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年,方木结识了一生的挚友,失去了最尊敬的师长,也生平第一次开枪杀人。
而那个曾给J大带来灾难,也让方木夜夜陷入梦魇的人,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方木不相信死而复生的奇迹。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
冷静,谨慎。犯罪过程有条不紊,饭酒之后不留痕迹。平日待人接物毕彬彬有礼,面度被害人时残忍凶狠。尤其是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挪揄嘲讽的眼神。怪不得方木在看到江亚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复活的孙普!
然而,上次在医院和江亚的交谈中,他几乎已经将真相全盘托出,唯独没有提过这段往事。而且,方木回忆起初见时得各种细节,丝毫察觉不到江亚曾认识自己。是他掩饰太好,还是自己太过粗心?
从现有资料来看,江亚和方木不可能有任何在生活上的交集。如果资料准确的话,孙普在J大连续作案的时候,江亚正在C市的烘培店里打工。而且事实证明孙普和江亚都是独生子,即使用最异想天开的方式去推测:江亚生物学上的父亲——那个二人转演员与孙普有血缘关系的话,江亚有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从未谋面的亲属而挑战方木吗?
正在方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邰伟的脑袋探了进来。
他没有急于进入,俄日是相反木头来征询的目光:可以进来么?
方木摆摆头,示意他进来。邰伟这才大步走到方木对面坐下,先是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轻声问道:“有思路么?”
方木苦笑着摇摇头。
“心态不错,还笑得出来。”邰伟甩给方木一根烟,“你们的头儿问了当时你在J大的情况,我照实说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方木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隐瞒没有意义。”
“刚才,他建议你暂时回避这个案子,我替你拒绝了。”邰伟慢慢地说道,“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你自己处理,也许会要好一些。”
方木无语,默默地点点头。
邰伟盯着方木看了几秒钟,轻声说道:“害怕么”“不”方木顿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习惯了”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啊?”邰伟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目光中却是深深的同情,“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方木指指眼前的传真文件,“凶手肯定和孙普有莫大的关系,但不知道这种关系是什么。”
“嗯”邰伟想了想。“我能帮你做什么?”
方木刚要回答,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米楠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是打过招唿。随后,它既没寒暄,也没安慰方木,而是直接把一张复印件递给方木。
“你看看这个”
方木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是一个足迹样本。他抬头看看米南“知道我的事了”“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问我过去的事情”
“问了也没用,还不如做点什么。”米楠指指方木手中的足迹样本,“不过我只懂这个,不知能不能帮上你。”
邰伟笑起来,对方木说:“这姑娘靠谱啊。”
物证室的值班民警在发现任川的手机接收到信息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专案组。技侦部门立刻锁定了信息发送的大致地点——和平区四维广场。警方赶到现场后,立刻对现场进行了细致搜索,最终,在广场东南郊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枚被遗弃的手机卡。经查,确有此号码向任川的手机发送信息无疑。刚刚从罗阳村返回C市的米楠,只睡了两个小时之后就被紧急调往现场。由于事发于凌晨,且发现手机卡的位置现有人员走动,在经过一番勘察之后,米楠成功提取到若干枚。其中,部分足迹相对清晰。经过一天一夜的勘察之后,基本确定了发送信息者留下的足迹。
“就是这个”
方木仔细察看了手机里的足迹样本,这又是一个硫化成型胶底鞋的脚印,而且,和前几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足迹相比,这个鞋印不仅完整,而且相对清晰。方木看看足迹部分上标注的数据,抬头问米楠:“和第47中学杀人案提取到的足迹能做同一认定么?”
“基本可以。”米楠指点着足迹样本,“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在数起杀人案和大柳树爆炸案。
“还有别的足迹么?”方木急切地问道,“能分析出遗留足迹人得体貌特征和基本型走姿态么?”
“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米楠又把几张复印件摊开在桌面上,“如果从脚印分析,这个人穿四十二码的鞋,身高在一米七四左右。歩角较大,步宽狭窄,住地压力不均匀,轻重压明显,重压靠后且有点偏外,足迹遍沿线不完整,还有条痕和擦痕。”
“这是个瘦子?”邰伟突然插嘴,“还是个老年人?”
的确,上述特征都表现为一个瘦人应有的足迹形态,而且还伴有消极步态,以及中老年人的行走特征。
“还不能完全肯定。”米楠摇摇头,“现场留下的足迹不多,难以判断这是不是本质步态。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怎么?”方木和邰伟同时问道。
“步长。”米楠指指一张复印件,“这个人在树下发送短信,随即抛弃手机卡之后,曾从泥地返回水泥路上。我找到了几组行走足迹。虽然有的足迹是残缺的,但是仍然可以量出步长——你不觉得,一个一米七四的男人,这种步长有点太短了么?”
方木想了想,又看看第一张足迹样本:“步宽狭窄……说明这家伙走路时晃得很厉害,而且步长很短;瘦子——如果他不是老年人的话,就是个很虚弱的人。”
“可是我不觉得他是江亚。”米楠平静地说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犯罪现场曾有两人走过,一个杀人,一个人写字。”
在米南看来,手机短信不大可能是有江亚发送的,在大柳树爆炸案现场,他有大把时间和空间留下那一串简单的编码,没必要在案发几天后再以发送短信的方式向方木提出挑战。而且,(墨斋 。。)在警方已对他产生高度怀疑的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也不做。因为后续行为越多,暴露痕迹的可能性就越大。此外,发送短信的人似乎从来没想过掩饰自己的足迹,这一点也是与江亚仔细清理犯罪现场的习惯不符。
方木认同米南的推测,换句话来说,真正和孙普有关联的人不是江亚,而是那个发送手机短信的人——一个身高一米七四左右,穿四十二码鞋的老年男性,或者一个虚弱的中年男性。
“还有另一种可能”米楠目光炯炯的看着方木,“一个女人。”
“女人?”方木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邰伟,后者也目瞪口呆的望着米楠,半天才喃喃说道:“你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在挑战方木?”
“对。”米楠拿起那几张足迹样本,“你瞧这里,相对于一个穿着四十二码鞋的人,这个足迹的步长果断,而且步宽狭窄,步角变大,而且重压点向后移,足迹边缘不完整,虚边多,前尖虚边更大,挑痕加重,而且擦痕明显——这是很典型的小脚穿大鞋的特征。”
“那她具体的鞋码是多少?”
“不清楚,不过肯定在三十八码以下。”
“也有可能是一个小个子、小脚的男人穿大鞋。”邰伟皱皱眉头,“未必一定是个女人。”
“当然有这种可能。”米楠面向方木,“那件案子据今年已经有九年了,是吧?”
“是的。”方木下意识的回答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人一定非常恨你,以至于这么多年了,仍然要想办法报复你。”米楠语气平静,“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是我很清楚,能把这么极端的情绪保持九年,并且丝毫不肯减轻的,只有一个女人才能做到。”
第二十二章 杀手养成
廖亚凡疲惫的拎着水桶和拖把,轻轻地掩好217病号的门,回到了走廊里。她走了两步,抬头看看下一扇门上的门牌,219这三个梳子让她想起了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推开了门。
除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病房里再无他人。廖亚凡咣当一声把水桶放在地上,丝毫也不担心会吵醒这个沉睡中的患者。她走到病床前,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安静的女人,目光依次扫过她参差不齐的头发、隐约有一丝红晕的脸庞和隐藏在被子下的躯体。几秒钟后,她向紧闭的病房门悄悄,咬了咬嘴唇,突然举起手中的拖把,恐吓似得向沉睡中的女人晃了晃。
她当然不会砸下去,毕竟,弄伤二宝的是这个女人的男朋友,而不是无辜的她。
不过,这个动作让廖亚凡的心情好了一些,很快,她就拿起抹布,草草的擦拭窗台和床头柜。正当她拎起拖把准备擦地的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廖亚凡好奇心顿起,急忙冲到门外去看热闹。
医务台里一片混乱。平日温柔娴雅的护士此刻像一只发狂的母狮一样,一手高举着一台微型家用摄像机,另一只手胡乱的在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年轻男子身上抓打着。
“你个死变态……”南护士气得满脸通红,“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年轻男子一边躲避着,一边竭力去抢南护士手里的摄像机。其他几个护士围在南护士身边,不停地推搡着年轻男子。
廖亚凡平时和南护士挺要好,见此情形,急忙冲上去用拖把顶开年轻男子,后者吃不住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护士们立刻一拥而上,几只手转眼间就招唿到他身上。
“怎么回事啊南姐?”廖亚凡握着拖把挡在南护士身前,“他怎么你了?”
“死变态,死变态。”南护士把摄像机护在胸前,一边看着被护士门围打的男子,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整天拎着摄像机偷拍我。抓住了都不承认……这次人赃并获,看你还有什么借口……”
很快,几个保安员拎着橡胶辊匆匆赶到,为首的保安一看到年轻男子,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啊?”
“去他的病房找找,肯定还有录像带。”南护士又气又委屈,“这死变态跟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为首的保安拽起男子,“你个臭流氓,这回非把你送派出所不可!”
年轻男子拼命挣扎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啊……那都是我的素材……小南,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把你捧成大明星……小南……”
南护士冲他呸了一口,眼泪刷地流下来。
廖亚凡正要安慰南护士,就听到身后的病房里传来“扑通”一声。
她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跑进病房,眼前的一幕顿时让她目瞪口呆。
刚才还在病床上沉睡的女人,此刻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输液管乱七八糟的缠在她的身上,被头发遮住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额角处正迅速地隆起一片红肿,沾满灰尘的皮肤上,血丝正一点点渗透出来。
如果米南推断的没错,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具备以下特征:其一,非常熟悉方木和他的过去,很可能对方木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其二,与孙普有莫大的联系,而且感情深厚;其三,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懂得用大码鞋掩饰自己真是体貌特征;
其四,能准确掌握江亚的每次作案对象及过程,但江亚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最让人感到迷惑不解的地方。江亚和她先后来到作案现场,却并不是协同作案。细心如江亚者也没有擦觉曾有人在自己精心设计的报应仪式上添加了案件编号。
这样一来,“城市之光”在表面上是对恶行的公开惩戒,于细节处,则是对方木个人的挑战。
换句话来说,她在利用江亚,以实现自己的目的。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将江亚玩弄于股掌之上,却令其懵然无知?
如果江亚知道自己苦心打造的报应已是变成被她利用的工具。该作何感想呢?
这女人在处处现场留下自己的印迹,却没有一个认识她亲手所杀,即使败露,法律也拿她无可奈何。这是她和孙普最大的不同。
九年前,孙普用连环杀人案向方木发起挑战。现在,这个女人如法炮制。只不过,她是在他人既有的犯罪上添加独有的标签。如果孙普在考验方木能否猜出下一起案件的手法与特征,这个女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没有暗示,也没有指向,只是不动声色地展示着一个人的存在。
孙普。
方木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那个黑色的U盘,连接在电脑上。点击几下后,一张照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照片的背景是J大的校门,孙普穿着白色短袖衬衫,藏青色西裤,一手拿着两本书,一手放在腰间,笑容满面的看着镜头。举手投足间,青年才俊的风采展露无遗。
方木滚动鼠边上的滑轮,孙普的照片被一点点放大,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因尺寸的放大而是清晰度降低,尽管他的脸变得无数色块的排列,然而,眼镜背后的点点寒光仍然清晰可辨。
方木静静地看着他,渐渐地,那个人的形象似乎突破了显示器的边框,一点点膨胀起来,立体起来,最后竟有了铺天盖地的气势。
不可否认,这是方木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而那个女人,也在九年后用留在犯罪现场的案件编号提醒方木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也许,她想要证明的是,尽管孙普早已灰飞烟灭,但是,他不曾真正消失过。
方木的心里一动,那个女人——创造了另一个孙普?
江亚的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和学历与孙普千差万别,然而,在心里的缜密程度以及坚韧性格和犯罪能力方面,和孙普毫无二致。两人甚至在体貌特征上都有几分相似。
方木渐渐理清了思路,这个女人在九年间一直图谋报复方木,并且用再造一个孙普的方式来发起挑战。江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途径)成为她的培养对象。她可能用暗示甚至唆使的方式怂恿江亚去杀人,却有能力让江亚对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浑然不知,坚信一切是出自自己的本意。
她的高明之处在于,既能达到目的,又能全身而退。
方木渐渐感到全身发冷,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把坚韧如江亚者操纵到如此地步?能事先掌握及了解江亚作案一切细节的人,一定是和他交往及其密切的人。
“因为有人对他说,他做的没错,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无缘无故的伤害另一个人。”
江亚曾对方木说过的这番话,似乎验证了这样一个事实:确实有人在背后对他进行过教唆,一方面肯定了他弑父的正义性,另一方面也为他之后的行为做了心理铺垫。
这个人是谁?
方木立刻想到了魏巍,然而,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魏巍是一个植物人,即便她曾对江亚进行过教唆,也不可能在现场留下那些案件编号。
从江亚的既有犯罪过程来看,他非常重视他人对“城市之光”极其报应仪式的评价。而获得这种信息最好的平台就是网络。那么,江亚应该经常使用互联网。那个女人,会不会是中隐藏于网络之上,以所谓“精神导师”的名义对江亚进行操控呢?
尽管方木自己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以江亚的性格,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更不会任由自己供他人随意摆布,但是,方木还是操起电话,委托网监部门的小毛对江亚使用的个人电脑及网络通讯情况进行监控,最好能将MSN、QQ以及电子邮件等统统过滤一遍。
做完这些,方木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很想去江亚的咖啡吧看看。
江亚并不在店里,咖啡吧里只有那个上次见过的女店员。她看见方木到来,依然感到很紧张,还不等方木开口,就匆忙说老板不在。
方木点点头,说道:“我不找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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