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
格陵兰猎人目睹了他从娘胎出生以来所见的第一场海上屠杀,那种惊心动魄的悲壮场面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轮船早就在天水线上消失了。他更明确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情报送回斯科尔斯比镇,砍断那个妖王的头。
生的希望破灭,死的威胁又回来了。雪橇烧掉了,子弹也打得剩不了几颗。他哭了,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在衣襟上结了冰。他要为生存而斗争下去,而前途像迷雾一样不可捉摸。他只有这块小小的流冰,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筹莫展。
他还完全是个孩子,失望令他悲伤欲绝。本格森坐在仅剩的一根雪橇滑轨上,无精打采地盯着大海上浮动的日影。泪水流满他的脸颊,他感到一边冷一边热。风向又在变,它已经成了强劲的东风,一阵紧一阵地向大陆的方向吹。很明显,只要他能活着,只要风向不变,总有一天会被吹到格陵兰东海岸上去。
夜里,他的冰岛和另一个冰块相撞,面积又小了许多,只剩下大约200多平方米了。这样一来,他反倒死了心。冰块小会漂得更快些。他在冰面上狂热地干起来。他要增加冰块的迎风面积,好让它早点漂到海岸。他堆起一个个冰堆,用剩下的橇轨挂上熊皮当帆用。冰果然漂得快了点。夜风很大,群星在天穹上发光。他算算漂行的速度,真盼着早点回到海岸上去。
风时刮时停,他的岛也只好听任摆布。就这样,这片大冰筏子在丹麦海峡的流冰和冰山中穿过。有时擦着冰山的边,有时被撞掉一角,有时又有小冰块冻在上面。他再也没遇到过一艘船,只有鸥群在他头上飞过,嘎嘎的叫声给荒漠般的大海带来一点生物的气息。
又过了三天,雾消散了,太阳变得很暖和。它在天空中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它的光变成热,而热量加到海里就会把冰像奶酪一样化掉。哎呀,也许不等他漂到岸边,他的岛就会消失!
本格森不去想这种新危险。他和狗白天晒太阳,又有几只狗被杀掉吃了。他不知离岸还有多远。有时候他想到另一块流冰上去,可又舍不得这地方。再说渡海相当危险,而且冰块大小不一,始终也没找到合适的一块。
在一天的黎明,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由于冰块越化越小,它翻了个身,把猎人和狗都掀到了水里。最后一根雪橇滑轨、枪、所有的狗肉都沉没到了冰冷的海水里。为了游泳方便,他把皮衣和皮裤也脱掉拿着划水。他强壮的身体抗御着刺骨的冰水。有几个打海豹用的充气皮囊帮助他浮在水面上。他在不停地划水,一停立刻就要冻僵。他已经没有气力攀上厚厚的冰块边缘。他想,今天也许是他年轻生命的最后日子了。太阳升起来。他看着那光焰蒸腾的火球,回顾自己经历了多少次苦难和虎口逃生。他不想了,眼泪又流了下来。
那个幻梦般的太阳从晨雾中露出脸,橘红色的光晕斜穿过水汽,形成七彩虹霓。鸥群又在叫,仿佛安慰着死者的亡灵。本格森的气囊一个个瘪下去。它们已经支撑不住电报员的身体了。除忠诚的向导狗依雅克外,所有剩余的狗全都淹死了。年轻的丹麦人看着雾气中的斜阳,最后一次祈祷了上帝……
依雅克叫了起来,它突然离开朝夕相守的主人,向远方游去。远方,在天水线上出现了一只爱斯基摩人的近海皮船。它是用海象皮蒙在浮木制成的龙骨上。这种小艇别看不大,足以装下四五只海豹呢。
本格森用最后的气力挣扎上皮囊,他高举着一只手,把咸腥的海水从嘴里吐出去。在早晨寂静的空气中,拼命地喊出一个单词:
〃伊……纽……特,伊……纽……特……〃
这个爱斯基摩单词的意思是〃人〃。
这一声实在太微弱了,仿佛夏天里的蚊子在叫。远方的皮船是听不见的。本格森气力用完了,皮囊的气也跑光了,他沉了下去,喝着苦涩的海水。
不料,皮船向快淹死的人划了过来。这一定是什么神灵在冥冥之中相助这年轻的电报员吧!
不是什么神。忠诚的向导狗依雅克终于游到了皮船旁边。它向着主人沉没的地方吼叫着,引起了爱斯基摩人的注意。
依雅克给主人带来了生命。
三十五 女人是否有作用?
〃你叫什么名字?〃一句生硬的带德国腔的丹麦语从雪屋深处发出来。空气受了惊扰,几支烛火摇曳不定。这一切就像是在阴惨的地狱法庭里。
安德森没有回答。他的头垂向一边。高烧已经消退,有个医生给他治了病。然而虚弱的身体、空凹的眼窝、发抖的四肢证明他依然是个病人。
〃是丹麦人吗?〃赫伯特站起来,托起虚弱病人的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安德森觉得这个军官的眼睛闪动着狼一样绿幽幽的凶光。
〃……〃沉默代替了回答。
〃告诉我!你以为装糊涂可以蒙混过去吗?你和你的巡逻队全军覆没了,爱斯基摩村也烧光了。你们的事干得很糟糕。这就是事实。〃少校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处。
〃 你说也好,不说也好,全然与事无助,无非是想给你一条活路。〃他拿出几个雕刻来。安德森看清了,这里有卡鲁古刻的北极兔,有克鲁克斯刻的狼,最后一个,他简直不敢看!那是他亲手送给埃玛尔的一个麝香牛,这是他最喜欢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作品,结婚那天才亲手送给妻子的。埃玛尔呀,难道你……他的眼睛模糊了。
年轻猎人的眼眶湿润,一滴滴眼泪滴了下来。他无法隐瞒自己的悲恸,勉强抑制着,没有哭出来。
狡猾的纳粹军官看到这一切,他发出猫头鹰一样的笑声:〃你认出来了,这就好。〃他慢吞吞地说,〃这是你们的头子克鲁克斯先生的东西。怎么样,没错吧。这是那个爱斯基摩死鬼的。还真像回事呢!〃他顿了顿。
〃而这个,不知道你认识不?是一个杂种娘们的。她嘛!作为慰劳品,已经被我的士兵……〃
安德森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他大声喝道:〃你们完蛋了!告诉你们吧,你们气象台的位置早就用电报通知盟军了!盟军的轰炸机会把你们炸成碎片!〃
猎人的吼声震得屋子发颤,幸亏那些部下既不在屋内,也不懂丹麦文,要不后果真不可想象。
赫伯特大吃一惊,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惊骇之余,又镇静下来。他没有大发雷霆,也没鞭打这个狮子似的猎人。他沉默地走来走去,像北极狼在寻觅牛群的弱点准备下手。他的沉默使安德森感到压抑,他宁肯挨一顿毒打。
军官许久地端详着猎人的脸。突然说:
〃马克·安德森先生,何必动肝火呢?〃
安德森受到震动,眼里有股困惑不解的光,没有逃出赫伯特的眼睛。
〃安德森先生,我也是个在北极生活了半辈子的人。我曾经而且现在还是猎人。我以北极猎人对猎人的资格和你说话,请你先别激动。喏,喝杯咖啡怎样?〃
他呼叫了一声什么人。一会儿,有个漂亮女人端上一杯热咖啡。在这里遇上女人,真有点出乎安德森的预料。安德森渴坏了,他想,反正这只老狐狸也没有什么把戏好耍,就接过咖啡,一饮而尽。他还不打算立刻去死,他发誓要为所有的人复仇。
〃看你多渴!来杯酒怎样?〃德国军官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些绛紫色的液体。他把酒杯送过来,安德森连理也没理。
〃你说我们完蛋了,我想知道怎么才算完蛋。〃
〃……〃
〃好,你是不想说话。这也不要紧。〃
安德森气得嘴唇发抖,德国人误解了,以为这是他恐惧的表现,就说:
〃别害怕,我们不会杀你。杰克逊想袭击我们,然后逃跑,我们才打死了他。克鲁克斯打死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只是要他为德国士兵偿命。只要你不袭击我们,不打算逃走,我们会让你自由的。北极人有句俗话,除了白熊,人人是朋友。〃他的厚颜无耻激怒了安德森。
〃白熊是朋友,你们是敌人!〃
赫伯特终于发现了对手易怒的弱点,他终于找出一套对付安德森的办法来:
〃别生气。你说我们是敌人,那就算是敌人吧!反正我们都是交战国。〃他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对猎人说:〃其实你已经成了我们的朋友,而你的朋友已经把你当成敌人了。
〃你认识这个本子吗,你可爱的日记本!太可爱了,帮了我们大忙。〃他看出安德森想抢,连忙缩到身后。
〃怎么样,你的日记本帮了我们的忙,等于你也帮了我们的忙。算了,别固执了,你和我们敌对是没有用的。〃
安德森冷静下来。他知道面前的敌人并不好对付。更重要的是,本格森到了斯科尔斯比镇没有呢?如果没有,如果克鲁克斯也牺牲了,谁来毁灭这个气象台呢?不行,要活下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必须活下去,毁坏这个祸根,为大家报仇,为埃玛尔报仇!德国人欠的血债太多了!
赫伯特还在继续他的说教:〃安德森先生,我很佩服你。你倒是条汉子!原来我以为你已经冻死在冰原上了。你还要到北方去报信。你的驾橇技术很出色,只要你愿意给我们帮忙,我们可以让你活下去。懂吗?活下去,年轻人。〃
丹麦人没说话。
〃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凯特尔上士,来,把他押到卡林的房子里去,你守着他。把他的外衣、皮裤和靴子全脱掉,别让他跑了。噢,盖温中士,你的伤好了吗?去和凯特尔把犯人押住。〃
他的话全是用德语说的,安德森没有听懂。
等押下去安德森以后,赫伯特找来玛丽埃特。他已经支撑不住自己,一下子便倒在女人身上。
〃玛丽埃特,亲爱的,完啦,一切都完啦!〃
〃什么完了?〃
〃丹麦间谍已经把我们的地点拍发给美国人了。说不定明天轰炸机就会来,我们一个也活不成。〃
〃你们不是把猎人和爱斯基摩村都消灭了吗?〃
〃晚了,电报已经发出去了。〃
〃那怎么办?〃
〃只有换个地方。〃
〃那就换呗,和我说什么?〃
〃你去劝劝那个俘虏,让他帮帮我的忙驾爬犁,他是最好的爬犁手。没有他,我们的行动将很困难。〃
〃我行吗?〃
〃去试试吧。〃
晚上,当两个卫兵离去后,玛丽埃特走进那个临时监狱。
〃你觉得好点了吗?〃
安德森动了动,没有理会这个女人。
〃你病得太厉害了,我去找蒙特医生给你讨点药。〃
一会儿,女人把一些药片和温水放到他嘴边,劝他吃。安德森顺从地吃了。他心想,反正我要毁掉你们这个气象台,不管你们耍什么花招。
〃安德森先生,〃那女人把脸凑到他跟前,猎人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水味。〃如果你愿意帮我们的忙,我想,我能尽力使你活下去。〃
无声的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
〃帮什么忙?〃猎人头一次开口。
到此为止,玛丽埃特说的都是简单的丹麦话,她在平时没事时曾跟赫伯特学过几句,但说得不太好。
玛丽埃特想了想。
〃帮我们驾雪橇。〃
安德森心中一闪亮,希望油然而生,他可以逃走了!多好的机会呀!
他点点头。
女人高兴坏了,居然吻了他一下。安德森才不稀罕这个德国娘们呢!他要为埃玛尔报仇,他扭过脸去,一把抹掉了沾在脸上的口红。
〃答应了!答应了!〃那女人头也不回地钻出屋子。安德森冷笑了两声:
〃好吧,看谁斗过谁!〃
三十六 仅仅出自本能
冰川,冰川,还是冰川。一道道淡蓝色的冰的河流从山谷中的粒雪盆伸出来,蜿蜒曲折,直抵大海。冰的波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硕大的砾石冻结在河流中,像一个个小岛。迎风面的雪被风扫得干干净净,弧形连拱和冰漩涡像峡谷中急湍的山洪。
冰川是高纬度和高寒区的骄子。其实雪就是小冰花组成的。每朵冰花有六片花瓣,有些花瓣像山苏花一样放出小侧舌,有些是圆形的,有些是箭形的和锯齿形的,但都是六瓣。冰也是四个结晶轴的六面棱体。雪降下来,堆积得很厚,压力和温度使之成为粒雪。粒雪在山谷盆地中越积越厚,就被压成白色的粒雪冰。再往后,就成了透明而呈蓝色的纯净的冰川冰。如果把粒雪盆从上而下切开垂直剖面,就可以看清各种时期的冰层:最上面是疏松的积雪,而后是粒雪和粒雪冰,最下层是冰川冰。
世界上有高山就有冰川,在两极,冰川发育极为丰富多彩。冰川沿着山谷缓慢地移动,其速度有快有慢,著名的〃纳沙泰尔人旅馆〃就是有趣的一例,它表明阿尔冰川每年运动62至68米。
亚洲冰川集中在中国境内的青藏高原,欧洲在阿尔卑斯山和斯堪的纳维亚,北美洲遍及落基山和加拿大。它们运动得有快有慢,但冰山运动速度的冠军可能就属格陵兰了。
格陵兰的大冰盾向四周海岸发育出冰川。比较著名的有谢尔米利克冰川、亚科普斯豪恩冰川、托尔苏卡塔克冰川、大卡拉亚克冰川、伊齐夫德利阿尔苏克冰川和乌佩尼维克冰川。其中斯托尔斯特烈姆冰川一天就可移动4。7米。格陵兰实在是冰川的麦加'1'。
两架十只狗拖曳的爬犁,载着三个人横越冰川向北进发。一架爬犁上载的是休曼机械师,另一架是赫伯特和安德森。雪橇走得很慢,因为要克服冰川的逆断层和褶皱。每条山谷都有厚厚的积雪,雪层中隐伏着深霜。晶莹的霜杯密致地排列起来,斜阳透过断层,漫射出夺目的光辉。许多冰锥和冰塔林立在冰谷中,像锋利的宝剑刺向青天。
猎人保持着他特有的沉默,军官也不大作声。赫伯特的打扮挺特别:他穿着爱斯基摩人的皮外套,里面是德国呢军装。他腰扎皮带,皮带上挂着压满子弹的瓦尔特型手枪。他胸前吊了一支冲锋枪,手里还拿着步枪,靴子里还有一把德国短剑,真是武装到了牙齿。
安德森赶着狗,在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适合建立气象台的新地址。赫伯特既无计划,也无方向,随心所欲。雪橇忽而钻到山中,忽而又转到冰封的海上。有时狂奔六七小时不歇口气,也有时在一个地点盘旋好几个钟头。他经常利用猎屋作休息站,但有时也在露天打雪屋。遇上了,他们就打一头麝香牛或驯鹿,运气不好就干脆开罐头。
赫伯特表面平静,内心却很着急。美国飞机随时都可以炸掉他的气象台,他要快点干。可是往往事与愿违。北方这片地区很不理想,不是地形暴露,就是过于崎岖。有的地方没有水,有水的地方又不好测风。总之,他们刚登陆就找到〃北极一号〃的建站地点,说来也纯属侥幸。
这天,两架爬犁来到一个峡谷,这峡谷非常幽深,两边山峰危峙,谷底没有常见的冰川,而是砾石和风化岩碎片。
山谷引起少校的注意。他叫安德森停下来,准备考察一下这带地区。他用鹤嘴镐挖了一个坑,把脸贴上去,觉得坑里微温,显然是地热苗头。格陵兰东北地区并非人们想象中那样酷寒,虽然纬度相当高,但和冰岛相似,也有地热资源。
岩石中有很多冰晶石、斑铜矿和锑矿砂。它们平静地在山谷中睡了千百万年,拿在手里对阳光一看,矿石烁烁生辉。这片从未踏探过的处女地有极富饶的宝藏,将来会成为世界上最有名的大矿山。可惜战争在激烈进行,要不赫伯特满可以当个什么董事长。这27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德国占有就好了。唉!他叹了口气,只用一个营的兵力就可以占领,为什么还要把几十万军队和坦克派到斯大林格勒去送死!说也怪,这么块宝地却连找个建气象台的地方也不容易。
一声雄壮的牛嗥吸引了找矿者。这是头雄麝香牛在呼唤情人。它的声音从一条积雪的山谷传来,于是两架爬犁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