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知道的?”
黄药师没有立刻回答,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直到他将无忧手上烫到的地方都涂上了九花玉露丸的粉末后,才开口道,“你应该看到了这个厅中的字画。”
他指的是挂在前厅墙面正中央的字画,也是前厅里唯一的一幅字画。
其上画着的是海上月夜之景,左上方还提着唐朝的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落款是上官瑶。
无忧当然看到了,从她上午第一次踏入前厅时就看到了,毕竟在这并不是很大的厅中,只有这一件装饰品,太显眼了,让人无法不注意到。可是,这字画又有什么问题?它难道还能鉴别她来自哪里?这里是武侠世界,难不成还参杂了科幻?
“你看清楚了,‘还寝梦佳期’这一句中的‘还’字是怎么写的。”
悠悠淡淡的声音点出了关键。
无忧抬头望去,赫然发现那个‘还’竟是一个简体字,在这个使用繁体字的时代,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因为她本身熟知简体字,而这个“遥”又夹在了诗句之中,她自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如果黄药师不点明,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上官瑶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黄药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把你们那里的文字写在了这幅字画之上。”
所以,只要是识字的人,看到这幅画,一定会认为其中有一个错字。若是毫无所觉的人,便是十分熟悉这个字的,当然也就不会以为有什么错。怎样的人才会熟悉这个字?这才是关键。
这不是一个科幻世界,但是这副字画的确是可以鉴别一个人是否是这个世界的人。
作为穿越者,无忧毫无所觉地在此处露了马脚。就算黄药师一开始只是怀疑,那她现在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肯定答案。
竟然还有第三个穿越者,这个人还是黄药师认识的人,无忧越发地震惊。她不知道,更加令她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上官瑶应该是回到了你们的世界中了。”在说到“你们的世界”这五个字时,黄药师的语气有些微妙,似是感慨,似是厌恶,莫测诡謧,难以辨别,但无忧却因为这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而忽视了这一点。
回去了?!也就是说,她也是可以回去的?
她从来不敢想象,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竟然是可以回去的!
虽明白穿越时空的法则应该是双向的,但她一直潜意识地认为穿回去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早就做好了在这个时代待一辈子的准备。
而现在,此时,从黄药师口中说出的话,让她心中的熄灭的希望再次重燃了起来,比之从前更加火热,更加耀眼。
“她是怎么回去的?”无忧激动地反手拽住了黄药师的手,急切地问道。
那个世界才是她熟悉的,有她的父母和朋友。怎么可能不想念,又怎么可能释怀?
被握住的手上传来了痛感,可见那只手的主人是多么的想要知道答案。黄药师的眼神蓦然变得深沉。真是相似啊,上官瑶当时的心情也是如此的激动,不、应该说是兴奋和欣喜吧,他无不嘲讽地想着。
“当年师傅翻阅了诸多的天文地理占卜之书发现,才发现望月谷这个地方。它的地理位置很特别,每十年,都能够观测到一次完整的月全食。而每一次的月全食,都会引发一股非常强大的引力,也许那就是你们所认为的穿越时空的力量。”
“她就是利用这股强大的吸力离开的吗?”
黄药师觉得“离开”这个词听在耳中异常地刺耳,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上官瑶离开了。
“古籍中提到,来自异时空的人会收到这股引力的影响,让他们重新回到他们的世界里。”黄药师虽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当年他却是亲眼看到上官瑶从望月谷消失的。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这个世界的神秘之处,有些事很玄幻,很不可思议,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那么最近的一次的月全食在什么时候?”无忧追问道。上官瑶应该是比她先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既然她能够离开,那么她应该也可以。
“明年的文月十六。”黄药师把玩着已经空了的茶杯,漫不经心地回道。
文月就是七月,也就是说,离最近一次的月全食,不到一年。
随后,他又道,“我已经为你解疑了,你是否能够放手了呢?”
似嘲还讽的音调让无忧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紧地抓住着黄药师的手。见状,她立刻放心。而在她放手之后,红色的深印赫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看到了自己的“杰作”后,无忧顿时手足无措。光看那鲜明的红印就知道她刚才是有多用力了。
“无碍。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忘乎所以。”黄药师没有气恼,甚至笑了一下。
无忧不知道这“忘乎所以”是不是一种嘲笑。但黄药师的突然的打断,让她热过头的脑袋逐渐冷却了下来。让她真正意识到了再次穿越时空意味着什么
——她将抛弃在这个世界的一切羁绊,并且永远都不会再见到黄药师。
这里的永远是真的永远。
时空是比任何距离都要遥远的存在。
再也不相见,再也无法相见。
她真的舍得吗?
“吸收月全食时的引力还必须通过一件上古的祭祀器皿,桃花岛就有,你想要,倒是可以求一求我。”黄药师的笑容似乎从那一句“忘乎所以”开始就一直挂在嘴边,清清的,淡淡的,就如同是一种幻像,“若是我高兴了,送给你也未尝不可。”
第四十六章
面对着黄药师类似于调侃的话语,无忧哑口无言。
她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更加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直觉地认为,黄药师的这番话并不如表面地那般简单。
什么叫做“若是我高兴了,送给你也未尝不可。”,言下之意是他现在并不高兴吗?
又看了一眼黄药师那淡然的笑容,她的心里竟突然萌生出一种类似于愧疚却又不完全是愧疚的情绪。
“抱歉,我有些累了,想早点回房间休息。”
一个在哺食之前才午睡过的人,现在根本不可能会觉得累。可以说,无忧说的这个借口差到了极点,但是说的人也只是把它当作托词,那么听的人自然也不会当真。
“请便。”黄药师不可置否。
无忧走出了前厅,她走得既快又急,像是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在不断地追逐这她。
而黄药师则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再一次拿起茶壶,为空了许久的茶杯注入茶水。
茶水放置得久了,难免不复温热。对于懂茶的人而言,这壶茶,其实算是毁了,因为它已经失去了最佳的品尝时机。
黄药师将杯子握在手里,打量了一小会儿,微微眯起的眼里隐藏着许多难分难解的情。
最后,他慢条斯理地饮下。
不久,茶杯便空了。
这杯茶是他的,即使已经冷了,即使它变了味道,那么依旧是他的茶。
既然是他的茶,那么只要他想喝,就能喝,不是吗?
他可不是他师傅,他只是黄药师,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出如他师傅那般近乎愚蠢的行为。
舍弃自己,成全别人,黄药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他的,就一定是他的,谁也无法夺走。
阴鸷之色在黄药师的眼底一闪而逝。
望月谷的位置的确很适合赏月。透过木质窗户,可以看到一轮明月高挂于夜幕,清冷朦胧的光照进了房内。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这首诗,无忧熟的不能再熟了,却是第一次真正地领略到其中的意境。
果然,人,只有舍身处地,才能够明白他人的想法。
那些,她曾以为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最深处,近乎快要遗忘的事一幕幕极致清晰地闪现在了眼前。母亲的温柔、父亲的严肃、好友的活泼……
往日的点滴的如同涌动着的暖流在充斥着心涧。
她闭上眼,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任那股暖流将自己慢慢地包围。
很美好,很温暖,那些都不是梦境,是在真实不过的现实。
无忧无法欺骗自己,她是想回去的。
即使她喜欢黄药师,即使她对不起欧阳叔侄。
在她的心中的天平上,黄药师的重量大于欧阳叔侄的重量,那么回到原来世界的重量便大于黄药师的重量。
她无法想其他的穿越者们那样,为了爱情,放弃回家的路,甚至抛弃一个世界。
并不是她不爱黄药师,只是,爱情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那些她熟悉的人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
若是说,对于欧阳叔侄,她感到的是愧疚,那么对于他们,是生命同等重要的存在。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如果她能预知到后来的事,她一定会管好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人有过多的接触与牵扯。
但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必然。
她必然要舍弃一些人。
而,有舍,才有得。
虽然这对其他人不公平,但是上天又何尝公平地对待过她了。
她并不想穿越的,也并不想伤害那么多人,可是上天又何时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了?
人生不能重来,并且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有些事,她也不想的,只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这四个字,道出了多少悲哀。
没有多少纠结,无忧便做出了决定。
所以,在第二日的朝食过后,她开门见山地对黄药师说道,“帮我,求你。”
简简单单四个字,十分明了地表达了她的选择和想法。
俗语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无忧并不打算隐瞒黄药师,更何况,她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与其挖空心思耍手段,倒不如实话实说。
面对无忧的直白,黄药师略感惊讶,眉梢微挑,不过也只是略感而已。
“我昨日里不是说了‘若是我高兴了,送给你也未尝不可’,难不成你忘记了?忘川之毒早已解了,如此这般可不好。”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她的确求了他,但是他还没有高兴,不是吗?
黄药师承认,自己在刁难无忧。因为他只要她提出了这件事,他的心情就永远都不可能和高兴两个字沾上边。
能让黄药师高兴的?
天下第一的名号,高深的武功秘籍,抑或是古董字画,这是无忧所能猜到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她一样也没有。
不、她并不是一样都没有。
她有《九阴真经》,虽然她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她知道,最后《九阴真经》会落到周伯通的手上,而他会到南方雁荡山藏下卷经文。
过目不忘的,不止是冯蘅。
即使只是下卷,但聊胜于无,不是吗?
实在不行,移花宫中的那两册虽不是原本,但也是完整的《九阴真经》,而它的下一任继承者问琴还欠过她一个莫大的人情。
弹指之间,便是一番算计。
无忧发现,自己其实也可以变得如此有心机。为了想要的,不择手段,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可以帮助你得到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无忧并没有说出九阴真经。
“哦?”黄药师霎时便想到了他曾经猜测的事。无忧是用《九阴真经》换得了脱离师门的自由,而如今,她是想要通过她的师门,再次记一遍这两册书吗?
任是他再过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这个女子已经知晓了他们这个世界许多人的命运走向。因为,保守剧情,是每一个穿越者们共同的默契,不论是无忧,抑或是梅超风,还是上官瑶。
但不论他是否知道,《九阴真经》却真的是黄药师的逆鳞。不仅仅是华山一役那可笑的天下第二,更是后来欧阳锋想拉拢利用他的根本原因,而现在。他所喜欢的女人对他说,她要用这样两册书作为他帮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交换。
此时此刻,他是真真生出一股,想要将这世上所有的《九阴真经》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当年我虽是参与了华山论剑,但为的却只是那天下第一的头衔。或许,我曾经对它感兴趣。可现在,《九阴真经》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的确是没有意义了。因为在这些起起落落的日子里,黄药师曾寄情于武功。由于心境的影响,使得黄药师对武学的参悟又上了一层楼。假以时日,他必能创出比《九阴真经》更好的武功。
黄药师如此干脆的否决出乎无忧的意料,她明白的,一本至高武学,对于所有人练武之人的吸引。黄药师虽不像欧阳锋那般狂热,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而他的适才的话语,却表明,他,看不上《九阴真经》。
面对这般狂傲的黄药师,无忧也无奈了,“那么,如何才能让你高兴呢?”
希望能够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吧。
第四十七章
无忧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颇有一种“要杀要刮,悉听尊便”的滑稽沉痛感,如果不是如今的状况,她自己都可能笑出声来。
但她怎么也无法想到黄药师的回答。不是天下第一,也更加不会是武林秘籍。
一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只有他自己才会清楚。因为你永远都不是他。
“很简单,嫁给我,做桃花岛的女主人。”黄药师云淡风轻地回道,丝毫不觉得他所说的话会引起如何的轩然大波。
“你疯了!”无忧不可思议地惊叫出声,眼神也毫不掩饰地透露出震惊之色。
不是他疯了,就是她幻听了吧。这种话怎么听都不可能是从黄药师说出口的。
“我很清醒。”
黄药师清明的眼神的告诉无忧,适才的话确确实实是从他的口中吐出的,不是幻听,而眼前的人,也没有在一瞬间被鬼上身。相反,他十分认真。
也许,不清醒的人,是她吧。
“为什么?”
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
——矛盾而近乎荒谬的要求。
“我想。”所以没有为什么。
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明确的原因的。
有时候,只是一个,只是一个想要,那便是全部。
而黄药师,从来都不是一个压抑自己的人。
短短两个字,就让无忧把其他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有人曾经把人类比作&
黑压压的云层堆叠起来,隐隐地透着压抑与阴沉。
往日喜欢叽叽喳喳的小鸟也藏到了它们的窝中,天地之间,只余树叶被风吹动而起的“沙沙”的声音。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过了三天,桃花岛的弟子们收到了黄药师的飞鸽传书,依着信上的指示,开始准备婚礼。
消息虽然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本来无忧到了桃花岛后,黄药师就在他们面前点明了她的身份,他们也早就把她当作未来师母来看待了。于是乎,在接到了这封信后,几人便欢欢喜喜地开始在桃花岛忙碌起来。
当然,一个人除外。
“师姐,你怎么了?”离梅超风最近的冯默风注意到了她奇怪的脸色,问道。
“只是觉得师傅就要成亲了,很不可思议,我原来以为,以师傅的眼光,世间任何女子都是进不了他的眼里的。”梅超风随意想了一个答案,敷衍着,却不料看到自家师弟的斜眼,“喂,小鬼,你这是什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