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她们此起彼伏的哭闹声,风林大踏步地走到了杜弱纤的面前。
他才是凶手!
杜弱纤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那一枪的准头,直指程见放的太阳穴,甚至没有让他有一线的生机。
“我……”杜弱纤张开嘴,刚刚说了一个字,就迎上了风林冷漠的眼眸,而噤了声。
“风副官,你可要替司令做主啊!”
“杀了那个女人,替司令报仇!”
…………
风林冷冷地站着,不发一言。那些醉酒的军官们,这时已经吓得全醒,却还是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收场。
“程见放……”风林的声音不大,却因为沉稳的气度,压下了女人们的嘈杂,“死有余辜!”
这句话,掷地有声,一下子把那些哭花脸的女人们都镇住了。
杜弱纤的眼里,迅速地涌出了泪花。他,终于出来说话了。可是他的眼睛,冷得似乎已经到了冰点。扫过来的一眼,分明没有一丝感情。
杜弱纤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莫名的恐惧,揪住了她的心房。
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似乎没有料到他这样说,都忘了流眼泪,只管把眼怔怔地看向他。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人,长相十分威武,在程见放手下坐着第二把交椅,在碧水军里很有声望。
他把眼一扫,才冷冷地哼了一声:“程见放这司令怎么来的?我相信当年的老人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暗杀了我们诸葛大帅,连大少爷和二少爷后来都被追杀了,如果不是我们三少爷留了洋,得了讯息躲起来,怕也要被斩草除根!”
“三少爷?”
正文 第7章梦里蘼芜青一翦(7)
第7章梦里蘼芜青一翦(7)
“对,三少爷在程见放手下做了两年的副官,为的就是这一天!弟兄们,你们难道忘了吗?程见放是杀害大帅的凶手,我知道你们都心存不满,现在三少爷回来了,还不拥戴着少帅就任总司令?”
他握着风林的手,满脸激动:“这就是我们三少爷!诸葛云生,表字风林!看到他的眼睛没有?跟夫人一模一样!”
有些军官,还是诸葛流涛手里提拔起来的,虽然对他的夫人不熟,但隐隐有些印象。年纪大的,早就已经老泪纵横,年纪轻的,有几个拔了枪想要为程见放报仇,只听几个“咔嚓”声,枪已被缴了下来。
原来,他这次的准备极其充分。
杜弱纤怔怔地看着风林,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嘲讽的笑容已经没了,脸色严肃,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灼灼地从房间的这头,扫到了那头。
他的眼睛,仿佛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被扫到的人都忍不住垂下了头。
屋外,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军人,风林冷冷地把目光移到程见放的尸体上:“他杀我父母兄长,如今我只不过是要他还债,收回我父亲的军队,有谁还不服?”
“陈永焕,是你,是你把风林领到军里来的!”年纪最大的妇人,想来是程见放的元配太太,忽然用手指指向了中年人的鼻子。
他冷笑一声:“是的,三少爷立志报仇,我才留在了军里。要不然,你们都以为我老陈是那种愿意和杀害大帅的人和平共处的吗?”
他的声音越说越厉,有几个酒醉被吓醒的人,忍不住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以前的,我们都算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怪你们跟着程见放。就是现在,有不服我风林的,也可以领了饷银就走人,绝不留难!”
站在房里的,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不住地偷偷瞟向房外,知道风林这一次举事,早有预谋。
不说这房里,就是外面的军队,想必也已控制妥当。只看那个与他形影不离的朋友刘举山并不在这里,就知道外面由他负责去了。
“这碧水镇,本来就是诸葛家的大本营,现在不过是还给少帅罢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服气的?”陈永焕大喝,声色俱厉。
有一个人松了口,余者便都纷纷响应,表示愿意推举风林就任总司令。
一场兵变,因为时机选择得巧妙,陈永焕威信卓著,风林又是诸葛流涛遗下来的唯一的孩子,结果接收军队,顺利得让不敢置信。
“老程的这些妻妾,怎么办?”一直站在风林身后的年轻人皱着眉问。
“陈奕,这还用问少帅么?拖出去喂野狗就是了!”陈永焕看到大事已定,连笑声都豪迈得直干云霄。
“是,父亲。”年轻人应了一声。他的眉目,与陈永焕有五分相似,原来是上阵父子兵。
正文 第8章梦里蘼芜青一翦(8)
第8章梦里蘼芜青一翦(8)
陈永焕凑过去说了几句,风林阴沉着脸:“陈叔叔,你看着办吧,我不管。*不过,这个第九房姨太太,可不能随便处理了。”
陈永焕笑得暧昧:“长得可真水灵,老程又还没碰过!”
“不,她枪杀了程司令,怎么说也要给县里一个交代……”他的话,说得有些温和,可是杜弱纤却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不是我!”她脱口而出。
“不是你是谁?程司令的枪,可一直在你的手上握着,弟兄们都长着眼睛呢!”风林把眼往她那里一瞟,带着飕飕的冷意。
陈永焕连忙点头:“正是正是!不过,少帅,你真舍得?这娘们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可惜了的。再说,县里也不敢拿咱们碧水怎么样,换了司令,也就换了,谁来细究?”
“总要对县里交代一声,虽说咱们把握着碧水往南这些地盘,可说到底也要给县里几分薄面。再者,把她往县里一扔,程见放强娶民女被杀的事,就都知道了,对下面的那些弟兄们,也有个交代。”
陈永焕竖起大拇指:“好,少帅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不过,看到杜弱纤发着轻颤的身躯,到底还是有些怜悯。忽然心里叹息了一声,这位少帅,可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儒雅,骨子里比大帅当年还要狠上几分。
一时把说笑的心也敛了,沉着脸吩咐人把杜弱纤带了下去。
杜弱纤被推带进一个小房间,只一个小小的窗户,还能看到窗外新月欲沉,流萤乱飞。
风林大约忙于接手军务,这里便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一天一夜过去,连一日三餐都没人送来,杜弱纤饿得两眼发花。
一枝野槿,簪在三月的门楣,透出春天的浓重气息。
倚在墙壁上,偶尔便睡了过去,也是梦见风林那张貌似温和里带着书卷气的脸,露出了他的狰狞面目。总是一个激凌,便醒了过来。
这样的折磨,让杜弱纤从身到心,都觉得疲惫不堪。像是秋天被点燃了的落叶,烟味在她的体内缭绕盘旋。眼睛看住了墙壁上的一个斑点,就那样怔怔的,连眼珠子都懒得再转动一下。
“小姐,小姐……”熟悉的声音惶急地传来,杜弱纤在凝了一会神之后,才急忙站了起来。
凑近了那个小小的窗户,果然是沁蓝蓬头逅面地站在外面。
“沁蓝……”杜弱纤急急地问,“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怎么……”
沁蓝的大眼睛里,孕着泪光,却倔强地咬着唇摇头。
“小姐,莫管我了,我听说程见放的那几个妻妾,元配的太太被杀了,还有几个姨太太被赶了出去,怕也没有活路。小姐,趁着那边忙着重新整编军队,咱们快逃吧!”
正文 第9章梦里蘼芜青一翦(9)
第9章梦里蘼芜青一翦(9)
沁蓝拿着一把小刀,不知道在窗户上弄着什么,忽一会儿,窗上的插销便松动了。*
再顾不得衣衫被窗棂钩破了几处,杜弱纤和沁蓝相扶着出去。两个人掩着行藏,竟是轻易地钻进了密林。
沁蓝舒了口气,杜弱纤双腿一软,已是仆跌在地。
“小姐!”沁蓝一声惊呼,连忙把杜弱纤扶起。
“没事,是饿的。”杜弱纤苦笑。在杜家,父母相继过世,兄嫂就算再苛刻,也不会短了吃的穿的落人口实。平生第一回,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原来手脚都是会发软的。
“啊,我带有干粮,还有几个馒头。”沁蓝忙把包袱打开,讪讪地说,“只想法子拿了这些,小姐怕是吃不习惯的。”
杜弱纤取过一个白馒头,用手一块块地撕成了片,往嘴里塞。
虽是饿得狠了,到底从小教养着的,不会至于狼吞虎咽。
沁蓝看她神色憔悴,嘴唇都干裂了,心里发痛,猛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哭了出来:“小姐啊,苦命的小姐!如果老爷还在世,怎么会让小姐落到这步田地!”
杜弱纤心中酸苦,又想起被自己连累的萧宗睿,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终于顺着双颊蜿蜒而下。
静树掩月,风吹密林。冬天明明已经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可这时身上却感冰寒入骨。
“小姐,走吧。”沁蓝勉强支撑,扶着杜弱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山深处走去。
到底不敢走得太远,走了一阵,找到一个小小的山洞。沁蓝钻进去一看,还能让两人将就着睡上一晚。
两个人都是初次出门,虽然冷得发抖,却不懂怎么生火,只得把自己蜷紧了将就睡去。
梦深不醒,满地的青色苔藓向上攀爬,仿佛看到蝉声和鸟语都开出了花朵。这时却有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正“嘶嘶”有声。
一头冷汗地被摇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沁蓝一脸的骇怕,指着山洞外面。杜弱纤头昏脑胀,刚透了个头,便张口结舌。满山都是火把,她想不到风林会出动了军队寻找她们。
“怎么办?”沁蓝急得就快要哭出来,双手抓住了杜弱纤的袖子。
被逼到了眼前,杜弱纤反倒平静了下来:“还能怎么办?终归是命,逃不脱的。”
她们的山洞,因为并不深,火把只在外面一照,便看清了全貌。忽然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找到了!”
杜弱纤头痛欲裂,没有退路,反倒坦然。眼睛看着那个即使在满山人海里,都鹤立鸡群的男子。
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天上最璀璨夺目的星辰,也不及他眸底的亮光。
神态放松,薄薄的嘴唇却紧紧的抿着。他钻进了山洞,脸在杜弱纤的面前倏然放大。
正文 第10章梦里蘼芜青一翦(10)
第10章梦里蘼芜青一翦(10)
也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动作,一只手忽然就攫住了她的下巴,杜弱纤忍不住吃痛地吸了一口气。
“很能耐,看不出你娇娇怯怯的模样,居然还有胆子逃跑!”风林的话,把山洞里面的两个女人,都冻到了冰点。
因为是晚上,他没有戴军帽,露出了他乌黑油亮的短发。下巴的胡髭刮得很干净,离得近了,才闻到他的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香味。
杜弱纤露出一抹苦笑,什么时候了,她还有这样的闲功夫打量他的仪表?
“你还敢笑!”风林恼怒地加了一点力道,发现杜弱纤立刻痛苦地皱了眉,才又放松了下来。/
就着火把和月亮的光芒,杜弱纤的笑容显得虚无缥缈。因为和衣而卧,钗环尽释,缎子般的长发披到了腰下。纵然以黑夜为背景,也及不上她的亮丽。
衬着她洁净清透的肤色,愈加显得白玉雕成。两弯细细的长眉,是最柔软的柳叶形状。一双眼睛大而幽深,睫羽轻轻颤动着,分明极为害怕,却又倔强地抿着唇不肯开口讨饶。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风林的胸膛重重地起伏着:“你知不知道这山上有野兽出没?竟然敢不点火就在洞里安睡,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恨恨地把手拿了下来,风林头也不回地吩咐:“把她们捆了起来,带回去!收队!”
“是!”
山洞里这时又进来一个人,正是那天去迎她的刘举山。平平常常的五官,却因为那双温和的眸子里宝光流动,而让人觉得此人并不一般。
“我来瞧瞧,让我们少帅深更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追的女人,是怎样的天香国色?”
她盛装的时候,虽然见过,但被脂粉一层层地遮了,并看不出什么好来。唯这时钗环去尽,一件平常的,不大合身的夹衫都被钩破了两个洞。天香国色虽然未必,我见犹怜却是真的。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他指着杜弱纤露出古怪的神色:“少帅,你不是说真格的吧,这样娇滴滴的女子是杀人凶手?给谁看都不信嘛!”
风林“哼”了一声:“这样才可见程见放……”
后面的话,散在了风里听不很真切,杜弱纤知道自己在他的手里,不过是一颗棋子,没想到自己的逃亡竟然只维持了半夜。
军队都训练有素,看到风林沉着脸出来,不敢调笑,只是默默地归了队回山下的驻地。
一路下行,刘举山不知说了些什么,风林的眉头皱得更紧,回头瞥向杜弱纤的目光,便有了些不同,让杜弱纤更加心惊胆战。
正文 第11章罗衣不耐水沉香(1)
第11章罗衣不耐水沉香(1)
仍然被关进了那个小房间,只不过多了一个沁蓝。
床很小,两个人挤在一处,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耳边听得沁蓝一迭声地叫着“小姐!”
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想要安慰一下沁蓝,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心里急得很,可是偏生身子轻飘飘地像是到了天花板上,没个着力处。
耳边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摸到了额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吩咐:“发了高烧,请军医来看看。”
风林皱着眉,看着床上似乎在呓语的杜弱纤,没来由的心弦动了一动。忽然一俯身,就把她捞到了自己的怀里。
军医李从善是风林留洋时候的同学,虽然不是读同一个系,但一直相处得不错。毕了业以后,知道风林有意拿回自己的军队,便留在军里帮他。
这时见他紧张地抱了一个女子回房,不由得诧异。风林虽是一表人才,风月场里也应付得来。只是一来眼界顶高,二来又心切父仇,从来没有交往得十分亲密的女子
。
“忧急攻心,本有三分病,又受了寒,所以发起高烧来了。没有好好的照顾,这时候转成了肺炎,倒是要好好调理一阵。”
风林看上去十分烦恼:“那你就开了药调理吧。”
“手边的西药已经没了,只能开中药煎服。”李从善虽然读的是西药,但一直对中医推崇备至。
“好,你看着办吧,我又不是医生。”仿佛带着几分赌气,风林有些悻悻的,“本想让她做个替罪的,如今看来送不到县里了?”
“送去牢里?那不是要她的命吗?”李从善瞪了他一眼,拿起自来水笔就在一张白纸上开了方子,“拿毛巾不停地换凉水,敷在她的额上,这样可以退烧。”
“西药最近的供应有问题吗?”风林皱着眉问。
“是啊,最近的西药能进来的很少,东北的局势很不稳定。”
“嗯。”风林漫应了一声,拿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杜弱纤一直闭着眼,气息奄奄。这时偶然说起了呓语,似乎在叫着“妈妈”。真正还是个小女孩,却被哥哥亲手送进了虎穴。
李从善摇了摇头,把方子随手扔给了守在房外的侍从官,就扬长而去。
风林独个在房间里踱着步,看着杜弱纤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大床上,皱起了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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