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居的书房内,柔和的光芒从窗中泻出。
一个侍女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便过来打起帘子,请瑟瑟进去。
琉璃灯的光芒将书房照的亮堂堂的,屋内一个极大的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个细细绘着美人扑蝶的细瓷瓶,瓷瓶中没有插花,却插着两支孔雀翎。五彩斑斓,极是绚丽。四面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檀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许多书籍,赏玩的玉器和古玩不过三两件。堂堂王爷的书房,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富贵人家的书房,没有一丝奢华。
这种简洁自然,让瑟瑟想起了明春水。
一想起这个名字,瑟瑟心头一阵发闷,忍不住颦了颦眉。
夜无烟站在书桌前,手中执着儿狼毫,似乎正在奋笔疾书。他身旁,一个绿衣女正在研磨,一个红衣侍女正为他扇着扇子。
“妾身见过王爷!”瑟瑟清声说道,淡淡施了一礼。
“哦!”夜无烟连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无波无浪的声音里,听不出他的丝毫情绪。
瑟瑟清秀的眉微微挑了挑,移步走向他身边。只见他手执狼毫,在面前的宣纸上挥洒。
瑟瑟低眸望去,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上好的姑田绢宣,他提笔挥霍,下笔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时而轻点,时而浓染。
此时的他,神色温和淡定,眼神高雅温柔,似乎一颗心都已扑到了眼前的笔墨中,无论她和他谈什么,估计他都不会听到心中的。
瑟瑟索性不再说话,眸光追随着他挥洒的衣袖。
墨华飞洒,墨香淡淡,浓墨淡彩地描摹出一朵莲花的形状。
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作画。
良久,他将墨笔轻柔地点了几点,搁下笔,凝视观赏着自己的杰作。
淋漓的墨韵中,一株似莲非莲的植物呈现在宣纸上。其化像莲,叶子却不像莲叶。莲乃开在水中,此花却开在皑皑白雪的山巅。从画中可以看出,此花妖娆绝美,极具风骨。
瑟瑟微微颦眉,脑中闪出一个名字……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是一种药草,并非观赏之花。不知夜无烟为何要画一株雪莲。
不过,很显然,夜无烟对他画中雪莲是极其珍爱的。他伸指,一寸寸从雪莲上方小心翼翼地凌空抚过,似乎想要触及,却又怕手指触过,毁了雪莲的风韵。此时,他神情是那样专注凝重,凤眸中的温柔是那样深沉,好似可以将人溺死。
莫不是曾一株雪莲救过他的命?瑟瑟心中暗暗讥诮。
“王爷,这株雪莲,真是绝美啊。”一旁伺候的侍女轻声赞叹道。
“美还在其次,雪莲又名雪荷花,是开在高山雪巅的奇花,能傲雪斗霜,还是一味名贵的奇药。本王最欣赏的便是她傲雪斗霜的品性。”夜无烟沉声道。
瑟瑟勾唇浅笑,一株雪莲罢了,值得他这般珍爱?莫非,是有什么寓意不成?莫非他恋慕的人儿是一个雪莲仙子。想起伊盈香那日曾说,他的心上人是一个仙女。不会真的是一个仙女吧!?
“你笑什么?”夜无烟注意到瑟瑟唇边似有若无的笑意,冷声问道。
“雪莲可以开在山巅傲雪斗霜,而青莲、睡莲可以抵御暑热,出淤泥而不染绽放在水中。傲雪斗霜也罢,出污泥而不染也罢,都只不过是物之本性罢了。若将池塘中的青莲移到雪巅,会难以成活,同样的,将雪莲移到南国湖水中,它也必死无凝。”瑟瑟凝眉淡淡说道。
夜无烟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瑟瑟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所言极是,倒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本王偏就爱这傲雪之莲,不喜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莲。”夜无烟淡笑着说道,话中隐有一股气。
瑟瑟淡笑,不爱就不爱了,至于生气么?
“我今日来,是求王爷放我出府的。”瑟瑟直截了当开口道。
夜无烟命侍女将画小心收起来,然后挥手令她们退下。
他转首,深黑的眸凝视着瑟瑟。
素色曳地水裙,*清丽的姿容,唇角含着淡雅的笑意,衣上发上没能丝毫过分的装饰,看上去有些清冷,却分外脱俗。
“你,就这么希望离开这里?!”他眯眼,浅浅勾起的唇角划过一丝冷厉的怒色。
瑟瑟自嘲地笑道:“难不成经历了媚药事件,王爷还希望我留在府内,不怕再有一次……”
“住口!”夜无烟的脸色乍然沉郁了几分,深幽的眸中怒意燃烧。
“江瑟瑟,你有没有羞耻之心,这样的话,你倒真能说出口。”夜无烟怒声道,冷澈的声音好似水凌子砸过。
“事情都做了,还怕说吗。既然我江瑟瑟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不知廉耻的女子,那么,还请王爷放我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离开吧。”瑟瑟依旧是盈盈浅笑着。
夜无烟望着她脸上那抹浅笑,心中忽然一滞,她,就这么高兴要离开她吗?
“你还笑得出来?!”他忽然俯身,纤长的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阵痛意袭来,瑟瑟咬了咬牙,清丽的眸中波澜不惊。
他终于愤怒了,这代表什么,他还是在乎她的?瑟瑟没有那么自作多情,这只不过是他的男人尊严在作祟罢了。
瑟瑟的淡定和从容让夜无烟俊美的脸上涌起惊心动魄的情绪波动。
“你想出府,是要去找你的那个男人吗?”他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冷声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瑟瑟巧笑盈盈,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他忽然放开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信不信,我可以杀了他!”
瑟瑟冷冷促狭道:“杀他?这代表什么,争风吃醋?难不成王爷喜欢妾身了?”
夜无烟闻言,身子一僵,深幽的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王爷,何必如此呢。你难道不希望我离去吗,如若你觉得我离开会造成你声名受损。我可以悄悄离去,也可以叫我爹爹装作不知情,圣上不会知晓,外人也都不会知晓。如何?”
夜无烟悠然坐到椅中,抱臂淡笑道:“你…休…想!”
瑟瑟眸光一黯,难道他就非要囚她一辈子吗?
“不过,你若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府中自行离去,就像那晚去外面找男人一样。如若你做到了,本王到可以考虑准你离开。”看到瑟瑟失落的样子,夜无烟忽然开口道。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爷届时不要赖账!”瑟瑟冷声道。
清眸流转间,她的眸光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又是那样倔强。
这一瞬,夜无烟也被她的样子震撼了。
临江仙 第050章
瑟瑟开始为自己离开做准备。
首先是将青梅和紫迷送出府,然后,她的日子便在等待中度过。
终于,在一个夜无烟进宫见太后的深夜,瑟瑟便行动了。
她的轻功,很容易地避开了那些侍卫,到了后园那片竹林。
她要闯阵。
这片林子占地很广,如能避开竹林,从竹林上方运轻功跃过,便可避开所有的阵法。可是,瑟瑟目测了一下,她不能一下子跃过,中间势必要落脚换气。如此一来,必要踩到竹梢。竹梢上定是有机关,那样一来,她就被逼到了明处,若是再被暗卫发现,届时弓弩伺候,她就必死无疑了。
是以,只有从林中闯阵,才有一线希望。
夜晚的竹林,静的骇人。唯有月光透过竹叶在林中洒下微茫的柔光。
瑟瑟小心翼翼挪动身子,步步为营,不敢大意。
竹林中的阵法和璇玑府中的阵法是明显不同。她感觉到足下步步都是陷阱,若是大意,不仅仅是被竹林困住,还有可以性命堪忧。
她想她有武功的事,夜无烟应当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和她打这样的赌。只是她一直隐藏的很好,若说露出破绽,也就是那晚她出府去解媚药时露出的。毕竟,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府。
他知道了也好,免得遮遮掩掩。
在他眼里,她本就是不知廉耻的女子,再加上是会舞刀弄棍的悍妇,怕是比起他心目中的仙儿,更是差得远了。
一朵阴云飘过,遮住了清冷的月光,竹林内瞬间一片暗沉。不小心踏出的一大步,似乎碰到了细线。瑟瑟轻轻颦眉,暗叫糟糕,应该是触动了机关。
果然,刹那间,飞蝗一般的飞镖从四面八方射来,黑暗中,寒芒点点,冷光彻骨。
瑟瑟勾唇浅笑,从容不迫地脱下外衫,拿在手中,暗运内力,轻轻一扬。霎时间,衣衫好似鼓风的帆,瞬间膨胀起来。又如伞一般不断旋转,护住了身前身后。飞镖全部被挡住,半分也近不得她身前,一阵噼噼啪啪,全部掉落在地上。瑟瑟盈盈轻笑,用暗器对付她纤纤公子,这不是班门弄斧吗?在习练发暗器前,她最先学的便是如何躲避暗器。
冷月从云中移出,柔光再现。
飞镖过后,瑟瑟知晓还会有第二轮攻击,因为那根细线显然是激活机关的开关。
瑟瑟淡淡颦眉,她伸手抚向腰间,将缠绕在腰间的新月弯刀一点点拔出。新月弯刀是一把软刀,平日里缚在腰间,和腰带一般无二。一旦出鞘,却是一把绝世好刀。
刀光清澈如一泓秋水,辉映着月色,照亮了瑟瑟眸中的斗意。
又一阵飞蝗般的嘈杂声袭来,瑟瑟挥刀一舞,一团团弯月形的刀光闪过,好似乍看的烟花,所有的暗器都在刀光中淹没。
接下来的路,也无外乎是一些机簧暗器,这看似危机重重的竹林阵,对瑟瑟而言,竟如履平地。除了机簧暗器,似乎并没有阵法和幻术。
瑟瑟记得第一次发现此阵时,似乎并非这般简单的。难道是夜无烟故意撤走了那些阵法?瑟瑟摇首,她想他才没那么好心,知道她要闯阵,只怕会故意加上些难度才是。
不管如何,瑟瑟眼看着就要顺利通过竹阵了。
又一轮攻击袭来,瑟瑟眯眼瞧去,看出是一根根的削尖了头的竹棍,从竹枝上方,铺天盖地射来。瑟瑟足尖一点,曼妙的身姿飞速横移,瞬间向后退了十几步。大多数竹棍都钉在地上。有两根横飞的,直直向她袭来,瑟瑟伸刀一挥,竹棍断为两截,向她身侧偏飞。
本来已经没有危险了,可是,断裂的竹棍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爆裂。
瑟瑟下意识躲避,但是动作还是慢了半拍,躲过了致命的胸,却逃不过肩头被巨力重创的命运。
她跌倒在地,又一轮竹棍袭来,而此时,她却根本无暇去挥舞弯刀,只得在地上翻滚。只是,她不确定是否能躲过所有的竹棍。
忽然,一阵强风袭来。所有的竹棍在这一瞬间纷纷射向旁边的空地。有人出手救了她!
瑟瑟凝眉瞧去,只见夜无烟身姿挺拔地凝立在黑暗之中。被树枝分解的月光,零零星星照在他身上,看不请楚他脸上神色,但是,却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寒烈。
一阵风扬过,紫袍翻飞,使他看上去恍若谪仙欲飞。
他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睥睨着负伤倒地的她,良久,听到他冷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要本王救你吗?”
瑟瑟咬了咬牙,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她左臂撑地,迫使自己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这个动作要在平日里,会是轻而易举,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是如此的艰难。
她不仅右肩受伤,左腿也被竹棍刺中。
瑟瑟歇了歇,运掌挥去,将钉在腿上的竹棍削断。这一运力,伤口处的鲜血漫出,疼痛袭来,她再也没有气力将留在伤口的断竹拔出。从衣裙上撕下来一块布条,简单将伤口缠绕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左手撑地,右脚点地,忍着剧痛,从地上撑起来。
好不容易爬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站不稳,她慌忙伸手去扶旁边的竹子。
只听得夜无烟冷漠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如若你还嫌伤的轻,就去扶那棵竹子”
瑟瑟闻言,手慌忙一收,身子砰然一声,再次直直摔倒在地。
“我再说一遍,要我救你吗?”夜无烟的话,冷的似乎能冻死人。
夜无烟不愧在边关镇守多年,见惯了生死,果真是无情的很啊,瑟瑟在心中低叹。
不过,瑟瑟没看到夜无烟笼在阴影中的眼。他的一双凤眸,狠狠瞪着她,狂怒的眼神好似火一般燃烧,虽然说出来的话寒烈冻人,其实他已怒的几乎失控,他几乎要冲过去掐死她,反正看样子,她也不想活了。
聪明人最会做傻事了,她竟然真的敢闯竹林阵。
月光洒在她清冷艳绝的脸上,黛眉深深凝着,很显然是忍受着剧痛。但,纵是如此,她依旧吃力地摇了摇头,可是,这个细微的动作牵动了肩头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冒出来。
可是她只是喇了咧嘴,再次忍着剧痛,撑起受伤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继续前行。竹林已经快到尽头了,她已经看到了竹林外的白墙,只要走出去,翻过高墙,她就可以成功地出府了。
一步,两步,三步……每挪动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可是,瑟瑟没有回头的打算,也没有求助的打算。她知道,一旦她屈服,她就是输了。她是江瑟瑟,不需要依靠男人的江瑟瑟,尤其是眼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她更不需要。
她就那样,一瘸一拐地向林外走去。
夜无烟凝立在黑影中,黑眸紧紧锁着前方那抹倔强的背影。只觉得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平静的心湖打破。看着她狼狈地向外走,心底的那股气就那样噎在胸中,无法纾解。他抬手,一掌拍向身畔的竹林。好似狂风卷过平静的海面,一大片竹子顷刻间扑倒在地。
瑟瑟终于挪到了林外,双足点地,向高墙上跃去。但是,受伤的腿不能使力,跃起的力道不够,不及触到高墙的顶端,她就好似断翅的蝶一般,向下直直坠去。
不过,她没有如预期般跌落在地上,而是掉入到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放开……谁让你救我的,放开……”她断断续续喘息着说道。
她的话,好似火种,点燃了他眸中残余的火星。刹那间,狂怒的火再次在他眸中燃烧起来。他平素极会隐藏感情,可是此刻,他脸上的平静和冷漠被打破。
瑟瑟不知他为何恼怒,她输了,他赢了,他应当高兴才是。只是,她没有气力去想了,伤口的鲜血不断释出,意识开始慢慢飘远,她感觉到她快要撑不住了。
夜无烟冷眼瞧着瑟瑟被疼痛折磨的样子,忽然一掌拍在她伤口上,将她伤口处的断竹震出,然后,伸指迅速地点了她周身大穴道。
瑟瑟忍受着断竹从伤口逼出来的剧痛,几乎将唇咬破,才没使呼痛声逸出。痛意难忍,她终于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之中。
夜无烟看到她彻底昏迷过去,将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移开,犀利的眸光扫过紧随身后的金总管身上。
“金堂,竹棍中的霹雳弹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拆除?”夜无烟冷冷眯眼,平日里隐藏的极好的桀骜和霸气在这一瞬展露无遗。
“王爷,您前日只是吩咐,说暗器留下,其余危险的机关全部拆除,可是这霹雳弹是装在暗器之中的啊。”金总管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夜无烟冷冷挑了挑眉,倒是他的疏忽了。当时没留意到这一点,可偏偏是这疏忽差点要了她的命。
他抱着瑟瑟,大步离去。
*
瑟瑟不知自己在黑暗中飘了多久,她感觉到又冷又孤独。可是无尽的黑夜里,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声音。心慌乱无章地跳动着,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害怕,她安安静静地飘来飘去。
可是长久的黑暗还是使她感到了惧意,她不会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吧。终于,当重重黑暗中,乍现一束亮光,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