倾欢心里明白,正因为有了安氏,齐妃才没有用武之地了。皇后从来不会留许多废人在自己身边碍眼,何况她不满齐妃也不是一日两日。“稍后你们去库里选一对玉如意,送去长春宫给安氏安胎用,权当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不过那东西记得要经过孙院判的手,本宫可不想落人口实。”
“奴婢明白。”乐瑶微微一笑:“奴婢会做好的。”
胡来喜在这个时候匆匆的进来,脸色隐隐透着不好:“奴才给娘娘请安——”
听他拉长了尾音,乐瑶便知道他有话说。“到底是怎么了?有话你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成日里跟乐瑶玩笑惯了,胡来喜知道她是口快心直,也没有什么恶意。便轻声道:“那常在来给贵妃请安了,现下正在宫门外等着呢!”
“她来做什么?”乐瑶一听这话,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哼,她上回是怎么说的,这翊坤宫里的事情再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没有关系还过来做什么?还当别人有多么欢迎她呢!你也真是的,又不是第一天在翊坤宫当差了,怎么打发了她还不知道,需要来禀明贵妃娘娘么?”
“奴才当然知道些许小事情不该烦扰娘娘,可是那常在说,若是娘娘不肯相见,她便不走,一直等着娘娘得空……”胡来喜有些为难,毕竟那常在现在已经是正经的小主,再不是从前那个能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大姑姑了。
“她走不走是她的事情,和咱们娘娘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去回她,叫她自己等着就是。爱等多久就等多久,反正咱们就是不招待。”乐瑶心里生气,嘴上的话连珠炮似的把不住门。“还当她有多大的脸面,谁都得见她不可呢!有这个能耐怎么不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无声的抽了一口混着玉台金盏芬芳的浊气,内寝里暖如春日,反而显得憋闷。“后院的梅花都开了吧,本宫正想去瞧瞧。既然那常在来了,便请进来。本宫记得她是最喜欢赏梅的,总不辜负了就是。”年倾欢的声音娓娓动听,像是春风缓缓的将柔柔的语调送到旁人的耳朵里。
“嗻!”胡来喜赶紧照吩咐去办。
乐瑶依旧不满意:“娘娘,您明知道她没安好心,为何还要见她。因着她的缘故,咱们在宫里伤了脸面不说,就连皇上也……”
“伤不伤脸面,是咱们自己的事情。皇上来不来,只看皇上的心意。”年倾欢不预备多说,吩咐一旁立着的乐凝:“去准备些茶点,再沏一壶上好的龙井。”
“是。”乐凝也不多话,得了吩咐就赶紧去做。
唯独乐瑶心里还是不痛快,怔怔的立在那里不愿意动弹。
年倾欢看她一眼,少不得摇头:“罢了,年关将近了,宫里一应的东西还有缺的。你领几个丫头去内务府走一趟吧。这里乐凝伺候着也就是了。没的你们再起争执,本宫也懒得听。终归她现在已经是皇上的常在,身份不同了。”
这么想也未尝不是,乐瑶缓缓点头:“那奴婢现在就去。”才走出门,就与那氏撞了个正着,乐瑶心里很烦,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清浅的福了个身,便悻悻离开。
弄得那芮有些别扭,没听见她的尖酸之语,还真是叫人不习惯呢。“臣妾给年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见她行的是大礼,年倾欢微微一笑:“本宫许久不见那常在,似乎有所不同了。”
“臣妾还是从前的臣妾,不同的不过是身份而已,无关别的。”那芮对身后的侍婢摆一摆手,让她们退下。“娘娘病重,臣妾原本不该叨扰,只是心里有些疑惑,不吐不快。”
乐凝走了进来,恭谨道:“娘娘,都准备妥当了。”
年倾欢起身,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本宫备下了香茗糕点,那常在若是得空,就随本宫赏梅品茗,慢慢说你那些不吐不快的。如何?”
“臣妾遵旨。”那芮垂下眼睑,又是一福。随后跟着贵妃往后院去。说真的,翊坤宫里的一切,她都还是那么熟悉。只是物是人非,从前的那种感觉再也回不来了。
“娘娘可怪臣妾么?”于后院止步,那芮清凉的问。
第二百零三章 以示忠诚,那芮告密
“坐吧。”年倾欢先坐下,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一口,见那氏还站着,少不得轻缓的笑了。“从前我坐着,你站着是本分,如今与你对面而坐是缘分。怪与不怪的,都谈不上,其实自从你和本宫一样,劫后余生,清醒过来之时,你便已经有了今日的打算。只是本宫错以为,你会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怪,也只怪本宫一早没有看出你这份心!”
那芮依言坐下,双眼只是茫然的凝视着面前的年贵妃。“臣妾知道,获宠这条路难走得多,可却是最能让臣妾得以安宁的。”
“那么你现在做到了么?”年倾欢的语调虽然平缓,却饱含了一丝讥讽:“你是常在了,比英答应,吉答应位分还高些。然而皇上待你如何,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
“臣妾明白。”那芮的眼眶微微泛红:“皇上不在意臣妾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臣妾也曾经觊觎过圣宠,想着即便自己不能成为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也至少能成为足够取悦皇上的人。可……不瞒贵妃娘娘,皇上从头到尾对臣妾不过只有提防,并无半点情分。就连册封臣妾为常在,恢复臣妾母家时的名讳,也不过是希望平息后宫的一场风波。不让人知晓,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曾经忌惮过汪答应腹中的骨肉,甚至妄图残害龙裔。”
将茶盏重重的搁在几上,年倾欢眼眸一紧,脸色微微发凉:“本宫几时忌惮过汪答应腹中的皇嗣,又何曾想过残害皇上的龙裔。你到底是跟在本宫身边多年的人,本宫做过什么,是否清白,难道你心里没数么!”
“不,娘娘。”那芮稍微一顿,重新看向年贵妃的时候,眼底缓缓燃起了希望:“当时,若不是用这个法子,臣妾根本就无法引起皇上的注意。且从头到尾,臣妾都是在维护娘娘,诋毁的不过是皇后。就算臣妾真的利用娘娘的名誉,做了一些利己之事,皇上那么在意娘娘,您也终究是毫发无伤。其实做过还是没做过,在旁人眼里有什么差别,在后宫又有什么对错。总归娘娘您就是年贵妃,只要年大将军声威显赫,名震西陲,皇上就不得不给他几分颜面。而娘娘您的地位就必然是岿然不动的。”
提及这个,年倾欢心里有些恼火:“倘若旁人对本宫说这些,本宫必然会觉得他们鼠目寸光,不晓得世事无常。可你是经历过一回的人,难道你不知道上一世本宫走后,哥哥有怎么样不堪的下场么?旧事重演,重蹈覆辙,本宫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年家遭难一回,支离破碎,难不成还要默许这样的事情重复?”
“娘娘,咱们的命运已经不同了。”说到这里,那芮有些激动。“九阿哥不是好好的养育在您身边么?臣妾也不再是乐琴,而是紫禁城里的常在小主了。而且上一世也没有吉答应,没有汪答应,更没有汪答应的龙胎。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就算是想要找出从前的样子,也着实不容易了,娘娘您何必还挂心着这些未必会发生的事情?臣妾觉得,既然老天不让咱们就这么含冤莫白的死去,那咱们必得风风光光的活下来。要保全娘娘您自己的地位也好,保住年氏一族也罢,拼的都是命。
难不成您以为天天佛经不离手,日日口里弥陀佛,她们就会放过咱们么?皇上就会放过年家么?还是您觉得,后宫里的事情您不再插手,皇后就能任由九阿哥留在您身边,任由皇上在意您一个人,任由您能与她比肩?”
年倾欢看着面前一脸痛楚,表情扭曲的那氏,慢慢的勾起了唇角。“本宫不如此,又当如何?还是你早已经替本宫想好的出路?”
“臣妾不敢替娘娘想出路,应当是娘娘设身处地的为臣妾想想往后的路。”那芮含着泪道:“臣妾不愿意就这么被遗忘在深宫之中,与娘娘不同,臣妾没有荣耀的母家,更没有诞下皇嗣的福气,有的只不过是这一条残命,求娘娘为臣妾指一条明路,让臣妾能得偿所愿。”
“你的意思是?”年倾欢淡然的凝视着她。“要本宫扶持你获宠?”
“不。”那芮摇了摇头:“于皇上而言,臣妾卑微下作,不过是贱婢的出身,于臣妾而言,皇上是国君,是天子,是臣妾的主子,唯独不是夫君。臣妾对皇上绝无半分……心思。臣妾想要的,不过是铲除景阳宫里的那一位。趁着她深陷泥沼的时候,了断了她便安枕无忧。”
微微一笑,年倾欢只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讽刺。“不在意皇上,只为复仇,你何至于如此?”
“娘娘是不信臣妾的话么?”那芮看见贵妃眼底只有淡然,心里微微抵触。“娘娘莫不是以为,臣妾放不下荣华富贵,才执意留在宫里不肯走吧?”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臂上那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痕:“娘娘,当年臣妾为了救您,可以豁出去自己的性命,足可见臣妾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连性命都尚且可以舍去,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臣妾为母家争一口气,为自己争一口气,不过就是不想任由旁人摆布自己的命运。您若是不信,臣妾可以当着您的面,服下这瓶药,以示诚意。”
言罢,那芮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小玉瓶,坚决的搁在桌几上。
“那是什么?”年倾欢没见过这东西,有些奇怪。
“若是服用此药,臣妾便不能孕育皇嗣。”那芮的脸色微微发白:“京城里最好的窑子,用的都是这样名贵的药品。臣妾保管一瓶用下去,万无一失。”
年倾欢冷冷一笑,嘴角缓缓勾起:“那氏,或许你真的很了解从前的年贵妃,但本宫现在的心思,岂是你能猜透的。漫说你灌下这瓶药,就算是以性命相要挟,本宫也不过就是莞尔一笑。从你决计不做乐琴的那一刻开始,你与本宫早已经主仆之情决裂。你还以为,这样投诚就能重回本宫身边么?当年咱们主仆惨遭毒手,乃是皇后的谋算。
齐妃也好,熹妃也罢,终究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枚棋子。而今,你想要替自己复仇,你不甘于如此的命数,那么你就只有一条路能选!”
“什么?”那芮一脸的愕然。
“你恨谁,就该留在谁身边,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年倾欢轻描淡写的说完这番话,又轻轻的抿了一口热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口温暖。“旁的话也就不要再多说了。本宫乏了,你回去吧。”
那芮没想到年贵妃真的会如此绝情,一点昔日的情分都不念,心里有些发凉。“还有一件事,臣妾不得不禀明娘娘。纵然娘娘觉得臣妾的话不可信,臣妾还是要说。”
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年倾欢心里对乐琴对那芮都没有恨。无论她决定做丫头还是做小主,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能双双重生,必然是老天想了结她与那氏的心愿,既然天已经替她做决定了,何必再自己为难自己。
“臣妾总觉得,安贵人的龙胎已经没有了。”那芮的身影不算大,语调却坚决。“或者说,臣妾总觉得,安贵人从一开始便没有怀上龙胎,一切的计策不过都是齐妃的谋算。”
“何以见得?”年倾欢将信将疑:“后宫之中,凡事都要讲证据。总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随意说些不切实际的话吧!”
“娘娘,您可还记得宁嫔小产之事?”那芮警惕起来,语速禁不住有些慢。“在此之前,孙院判曾奉旨入王府为齐妃请国脉。随后不几日,宁嫔的孩子就没有了。奴婢总觉得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联的。或者说,奴婢以为孙院判与齐妃是有些……理不清的关系。偏偏这一次,就是孙院判为安贵人安胎,从头到尾,咱们都没见安贵人的面,总是孙院判说安贵人身子不适,患了风寒,龙胎怀的不稳固,要静心休养。
久而久之,咱们就真的以为安贵人的龙胎怀的不稳,又或者根本就生不下来。反而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情了。但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障眼法。而且……不满贵妃娘娘,臣妾曾经叫人秘密的监视孙院判,据臣妾所知,他真的有偷偷前往景阳宫私会齐妃。”
“哦?”年倾欢倒是不知道这一点。“何事的事?”
“就是太后的梓官移送宫外妃陵落葬的那一日。”那芮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自己不讨人喜欢,所以那一日便落得清闲,皇上也没准许她跟着做些什么。“臣妾所言纯属实情,并无半句虚言,娘娘若是不信,只管暗中追查。”
年倾欢终究也是只淡然一笑:“皇后若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安氏腹中的骨肉,那么汪答应腹中的孩子便一定保不住。何须劳师动众的去追查什么,只消好好的盯住汪答应的龙胎,便能高枕无忧。本宫偏不信,他们敢从宫外弄进没有皇族血脉的孩子来混淆视听。”
“娘娘英明。”那芮长长的出了口气:“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请娘娘费心了。只是,景阳宫那里……”她还是想要齐妃死,她还是不死心。
第二百零四章 心痛以对,情深缘浅
乐瑶走进来的时候,宋御医才告退。“娘娘怎么还握着这个小玉瓶,不是说里头装的可是造孽的东西,不如还是让奴婢丢出去得了。”
“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有它的用处。”年倾欢想起那氏手握着这瓶药,脸上坚决的表情,唇边的笑容凝结了薄薄的霜色:“找个稳妥的地方收起来,说不定往后真的能派上用场。”
“是。”乐瑶将玉瓶握在手里,正想说什么,就听见苏培盛清亮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皇上驾到——”
满脸的忧色一瞬间只剩下喜悦,乐瑶赶紧将玉瓶放进自己的袖管里:“娘娘,皇上来了!”
他忽然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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