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吓得只会摇头,卿尘冷声道:“细细说症状给我。”
碧瑶哭道:“头疼……浑身发热……咳嗽……都昏昏沉沉的……”
卿尘听着她的话,心中寒意陡生,这和伊歌城中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抓了披风道:“走,去看看。”
到了延熙宫,今夜同碧瑶一起当值的紫瑗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直在寝宫前殿打转,一见碧瑶带了卿尘来,像见了救星,哭着求道:“郡主救我们。”
卿尘见紫瑗竟大胆同碧瑶一起瞒着,心中奇怪,但不及深究,对她们道:“在门口守着。”独自进了太后寝宫。
碧瑶和紫瑗无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泪。不多会儿卿尘出来,面色隐在昏暗的檐下看不清晰,碧瑶急问道:“郡主……”
卿尘对她摆摆手:“带我去看丹琼,紫瑗守在这里,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准进寝宫。”
丹琼和碧瑶共住一室,一床锦被盖在身上,人昏睡不醒,脸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卿尘进屋前便以丝帕掩了口鼻,此时搭她脉搏,眼中越来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发直往太后寝宫回去,碧瑶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又不敢叫她,卿尘低头思索,出了抄手复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瑶回道:“就是今天。”
卿尘冷不防停住,直视她问:“丹琼是不是出过宫?”
碧瑶合膝跪倒在地,磕头哭道:“碧瑶不敢瞒郡主,紫瑗挂心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药,丹琼年少贪玩,趁我不知道缠着她跟了去,谁知回来就这样了。”一边抽泣一边只是磕头。
卿尘抑声道:“你们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几日都白嘱咐了吗?出宫带了瘟疫进来,我即便肯替你们瞒,丹琼也未必能活得了。何况这是多大的事,谁能瞒得住!”
碧瑶闻言脸色惨白:“郡主救命。”
卿尘皱眉道:“起来,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俩人出宫,还有谁知道?”
碧瑶摇头:“没人知道,简宁宫后有一道上了锁的宫门无人守卫,年久日长门锁已坏,她们想私下出宫都是从那里悄悄去的。”
卿尘知道这病疫来得凶猛,心中焦虑万分,强自镇定道:“不准再哭,你现在马上去太医院,报说太后不舒服,宣太医过来。太医看过后若查问起来,绝不能承认有人出过宫,就说丹琼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没人看见,谁也查不出来,最多治个照护不周的罪,比你们犯下的可轻多了。”
碧瑶吓得不轻,道:“这……这若查出来,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尘眸中一沉:“欺君之罪,无人知道便没有欺君这一说。切记和紫瑗俩人所说不能有二,生死便在这上面。”夜色中延熙宫明暗不定的光映过来,雪地里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瞳瞳映映,灯火沉沉。
碧瑶被她冷静的语气支撑着,心神清明了许多,叩首道:“郡主为了我们竟冒这样的险,我们来世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不能报。”
卿尘叹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尚未知,说这样的话还早。这病我现在是不能治,也还没有方子医的好,究竟怎样要看造化。”碧瑶知道事情严重,磕了个头,匆匆去了。
卿尘悄悄回到致远殿,不多会儿延熙宫便有人来报天帝,说太后病重。不待天明深夜惊扰,那必是极不好了,天帝闻讯即刻起驾延熙宫。到了延熙宫却被太医院的人拦在寝宫外面,孙仕安上前喝道:“大胆了!竟敢拦圣上的驾!还不快让开!”
太后的病状,诊脉的当值太医何儒义早就怀疑到了流传的疫症上,虽是禀了上去,但说什么也不敢让天帝以身涉险,跪着道:“皇上龙体为重,恕臣斗胆,不敢请皇上进去。”
倒是天帝还沉得住气,肃声道:“何儒义,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何不能进去!”
何儒义道:“太后脉象虚浮,高热不醒……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请皇上先顾及龙体。”
卿尘见天帝渐有怒色,这何儒义是宋德方的高徒,医术虽不错,却是太医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个“何榆木”的外号,卿尘怕他一言不甚触怒天帝,便请示道:“皇上,卿尘略知医术,不若先让卿尘进去看看太后,再来回禀皇上,请皇上定夺。”
孙仕安此时也听出事情不简单,不敢令天帝冒险,在旁跟着劝:“皇上息怒,不妨让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对卿尘的医术倒有几分信任,思索一下,终于准了奏。卿尘随何儒义进寝宫,孙仕安伺候天帝到瑞春阁奉茶取暖。
卿尘对太后的症状早就一清二楚,只是走了个过场便问何儒义道:“何太医,怕真是那病,你看该如何?”
何儒义摇头道:“下官本还存着侥幸,是自己断错了脉,现下郡主既也认定是那疫症,怕是没错了。这病症甚是厉害,我等无论如何要劝着皇上莫要近前来,若是在宫中散开,那是不堪设想。”
卿尘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锁病源才好,否则想要不传播也难。”
何儒义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禀奏皇上,请皇上定夺。”
卿尘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延熙宫,隔离宫中之人,但这又岂是易事?待要劝何儒义委婉些对天帝说,何儒义早已步入瑞春阁面圣。卿尘只得随他而入,将太后病症细细禀呈天帝听,天帝自己深知医理,愈听面色愈是沉重,问道:“何儒义,你太医院怎么说?”
何儒义躬身回道:“回皇上,太后此症与京隶两地疫症相符,臣斗胆请皇上暂封延熙宫。”
话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悦道:“大胆!延熙宫乃是太后寝宫,岂容你说封便封?”
何儒义立时跪下叩头道:“臣据实之言,还请皇上斟酌,延熙宫不封,宫中人人性命堪危。”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宫中防范谨慎,怎会有疫症传入?”
何儒义再磕个头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宫,但太后病症厉害,皇上万万不能马虎。”
天帝怒道:“何儒义,你医不好太后的病,竟胡乱往疫症上推,朕必要亲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便要往太后寝宫去,孙仕安等人忙劝,但天帝至尊之躯,却也没人敢就是拦着,反而卿尘一步赶上,跪在雪地中道:“请皇上留步!”孙仕安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劝。
天帝被她拦下,道:“卿尘你也大胆了,敢挡朕的驾。朕的母亲卧病不起,朕却不得探视,天下岂有此理!”
卿尘微微叩首道:“卿尘宁肯忤逆皇上,也绝不能让皇上进去。何况您不仅仅是太后的儿子,还是天下的皇上,身系黎民百姓,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弃朝堂于不顾?”
天帝不料卿尘如此直言不讳,但她话中有理,一时也难驳斥回去,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步,心绪烦乱:“好,你们一个个知医懂药,倒是给朕说要怎样!”
卿尘道:“何太医所言极是,请皇上即刻下旨封宫,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尘近日在医药上下了不少功夫,愿自请留在延熙宫,一来服侍太后,二来寻方求药,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虽为太后情况焦虑万分,但却也不糊涂。太医院和卿尘结论一致,疫情入宫是何等凶险,岂容大意,冷静下来后问卿尘道:“你可有把握?”
卿尘垂眸道:“没有,但只求尽力而为。”她自帮碧瑶她们隐瞒的那一刻便早已决心如此了,太后是夜天凌在这宫中最亲的人,她心底又何尝不怪紫瑗丹琼鲁莽闯祸,但是即便说出来,除了多赔上几条人命又有何用?
此时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紫瑗匆匆过来,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后的宫女丹琼突然晕倒,似乎……似乎也发起了高热。”
所有人同时一惊,唯有卿尘依然淡淡的看着面前一方白雪,这正是她方才借机吩咐紫瑗来报的,如此或可让天帝下定决心封锁延熙宫,而一旦查起来也好说丹琼是伺候太后染上了疫症,不至于牵扯出事情缘由和紫瑗碧瑶两人。
何儒义急忙问紫瑗道:“可是刚刚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和太后一样症状?”
紫瑗点头:“是,丹琼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症状……症状奴婢不敢妄断。”延熙宫中宫女众多,何儒义也不能一一认识记得,只当方才是丹琼伺候在太后那里。
借此机会,卿尘再次深深向天帝叩首:“请皇上下旨封宫!”
何儒义也跪倒雪中俯首道:“请皇上下旨封宫。”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延熙宫方向伫立半晌,缓缓说道:“传朕口谕,封禁延熙宫。”卿尘那一瞬间在天帝的脸上看到了极沉痛的神色,她俯在雪中,浑身冰凉,冰雪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的化做雪水,浸湿了衣袍,砭透肌肤。
正在有情无思间
延熙宫的封禁对外只以太后患病需要修养为由,禁止出入探视,各宫上下却已在不寻常的空气中察觉到了紧张。
殷贵妃在此时显出了她不同于众人之处,恩威并施协助天帝震慑着后宫,手腕独到处处得当,使三宫六院看起来还是平和一片。无怪乎天帝即便有如花娇宠三千佳丽,也动摇不了殷贵妃实际上六宫之首的地位,只因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传承来阀门贵族特有的骄傲和端庄,美丽和手段,俘获了天帝的心,让他无法离开。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几个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几位皇子知道实情。天帝因京隶两地疫情,一天之内连颁五道圣旨,亲自督促防疫。太医院连遭贬斥,却依然没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当真人人坐立不安满头是包。
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奉旨随清平郡主当晚入了延熙宫,随着宫门缓缓合拢,延熙宫和外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
恐慌、不安悄无声息的充斥了整个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的危险感,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处有着致命的危险,却一点光亮都寻不到摸不着,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等待死亡,岂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尘入宫第二日正午时分,即令留在延熙宫的所有人等集中于前殿广场中央,将延熙宫目前状况详细的毫无隐瞒的公布于众,与其任之枉生猜测,不如坦言明了。当时便有胆小的宫娥吓得瘫软,互相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卿尘暗自叹忧,或许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镇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长阶的最高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但是现在,没有人出得了延熙宫,包括我。任谁私自迈出宫门一步,就是杖毙的下场,死的比这个更加难堪。所以咱们只有同进共退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也怕死,但我凤卿尘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人定胜天,老天即便要亡咱们,咱们不妨也跟他争一争!”
话说至此,本来慌乱的众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宫上下知卿尘精于医术,此时的她,像众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听着她。却有个小内侍惊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着往宫门处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宫娥内侍顿时一阵骚乱。
卿尘一惊,喝道:“王兆寿!”
延熙宫总管监司王兆寿立刻下令:“快!抓回来!”几个执行寺人早已动手,那小内侍没奔上几步便被擒回,在执行寺人的钳制中苦苦挣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满面的涕泪,神志早已几近狂乱。
卿尘看着骚乱更甚的周围,不少人似是都有聚众而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说道:“杖毙!”
那不高的两字犀利,铮然掷进了骚动中心,像带过了一道无情的锋刃。随着执行寺人将杖刑的长凳“咣”的置于场前,整个场子猛然安静。
执行寺人捏开小内侍的嘴,塞进一条木棒,牵着两端的绳子手脚利落的往后一紧,缚上双手,杖起杖落,发出敲击在人身上闷哑的声响,那小内侍起初还嘶声挣扎,渐渐便没了动静。卿尘立在那里,静静望着,一杖杖似是重击在心底,她却硬挺着丝毫不为所动。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没有人注意到,延熙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两个人迈步进来,那朱红金门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场中死寂,无人再敢妄动,卿尘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说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当同此例!”凝眸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云青长衫,身披白裘负手缓步,踏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的随从晏奚,两手小心翼翼的提着一样东西,上面严严实实蒙着黑布。
众人惊醒,黑压压俯身一片。夜天凌摆摆手:“都起来吧。”举步上了卿尘所在的高阶。
卿尘早迎了过来:“四……王爷,延熙宫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甚险,还请快快回去。”又对晏奚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儿?竟容四爷入此险地!”
晏奚单膝一跪说道:“回郡主,四爷早朝之后去向皇上请命侍奉太后,坐镇延熙宫,在致远殿求了两个多时辰,谁能拦的住啊?”
卿尘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着急,对夜天凌道:“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平心静气,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触到你的软处罢了。
夜天凌登上最后一层台阶,他停了停脚步,在卿尘无比焦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句:“即知是险境,我岂容你一人面对。”这话说的轻声,只容卿尘自己听见,说罢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望着延熙宫众人:“皇上虽封了延熙宫,十分惦记忧心,圣驾不能亲自前来,本王子代父身,尽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听清楚了,各尽职守,谨慎行事,莫要让本王知道有人趁机祸乱,否则,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极刑震慑,还是因夜天凌的到来,偌大的场中便没有一人敢再吱声,终于安静了下来。卿尘却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话搅乱心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争执要他回去,纤眉轻蹙,吩咐众人:“该做什么我已经吩咐了各殿掌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遥春阁来回。”众人惊魂甫定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细纱棉布,制成了简易的口罩,分发给大家。有的用草药熬制药水,擦扫各处。有的挑拣清洗药物以备使用,倒也有条不紊。
卿尘和夜天凌往遥春阁去,晏奚知趣,暂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着。
遥春阁临当日鸾飞所居的至春阁甚近,封宫之前,卿尘借了这个时机,给鸾飞再喝了离心奈何草,太医院几位御医亲自看验,皆道数日过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烦乱,已无心计较鸾飞之事,只命将尸身立刻发还凤家安葬。而卿尘此时设法带了封信给凤衍,诈称鸾飞乃是在延熙宫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凤家速速安葬,莫要拖延声张。鸾飞之事本就是凤家大忌,瘟疫一说更令人心惊,凤衍接了卿尘密函,当日便将鸾飞下葬,而卿尘则早命冥衣楼安排,找时机持解药去救,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将人带出。
自此以后,世上便不再有凤鸾飞这个人,往来一场惊梦,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时空恨,缕缕不绝。
此时卿尘却无暇思量鸾飞生死,进了遥春阁见四周无人,对夜天凌急道:“你这么进来,还出的去吗?天帝儿子大臣那么多,要坐镇延熙宫自有他人,你这是抢什么风头啊?何况延熙宫哪里就非要人坐镇了,多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禀报天帝谁也别来,谁也别插手吗?”
夜天凌从来没见卿尘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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