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这才是好孩子。”伊冷雪的眸光变得平静了些,“记住,伊良,知道为何王爷私下不让你喊他爹吗?知道王爷为何私下不让你姓他的姓吗?那是因为你太不争气了,什么都学不会,背诗背不会,下棋学不会,弹琴也弹不出来曲调来,所以他才不喜欢你。知道了吗?从今日起,你要多看书,勤练武,学弹琴,听清楚了吗?”
“良儿知道了。”伊良不断地点头,黑眸中泪花点点。
“这位夫人,为什么要打他,我娘就从没有打过我。他要是喜欢学,自己会去学的。”澈儿缓步走上前,仰头说道。
伊冷雪的眸光不经意地从澈儿脸上掠过,一瞬间,花容失色。
“你就是……就是邪公子,太子殿下的……小公子?”伊冷雪转身,杏眸圆睁,声音嘶哑地问道。
她一弯腰,玉手抓住了澈儿的肩头,眸光在澈儿脸上来回逡巡。
澈儿极是厌恶地扫开她的手,皱眉道:“这位夫人,你抓痛我了。”
伊冷雪闻言,一把松开了澈儿的肩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哦,良儿,你去和这位邪公子玩去吧,今晚不用背诗了!”
“真的吗?”伊良闻言,小脸上立刻绽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似生怕伊冷雪反悔一般,一把抓住澈儿的手,便飞奔了出去。
瑟瑟见状,向伊冷雪施了一礼,转身跟随而去。
伊冷雪坐在软榻上,杏眸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唇角微勾。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软榻上的七色琉璃锦,那鲜艳灵动的颜色被她的手指探捏着一团,看上去混乱而破碎。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从云粹院奔了出去。
瑟瑟从云粹院缓步走了出来,想起伊冷雪方才的冷厉,眉头皱了皱。方才,她从伊冷雪的神色间,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孩子的厌恶。如若当年真的是赫连霸天玷污了她,可是孩子毕竟是她的骨肉,且,孩子无辜的,对孩子动辄打骂,实在是不对。
又思及她看到澈儿时的失态,瑟瑟叹了一口气,如若今日澈儿不是冒充了太子夜无尘的孩子,恐怕早已经暴露了身份。此间事了,还是及早离开的好。
前面,澈儿已经开始打探消息了。
“良公子,听说你自小便身中寒毒,是吗?”澈儿问道。
伊良脸色一暗,道:“是啊,我生下来就中了寒毒。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发作起来好痛苦的,又疼又冷。”
“好可怜啊!”澈儿一脸的同情神色。
“我不可怜的,我才不可怜呢。王爷,也就是我爹爹,他平日里虽然都不来看我,但是,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他比娘还要关心我呢,他派人给我治病,派人寻药,不过那些药物只能让我发作是不再那么疼,可是依然治不了我的病。不过,这次可好了,他寻到了能够治好我的病的药了。”伊良笑眯眯地说道,小脸上满是幸福的神色。
澈儿眸光暗了暗,甜甜笑着问道:“有这样的好药?我听说,寒毒根本就治不好的。”
伊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悄声说道:“要是别的小孩得了这个病,肯定是治不好的,那就必死无疑了。可是我有个王爷爹,他好厉害的。这次他给我的药很神奇的,据说特别珍贵的。服用这个药物后,就能用内功将毒逼出来了。听说,好像是这样连续驱毒三次,我体内的寒毒就能驱尽了。”
澈儿望着月色下伊良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黑眸中的光芒暗了暗,缓缓垂下了头。
澈儿虽然自小中寒毒,可是他性子活泼,就算忍受着寒毒的折磨,也从来没有沮丧过。可是,此刻,他站在月色之下,垂着头,一副极是落寞伤心的样子。
瑟瑟从未见澈儿这般样子,母子连心,瑟瑟心底忽然一闷,好似被什么东西绞住了一般。治疗寒毒的药,无论如何,她也要为澈儿寻到,就算,就算要她去求夜无烟也无妨。
“良公子,我不相信有那么神奇的药,你能让我看看吗?”澈儿忽然抬眸问道,小脸上的黯淡之色已经褪去。
“那么珍贵的药,怎么能给你看呢!要是弄丢了,你可赔不起的。何况,那药都是我娘收着呢,她才不会让别人看。”伊良得意地说道。
“好了,那么珍贵,那我不看了。不过,我听说这个世上有好多人中寒毒的,你那药可要藏好了啊。”澈儿笑眯眯地说道。
“那是自然,我娘锁到床榻上的柜子里了,睡觉都守着呢。”伊良笑道,“我们去哪儿玩啊?去前院看看宴会好不好,听说很热闹的。”
“好啊,那我们去吧!”澈儿拉起伊良的手,说道。
“良公子,王爷不准你到前院里玩,你忘了吗?”方才引着瑟瑟他们过来的侍卫,低声说道。
伊良收住了脚步,道:“我只是悄悄去看看,这样行吗?”
“是啊,不然你跟着我们去,好好看着我们,我们就在殿外看看,这样应该行吧。”澈儿高声说道。
那侍卫看到澈儿发了话,眉头拧了拧,道:“好吧。”
“对了,你,留下了为我采几朵睡莲,我好喜欢的,回去我要插到瓶子里。”澈儿指着瑟瑟,大声地命令道。
瑟瑟闻言,躬身答道:“是,邪公子!”
澈儿和伊良并肩向前院走去,夜无烟派来的侍卫不放心地跟在后面。瑟瑟眼见的他们走的远了,飘身又向云粹院而去。
因为上次曾扮作采花贼来吓唬伊盈香,是以,瑟瑟对云粹院极是熟悉。三转两转,便躲过了侍卫,到了内室的后窗。她趴在窗畔,听了听室内无人,伊冷雪似乎还坐在前堂。
瑟瑟推开扉窗,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室内。借着微蒙的月色,瑟瑟走到床畔,掀开被椎,看到床侧一角,果然有一个暗匣,被一把小小的锁子锁着。
瑟瑟单手握住小锁,一用力,便将小锁拽开,她伸手拉开匣子,果然看到里面有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借着月色,隐约看到里面有几颗珠圆玉润的黑色药丸。
瑟瑟拿出来,倒到手心里,一看大约有十粒,瑟瑟也不知多少便够用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伊冷雪的孩子留一些。忽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瑟瑟来不及多想,从瓷瓶中倒出来一半丸药,遂将瓷瓶放回到匣子里,将小锁快速锁好,飞身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她施展轻功,从云粹院跃了出去,走到新月湖中的白玉石桥上,飞身跃到湖中,足尖踏在莲叶上,弯腰采了几朵睡莲花苞。
前院的清心殿,此时,正是酒宴正酣之时。
瑟瑟来到前院,原本要寻到澈儿,先行带他离去,可是院外根本没有澈儿的身影。
以澈儿的聪明,既然知晓自己已经去盗药,应当会在外面乖乖等着自己,不会再到殿内去的。可是,瑟瑟寻了一大因,依然寻不到他的身影。
“请问,可看到邪公子了?”瑟瑟低声问守在清心殿门口的侍卫。
“哦,方才邪公子和良公子本在外面玩的,后来,看到有歌舞助兴,邪公子就到殿内去看舞了。”侍卫沉声说道。
瑟瑟神色一凝,向侍卫点了点头,便缓步到殿内。这个澈儿,这几日在“兰坊”住了几日,没少看歌舞,怎么会对舞感兴趣,毕竟是小孩子啊。
瑟瑟实在不想在璿王府再待下去了,万一,一会儿伊冷雪发现药物被窃,事情就麻烦了。只好硬着头皮到殿内去寻澈儿。
一进殿,瑟瑟便看到澈儿坐在太子夜无尘的身侧,他也没有用膳,小脸上神色极是凝重,定定地望着正在酣舞的舞姬们。
瑟瑟拿着那几朵睡莲,不动*地走到澈儿身后,悄然而立。
“邪公子,花采来了,给你!”瑟瑟将花举到澈儿面前,笑语道。
澈儿回首看到瑟瑟,睫毛眨了眨,笑道:“你拿着吧,我在看舞呢!”
瑟瑟笑了笑,道:“邪公子,天不早了,你和殿下说一声,先行离开吧。”
不知为何,澈儿这次却没有听瑟瑟话,他回首道:“我要看舞,那些舞姬中,有一个生的可美呢,我要看她。”
瑟瑟一怔,几乎就要发怒了。
一侧的官员听到了澈儿的话,都暗暗发笑,心中不乏在想,看来是太子的孩子无疑,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色了。
蝶恋花 005章
对于澈儿的反常,瑟瑟很是讶异。澈儿虽说淘气,却很懂事,且在她面前,一向是比较乖的。难道,那个舞姬有什么特别之处?瑟瑟虽说心中焦急,只想拽起澈儿就走。可是,如若那样做,势必会引起众人怀疑。只得耐住性子,静静立在澈儿身后,心中期盼澈儿看了那个舞姬的舞后,能够及时随她离开。
夜无尘坐在澈儿身侧,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时不时用宠溺的眸光看一眼澈儿,似乎对于澈儿的任何行为都听之任之。不过,瑟瑟看到他那宠溺的神色,心中忍不住直发毛。
瑟瑟没有看向夜无烟,她尽量避免自己的眸光和他有任何交集。只是,纵然是目不斜视立在澈儿身侧,眼角的余光还是可以感知到他。他定定坐在那里,眸光不知何时从澈儿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先是在她手上那几朵半开的睡莲上凝注,继而挪到了她的脸上。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眸光犀利,深沉。
刹那间,瑟瑟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这样子应当不会被他认出来吧。瑟瑟正如是想,却明显感觉到夜无烟眸光一顿,那双凤眸毫无征兆地眯了起来。
瑟瑟心中一滞,袖中的玉手忍不住捏了起来,如若这样都能被他认出,这易容术也太不济了。原本她还要学易容术的,那就不用学了。
正在此时,忽听前方舞场上的乐音一转,清澈悠远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大殿内响起。夜无烟和瑟瑟均被那清澈的琴音所吸引,转首望向舞场。
瑟瑟舒了一口气,真不知夜无烟再对她注视下去,是否会认出她来,
舞台上,一个白衣女子脸上蒙着面纱,从众舞女中*现身。
因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请她的模样,但是,她的身姿极曼妙妖娆,轻盈地翩舞着。舞随着舒缓的琴音,极是轻柔,好似生怕惊扰了人们的好梦。
座上众人,皆敛住了呼吸,犹若做梦般看着这仙女下凡般的翩舞。
澈儿一脸凝重地观看着这个女子的舞。
“这就是你要看的女子?”瑟瑟俯身,在澈儿耳畔轻轻说道。
澈儿点点头,低语道:“我方才在殿外看到了她的模样,她……。”
澈儿不及说完,便听得琴音忽然转盛,那女子足尖一点,轻盈地飘到了众舞女的手掌上。纤纤玉足灵巧地在众女的手掌上跳跃,脚踝上的银色铃铛随之发出请脆的声响,殿内早已是一片寂静。
琴音一点一点地消退,低缓柔和几乎不可闻,寂静的室内,只有那白衣女子脚踝上的铃铛轻灵地响着,眼前,皆是她优美的舞姿,肆虐飞扬的水袖,还有舞动的玉足……
能在众女的手掌上翩舞,这个女子,轻功应当也是不弱的。
瑟瑟忆起自己曾在夜无烟的手掌上翩舞,彼时,她以为找到了能托着她舞蹈的那双手掌,却不料,她的痴念最终化为一片云烟。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瑟瑟心头,忽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侧眸望向夜无烟,只见他坐在座位上,乌发高束,玉簪箍发,一袭深绛色交领大袖常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眼前翩舞的女子,很显然,他已被她的曼舞所迷。只是,他的眉峰微凝,眸光虽专注,但薄唇紧抿的模样有几分恍惚。似乎,他正透过这个女子,在思念着谁?
他修长的手指从宽袖中伸出,把玩着手中盛满了琼浆玉液的酒杯,杯子是玉白的质地,玲珑剔透,隐约可见,美酒在杯中徐徐荡漾,犹若水纹涟漪。
琴音骤盛,众女围成一圈,一只只纤柔的玉手连成一片圆形,那白衫女子在众女的手掌上翩然旋转,裙摆荡起,长发飘起,就连脸上的白纱都随着她的旋转飞舞,隐隐约约露出她绝美的容颜,偏又看不甚清,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众人恨不得自己的手指便是那轻拂的风,将那半遮半掩,飘飘扬扬的白纱拂落。
随着那女子的曼舞,夜无烟的眼前,走马灯一般,全是瑟瑟的舞姿。
花林中,风凄凄,雨绵绵,红红白白的落花满地,绊着雨声风声,她踩着朵朵落花,疯狂肆虐地舞着。舞姿曼妙魅惑,似乎要舞出心中的悲心中的伤心中的痛。她整整舞了两个时辰,最后,她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倒在泥地上。彼时,他便想,那是怎样的痛,让她如此疯狂地以舞来发泄。
恍惚间。
新月湖畔,她一袭白衣,素手执着磁碟,皓腕轻摇,叮当振出清脆冷澈的乐音,她在那泠泠的乐音里,如一朵绽开的白莲,临风摇曳。
绯城的大街上,她逆着夕阳,她仿若化身为蝶,时而振翅高飞,时而花丛翩舞,舞姿蛊惑而绝美,令观者神魂颠倒。他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在街上卖艺,他震撼于她的洒脱和自在。
春水楼后的花海中,她随着他的箫声,在绚烂的花海中舞着,纤足踏在花瓣上,翩然而舞。他忍不住向她跃去,原以为会温玉软香抱满怀,不想,她却跃到了他的手掌上,翩然旋转。
那一瞬,他望着她飞扬的裙角,心中浮起天荒地老的感觉。他愿意,伸出手掌,让她那双纤纤玉足在他的大掌上,舞一辈子。
可,那一瞬的幸福是如此短暂,是他的错,他的一错再错,将她推入到无底的悬崖之下。
夜无烟浓黑的睫毛一敛,掩住了眸间的悲恸。
一阵喝彩声忽而响起,夜无烟抬眸,只见那女子已经从众女子的手掌上跃下,琴音也已经停歇。
她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素衫曳地翻卷,衣裙的前襟处,绣描着青色的莲,莲瓣与叶子交错缠绕着素罗裙,一直蔓延到白裙的裙角。云髻低抚,余下墨发一直披垂至腰间,那身姿,竟然是日日梦里的身姿。
而那女子轻轻施礼之时,面上白纱悄然滑落,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娥眉纤长黛黑,清眸顾盼神飞,红唇轻点丹砂。
夜无烟的心骤然便似被猫爪子给揪紧了,揪的一颗心儿生生疼了起来。
这个女子,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身段,赫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夜无烟的手微微一颤,杯中酒液洒了一桌。可他,犹自没有发觉,只静静凝视着那个女子。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那女子袅袅婷婷莲步上前,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轻盈婉转的声音低低说道:“民女叩见太子殿下,叩见璿王,叩见逸王,叩见各位大人!”
就连那声音,竟也是她的声音。
夜无烟放下手中酒杯,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真的是她,难道是老天厚爱,终于给了他补偿的机会吗?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上前扶她起来了。却听得太子夜无尘的朗笑声:“平身,这是哪里来的美女,如此*,不知芳名为何?”
那女子袅袅站起身来,婉转回答道:“民女乃胭脂楼的舞姬,花名墨染。民女是叶大人召来为璿王庆祝生辰的。”
“哦?墨染,这名字甚好。不知你的本名叫什么?”夜无尘继续微笑着问道。
墨染轻笑道:“小女子四年前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是以到如今,都忆不起自己的本名为何?所以,殿下就称小女子为墨染吧。”
夜无烟闻言,心头一震。失去了记忆?他大手一颤,手中的杯子无声碎裂。
瑟瑟在看到那女子面纱滑落的一瞬,心中的惊讶绝不亚于夜无烟。
她怎么也想不到,世间,竟有和她如此相像的女子。不,应当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