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士为知己者死!皇上与我初次懈逅,便能知我心意,寄我厚望,指我明路。倘若他真是我叔叔,真是我爹爹,那有多么好啊。今日就凭这几句话,日后不论如何待我,我必永不相负。”起身跪倒,重重磕下头去,清脆可闻,哽咽道:“延朗肝脑涂地,难报皇上隆恩。皇上今日期望,正是延朗平生之志,延朗永生不忘。”
太宗纵声大笑,道:“好!好!平身吧。”又道:“延朗豁达明理,朕甚欣赏。你与潘小雨一个能征贯战,名震京城,一个处变不惊,料事如神。将来你二人齐心协力,互补长短,在飞虎营举贤任能,使兵精将勇,真是朝庭之福。小雨年纪尚轻,经验不足,治理军务,难免有疏失之处,朕希望延朗大展雄才,尽力襄助。今日飞虎营将士都没有入殿,延朗待朕传旨,倘若日后潘小雨有滥用职权,胡作非为,你们尽可以告诉杨将军,或告诉朕,朕会处置。可是用兵之道,首贵人和,飞虎营将士若是欺负小雨新到,不服管束,结党营私,甚至起心陷害,挑起哗变,朕今也有话在先,加倍量刑,绝不轻饶!到时候谁也别来怪朕无情了!”他说到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脸上笑容早就消失无踪,双目寒光闪射,缓缓在群臣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四郎身上。杨业心中一凛,暗想:“皇上说了一大堆,这一句才是点睛之语!”四朗心中惶恐,暗想:“皇上精明强干,洞察世情。可气李子意白函友那些人还在做意气之争,幸好我拦阻了他们,否则祸不可测!”应道:“是!延朗谨尊圣旨!”皇上双目炯炯,环顾群臣,容颜虽和,群臣却莫不感受天威,悚然动容。皇上随即又微微一笑,缓和了气氛,举杯道:“今日群臣都是见证,大家同饮一杯。”
君臣对饮,众宫女侍女缤衣彩袖,恍若穿花蝴蝶一样,穿梭大厅,又给众人添满了酒。皇上道:“方才杨延庆说他有本启奏,宣他进来吧。”潘豹听皇上夸奖四郎,绘声绘色,把一个白痴吹捧的天上少有,地上全无,却不提点自己一句,这份郁闷就别提了,连尽三杯闷酒。听到三郎名字,心中一动,暗想:“那杨三郎可不象杨四郎软瓜面粉,是个厉害角色。且看他耍什么花样?”
过不多时,只见大厅上缓步走进一人,身材魁梧,穿着浅米色粗布长袍,麻绳草鞋,这个人淡褐色的皮肤下隐隐透出健康的红润,双目明如秋水,朗若晨星,两条粗眉斜插入鬓,于粗鄙的衣物下,透出的是粗犷不羁的豪迈,矫矫不群的爽朗。皇上忍不住暗赞一声:“好!真英雄也!他与那杨延昭可说是一时瑜亮,各有千秋,都是英气逼人啊!”三郎行了大礼,动作干净利索,朗声道:“延庆启奏吾皇,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捋须笑道:“哦,有何喜事?”三郎朗声道:“好教皇上得知,据称失传已久,有颠倒乾坤之机,变幻莫测之法的鬼谷子阵图,今已为草民找到,特来献给皇上。”他此言一出,大殿上群情耸动,窃窃私语,顿时乱成一团。杨业心中振奋,暗想:“有鬼谷子阵图,如增十倍兵力,胜得千军万马。”潘美脸色阴沉,心想:“这回皇上必定重赏,风头又给杨家抢去了。”皇上微笑道:“好!延庆献上来吧。”三郎道:“回皇上,近来风闻鬼谷子阵图重现江湖,草民得知辽国已经派出无数密探,欲图取得此图,倘若辽国抢了先手,则我主千秋霸业恐怕受阻,因此草民昼夜忧虑,寝食不安,多方打探,终于探出千叠谷谷主胸中还有一部完整的阵图,十倍于现在留传于世的任何一个版本。因此草民立即动身,赶赴谷中。那千叠谷是按五行八卦,奇正生克之理修建而成,向来是外人禁地,入谷者死。但草民心想有圣天子洪福庇佑,又有何惧?更何况倘若草民能为皇上犬马之劳,便捐躯报国,也是无上的荣耀。因此草民毫不犹豫,日夜兼程,闯进谷中。开始自然也被谷中厌恶,欲将草民置于死地。幸好草民熟读兵法,对鬼谷子阵图略知一二。与谷中众人斗智斗力,竟是不打不成相识,反被谷主赏识,特赦草民私自入谷之罪,并设宴款待。草民在酒宴之中,晓以利害,说道大宋国富民强,皇上旷古英明,诸将舍死效命,英杰俊才,远超草民者,如恒河沙数。将来一统华夏,成万世永固之基业,只待时日。这是天命所归,不容违逆。谷主何不顺天应时,献出阵图,将来封妻荫子,明垂史册,也可成万民景仰的盖世英雄。天可怜见,草民一番对皇上敬仰的率真之心,竟将谷主感动,他慨然应允,因此派少谷主骆炯明与草民下山,只待求得皇上封赏后,便立即默写阵图。如今那少谷主已经在殿外侯旨,伏乞吾皇定夺。”
他这一备话抑扬顿挫,朗朗道来,绘声绘色,虽不甚响,但大殿众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都佩服他不但心思灵巧,有勇有谋,连口才也十分了得。就连潘豹也忍不住想道:“杨三郎果然与众不同。”皇上早就风闻鬼谷子阵图的神奇,闻言心怀大畅,心想既然千叠谷谷主还算识明务,那朕就给他些荣宠,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归附于朕的好处。当下道:“好!延庆平身!少谷主远途劳累,不可轻忽,潘美,潘小雨代朕出接。”
29
不久就见潘家父子陪着一人进来,穿一袭简单的白筒长袍,遮住鞋子,容貌虽然英俊,但阴森森的没有半点表情。潘美等前来覆旨,倒跪在地上,独那白衣人骆炯明只是深深一揖,随即站直,甚是倨傲。皇上今日心情愉悦,不拘小节,笑道:“骆炯明杨延庆听封,朕封少谷主骆炯明为平北讨逆招讨使,待献图之后,再另行加封。千叠谷谷主骆真为昭能仙师。延庆这次独入千叠谷,胆识过人,封都护龙禁尉,官拜三品。这几日负责贴身保护少谷主安全,待献图之后,还有恩典。”骆炯明一揖谢恩。三郎可不敢象他一样造次,忙重新跪在波斯羊毛蓝地毯上,顿首谢恩。潘豹气得差点吐血,心想:“我亲姐姐伺侯皇上经年,父亲兄长皆是显贵,折腾半天,才混了个三品闲职。这杨三郎一个白丁,只因善于钻营,一下子就是三品,简直比坐火箭还快。皇上不分亲疏,不辩忠奸,一张破图,到现在还都没有献,就乐得屁巅屁巅的,真是一个昏君。”
四郎见哥哥的官直线窜升,一下子比自己还高,高兴的眼珠凸出眼眶,张大了嘴,都合不拢了。潘小雨见他如此,眼光便在他脸上晃动,不肯移开,忍不住抿嘴一笑,仍坐在皇帝左侧。皇上命宫女在自己右侧设了华裘软座,请炯明坐了。又命在四郎身旁摆了一只荷叶式翡翠几,命三郎入座。重新罗列杯筷,盘整珍馐。骆炯明与皇上互相恭维了几句。
三郎只饮一杯,忽地长身站起,跪在龙案之前,朗声笑道:“回皇上,少谷主对臣自创的一套春山拳十分喜欢,这套拳法不但实用,可以攻敌克胜,而且招势十分美观。三郎愿在厅上献艺,为皇上和少谷主祝酒。”皇上弓马嫌熟,对拳脚也很喜欢,更爱看有本领的人交手过招,闻言正和心意,心想:“我且瞧瞧他真实本领如何。”含笑允可。三郎道:“独舞无趣,还得对打才更精采。臣听闻潘大人府上有一位护卫,姓肖名灵通,不但生得玉树临风,粉装玉琢,更擅长通臂拳,打遍京城未遇敌手,是百年难见的神童。臣请皇上准许和他对打,也让少谷主见识一下大宋神童的风采。”炯明道:“好极了,我就佩服这样天赋异禀的奇人异士,渴盼一见。”皇上笑对小雨道:“原来你府上还藏着这样的奇人,也不让朕瞧瞧。”小雨心中一动,暗想:“这回灵通要惨了!”她本可饰词拦阻,但一转眼间见到四郎胸前血迹,脸上疲容,心中有说不出的懊丧不乐,不但不拦,还道:“肖灵通确实有过人之能,臣正要向皇上举荐呢,皇上既然驾临,千万要见一见。”
皇上当即传旨召见,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雄纠纠气昂昂走进大殿。灵通听说皇上宣召,惊喜交集,自忖十多年的夙愿得尝,忙跑到更衣室去打扮,上穿淡蓝色绸衫,小臂上的袖子却是湖水蓝色,下穿浅米色武士裤,褐色鹿皮鞋。将头发细心的拢在脑后,用一条古玉簪束了,所有碎发用竹针别住。剔掉碎眉,越显得脸若满月还白,眼若秋水还清。望着镜子里的英俊容貌,忍不住掉下泪来,暗忖道:“谁说出身不好,一辈子就会屈居人下?娘,我马上就熬出头来了,倘若皇上喜欢,封个一官半职,这半生的心血,无数的屈辱,抹煞的良心,非人的折磨,都值得了。”
在镜子前出了一会儿神,忙从墙上摘下自己的麒麟宝刀,走进大殿。看着富丽堂皇的装饰,妖娆多姿的宫女,不怒自威的群臣,也不禁腿脚微颤,不敢抬头,忙匍匐在地,磕头道:“小人肖灵通,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皇上钦赐平身。灵通低垂着头站起,仍是抖衣而颤。皇上微笑道:“你抬起头来。”灵通只得将头一抬,皇上端祥了一下,觉得和神童之称匹配,便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好!你这就和杨三郎比试一下,倘若得胜,朕有封赏。”灵通吓了一跳,他当时在院子里和三郎只交手一招,便即落败,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听到要和他交手,忍不住背脊冷汗直流,握住宝刀的手也不禁连连颤抖。抬头向三郎看去,只见他神色慈和,温和微笑,道:“小兄弟,我二人今日比武试招,不过是给皇上祝酒,让少谷主见识一下大宋武士的风采。不要紧的。你只管放开身手来试。”灵通知道只要稍露胆怯,自己的升官梦就此破碎,当下紧咬牙关,胸腔里野性勃发,双目中喷射出饿狼一样的光茫,“刷”地一声,抽出了宝刀,寒光在烛下“嗖”地一闪。
少谷主道:“说好比拳,怎么又拔刀啦。万一有个闪失,那就不好玩啦。”三郎笑道:“不妨不妨,小兄弟年纪比我小的多,倘若平手过招,那就不精彩啦。”左手在胸前扯开三个衣服布扣,手臂一甩,将长衫掷在翡翠几上,露出里边的深灰布武士服,脸上笑容一敛,双目湛然生光,向灵通凝视,道:“小兄弟,你先请。”
灵通知道比武决胜败,一凭功夫,二凭气势。只要抢得先手,如增三成功力,当下毫不谦让,向龙案及潘美各行一礼,怪叫一声,尤如狼哭,身子一蹲,接着如炮弹出膛,飞在半空,宝刀幻成千道寒光,将三郎身子都笼罩住了,只一呼一吸之间,已经连砍二十几刀。三郎左闪右避,东躲西藏,刀刀擦衣而过。四郎与灵通交过手,知道这口宝刀,吹毛断发,锋利异常,只要给沾上一星半点,就有破膛开肚之险,一颗心不禁提到嗓子眼,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水。
太宗是马上皇帝,见过无数次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场面。但如此凶悍绝伦的较量,还是第一次见到,眼珠子也瞪圆了,心跳加速,全神贯注。那灵通斗得兴起,忽然浑身发力,宝刀抡圆了,尤如流星飞逝,闪着一道彩虹,眼见要将三郎拦腰一挥两段,大殿众人齐声惊呼。潘小雨吓得左手在眼前一挡,不敢再看,忽听“嗡”的一声,声音如佛堂晚钟,原来三郎左手,中指在刀刃上一弹,那刀直荡开去,差点砍伤灵通额头。灵通劲贯右臂,宝刀发出“哧哧”风声,削向三郎左手五个指头,忽觉手肘剧痛,已给三郎用小擒拿手拧住,半身酸麻。灵通心中一凉,想道:“今日宁死不输!”用尽残存之力,宝刀金光闪闪,旋了几个圈子,飞入自己左手,反手一刀,劈向三郎肩头,此时两人贴身肉搏,相距只有几寸,宝刀易手移位,防不胜防,众人都以为他要将三郎一条胳膊卸下了,惊叫之声,更是尖锐刺耳。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灵通左手忽觉一痛,又已被三郎右手拿住,只觉关节之处痛入骨髓,手中劲力全无,他虎吼一声,宝刀脱手飞出,插入三郎左臂,同时双腿飞起,踢向三郎下阴,逼他放手。
原来三郎今日立意要为四郎报仇,还潘家一个颜色,灵通宝刀脱手之即,他只要松手后跃,便能避开,但他故意不避不让,任由宝刀插入自己左臂,直至没柄,同时运起八卦劲中的“云手”,将灵通象一个皮球般向空中抛出,灵通高声惨叫,头上脚下跌落。三郎飞起一脚,正中他膝盖,灵通顺着地毯滑出数丈,软瘫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30
太宗正和心意,便笑道:“少谷主出尘脱俗,闻弦歌而知雅意。今日仰慕中原文化,意欲讨教切磋,那也是人情之常。潘豹,你不可太过拘泥不化。就令侧夫人蒙面献唱一曲,想也无防。”潘豹铁青着脸,几次话冲到口边,还是硬生生强忍了回去,应了声“是!”,回到座位。小雨忙唤过总管潘思,嘱咐几句。潘思应命而去。在座众大臣都是风雅之辈,听骆炯明说的如此神奇,都想见一见这样的奇女子,一时群情耸动,人人脸上都现出兴奋赞赏之色,倒把方才的一场腥风血雨,忘得干干净净。小雨回头向骆炯明看去,只见他的正牢牢盯着自己,眼中闪着邪恶的微笑,她出山以来,屡经风险,全当游戏,可是此时不知怎的,忽然心跳加剧,身上寒毛直竖,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忽然一缕铮铮纵纵的琴声钻入耳中,如清风拂林,明月照谷,甚是柔和平缓,令人心中一阵详和安宁,再不知道有烦恼事。她忙定睛去看,只见大殿中已经走入十几个美貌少女,身穿湖水蓝色曳地长裙,身姿曼妙,翩翩起舞。每人将一只纤纤素手伸到胸前,手里托着一只透明水晶盏,盏中的白色蜡烛,闪着幽幽黄光,掠过众人的衣裙,就象湖水上荡漾着一层层落日余晖。那琵琶声却是从众少女的身后传来。
太宗眼睛瞪的浑圆,极欲一睹弹琵琶的佳人。但众舞女始终挡在那人身前,只听得琵琶声忽然曲折起来,忽高忽低,缠绵婉转,听到众人耳里,不由情思连翩,不能自已,趁着酒酣做幌子,却把那眼中浮起的一抹温柔掩盖下去。杨业也不由想起了与赛花洞房花烛时的情景,心情由暴怒转为温柔。只听一个甜腻动情的声音响了起来,唱道:“千山过后是孤帆,冰如棱,花如雪。飞雨落珠帘,流苏飘如永。风欲卷帘帘不应,帘外风狂雨骤,手托香腮暗沉吟,弱肩难奈,却辜负了光阴。”歌声犹如醇酒,磁性而略带伤感,撩的众人的心弦一阵*。却见众少女缓缓散开,露出一个人来,上穿白色贴身真丝长袖,下穿湖水蓝绸撒花宽裙,底下露出宝石蓝波浪形花边,身材曲线曼妙,犹如海浪,一头漆黑的头发如瀑布般洒落肩头,更衬得香肩浑圆如藕。头顶戴着银丝细珠碎钻冠,星光闪闪,虽然蒙了面,但白纱之上一双如怨如诉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含情欲诉,清波流转,早令人心驰神醉,顿起爱怜呵护之心,景仰爱慕之情。大厅中便有半数以上的人,暗暗顿足,嫉妒潘豹。太宗更是怅然若失,相见恨晚。
骆炯明自从卓约现身,眼光就从小雨身上转开,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卓约用心抚琴,眼光偷偷的溜了太宗一眼,蓦然瞥见到骆炯明的双眼,只见他眼睛里清光窜动,些微欣赏之意已被邪恶的冷笑完全掩盖,狰狞可怖,卓约浑身如受电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惊恐,手上用力,崩断三根琴弦,琵琶声嘎然而止。她随即将琵琶扔在地上,踉踉跄跄向外逃去。忽然眼前白影一晃,一人已经挡在面前,负手凝立,如渊停岳峙,温和微笑,柔声道:“卓姑娘,你的曲子还没唱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