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道:“为什么非要用请帖来鉴别?”
那两人道:“这样简单啊。”
吉娜道:“为什么简单?”
那两人道:“花钱又少,送起来方便,难道不简单?”
吉娜道:“为什么花钱又少,送起来方便就简单?”一面说着,一面笑嘻嘻地越凑越近,看他们怎么回答。
这本是苗乡中顽童惯用的伎俩,无论对方说什么,就用一句“为什么”来回答,天下言语,大概尽可用这么一句抵挡过去。那两人粗鲁汉子,几时玩过这等游戏?吉娜问一句,就老实回答一句,到后来实在无话可答,恼将起来,道:“你这姑娘究竟有没有请帖?只管扯这些淡话做什么?若没有就请回吧。这是非之地,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来的好。”
吉娜道:“可我想见杨盟主。我要进去,不陪你们玩啦。”说着,开步就向里走。
那两人抱拳挺胸,望船头一站,道:“有请帖的里头,没请帖的请走。没有请帖,别想从我们兄弟这里通行。”
吉娜哼了一声,道:“不从你们这边走就不从你们这边走,我走另一边。”说着,就要从两人身边绕过去。
那两人伸臂拦住,道:“你这丫头怎么纠缠不清?说了没有请帖不能通行的,怎么一个劲地往前闯?还有王法规矩没有?”
吉娜无辜地道:“你们说没有请帖不能从你们这边通行,那我绕过你们,不从你们这边过,难道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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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乘回风兮载云旗(2)
那两人哈哈笑道:“小丫头,当然不行了。这边是不行,那边也是不行。”
吉娜道:“不行不行,我偏偏就行。”小姐脾气上来,哪里管他什么行与不行,就要往里硬闯。
两人嘿嘿一笑,道:“小丫头,想在我们齐家兄弟面前放刁,那是行不通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天下不讲理的祖宗是谁。除了盟主之外,这个道路,就是少林掌门,没有请帖也不能通过!”
吉娜哼了一声,道:“那你去给杨盟主说一声,说苗疆那个小姑娘来找他了,他认识的。”
两人看了吉娜一眼,却突然大笑起来。
吉娜皱起眉头,道:“你们傻笑什么?”
两人道:“自杨盟主出道以来,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们遇到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上午好不容易才劝回去了一群,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好好习武,等以后长大了……”
吉娜越听越气,不待两人说话,突然向前撞去。那两人大惊,展开擒拿手,左一招苍鹰搏兔,右一招云中现爪,各各向吉娜擒来。
吉娜突然往地上一坐,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那两人登时慌了手脚,急忙收招时,吉娜一矮身就从两人中间钻了过去。回过头来向两人扮了个极大的鬼脸,那两人职责所在,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呆在了当场。
吉娜得意笑道:“还说没有请帖不能过来,我这不是过来了吗?我这就去告诉杨盟主去,说他的特权没有啦,没请帖就可以进来的,还有我呢。”
她这兴冲冲地说着,可把两人吓了一跳。登时一声怒吼,扑了过来。吉娜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扑来,突然将脚下的船板一抽,那两人去势已急,空中没有借力之处,扑通扑通两声,掉在了湖里。这一下不由两人不破口大骂。吉娜却笑得直打跌。
她恼怒那两人将她拦在门口,还将她和江湖上那些丫头混为一谈,不将这两个蠢蛋好好捉弄一下,难消心头之恨。当下抓起船头的板子、凳子、桌子、席子、壶子、杯子一阵乱扔,打得湖中两人闪躲不迭,狼狈万分。等两人湿漉漉地爬到另一条船上时,吉娜早溜得无影无踪了。
两人一腔怒气无从发泄,找了几个知交好友,将守门的责任交付了,各提了一把刀,怒冲冲地四下里寻找。老大说逮到这个小娘皮一定要狠狠砍她几刀,老二说砍几刀还不解气,一定要捉住了浸猪笼才好。
吉娜却哪里知道两人的想法,正高兴得蹦蹦跳跳地在船上走着。其时夜色渐渐合了起来,来的人也逐渐多了。什么和尚道士、男男女女的一大堆,都在嗡嗡喁喁地说着话,倒也没人注意这么个小姑娘。
吉娜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看见人就攀谈几句,询问杨盟主在不在,什么时候才能到场。先还有人答复她,不耐她过了片刻又再问一次,烦得多了,便无人理睬她,吉娜满场闲逛,颇觉无聊。
月色渐渐高了起来,将会场照得一片雪白。
吉娜走累了,坐在一条船的甲板上,遥望无边的洞庭湖泊,心潮也随波起伏,动荡不定。
或许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吧。
她又想起了那惊鸿一瞥的瞬间,瑰丽的天幕中,那双眸子渐渐化为尘埃,消失无踪。
八年过去了,这一幕却宛如发生在昨天。
她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眸子,但却又觉得,他是如此眷恋,熟悉,仿佛是自己在轮回中最美、最爱的影子,让你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却不求任何回报。
甚至,不求他回头一顾,只需在不远处守望着。
一生一世。
她知道,那是七禅蛊在她心中种下的幻影,但她却坚信,这双眸子并不只是自己对至美至爱的想象,而真实存在于这个苍茫的尘世中。
它们属于红尘那头,一个绝美的男子。
一个在等候着她的男子。
他就是自己寻觅三生,守候三生的那一个。
她来到世上,或许只是为了再看他一眼。
之后,哪怕化为泡沫,化为尘埃。
思绪飘飞,突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骇然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从身边飘然而过。
吉娜大喜过望,高喊道:“杨盟主,杨盟主!”跳起来跟着追了过去。但刚追出两步,她的脚步突然停止——因为她发现了另一个和那人打扮一模一样的少年,正迎面向她走来。
夜色渐浓,借着月光也能隐约看清那人的容貌,虽然也算得上清秀,但似乎比南宫韵还要差点,又怎么可能是杨逸之呢?
那人面无表情,傲然从她身边走过,衣袂飘飘,倒颇有几分冷清孤高之气。吉娜不禁又疑惑起来,转身要向他追去,但那人走了几步,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吉娜脚步渐渐沉重,在水边立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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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乘回风兮载云旗(3)
她茫然地向四周望去,想要找出刚才那人的下落,却惊讶地发现,就在会场最边缘处的一叶小舟上,又有一个如此打扮的白衣少年正临水而立。
他对着月光伸出手,目光一直停住在自己的掌心,仿佛在看着一道光芒从掌心消失。
这个姿势是如此熟悉,吉娜不禁尖声道:“杨盟主?”
她正要向那人的方向追过去,却被一群人挡在面前,当先一个女子皱眉道:“你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吉娜理直气壮地道:“我来找杨盟主!”
那女子冷冷道:“盟主还没有到,你到哪里去找?”
吉娜喃喃道:“他还没有到,那刚才的那个……不,是那几个人呢?”
女子皱眉道:“哪几个?”
吉娜伸手四面指了指:“那些穿白衣的。”
那群人不禁哄笑了起来,当先那女子道:“那是昆仑派的夏静石、铁剑门的司马越,点苍山的曲天霜……不过武林中这样的人还有好多好多,估计数到明天早晨也说不完,你到底要找哪一个?”
吉娜目瞪口呆,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话,只坚定地重复道:“我找杨逸之!”
那女子叹了口气,回头对身后的人道:“说来也奇怪,自从出了一个杨逸之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所有用剑的少年都穿上了白衣,更可笑的是,他们连剑也不用了。白天看不到人影,到了夜晚,就出来在月色下走动,自称也要领悟风月之剑的奥秘。”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道:“武林中最有名的天工剑坊竟在一年前倒闭,因为那些本来最爱用名剑装饰自己的少年,竟然都弃剑不用了,这可真是武林中从未有过的事情。”
又一人道:“几乎每个门派都要出几个自以为学得神似的少年,也各自拥有一些追随者,不时还要彼此争斗,搞得整个江湖乌烟瘴气。好好一身白衣,都被他们穿得恶俗不堪了。”
又一人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道:“你们说的那几人,相比我那孩子也算不错了。我本姓李,可那孩子竟然要将姓改成杨,你说这不是让祖宗笑话吗?”
吉娜看着那些长吁短叹的人,突然一阵说不出的厌恶,她恶狠狠地道:“就该让华音阁把这些人全狠狠揍一顿,免得他们侮辱了杨盟主的名字!”
这句话一出,大家立即静了下来。那些人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怪物。
那女子道:“小姑娘,你可不要乱说话。小心把你当成华音阁的奸细抓起来,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人纷纷过来诘问,吉娜越想越觉得委屈,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八年前见到的幻影,以及在苗疆两度与杨逸之擦肩而过的憾事,她讲话毫无顺序,想到哪里说道哪,还夹杂着长吁短叹,又哭又笑,听得大家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那些人看着她,面面相觑,看来这小姑娘的脑子大概已经出了问题,议论了良久,还是决定将她视作花痴处置。大概吉娜这种症状的小姑娘,武林中也不在少数,但怎么进入的武林大会却是个大问题了。
有几个老成的人不禁问起负责看门的齐家兄弟,怎么放了这样的小姑娘进来。应该赶紧将她赶走才好。
众人议论得正热烈,吉娜听出那些人有要将她赶走的意思,不禁大为紧张。她趁那些人不备,悄悄向人群中钻去。
她躲在几个胖子身后,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突然,她看到了湖中心搭起的会场高台。
台高两丈有余,台上还布着一张长桌,上面铺了大红色的锦障,流苏一直垂到地上。
吉娜心下大喜。
她出生酋长之家,常随父亲参与族中大小会议,知道这长桌乃是会场主座,如果杨逸之到场的话,一定会先到这台上。那何不先藏身长桌的锦障里,等他来了,再现身给他一个惊喜?
与会者倒也没想到谁会跟这台子过不去,也就没设什么护卫,这下正好给了吉娜方便。她悄悄地登上了高台,刚要钻到桌子下面,却发现桌子下方竟纵横交布了无数根绳索。
绳上布满灰尘,看上去十分肮脏,吉娜要藏身长桌下,这些绳子可是大大碍事。总不能一会儿见到杨盟主的时候,已经弄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了吧?吉娜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地掏出小刀,将最当中的绳子割开了几根。
吉娜正要再割,却只听吱呀一声轻响,身下的竹板竟摇晃起来。她这才想到,这些绳子可能是用来连接支撑高台的柱子的!她顺着绳索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好几根柱子上的绳索都开始散开,整个高台勉强还可以支撑,却有些岌岌可危。
吉娜愕然变色。
万一杨盟主到场,正要上台,台子却塌了,那可如何是好?虽然杨盟主武功高强,不至受伤,在众人面前也会大大没有面子,免不了要责怪于她,那就真是大大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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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乘回风兮载云旗(4)
吉娜又想,干脆事先将台子放倒,免得陷害了杨盟主。却又怕被场内那些凶巴巴的人发现。这么大的会场,还没开会就让自己把台子弄塌了,不被抓起来打个皮开肉绽才怪。
吉娜左右为难,正在想怎样让别人碰一下,嫁祸于他,就见齐家兄弟两个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一路叫嚷着过来了。
吉娜大喜,慌忙起身向两人招手示意。齐家兄弟见了却是一呆。
这小娘皮是不是脑袋有毛病,怎么我们两个要砍她她还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别不是什么魔教妖人,妖法练得头都昏了吧?听说魔教中几个著名的老妖都是看上去好像十几岁的样子,今天不是撞了头彩,就让我们哥俩遇上了吧?这么一想,两人倒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老大!我看这小娘皮一定有问题。”
“老二!我也觉得是。不过你看这小娘皮有什么问题?”
“老大!这我就看不出来了。得问盟主才知道。”
“老二!盟主来了吗?”
“老大!好像还没来。反正我没看见。”
“老二!那就没办法了。”
吉娜见他们两个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肯上来,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提起脚来想跺跺以示愤慨,忽然想起绳子已经解得够松的了,这一跺脚只怕会将台子震翻,这嫁祸江东之计可就落了空,急忙伸手抱住脚,跳了两跳。不由又看得齐家兄弟莫名其妙,疑神疑鬼。
“老大!你记得盟主跟你说过魔教那些害人的把戏吗?”
“老二!你知道我一不喝酒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老大!那你说这小娘皮像不像在诅咒我们啊?”
“老二!她好像在跳什么奇怪的舞蹈!”
“老大!我肚子有点痛……”
“老二!你这一说我好像也有点……不会中招了吧……”
吉娜见两人脸色越来越苦,可就是不过来,心下着急,踮起脚尖跑过去,齐家兄弟登时脸色惨变。
“老大!完了完了,她来捉我们了。”
“老二,你赶紧走,我来挡住她,齐家的后代就靠你了。”
“老大!好——兄弟!”
“老二!废话少说,我腿肚子抽筋了!”
吉娜皱眉看着两人左倒右晃,有气无力,扭扭捏捏,死气白赖的样子,简直气得要昏倒。就算是大人陪小孩子玩也没这么不专业的。怒气正要发作,就听一声断喝:“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就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带着几个童山濯濯的小和尚走了过来。那老和尚一袭大红袈裟,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权高威重的武林元宿。
齐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