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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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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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退了一步,挠着被他弄得生痒的耳朵,“什么意思?”
  “不知道。队尾传过来的,让小声跟熟脸传下去。”
  “……别跟别人说还往下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怎么传?”我问他。
  但我传给了郝兽医,并且听着再从不辣嘴里传几道后就成了“跟你熟我才说,小鬼子把小东京打了,小日本只好家搬到缅甸了”。
  豆饼瞪着眼惊咋,“那太挤了吧?!”
  我瞧不下去了,我在队列里周遭寻找死啦死啦,我仍然找不到他,于是我离队走向队尾。
  还没到队尾我就看见了死啦死啦,他站在树边,看见我来就嘻里哈啦地向我挥了挥手,一边解着裤子扣走向树后,看起来他像要去小便。我跟上。
  我到了树后,这里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死啦死啦全无便意地站在那里看着树后,我过去看着他看的东西:一个已经死了的中国兵靠在树干上,刺刀扎在他胸口,血还在流——如果我对他有什么印象,就是他是被死啦死啦从散兵游勇中踢进我们队列的溃兵之一。
  “是日军。你们唱歌时他干张嘴,我瞧出不对,他也瞧出不对,他进林子,我跟,他想杀我。就这样了。”死啦死啦说。
  我问:“你往队首传话的就是这个?”
  “别声张,日军就在我们中间,向你熟人传话。我让蛇屁股传的话,怎么啦?”
  “找个广东人传话?!现在都传成小缅甸打了小东京,小鬼子和小日本闹分家啦!”我说。
  死啦死啦哑然,但他现在笑不出来,我也笑不出来。
  他说:“我错了,错了错了。光想这事儿了——去叫你最信得过的人来这。”
  我一边出林子一边嘀咕,“什么叫最信得过的?”
  死啦死啦在搜索着那具尸体,“就是比你可靠的,快去。”
  我悻悻地瞧他一眼,出去。
  阿译在看着对岸,也听着炮声。
  迷龙仍在和那名军官理论,守桥兵收走他们所有人的枪械。他们并不紧张,因为那只是为了保险。
  装设炸药的工兵已经退离位置,他们的工作已经完毕。而桥上横着的那辆车终于被齐心合力推进江里。
  现在我们是很多人看着那具尸体,郝兽医、不辣、蛇屁股、豆饼、丧门星、康丫,几乎都是收容站里出来的家伙——我码的。
  “可靠不可靠就不知道,反正这些都是一起从禅达出来的——就这些了。”我说。
  死啦死啦没理我话里的挖苦、惆怅与牢骚,他整理着死人围在脖子上的一条白毛巾,甚至是刻意把它弄工整一点儿,“上回跟咱们交一手就踪影不见的日军斥候。现在出来了。想的是跟着溃兵一块儿混过桥吧,要是占了桥他们大军从南天门冲下来就真是一泻千里了。这是他们防止误伤的标识,我刚才在队里看见十几个。”
  我说:“我刚看见个扎毛巾的开小差往南天门上去了。他们不想被裹进来,乱他们才好混,可团座把他们编进了队里,咱们这队人可不乱。”
  不辣发急,“宰了呀!这批打前锋的猴子挺好打的,一挨枪就掉头找妈。”
  于是我们一起看着那个傻瓜。
  豆饼附和道:“嗯哪!”
  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个傻瓜可以看了。
  死啦死啦问不辣这个傻瓜:“壮士,就现在这态势,你就看看迷龙被逼脱了裤子,枪声一响说打鬼子,你觉得桥还能在吗?然后堵这边上万人陪你楚霸王玩破釜沉舟?”
  不辣语塞:“……哦,是啊。”
  死啦死啦看着大家说:“诸位都是本人的亲信。”我斜眼向着那个涎不知耻的家伙,他可不在乎。“诸位亲信,各自再找信得过的人——你们不会笨到把日军当中国人吧?——各自盯好一条毛巾,等我号令一起动刀,别开枪。”他用肩上的枪拉了个空栓,“这就是号令。”
  这样的事态严重得让我们无心说话,我们沉默地离开,一个没有刺刀的同僚拔下了死人胸上的刺刀,我拽掉了死啦死啦刚整好的毛巾。
  死啦死啦颇觉得有趣地看着我,那是他那种方式地表示赞赏。
  我一边走一边往脖子上系着毛巾。郝兽医跟在我身边,紧张地依样画瓢,只是他那条白毛巾完全是灰黄色的了,整个一条破布。现在我们无心去管这些细节,我们从我们的队伍中走过,现在看任何一个人都像中国人又像日本人,好在还有毛巾。
  我走过一个确定无疑像我一样系着白毛巾的家伙,但是不辣已经和豆饼在旁边起劲地挖鼻孔,我只好错开这朵有主名花继续前行,我几乎和另一个家伙脸对了脸,可他的毛巾不是系在脖子上而是搭在肩上的——我只好瞪着他。
  那家伙便横了过来,“看什么看?”
  我说:“不看白不看。谁让你长得象万兽园。”
  和丘八们混一堆我早已学会了狠恶,那家伙看我一眼便把身子歪回去了,那是表示让道和惹不起的意思,我和老郝从他身边擦过,这不可能是个日军,他的北方话实在太地道了。
  往下就没费什么事了,一个系白毛巾的家伙非常主动地向我猛点了一下头,那实在是个非常日本化的动作,我依样画瓢地还了回去,一边奇怪怎么这么明显的一个日军会没被旁人认出来。然后我便站在他左近与他面面相觑,那家伙严肃地看了看我,然后又很有洁癖打量郝兽医那条灰黄色的白毛巾。
  我向周围看了看,丧门星是离我最近的,那家伙独身盯住了一个,并且很若无其事地抱了膀子看着对岸的迷龙在跟守桥的点头哈腰,而他身后那位白毛巾义愤填膺地瞪着他背的那把刀,大概在寻思这玩意到底砍过他多少同僚。
  死啦死啦从人群中冒头,他爬上了阿译领歌的岩石,他的目光从这整队人中扫过,一手玩着肩着的步枪。
  我在冒着汗,我用毛巾擦着汗,我视野里的迷龙跟人鞠了十七八个躬之后,终于和人拿着绳索走向一块他早看好的够粗的大树——守桥的总算是不再拦他了。
  我转回头就不得不正对那名近在咫尺的日军,并且他很想和我说话。
  那个人用日语跟我说话,鬼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嘬着唇,像我所见过的日本人那样严肃地摇头。
  那家伙几乎忍不住要给我鞠个九十度的大躬,一遍日语嘟囔,好像在认错。
  我只好继续严肃地摇头,摇头中我看见郝兽医忧急地瞪着我,于是我想起去看岩石上的死啦死啦,我回头时那家伙已经把枪下了肩。
  那家伙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地拉了个空栓。
  我转回头向我身边那位多嘴的先生,转头的时候已经把手按在后腰的刺刀上,然后我看着多嘴先生对着我咕噜咕噜地想说什么,郝老头儿以一种很抱歉的神情把一把绝对不可能用来格斗的小刀从他后肋上拔了出来,面对我的愕然他几乎有点不儿好意思,“……其实他们的心肝肺和咱们长得没啥两样。”
  我转开头,丧门星正猛然转了身,让仍在瞪他那把刀的日军忽然对了他那张没表情的脸,然后他在人发愣的时候就拔了刀,顺着拔刀的势头就一刀把对方给劈了。
  然后我听见一声怪叫,刚才我没看见的康丫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我简直不知道那家伙是咋想的,后边追着那个狂怒的日军屁股上扎着康丫的刺刀。死啦死啦从岩石上跳下来,把一杆没弹的步枪当暗器飞了过去,那名日军被砸得摔倒,丧门星虎跳上去补了一刀。
  死啦死啦拔出了他的刺刀,“走!”
  我们的队伍中已经开始出现了骚动,幸好那种骚动还不会被对岸发现。
  我擞着脸色惨白的阿译和不知所措的郝兽医,“告诉大家,死的是日奸,不要声张。”
  阿译扯得嗓子都变了调,“——大家听着!”
  我低声喝道:“不要声张!”
  阿译压得嗓子都变了调,“……你们过来听我说……”
  我瘸着,跟着拎刺刀的死啦死啦和擎大刀的丧门星。
  我们的本意是给像康丫这样不能收拾残局的家伙帮忙,我们飞速跑向队尾,所过之处,不辣正把他的毛巾压在地上,豆饼在用石头狠砸。
  万兽园被我前边跑的两位推得足一个转,我把他那张正朝了我目瞪口呆的脸又推了半个转,我们所过之处,蛇屁股把他的毛巾压在地上剁,好几个同僚把一个挤在山壁上捅,队尾处的状况更好一些,一个同僚已经干掉了他的目标在和一群惊慌的家伙小声解释。
  死啦死啦站住回身,虽没笑但表情也有些舒心,丧门星也站住了,我也不费那个劲了,我气喘吁吁地站住。
  然后我听着身后传来的砰然枪响,我转身,看见豆饼目瞪口呆看着腹侧的一个血洞。一个人从他那边向我猛冲过来,快被他撞到时我才看清那家伙是已经两次与我擦肩的万兽园。
  我根本经不住那一下撞,腾空飞起撞到了山壁上,那家伙野牛一样从我身边跑过,用一种亡命的速度跑向上南天门的路,连刚反应过来的丧门星都追不上他。
  我晕头转向向着死啦死啦大叫:“他是中国人!”
  而那家伙在亡命奔逃的大叫中已经给了我们答案:“皇军!皇军!”
  然后枪响了,那家伙挣了一下,顺着峭壁滚进了怒江。
  我转头看着站在石头上的阿译,他终于打准了一枪,也是不该打的一枪。
  我转头看着死啦死啦苦涩的表情,无声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把一个弹夹装进弹仓。
  我转头看着被不辣扶住的豆饼。
  我转头看着站在山道上发愣的丧门星。
  我转头看着江那边正拿着绳子在发怔的迷龙,和不再管迷龙退往工事的守桥兵——引爆装置无疑就在那里。
  我转头看着拿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从队伍中站起来的蛇屁股。
  我再转头时一下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声巨大的爆炸震荡着怒江两岸,本来就震耳欲聋的声波在山野里再一次次被放大,我们的队首在爆炸中卧倒躲避即将纷落的石块和断木。
  我呆呆看着那座桥在爆炸中分崩离析,连同桥上的一切,死了的人,还没死的人,随同桥的残骸一起升腾。我呆呆看着迷龙们在爆炸中被震倒。我呆呆看着守桥兵中最勇敢的人给了行天渡的渡索几刀,却没能砍掉它就跑进了那边的工事。
  曾经是行天渡的碎片开始在我们头上下雨,让我只好抱着头什么也不敢看了。
  我曾经信过的,我不再信的一切,我一直在试,可我没办法划燃,永远没办法划燃我的火柴。
  最靠近南天门的丧门星没有被震波波及,他在冲我们大叫:“斥候!”
  枪林弹雨几乎把他覆盖了,他用一个习武者才有的步子跳踉回到我们的队尾。被震得头晕眼花的我呆看着死啦死啦向弹着点发起冲刺,他不是要冲锋,而是要看清楚目标。我们很快就都看得见了,南天门的山峰上出现曾经被我们打得不敢再现的身影,刺刀上挑着日本旗的日军在向我们射击。
  不知谁在大叫:“跑啊!”
  我们顿时就乱了,队尾拥向队首,队首冲向渡口。我立刻被拥了起来,我发现要不被踩死就只能转身随大流,我转了身,并且以我以为一个瘸子不会的潜力领先。
  我在奔跑中看着我们唯一可能逃生的渡口,那边的迷龙摇摇欲坠地在东岸爬起身子。
  迷龙从东岸看着我们,主要是看他的妻儿,在他的视野里,迷龙老婆和雷宝儿都彻底被拥向渡口的人群淹没了。
  迷龙大叫:“快来帮手啊!”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一个被碎石击中额头的同僚躺在水洼里,其他的正散向东岸临山的防御工事。
  迷龙连骂都不骂了,他得节省自己的体力,他用绳索在树干上绕圈,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打了死结,然后脱了衣服挂在绳索上,他后退了几步把自己荡了起来向西岸滑行——他想这样把自己送回妻儿身边。
  也许迷龙曾见本地人这么做过,但这未必适合一个东北佬儿,荡过三分之二的距离他就滞在那了。迷龙听着衣服发出的撕裂声,他在两岸的喧嚣声中抬头,看着那件本来就跟破布相差无几的衣服上出现一个裂口。
  我在奔跑,被推挤,扒拉开别人也被别人扒拉。山顶日军的枪弹在我们中间攒射,尽管远成了这样只能算是流弹,但因密集仍有人栽倒。
  我看着迷龙从他拉的渡索上落入江里,连个花都没打就消失了。我没空感叹,继续奔跑。郝兽医正脸色惨白地在山壁边护着迷龙老婆和雷宝儿,我犹豫一下,拉上了他们。
  桥头的幸存者现在正拥向原来的渡口,而迷龙的努力让我们拥向新搭的渡索,几个当头的家伙已经把扎好的筏子推进水里,而原来渡口的筏子正被从东岸拉扯回来。
  这时候一个人忽然扎入了那一团混乱中间,一手挥着连鞘的刺刀,一手倒抡着步枪,双手齐抡简直是李无霸锤震四平山的威内,一个抢上筏子的被他一枪托抡倒,另一个被他拿刺刀砸得喊爹叫娘。我奋勇当先猛扑上去,被一枪托给生顶了回来,我狂怒地一拳轰了上去,打完后才想起我打的是谁,我愣了那边可不愣,一脚把我踹成了捂着小腹的虾米。
  死啦死啦鼻血长流地瞪着我们——我一拳的所赐——他瞪着我们所有人。
  “准备打仗!——我倒想知道他妈的刚才谁动手打我?!”
  我认账才怪呢,但我身后的人仍在拥来,把我们前边的挤得向他直撞,于是那家伙用一种快得目不暇接的速度把刺刀往腰上一插,我还从未见过能把一支手动拉栓的步枪打得那么快的,他把一仓子弹全打在我们脚下。我身不由己地被挤向弹着点,差点儿没被他打死。
  人潮终于止住。而那家伙毫不耽误地又上了一个弹夹,他斜提着枪没有瞄准,但你完全不用怀疑他会打死我们任何一个人。
  死啦死大叫:“挤什么跑什么?回头!你们会用屁股开枪吗?”
  我们醒过神来,南天门上的日军并没有往下冲,而是在射击山道上的零星目标。流弹从我们中划过,我们开始为自己寻找掩体。
  这也要被那家伙拿脚猛踹,“祖上损了多少德给你们修来的破阵地?这里人不睁眼都能打死你们一半!抢山头!那只是几个斥候!”
  于是我们开始犹豫了,我们看着他,他阻住了我们往渡口去的路,我们也不想往南天门上冲。
  死啦死啦揪起来一个,但刚放手的那个便又钻回了掩蔽之后。子弹在他身边穿射,看起来很英勇,可他的咆哮听起来也像徒劳。
  “冲上去啊!几个急着回东瀛岛的送死鬼,冲上去把他们一压到底!”
  我在他放开我后便蹲回属于我的石头后边,我身边是正在料理豆饼伤口的郝兽医和迷龙老婆,雷宝儿认真得像在研究人的内部构造。
  郝兽医安慰道:“还好还好,子弹穿出去了。”
  迷龙老婆用手帮豆饼擦去汗水,“有急救包吗?”
  “没有!”我说,但把一个急救包摔在豆饼身上,又看着正在叫嚣跳踉的死啦死啦。
  “谁会冲出去?离开江边冲上南天门,放弃已经相当渺茫的活命机会。我们总是抱着这种千分之一的机会死去,像以前一样,决定结局的不是勇气和逻辑,而是怯懦、茫然和犹豫不决。
  一个人从江水里钻了出来,那个水鬼一样的家伙不是游上来的,是一步步走上来的。迷龙那个命贱过蟑螂也强过蟑螂的家伙抱着一块大石头从江水里一步步走出来,赤裸的身上到处是被江底暗礁划出的伤口,血倒是被冲洗干净了,他晕头转向喘着大气,而且就这样仍喝醉了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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