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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梦三十年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总算是醒过来了!”
这粗嗓门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又觉得有点陌生和遥远?李家明还没想起这是谁的声音,一阵巨大的晕眩感又象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又不知睡了多久,李家明终于睡够了,半睁开眼睛就是刺眼的阳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一个激灵坐起来。
坏了!又睡过头了,爸爸还在医院里呢!
李家明猛然睁开眼睛,一手去枕边摸眼镜,一手掀开搭在身上的被子。
眼镜呢?
李家明手上摸了个空,刚想转头去找时突然呆了,眼前两条又短又瘦弱的腿,象兜头的一盆冰水,将他泼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怎么了?自己怎么了?
“哥哥,哥哥,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尖叫传来,李家明愕然转头。一个瘦小的小不点,头发蓬乱枯黄,脸上很脏、身上也很脏乱,正用一双指甲缝里有黑泥的小手搭在床沿上,努力地往床上爬。
哥哥?
李家明被爬上床的小不点一摇晃,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打量着四周。这房间很眼熟,破败的黄土墙上沟壑纵横,左边墙上正中位置贴了一排小红奖状,早晨的阳光从蒙着塑料薄膜的窗户里射进来,将简陋、脏乱的房间照得金光灿烂。
“哥哥,哥哥,你好了?”
哥哥?没有戴眼镜的李家明冲这个脏孩子挤出个笑容,努力地看着七八米前的第八张小奖状。
李家明同学:在一九九一年度第二学期,被评为学习积极分子。
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崇乡镇银子滩小学。
一九九一年?李家明?还银子滩小学?
往事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李家明眼前闪过。看着眼前有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再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眼睛中透出关切的脏小孩,李家明突然悲从心来,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妹妹潸然泪下。
泪水打湿了小不点的脸庞,正高兴的她扭头一看,见哥哥泪流满面,慌忙道:“哥哥,你怎么了?”
见吓坏了妹妹,李家明连忙擦了把眼泪,挤出个笑脸,“没什么,灰尘掉眼睛里了。”
“哦,我帮你吹吹。”
一阵温热的风吹到李家明的眼睛里,吹得他心里柔柔软软,这就是自己的小妹啊!
“好了,好了,吹出来了。”
“哦”
小妹这才停了下来,关切道:“哥哥好了?”
“好了,耶耶(爸)呢?”
“耶耶上山了,野猪拱坏了我们家的番薯。哥哥,起来吃饭了,耶耶特意给你蒸了蛋糊糊。”
“哦“,李家明穿好补丁上打着补丁的破衣烂裤、快磨穿底的小旧解放鞋,将小妹从床上抱了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床边。
“哥哥,快去吃饭,耶耶给你蒸了蛋糊糊“。
昏睡了几天的哥哥终于好了,正高兴得喜笑颜开的小妹,一点也没发现李家明的异样,牵着他的手开心地又笑又叫。
“哦“,李家明努力地站直了,牵着小妹的手去厨房。
出了堂屋,小妹就松开手,小跑过晒谷坪,跑进盖着杉树皮的小厨房,搬了个椅子垫脚,推开沉重的锅盖,趴在黑乎乎的灶上,从还隐有热气的大锅里端出蒸着鸡蛋羹的菜碗。小妹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将温热的菜碗放到同样黑乎乎的饭桌上,又拿椅子垫脚趴到木饭甑上盛了一大碗薯丝饭,这才叫正红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的李家明吃饭。
“哥哥,吃饭了。”
“哦,哥哥先洗脸。”
“哦“,小妹又准备去屋檐下帮李家明打水,被他一把抱住了,“我自己来。”
“耶耶说哥哥病了,要我照顾你。”
“哥哥好了,哥哥自己来。”
“哦“,小妹歪着脑袋看了看哥哥,好象除了脸白了一点外,说话声音小了点外,病已经好了。
厨房的屋檐下放着一个大瓦缸,清亮的泉水顺着长长的竹筒流来,没过了水缸流入了缸下的水沟,灿烂的阳光,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金光。
腿有点发软的李家明,扶着墙基脚起了硝的黄土墙壁,慢慢地走到水缸边,从墙上窗棂上拿起爹那把掉了一半毛的牙刷,又从瘪了牙膏瓶里挤了一点点牙膏刷牙,再从竹杆上拿下条打着补丁的毛巾,放到打着锡补丁、瓷都掉得差不多了的脸盆里,打了点水洗了把脸,这才冲站在自己旁边好奇的小妹温言道:“文文过来,哥哥帮你洗脸。”
“我早晨洗了”
“哥哥再帮你洗洗。”
“哦”
李家明将脸盆里的脏水倒进阴沟,又打了点水,帮小妹擦干净脏兮兮的小脸,又拿起窗棂上的肥皂头子,帮她洗干净黑乎乎的小手,连藏着污垢的指甲缝里都不放过。
“明伢,好了?啧啧啧,还会帮妹妹洗手了?是要洗下子,大妹才走走两三日,文妹都腌象个叫花子了!”
粗犷又隐带嘲弄的女声吓得小妹手一缩,又被李家明捉住,继续洗着指甲缝,抬头看眼晒谷坪外正挑着一挑薯藤经过的中年妇女,想了几秒才笑道:“大婶婶啊,劳你费心,我已经好了。大婶婶,这么早就去翻薯藤了?”
李家明的礼貌问候,让平时刻薄惯了大婶顿了下脚步、愣了下神,半晌才回头看了眼屋檐下的两兄妹,咕嘟了一句‘这伢子摔了跤,不是摔坏脑壳了吧?’
几分钟后,李家明终于帮小妹洗干净了手脸,牵着又重新高兴起来的她去厨房吃饭。
穷人家不到年节难得见荤腥,小饭桌上金黄色的蛋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小妹的喉咙动了几下,也让李家明心里一酸,拉住想走开的小妹,“哥哥吃不完,帮哥哥吃一点。”
“不不,耶耶说哥哥睡了三日,要补一补。”
“哥哥都好了,还要补什么?听话,帮哥哥吃一点“。
李家明抓住想跑的小妹不放,从碗柜里拿出副碗筷,分了一半蛋羹到另一只饭碗里,吓唬道:“哥哥睡了三日,一次不能吃太多,否则被撑死的。”
小妹盯着饭碗里的蛋羹,咽了咽口水,摇头晃脑道:“那那,哥哥留着中午吃啊。”
“会坏的,哪次的蛋糊糊会留到下一餐?”
李家明的谎话,骗倒了年幼的小妹,终于端起了饭碗,吃得香甜、满足。
第二章 说闲话的二婶
屋后有山,山上郁郁葱葱,门前有田,田里青翠一片。走过禾苗茁壮的水田,几株参天古樟在烈日炎炎里投下一大片阴凉,不远处即是一条蜿蜒而过的大河。
吃了一顿薯丝饭拌蛋羹,有了点力气的李家明把家里收拾完一遍,又将换下来的被单、脏衣服用劣质洗衣粉泡了一遍,这才带着一身脏兮兮的小妹,用木桶分两三趟,提到古樟树下的河边洗洗涮涮。
征得哥哥同意的小妹,挽起裤脚光着小脚丫,在河边浅滩上翻石头找螃蟹、抓小虾米玩得忙不亦乐,不时开心地欢笑。
李家明站在清凉的河水里,一边洗着被单、衣服,一边盯着小妹,不让她往深处走,不时也露出满足的笑容。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从骗小妹吃下蛋羹起,李家明就心无纠结,只有对上苍的慷慨感激涕零。
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亲人的珍贵。能再看到乖巧的小妹,健康的爸爸,这就是上天给自己最大的恩赐了。
“明伢?你好了?你怎么带着妹妹在这?”
温和的话语传来,李家明回头一看,略黑又不失秀丽的四婶正提着一桶脏衣服站在自己身后,连忙道:“四婶,洗衣啊?哦,床上的铺盖(被子床单)太腌,我就拆下来洗一洗。”
以前调皮捣蛋得没边的李家明,突然变得懂事,让温婉的四婶愣了下神,连忙放下自己的木桶,将他轰到一边去。
“快放下来,快放下来,我来帮你洗,你一个细伢子哪洗得干净?你去看好妹妹,莫让她到深水里去。”
小胳膊小腿的李家明确实搓洗不动被单,四婶的帮忙让他连忙道谢:“多谢四婶“。
“观音菩萨保佑,明伢总算是懂事了“,李家明的道谢让四婶欣喜之余,将他突然懂事的功劳,给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不用洗被单衣服了的李家明,道完谢拿出块劣质香皂,把正玩得高兴的小妹叫过来,让她蹲在河边低下头,帮她洗那一头乱蓬蓬的枯黄短发。
“闭上眼睛,莫让香皂水进眼睛。”
“哦“,乖巧的小妹立即闭上眼睛,低着头让哥哥帮她洗头。
两兄妹的举动,让不远处的四婶惊愕又欣慰,明伢摔了一跤,还真摔懂事了?
先洗头再洗澡,李家明把小妹洗干净了,给她穿上打着补丁的花衣裳,再用掉了齿的木梳梳好她的锅盖头。虽然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小妹的脸色有点发黄,人也太瘦小了点,但看起来也清清爽爽了。
帮小妹洗好,李家明自己又脱了衣服,露出搓板一样的胸脯,跳进河里扑腾一阵,将身上洗干净了,拿着衣服去河滩上的茅草后面穿,惹来四婶的一阵笑骂。
“四伢,知道害臊了?哎,长大了就要懂事,带好妹妹,莫让你耶耶(爸)操心哦。”
换好衣服的李家明,讪笑着自己洗着发白得快透光的短裤,陪笑道:“四婶,莫笑我了。”
“笑什么?哎,明伢?你好了?”
这次不用回头,李家明都知道二婶也来洗衣服了,连忙笑道:“二婶,你来了。”
“哟,嘴巴变甜了,看来三婶地下有灵,保佑了你!”
快嘴快舌的二婶让四婶扯了下裤脚,连忙又补救道:“明伢,真懂事了啊,连帮妹妹洗澡都会了。啧啧,看我们满(农村里最小的一个称为满)妹,六岁的人拉泡屎,都还要婶婶帮她揩屁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嘿嘿嘿“,心里隐隐作疼的李家明陪笑了几声,拧干短裤放进自己的木桶,又来帮二婶、四婶漂洗。时间太‘久远’了,李家明对娘的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她从来不打骂自己、从来不跟爸爸吵架、也从不跟大婶二婶红脸,说话都是轻声细气的。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再懂事的小孩子在大人眼里,也只是个稍懂事的孩子。二婶夸了两句李家明懂事后,兴灾乐祸地小声道:“大嫂又成了苦瓜脸,大伢、二伢补课、报名要六百多块钱,三伢下半年读高一又要二百多,这次怕是借都没地方借了。
要我说,重点高中都一年考不到几个大学生,普通高中有什么读的?还不如早点回来帮屋里作田,省下钱来供三伢、家德。”
“多读点书总是好的,等大伢、二伢毕业就好了。”
一口气生了四个女儿的二婶,非常妒忌生了四个儿子的大婶,加上大婶也不是好惹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能让俩人拌次嘴、红次脸。
四婶的一句劝解话,惹来二婶的鄙夷:“四嫂,也就是你滥好人!传民、满(小)叔帮大伯养大他们四个伢子,等到我们一生崽女,马上就要分家,生怕沾他们一点光。这下好了,伢子读书要钱了,这次该后悔了吧?
要我说,还是满叔聪明,一结婚就分家。传民就不聪明,生了崽女再分家,白白地多帮他们养年多的崽女。”
两个婶婶说着闲话,不插嘴的李家明帮着她们将洗好的衣服,晒在干净的鹅卵石上,用洗干净的石头压好,还一半心思放在正玩水的小妹身上。
等两个婶婶洗完最后一件衣服,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都晒好了,二婶刚想说点什么,四婶连忙扯住了她。她们家里的衣服都是用竹杆晾晒,只有三叔才图省事,每次都晒在河沙洲里,傍晚带两个伢(妹)子来河里洗澡时,换上干净的再洗脏的、再晒。明伢性子有点怪,好不容易帮次忙,要是不领情,以后就再不会帮着做事了。
刚帮小妹穿好鞋子的李家明,见二婶这样欲言又止,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二婶、四婶,我去帮你们收回来。”
“没事,晚上来收就是。明伢,带妹妹快回去,太阳这么毒,莫晒病了。”
大声说完,二婶又‘啧啧‘了两声,看着不远处正细心帮小妹放下裤腿的李家明,跟四婶小声感叹道:“明伢真的懂事了,哎,要不是三嫂死得早,哎。”
李家明听不清二婶的话,但能猜出她在说什么,无声苦笑了一下,吃力地提着木桶,叫小妹回家。
“我来提“,爽朗的二婶过来提起木桶,看了看晒在沙洲里的衣物,夸奖道:“伢子就是伢子,这么大就晓得做事,不象满妹她们四个,不怕磨得死我。”
“嘿嘿嘿“,这话李家明还真不敢接,农村里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比天还大。这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紧,自从刚生下满妹的四婶被乡上的人强行抓去结扎后,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已经成了四叔(婶)的一块心病,旁人碰都不能去碰。
“嘿嘿,嘿个屁!野猪拱坏了番薯,三叔肯定要蛮晚回来,中午去我那吃饭。听到不,莫让我来喊!”
“哦,多谢二婶”
二婶摸了摸李家明的头,心里暗叹了口气。
第三章胆小的小妹
烈日当空,回家把木桶放好的李家明,临出门去二婶家等饭吃时,拿了顶破草帽按在小妹脑袋上,女孩子还是少晒点太阳、白净点好看。
草帽有点大,把小妹的眼睛都遮掉了,仰着小脑袋道:“哥哥,这么早去二婶家?”
“带你去跟满姐玩一阵,细妹子就要跟细妹子玩,不要天天缩在家里。”
小妹立即不说话了,只知道紧紧抓住李家明的手不放,不由得让他神情黯然。
李家明的父亲从小过继给了他爷爷的寡妇嫂嫂,这才有了这么三间破泥巴屋和一块山、一片田。
小妹出生那年,先是一直健健康康的奶奶摔一跤,脑溢血去世了,紧接着就是母亲产后大出血也撒手人寰。山里人迷信,也不知是那个无知的毒舌妇,说无辜的小妹是扫把星克母,更可恨的是已经十五六岁的大哥、二哥也有意无意地拿这事来逗她,引得其他小孩子也有样学样。
小孩再小、再不懂事,让小玩伴们嘲笑多了,也会觉得自卑、越来越胆小内向。刚开始,因为这个李家明跟小玩伴们打过几架,但时间久了,他也习以为常了。久而久之,小妹也就习惯了呆在家里一个人玩,有时候李家明高兴时、或是爸爸有空时陪她玩一会,那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童年的阴影让小妹长大后,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回报别人十分,最后遇人不淑想不开,伤心之下喝了农药。已经赚了点钱的李家明,伤心、悲愤之下花钱请一个当混混头子的同学,指使一帮混混将那王/八蛋妹夫打得成终身残废,但那又能怎么样呢?李家明还得花钱豢养着那王/八蛋,别让那王八蛋饿死、冻死,因为那王/八蛋是妹妹唯一血脉的亲生父亲!
往事从李家明眼前一闪而过,连忙挤出个笑脸,温和道:“别怕,满姐肯定会和你玩的,相信哥哥。”
小妹还是有些兴致不高,低声答应了句,“哦“。
…………
二伯、四叔和大伯,三家人挤在一幢南北朝向、两层、上下各五间的泥巴屋里,晒谷坪两边是两间盖瓦的泥巴厨房。李家明公公婆婆去世后,大伯家占了一半,另一半归了二伯、四叔,大家共用一间堂屋,楼下住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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