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还是火坑不?”祝永鑫贴着方氏的耳朵问。
“是呢,还是个大火坑,不过我呆得暖暖和和很是舒坦,不想挪窝儿了。”
两个人抱着孙子喜得睡不着觉,竟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眼见着外头的天渐渐亮了起来,孩子也开始吧嗒着嘴想要找奶吃的模样,方氏抱着孙子去找小秀喂奶,打发祝永鑫去挂红布条报喜。
祝永鑫出去在家门口挂了红布条,下面还用红绳拴着大葱,取聪明的意思,另外还有一张木质的小弓,让过往的乡亲们一看,就知道自家得了个男丁。
这回过年因着是全家一起,虽说祝永鑫还是邀请了郑大夫,但是他却坚决不肯过来。所以这回小秀生了儿子,大年三十儿一早,方氏就煮好了染红的喜蛋,左右都是自家鸡下的,足足染了一佰二十枚,给祝永鑫包了六十六枚,又抓了只公鸡让他一起带过去报喜,剩下的喜蛋留着给来贺喜的乡亲朋友。
这回郑大夫可管不得什么过年不过年的,在城里各处亲友分了喜蛋,就急急忙忙地跟着祝永鑫一道回了村里去看闺女。
荷花家的几间房几乎都坐满了人,来贺喜的乡亲、来帮忙的亲戚什么的都热热闹闹地,直聚到下午才都各自散了回家准备过年。
方氏点着孙子的小鼻尖儿说:“你个小家伙,咋就那么急着出来凑热闹咧?就不肯在你母亲肚子里多呆,再多呆一天可就是大年初一的生辰,真是个小人来疯儿。”
家里双喜临门,这个大年三十儿真是过得人人高兴,家里的男人们一直喝酒喝道大半夜里,吃了饺子之后才收了酒壶开始摸牌玩闹,枝儿、林氏,姜氏和巧然一起在摸叶子牌,祝大姐跟方氏坐在炕上,一边儿照看孩子一边儿说话儿。
“你家茉莉应该是二月里生吧?”祝大姐看方氏抱着孙子不撒手,就问道。
“嗯,是二月中的,等二月初一的时候得去蒋家给送催生礼呢”方氏道,“我一直记着呢,大姐还怕我有了孙子就忘了外孙啊”
“我看你这样子可是差不多呢”祝大姐笑着说,“茉莉那边一切都好不?”
“好是好,可我……”方氏叹了口气说,“我就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蒋家老太太太盼着要孙子了,我上回去看茉莉,好家伙,屋里头五六个丫头围着她伺候,连动动手指头都赶紧去问是不是要啥,茉莉说自己都快闲得受不住了。所以我就……”
“你担心茉莉生得不是个小子?”祝大姐儿替方氏说出了最后那句话。
“是说呢,谁就敢保自个儿一定能生儿子?”方氏愁眉苦脸地说,“若是万一真生了个丫头,那茉莉还不得顿时从天上掉到地上啊?”
“这也不是你发愁就能有用的事儿,想这么多也是白搭,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罢了。”祝大姐劝慰道,“等送催生礼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去,这里头还有好多讲究呢,蒋家不是咱们这样的村里人,随便糊弄着送点东西就能了事的。”
“我也还想着,等过了十五再去问你呢初五过了博荣就要跟着孙家和齐公子一道进京去了,荷花这回也非要跟着去。唉,荷花这丫头除了喜欢买书看书,也从没提过啥别的要求,她想去见识见识京城的模样,我自然也说不出个不许来。再加上我也分不出身跟去,小秀还在月子里,有荷花跟着照顾个吃喝洗涮的我也能放心些。”
“那也好,荷花是个稳重的,出去不会惹事的,博荣也不是个多事的孩子,都长大了总不能一直跟自己眼前护着,总得有放手的时候。”
因着博荣跟荷花很快就要走,所以荷花家的这个年也过得很是闹腾,方氏收拾行李就足足折腾了两日,又是要带足衣裳,又是要换被面被里,一下子又准备路上的干粮,还要帮小秀照顾孩子,一时间忙了个不亦乐乎。
初六一大早,齐家的马车就到了门口接人,方氏把博荣和荷花送上车,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怎么都不想放开,虽说以前有时候也会分开,但是一个在城里一个在村里,总归都还是近便容易见面的,心里也不会那么牵挂,但是如今要去京城那么远,是自个儿都压根儿没去过的地方,那种对未知东西的恐惧感就让她怎么都觉得放心不下。
祝永鑫没办法上前揽着方氏的肩膀,掰开了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自个儿却也抬头看了半晌,然后嘱咐道:“路上多加小心,看好银钱,别惹事,早去早回。”
荷花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欢喜,但是见方氏这样依依不舍又觉得心酸,几乎就差点儿扑出去说自己不走了,双手紧紧地抓住博荣的胳膊,这才算是忍住了这股念头,跟爹娘和家里人连声道别,博荣也挥了挥手,然后说让马车赶紧启程,莫要误了跟孙建羽约好的时辰,其实却也是看不得方氏那牵挂的样子。
荷花好不容易从离家的不舍中挣脱出来,准备享受旅途的快乐呢,结果几天过后却是发现,古代的赶路实在是一件十分枯燥乏味而且疲劳难耐的事情,且不说几个人天天缩在车厢里也不能出去,因为冬天外头太冷也不能开窗开门,车厢里还要生着炭炉,搞得荷花连休息都不敢睡熟了,生怕弄出个什么中毒事件,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古代的路况,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走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的,积雪被车碾马踏后又再次冻住,简直就像是在玩儿特技,这还是在齐家和孙家的马车都很精良的情况下,若是那种连车厢都晃来晃去的破车,怕是还没到地方就能把人折磨疯了。
以往通过某些错误渠道得知的什么在车上下棋、看书、做针线,荷花这时候才抓狂地发现,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聊天,发呆,闭目养神,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娇气的人,但是坐车出行这件事让她几乎忍耐到了极限,每日里都要问个十遍八遍,到底还有多久才到京城?
方氏在家里惦记着两个出远门的孩子,还惦记着快要生孩子的茉莉,按照祝大姐教的准备好了催生礼,除了娘家这边人给做的衣帽鞋袜,小披风,小包被,肚兜围嘴儿,褯子卡带什么的,还要准备许多有吉祥寓意的吃食,如花生、鸡蛋、鸭蛋,长面、红糖、桂圆核桃之类,另外还要做一份儿饭菜一起带去给闺女吃,做两个菜说是二龙戏宝,五个菜是五子登科,做七个菜是七子团圆,但是这些饭菜必须让闺女一顿吃光,不然就是犯了忌讳。方氏便每样菜都只做了精致小巧的一份儿,用个食盒装着。另按照祝大姐的说法,自家的加上换来的,准备了一百二十枚鸭蛋,找人在上面都画了吉祥寓意的彩画儿,单独搁了一筐,其余还有些买来的帕子、花样儿之类,还有面食做成的卧鹿眠羊……反正但凡是祝大姐说是好兆头的,方氏都千方百计地照着备了出来,一来是不想让蒋家挑理,二来也是担心茉莉这一胎的男女,怕她以后受委屈,这是准备给撑场面去了。
二月初一这一日,祝家的几个男人帮着挑担子,又特意请了个吹笙的,寓意催生,一道吹吹打打地把东西送到了方庄子的蒋家。
到了蒋家方氏才知道,蒋老太太今年过年把儿子和媳妇都叫了回来,过完年儿子又去外地继续忙生意了,媳妇就被老太太留下照看茉莉生孩子。
见祝家的催生礼备得齐全而且又多,蒋夫人喜笑颜开地招呼着亲家,得知了博荣考中了举人,更是对这门亲事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媳妇以前不过是个农户,如今家里出了举人老爷,那这门婚事看起来倒是自家儿子有些高攀了去,就一直陪着方氏说话儿,还说以后博荣出息了,要记得多关照自家儿子。
方氏见茉莉一切都好,在蒋家自然也不好表现出自己的担心,但是趁着去跟茉莉说私房话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蒋世彦她却是好生地叮嘱提点道:“当初是你看中了我家茉莉,一心就要娶回家来,开始我们就担心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怕茉莉嫁过来不习惯。可你们成亲这一年多,你对我们茉莉咋样我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所以我对你也是很放了心,不过两口子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茉莉现在也是为了你吃苦受罪地怀孕生孩子,你以后可得对我家茉莉更好,不然我这个做娘的就第一个不答应。”
蒋世彦不知道方氏怎么会冒出这么一番话来,但还是恭敬地应道:“岳母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对茉莉好,不会让你们操心惦记的。”
方氏前脚送了催生礼回家,初三这日蒋家就派人上门来报喜,来人进门先道恭喜,大人孩子都平安,方氏先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再低头往来人的手里一看,见抱着的是一只母鸡,顿时就觉得心里瓦凉,担心了这么久的事儿,到底还是成了现实。不过这会儿不是惦记这个的时候,还得强撑着给赏钱和支应着,心里却是各种惦记和担心茉莉,依着茉莉的性子,若是刚费劲辛苦生下孩子,就听得别人的冷言冷语,那肯定就得跟点着了的爆竹似的,且不说是会跟婆家闹成什么样儿,就是对茉莉自己来说,月子里生气或是掉眼泪,那可都是得坐下病根儿的。
送走了报喜的人,方氏在屋里急得团团直转,但是也没有当娘的月子里去看闺女的道理,现在冲去了岂不是等于说担心蒋家照顾不好自己闺女。茉莉在蒋家坐个月子,方氏就足足担心了三十天,天天在墙上画道数日子,算着出了月子娘家去接回来躲臊窝子的时日。
好不容易等到这天上,天不亮方氏就催着祝永鑫赶车去了方庄子,到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两个人又冷又累地去娘家暖和了一会儿,这才拎着东西去敲了蒋家的门。
虽说蒋家的下人对祝永鑫和方氏的态度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但方氏却总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偷着嘲笑自己,蒋家的老太太和蒋世彦的娘都没有露面,只有个婆子领着方氏去了茉莉的屋里。
方氏进屋见到茉莉的时候,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次来还养得白白胖胖的女儿,如今小脸儿瘦得个巴掌大,两颊都有些微微向内凹陷,额头上勒着藏青色的抹额,衬得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
茉莉一见到方氏的面儿,娘字还没叫出口,就“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方氏抢步上前把茉莉一把搂在自己怀里,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抱着闺女瘦得皮包骨头似的身子,看着床里头放着的外孙女,她心里几乎要烧出一把火来,回身去给茉莉找了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包裹好,又给孩子包得严严实实的,便扶着茉莉下床道:“走,跟娘回家,爹娘还养得起你,咱用不着在这儿看人脸色受这样的苦”
祝永鑫本来在外间坐着喝茶,见方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茉莉,忙上前去帮忙,刚要开口问是咋回事,就看见茉莉憔悴的脸色和方氏满脸的眼泪,顿时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气得一摔手里的茶碗,转身就要去找蒋家算账。
茉莉伸手拉住祝永鑫的衣襟儿,哭着说:“爹,咱回家,我要回家去。”
方氏把怀里的孩子交给祝永鑫,自己搂着闺女往外走,“咱回家,以后不回来了。”
三个人刚走到门口,就见蒋夫人从里头快步走出来道:“亲家公、亲家母留步,没料到你们来得这样早,我这……”
方氏不等听她后头说得是什么,扶着茉莉就上了车,让祝永鑫先把车赶去了自个儿娘家,又打发他出去雇了个有车厢的马车,晌午饭都没吃就把茉莉和孩子接回了家。
祝大姐知道方氏今个儿要去接茉莉和孩子,就把博宁和栓子留在自家吃了午饭,等送了几个孩子去上课,这才自个儿慢慢溜达着去荷花家,打算去给添点儿柴火,这样方氏带着茉莉回来以后屋里暖和。
刚伸手撩开门帘子就听见里头传来哭声,倒是把她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屋,就见祝永鑫蹲在灶间地抽烟,再挑帘子看屋里,方氏跟茉莉母女俩正抱着哭得伤心。
“哎呀,这刚出月子哭个啥啊,伤眼睛呦”祝大姐进去扯了帕子塞给方氏,“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不管是咋回事,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你还撩她。”说罢扭头去看茉莉,却也是惊了一跳,瞠目结舌了半晌道,“这、这蒋家也太欺负人了吧,咋好好地孩子给憔悴成了这样……”
茉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娘,大姑,我要和离,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自个儿带着孩子过。”
方氏连连点头,“和离,娘答应你,咱家养得起闺女,不能搁在别人家让人糟践。”
“人都是劝和不劝离,你这是当娘的说的话?”祝大姐觉得自己都急得牙疼了,跺着脚问,“这到底是咋回事?蒋家就为了茉莉生个闺女,也不至于这么虐待孩子吧?”
“就算她们没缺吃少穿的,但是冷嘲热讽或者是言语挤兑,茉莉这孩子的性子又要强,哪里受得了这些,心里不舒服月子咋能做得舒服。”方氏如今一门心思就只觉得蒋家不对,看着女儿的模样觉得自己的心都疼得揪了起来,抱着茉莉又哭道,“都是娘不好,娘没看清蒋家人的这副嘴脸,我家捧在手心儿里的闺女,嫁到人家家里连个草都不如,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祝大姐见方氏在这儿压根儿就说不了话,便到灶间叫祝永鑫把方氏拉去了东屋,自个儿去西屋在茉莉对面坐下,先伸手逗了逗孩子,说了几句怎么奶孩子、换尿布、哄孩子的话,看着茉莉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这才转入正题问:“茉莉,你好好跟大姑说,这到底是咋回事,若当真是蒋家不对,咱家豁出去了也得找他家算账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但若是还有别的事儿,你也都一五一十地跟大姑说,两口子能走到一起过日子不容易,别轻而易举地就说什么和离,大姑是过来人,虽说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但是当初的苦也都是自个儿知道,那么多眼泪也都是往自个儿肚子里咽。”
没了方氏在一边哭骂,茉莉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抽噎了片刻道:“大姑,我头一天晚上生了孩子,蒋、蒋世彦他第二天就跟丫头睡到了床上,那丫头大早晨地来我床前跪着,说让我成全了她,给她开脸收进屋来,说自个儿当初算命就是个生儿子的命,要给蒋家延续香火……而那之后蒋世彦就跑了个没影儿,到今个儿我都没瞧见他人。大姑,我、我辛辛苦苦地给他生孩子,就算生出来的是个闺女,他也不能这般对我吧?大姑,你当初为了不看着男人纳妾,主动地提出和离,我、我如今也是当真受不了了,虽说老太太和婆婆对我还是不错,但只要一想到那丫头我就觉得恶心,我就吃不下东西,我……”
茉莉越说越激动,直接扑到了祝大姐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祝大姐听了茉莉的这番话,自个儿心里也没了法子,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要说这男人纳妾,也不是个多十恶不赦的事儿,但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更何况这还是在茉莉刚生了孩子的当口,换做是哪个女人怕是都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更何况茉莉素来都是个硬性子的孩子。自己当初就是不想看着夫君纳妾,便自请和离出了夫家,如今更是没有立场开口劝茉莉尽量接受,只能摸着茉莉的头发和后背,尽量地安抚她的情绪。
茉莉在西屋里哭,方氏在东屋里也抓着祝永鑫哭得停不下来,家里正愁云密布呢,门帘子呼地被人掀开,随着一股冷风倒灌进来,蒋世彦也一头扎进来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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