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说女人最怕的就是被丈夫抛弃,被抛弃了的女人跟垃圾箱里的垃圾没什么两样;她喜欢简第九就是因为她坚信简第九永远也不会生变,永远也不会抛弃小璇。
姨妈问:“难道简第九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小璇连忙否定:“没有没有。”
说这些的时候,小璇不禁又想起了麻杆美人李玉姣——简第九是真的不喜欢像李玉姣那样的女人吗?可是,那样的女人多好啊,什么瘦小的衣服都能穿,跑步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胸脯乱颤……总之,好处真是太多了啊。
姨妈却生气了似的,“嗐,早知这样,我就不在这儿住了——夫妻之间没有第三者,就谈不上有矛盾嘛。”
“第三者肯定是没有的。”小璇说,有点心虚。她想,只顾了把李姣姣树成了假想敌,却为何不问问自己:仲水言算不算第三者?郝勇敢算不算第三者呢?
“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第三者啊?”小璇忽然很想知道姨妈心中的第三者是什么标准。
“比如,第九有了别的女人,非要跟你离婚,那个女人就是第三者。”
“要是他没想离婚呢?”
“那——那咱也不能跟他过啊!”孙月君说,“你姨父不就是说啥也不离吗?可是,凭什么便宜他,让他有俩老婆啊!”
“姨妈,姨父是多好的人啊,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不要乱猜疑哦!”小璇说。
“好啊,给你养这么大,你不向着姨妈,倒向着一个外人!”孙月君气哼哼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了解他多少!”
小璇还要替姨父说话,被孙月君喝叱住了,“你懂什么,闭嘴!”
姨妈给小璇讲了很多很多往事和很多很多道理,讲得小璇昏昏沉沉,几次睡了过去又强迫自己醒了过来。而她最想知道的,比如她的母亲和那个瘸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姨妈却什么也说不出。姨妈只是说:“你妈是个谜,谁也解不开。”
小璇还想把她对姨父的感情讲给姨妈听,想给姨妈讲讲那碗进了蟑螂的蛋花汤给了她怎样的迷惑……但是,小璇都没有说出口。
无论姨父做了什么,无论姨妈怎么看姨父,小璇对姨父的感情都不会变的。
就像对郝奶奶,有时候,一想起郝奶奶,她对郝勇敢都不那么恨了,因为郝勇敢是郝奶奶的亲孙子啊!
在姨妈即将睡去的时候,小璇决定把为了哥嫂而插在两肋的大刀一插到底。“姨妈,我觉得你不能总跟灵灵一个屋睡,多影响人家小两口的感情啊!”
“灵灵跟你说什么了?”孙月君一惊。
“没有。”小璇说,“将心比心嘛,我要是总不和第九那个,我想我们就会生疏的。”
“那你和第九——那个到底怎样啊!”孙月君好像只关心小璇和简第九,急切地问。
“我们俩……”小璇不知道怎么说。
“按理说,姨妈不该问,可是姨妈不问你谁问你啊,”孙月君犹犹豫豫地终于把话讲了出来,“他要的次数多不多?”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
小璇的脸红了,她想还是说实话吧,只有说实话才能尽快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只要他不累,就要。”
“哦……”孙月君在黑夜里笑了,“那——那可得注意避孕啊,你们俩要以学业为重,再说了,还没办婚礼呢!”
孙月君终于放下心来,但她还是想不出小璇到底把那些避孕套扔在了哪里。她使劲地想啊,甚至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莫非科学发达了,已经不时兴用避孕套了?
“行不行啊?”小璇推了推孙月君。
“什么?”
“别总跟灵灵一个屋子了。”小璇说。
“行、行、行……只要你和第九好好过日子,我怎么都行。”孙月君捏了捏小璇的手,笑了。
第三部分 (五)
(52)
田灵灵在红番茄西餐厅订了位子,早早地等着赵小璇的到来。
人生是多么奇妙啊,第一眼看到赵小璇的时候,哪里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她的嫂子呢。坐在西餐厅的高背椅中,灵灵不由得心生感慨。
十多年前,因为外婆身体欠佳,灵灵从上海回到了这座城市,回到了故乡。灵灵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走进高一四班的情景。
班主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对全班同学说:“田灵灵同学是从上海来的,大家要多关照她……赵小璇!”随着班主任的喊声,一个白白净净的女生站了起来,这个叫赵小璇的女生很是羞涩,站起来的时候,双手的手指还在纠结着,一只手插在另一只手上,紧紧的。“从今天起,你和田灵灵同桌,你学习好,要多帮助她。”
灵灵看到,坐在后排的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对着天棚吹了一声口哨。
几天之后,田灵灵就发现,需要帮助的不是她,而是赵小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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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璇太腼腆了,腼腆得让田灵灵窒息。从早到晚,每一天的赵小璇都始终保持着同一种姿势——两只小臂伏在课桌上,头深深地低着,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只有灵灵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才稍稍抬起头,但是她并不看灵灵,而是怯怯地瞥着地面。
为了让赵小璇开口讲话,灵灵经常找几道数学题问她。小璇总是竭尽全力地讲解,比老师讲得还要好。可是,她的眼睛只盯着书本,就是不看灵灵。
下课了,小璇也不出教室,就那么端坐着,像个木头人。
“老师不是让你帮助我吗,你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灵灵扯着小璇的袖口。
小璇的脸红了,“我……我不愿意出去。”
“那我就给你告诉老师,说你不帮助我。”灵灵挑衅地说。
小璇的脸更红了,犹豫着站起来,灵灵高兴地拉起小璇的手。
从上海来的田灵灵吸引了那些北方孩子的视线。
灵灵长得不好看,灵灵觉得自己的模样和小璇是没法比的。但是,灵灵的衣服好看,灵灵穿着绝无仅有的高领衫,脖颈显得更修长,胸脯显得更丰满;灵灵穿着绝无仅有的牛仔裤,屁股显得更结实,双腿显得更笔直。灵灵的文具盒、钢笔、橡皮,甚至嗲声嗲气的普通话……只要是和上海沾边的东西,都让同学们觉得新奇。
有的同学说灵灵的家是个小独楼,有的同学说灵灵的母亲是个外国人儿,有的同学说灵灵的外婆是个资本家。
灵灵只邀请小璇去自己的家玩。灵灵的家一点也不大,就两间屋子;她的父母都是中国人,还都是歌舞团的舞蹈演员,演出照挂了满墙;灵灵的外婆不是资本家,却是旧社会的大小姐,照片上的奶奶雍容华贵,挽着发髻,额头鼓鼓地泛着亮光。灵灵把从上海带回来的巧克力给小璇吃,巧克力里裹着榛子仁儿和瓜子仁,特别香脆。
宰相府的丫鬟七品官。同学们都高看田灵灵,也就不敢小视赵小璇了,连那个对着天棚吹口哨的小痞子也因为收了灵灵的巧克力再也不敢对着小璇吹口哨了。
灵灵好喜欢小璇,她是那么聪明好学,那么温柔朴实,而且,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神秘。就是到现在,灵灵也承认,在她被同学们众星捧月的时候,她却被赵小璇的神秘深深地吸引着。
灵灵和小璇手牵着手,形影不离,像一对姊妹花。有了灵灵,那些想打小璇主意的坏小子们都躲开了;有了小璇,初来乍到的灵灵也轻易地就摆脱了孤独。
(53)
灵灵之所以觉得小璇神秘,是因为沉默总是像一团湿漉漉的雾气一样包裹着赵小璇,灵灵曾经把这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默当作一种美好的品质。因为小璇的沉默,比小璇大一岁的灵灵在小璇面前总觉得自己是妹妹,而小璇才是个像样的大姐姐。
小璇比灵灵高半头,灵灵时常偷偷看小璇的体形,她觉得小璇像一只刚刚成熟的桃子,粉嘟嘟的挂在树梢,等着人摘。
外婆是很重视灵灵的成长发育的,她每天都要让灵灵做扩胸运动,外婆说:“囡囡应该比妈妈漂亮。”
灵灵的妈妈的确漂亮,为了不影响事业,她没有给灵灵喂母|乳,灵灵一生下来就被外婆抱到上海了。
长大的灵灵逐渐理解了外婆所说的“漂亮”。
外婆眼中的漂亮一定是赵小璇这样子的。
小璇跑起来的时候,胸脯上的两块肉一颤一颤,让灵灵想起自己的妈妈——而外婆不总是为有一个美丽的女儿自豪吗?
让灵灵不可思议的是,外婆眼中的漂亮到了赵小璇这里就变成了“丑陋”——而且还不是一般程度的丑陋,是见不得人的丑陋。
这个让灵灵吃惊的结论是在她和小璇一同洗澡的时候被发现的。
小璇说什么也不用灵灵为她占的衣服箱,而是选了一个离灵灵挺远的墙角。小璇蹲在那个墙角,背对着灵灵脱衣服,然后把衣服塞进最下排的箱子中。
淋浴的时候,小璇就更是躲着灵灵了,不只是躲着灵灵,而是躲着所有的人。
灵灵生气了,“赵小璇,干吗离我那么远,难道是我身上有臭气吗?”
小璇红了脸,一只胳膊不停地搓着另一只胳膊的上臂,挡住了前胸。
“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看你,是吗?”灵灵恍然大悟。
灵灵一把拿开小璇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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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璇的胸脯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灵灵的眼前。
那是怎样的胸脯啊……
灵灵是第一次看见那么饱满的Ru房!
在回到故乡之前,外婆把灵灵领到了淮海路上那个有着悠久历史的胸罩加工店。经营胸罩店的是老两口,老太太裁,老头儿做,生意总是红红火火。
在更衣室,灵灵像其他的女人那样脱了上衣,戴着花镜的老奶奶拿下搭在脖子上的皮尺绕住灵灵的身体。凉丝丝的皮尺蜻蜓点水般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老奶奶在一张单子上写下了几个数字,又转过身用双手托了托灵灵的双|乳,老奶奶的手也像皮尺一样凉丝丝的,飞快地来,又飞快地去了。
两天之后,外婆带着灵灵去取胸罩。
取胸罩和戴胸罩是外婆特意为灵灵举行的一个庄严的仪式。
灵灵害羞地看了看身边的那些成熟女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和她们一样。
“我的外孙女,漂亮不漂亮?”外婆美滋滋地问那个老奶奶。
“漂亮!”老奶奶笑着说,“长大了会更漂亮!”
“长大?我的外孙女现在就是大姑娘啦!”外婆看着灵灵,眼里眉梢都是笑。
外婆和老奶奶说话的时候,灵灵悄悄地看其他女人。
和面前的赵小璇比较,那些女人实在是太……
“哇,赵小璇,你好漂亮!”灵灵由衷地称赞着。
小璇却背过身去,不再搭理灵灵了。
洗完澡出来,灵灵故意在小璇身边戴胸罩。小璇没有胸罩,小璇只穿着一件旧得褪了色的大背心子,和那些普通的中年妇女穿的大背心子一模一样。
“赵小璇,你怎么不戴胸罩?”灵灵很纳闷,“在我们上海,女孩子是都要戴胸罩的哦!”
小璇不说话,闷头穿衣服。
“你妈妈怎么不管你?”灵灵又问。
“我妈妈……死了。”小璇丢下灵灵,独自走了。
望着小璇的背影,灵灵愣了好一会儿。
灵灵走出浴池,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赵小璇。
“小璇!”灵灵惊喜地叫着,“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洗过澡之后的赵小璇像一只沾着露珠的荷花,既圣洁又妖娆。她没说话,只是像平常一样牵了灵灵的手,给灵灵感动得直想哭。
灵灵是不知道小璇没有母亲的。
灵灵紧紧抓着小璇的手,对小璇说:“小璇,以后我要做你的姐姐,好好照顾你。”
第三部分 (六)
(54)
说到就要做到,无论是做小璇的姐姐,还是做小璇的嫂子,灵灵都时刻实践着自己的诺言。即使是回上海读大学的那三年,灵灵也不忘经常给小璇写信。
那真是一段甜蜜而相思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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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灵几乎每天都要写一封信,不是给周小坡,就是给赵小璇,为此,同学们都管灵灵叫“写信专业户”……
往事一幕一幕,恍如隔世。和小璇面对面地坐在西餐厅的田灵灵双眼濡湿地望着赵小璇,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望着陪伴了自己一生的伴侣。
小璇乐呵呵地看着灵灵,“心情好些了吗?”
“嗯!”灵灵使劲点了点头,握住小璇的手,“谢谢!”
“姨妈还坚持和你一起住吗?”
“不了,她说她年纪大了,总睡不好觉吃不消,还用商量的口气问我能不能让她隔三差五地休息休息……你说她多逗啊,还真没发现她还蛮擅长演戏的。”
“以后不许再说我姨妈不通人气啦!”
灵灵捏了捏小璇的手,笑了。姐妹俩聊了一会之后,灵灵忽然想起几天前外婆打来的电话。
外婆来电话说,淮海路上做胸罩的那对老夫妻不幸煤气中毒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和儿媳接替了他们,手艺却比他们差很多,开业没几天,店铺就关了。
“这个消息让我一直难过到现在。”灵灵垂着眼帘说,“好像我生命里的某些宝贵的东西也随着那两位老人去了,这几天我总能想起老奶奶凉丝丝的双手和老爷爷躬着腰踩缝纫机的背影……”
灵灵的叙述也勾起了小璇的伤感,小璇想起灵灵上大学的时候从上海给她寄过来的那个包裹——包裹里面装着的就是那对老夫妻做的胸罩。
他们并没见过她,却凭着灵灵提供的数据,把胸罩做得那么合体。小璇现在还时常穿上那件胸罩呢,尽管有些瘦小,尽管打了布丁,小璇还是愿意穿。
十八岁那年的夏日午后——小璇和灵灵一起回忆着从前;“还记得吗?你拎着那根特意买来的塑料皮尺,非要我把上衣脱掉,我不肯脱,你就对我使劲喊……”
“我喊着:赵小璇,求你了!”
“是啊,好像我再不脱衣服你就能把我吃了似的,我拗不过,只好脱了上衣;你像模像样地给我量尺寸,还把数据写在一个小本子上……”小璇娓娓道来,怀念着。
灵灵翘着嘴角,眨着双眼,和小璇一起怀念着。
怀念着的同时,灵灵不由得想起了丈夫周小坡。
像很多女人一样,灵灵经历过许多次不定时的无来由的自卑。十四岁的时候,灵灵为皮肤黑而自卑;十八岁的时候,灵灵为小腿不够纤细而自卑;二十二岁的时候,灵灵为Ru房不够丰满而自卑;生完孩子的时候,灵灵为腰围太大而自卑……灵灵的自卑就像是层出不穷的敌人似的,随时攻击着她的信心;可是,灵灵却从来没有被这些“敌人”打倒过——因为,什么敌人也逃不过她那比神枪手还厉害的丈夫。
周小坡对她,就像当年的她对赵小璇一样,唯恐她忽略了自己的美,唯恐她误解了自己的美。这么多年了,周小坡一直保持着亲吻的习惯,从发丝到脚趾,灵灵几乎每天都要享受一次丈夫赐给她的“吻浴”。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你若是自卑,我会觉得受冷落的。”每次亲吻的时候,周小坡都会这样对灵灵说。
周小坡像雕塑师一样,把田灵灵雕琢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美丽了。
抑或自信本身就是女人最大的美丽?
灵灵像是发现了一个好大的秘密似的,看小璇的双眼立刻熠熠地闪起光来,“璇,说实话,我一直想改造你。改造你的审美观,改造你的人生观,改造你的爱情观,改造你的——”
“行啦,你干脆送我去劳教算了。”
“璇,请你不要再让我无能为力了。”
“你到底要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