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埃特,你演奏得好极了!〃赫伯特往后一仰,车速慢得像走路。
〃是吗?〃计速器的微光斜映在少女兴奋的脸上。
〃如果不是战争,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小提琴家,你天生就有音乐家的气质。〃
〃战争不是快结束了吗?法国退出了战争,大不列颠在空袭下苟延残喘。还有谁能和我们作战?欧洲秩序正常了,我去巴黎演出,连火车都不误点,听说陆军都已经准备复员了。〃
威廉·赫伯特笑了笑:〃战争才刚刚开始,而且看不到尽头。〃
〃舅舅你又骗我,每次你从北极来都讲那么多神奇故事,我全把它们当成真的。这一次请不要开玩笑。〃
〃舅舅从来没有开过玩笑。〃赫伯特的神情非常严峻。这时候车子〃吱〃的一声刹住了。在星辰的辉光下,前面就是德意志帝国威严的象征……雄伟的勃兰登堡门,弗里德里克大帝在1791年建成的岩石纪念碑。
〃我们出去走走吧。〃赫伯特对玛丽埃特说。他们无声地穿过勃兰登堡门,姑娘回头看看门上的雕塑,四匹嘶叫的烈马拖着战车,深刻表现了普鲁士民族旺盛而不加羁绊的精力。
玛丽埃特和她舅舅认识很久了。9岁那年妈妈去世后,她就住在舅舅家。她父亲原是一位家具商,在1929年大萧条的风暴中破产投了莱茵河。舅舅常到北方去,她一直跟舅妈长大。因为家中没有孩子,玛丽埃特就成了宝贝。威廉·赫伯特毕业于柏林大学,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北极学者。他长年居住在渺无人迹的斯瓦尔巴德群岛上,研究极地的气候、冰川、地质和风土人情。他关于极地冰川变化的几篇论文连著名冰川学者阿尔曼也表示赞赏。赫伯特难得回家,他的踪迹遍及法兰士约瑟夫群岛、新地岛和北地群岛。他有许多奇妙的历险故事,每次回家都讲给玛丽埃特听。在小姑娘心目中,舅舅是个无所不通的奇人。
赫伯特开始解释他对战争的看法:〃盎格鲁撒克逊民族是个古怪的民族,大难临头反而更加坚硬。自从诺曼人入侵以来,英国从来没有投降过。它的真正优势是在海洋上,拿破仑也在加莱望洋兴叹。这次在敦刻尔克放走了英军,将来必然养虎遗患。〃
〃赫伯特舅舅,你讲这些干什么呀!它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对它们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想进音乐学院,再不就进剧团,我已经长大了。〃玛丽埃特闪动着她好看的眼睫毛,身上散发出一股青春的热力。赫伯特不禁摸了摸她的金发。
〃正因为你已经大了,我才要和你说这些。不是每个德国姑娘都能分担国家和元首的忧愁的,而你恰恰就有这个福气。〃
〃我?〃金发姑娘睁大眼睛。他们已经走得很远了,不知不觉已经站在菩提树下大街的尽头。北面是松柏环绕的美丽公园,南面是王宫前广场。清冷的月光下,广场的花岗石阶上蒙着薄霜,一队党卫军巡逻队走过,皮靴踏得石板地得得地响。
〃正是你。〃
〃舅舅又把我当成小姑娘。〃玛丽埃特不高兴地撅起嘴,突然发现赫伯特舅舅脸色非常严峻。
〃我又要到北极去,去干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这一次生活很苦。我想把你带上。在那片荒凉的冰雪大陆上,没有你是难以熬下去的。你是鲜花,是温泉。看到你可爱的脸,人世间就没有什么困苦可言。这次的使命关系到德国和英国的海上斗争,以后我详细给你讲吧。〃
〃要很多年吗?〃
〃等任务完成,战争就结束了。〃
〃那回来以后我可以进音乐学院?〃
〃你是德国的功臣,所有的地方都会给你开绿灯,所有的人都会向你致敬。英俊的小伙子会以认识你为荣耀。〃
红晕飞上玛丽埃特的双颊。她犹豫不决地说:〃让我想想好吗?〃
〃好的,你想想吧。时间不早了,今天雷德尔海军元帅和邓尼茨将军要接见我们。〃
〃是海军司令和潜艇司令吗?〃
〃正是。你可以想象这次任务的重大啦!〃
他们突然感到疲倦了,就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玛丽埃特裹上呢大衣依着舅舅,睡意蒙中觉得天快亮了。寒气很重的曙色中她隐隐看到大楼中的微光。她睁开疲倦的眼睛,认出公园中挂满彩灯的枞树,这才想起来,她原来是准备和舅舅回家过圣诞节的。1940年的圣诞节,几乎每个德国人都是怀着惶惑不安的心情度过的。德国的版图已经从挪威的北角扩展到北非的利比亚沙漠,从波兰的维斯瓦河到法国的比斯开湾。然而又有谁能够预料:在元首飞奔的战车前面,是一座宫殿,还是一个可怕的断崖?
六 〃怎么样,你同意吗?〃
德国海军司令部,借用一句皇家海军的行话:满船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上尉和少校们,从摩托车和梅塞德斯车上下来,步入这座嗡嗡叫的大蜂房,然后满腹心事地夹着公事皮包,登车而去。他们大都来自很远的地方,一路风尘、精神疲倦。这些皮包中夹着的有雷德尔签字的德文打字文件,将变成挪威海、北海、地中海和大西洋上许多战列舰、巡洋舰、武装商船、潜艇和福克·沃尔夫远程轰炸机的行动,变成爆炸、炮击和浓烟烈火,变成盟军的灾难。
赫伯特和玛丽埃特拾级而上,被卫兵挡住。然后是冗长的逐级通报手续,最后,一名漂亮的少尉行了标准的海军礼:〃请进吧,元帅等着你们。〃
走廊上和楼梯旁陈列着许多舰船模型,它们做得非常精致,几乎让玛丽埃特小姐看不过来。赫伯特先生则比较注意看墙壁上那些以海、船和海战为题材的油画,就这样一直被带到一间豪华的大厅前。
雷德尔的确有些老了,他额角的皱纹表明他饱经德国海军兴衰的凄风苦雨的日子。和戈林的空军、勃劳希契的陆军比起来,他是最怕打仗的。雄心勃勃的〃Z〃计划因为战争日程的提前而化为泡影。上次大战中英国压倒的海上优势至今仍然是可怕的梦魇,害得他常常心神不宁。
他对刚进门的一男一女伸出手来:〃你们好!北极学者和音乐家。赫伯特先生,你的气象论文总是有人向我推荐。玛丽埃特小姐,咱们是熟人了,我常听你的演奏。查尔斯·特雷尼特的调子我还不十分在行,可是你把德彪西的曲子拉得美极了。我说的是《大海》这支曲子。〃
〃谢谢,元帅阁下。〃玛丽埃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大人物当面赞扬,一时不知所措。
〃这是卡尔·邓尼茨海军少将,作战双方都很尊敬的潜艇司令官。〃雷德尔作了介绍。
邓尼茨是个高大的将军,白皙的脸,高高的鼻子,鹰一般的眼睛。他充满了自信,握手也比雷德尔有力得多。
雷德尔开门见山,转入正题:〃我叫你们来,是由于德国海军面临着困难的斗争。赫伯特先生,您知道冰岛、斯瓦尔巴德群岛和格陵兰的气象台早就用密码拍发气象情报了。〃
〃我们为此派到格陵兰东海岸的'克劳塞维茨'号气象船也失踪了,很可能已被英国海军击沉。它原来准备建立三个气象台的。〃邓尼茨补充道。
雷德尔继续说下去:〃赫伯特先生,只有依靠你的智慧和能力,再进行一次冒险。〃
〃而且只许成功不能失败。〃邓尼茨说。
〃你懂了吗?我们再也经不起失败了。像你这样的人才,不是士兵可以招募一个师团。气象学家比金子还宝贵。〃
〃而且也没有时间。41年春天,我们必须在海上制服英国,卡住它的喉咙。否则,我们就无法……〃邓尼茨把嘴向东方一努。
〃对付布尔什维克!〃雷德尔几乎吼出来。他刚说完,进来一位上校秘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雷德尔和两个老百姓握了手:
〃不能陪你们啦。一切事情让邓尼茨将军和你们谈吧,他会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们的。〃
邓尼茨让他们坐下来,吩咐给每人端上一杯咖啡,然后说:〃有什么困难吗?〃
赫伯特指指玛丽埃特小姐:〃根据我在极地生活的体会,最可怕的就是孤寂。它像一座白色的监狱,比暴风雪、饥饿、坏血病更可怕。如果她能同意去,我想其他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邓尼茨望着年轻姑娘:〃怎么样,你同意吗?〃他脸上露出一种亲切而迷人的微笑,也许就是这种微笑使他的部下心甘情愿到白浪滔天的大洋上赴汤蹈火。这种微笑简直是无法抗御的。
玛丽埃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既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想后果,只是觉得拒绝将军是根本不可能的。
〃同意了!你看怎么样,我说她会同意的。〃邓尼茨对赫伯特微微一瞥,原来他们是心照不宣。
赫伯特招呼说:〃喝咖啡吧。〃他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喝着咖啡,他们又吃了些荷兰奶酪。邓尼茨问:〃你们准备怎么去?〃
〃只能乘潜水艇。〃
〃好。还有什么困难吗?〃
〃冬天不行,所有的装备都无法运到设站地点,丹麦海峡全冰冻上了,我们无法抵近格陵兰。〃
潜艇司令沉默了,他知道赫伯特的话不是儿戏。〃克劳塞维茨〃号的损失,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时间。而在北极,失去一个夏天就等于失去一年。极地风暴和漫长的极夜对任何探险家都是严重的威胁。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让我想想。〃气象学家抬起头,看到对面墙上有一幅很大的肖像画,画上是阿尔弗雷德·冯·提尔匹茨伯爵。这位德国海军之父正忧虑地看着他的晚辈们,看他们如何绞尽脑汁打赢他梦寐以求的对英国的海上战争。
〃 将军,你还有没有一种大型潜艇。我说的不是V …B型这种800吨的玩意。我要大家伙,续航能力在10000海里以上的远洋型潜艇。这样我起码可以在上面搞一个浮动气象台,它可不是那种一月一换的小东西。我将有效地在北极的几个低压中心活动,把能搞到手的气象资料和预报都拍发给你。等到夏天来了,再从格陵兰登陆。〃
〃好极了!我们刚建成了一批新式潜艇,是IXB型远洋潜艇。航程12000海里,正好可以满足你的需要。不过……呃……〃他略顿了一下,〃不过使用它们要元首批准。我想我会跟他说通的。〃
赫伯特又补充:〃我还可以利用这个浮动气象台来训练那些未来的预报员们。还有她,未来的无线电发报员。玛丽埃特,你总不至于在北极天天拉小提琴吧。〃
〃就这样定啦。〃邓尼茨又笑了笑。他站起来宣布:〃从今天起,你,赫伯特教授,已被任命为德国海军少校。你,玛丽埃特小姐,已经是玛丽埃特海军少尉了。〃
〃我们?〃一对男女互相看了一眼。
〃是的,军官先生们。〃
一瞬间,两个人仿佛觉得踏上了一条腥风漫漫的路,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尽头。但有一点,没有人可以从这条路上退出来。
〃你们休息去吧,不早了。〃
邓尼茨送他们出门。在台阶上遇到三位高大粗犷的海军军官,他们向邓尼茨敬礼,并且很熟地打招呼。
〃奥托·克里施玛尔少校、贾希姆·斯普克上尉和根特·普里恩少校。德国水下舰队中的明星。〃邓尼茨向赫伯特和玛丽埃特介绍。
〃能认识你们真荣幸。〃玛丽埃特娇滴滴地伸出手去,仅仅在几分钟内,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海军的一员了。
布列塔尼半岛的黑森林一直延伸到半岛的尽端,连布雷斯特港四周都密布着桦树、山毛榉和橡树。冬天的冷风把树枝剥得赤裸裸的,大雁在结了薄冰的池沼上宿营。
阴风惨惨的大西洋上翻滚着浪花,海浪涌到港口的防波堤上被击得粉碎,化成蒙蒙的细雨。港口中拴着几艘德国潜艇,随着海浪一起一伏。上次大战中,法国军队从陆地上顶住了,英国海军封锁了设得兰群岛和挪威间的桑格纳海峡,使德国海军一筹莫展。这次战争不同,法国退出了战争,把整个西海岸让给德国。像布雷斯特、洛里昂、圣纳泽尔、拉罗谢尔、拉帕利斯和波尔多这些大西洋港口,都成了德国的潜艇基地。英国海军根本无力封锁比斯开湾,只好听任纳粹潜艇在比斯开湾进进出出,无计可施。除了在波罗的海留下几个训练基地,德国潜艇舰队的重心早移到法国,整个大西洋战役都是以法国港口为基地进行的。
玛丽埃特小姐站在码头上,等着一艘编号为U…104号的潜艇靠岸。海风吹拂着她的散发,她穿了一身浆得笔挺的海军军官制服,一只手挽着赫伯特教授的手臂,另一只手提着鳄鱼皮的提琴匣。
〃赫伯特舅舅,我们的战争生涯就这样开始吗?〃
〃哪里谈得上战争?我们不过是看看风向标、量量气压表而已。〃
〃这倒也好,我害怕杀人。你说我能学会无线电报吗?〃
〃太容易了,密码本很像五线谱,扣电键和按琴弦也差不多。〃
〃潜艇里很难受吗?〃
〃也许是。U…104是新型潜艇,我想比 …B型那种北海鸭和V …B型强多了。它足有76米长,排水量也有1200吨,水中航速18。2节……好了,我不给你讲这些无聊的数据,你自己慢慢去琢磨吧。噢,它靠上来了。〃
两个人上了船。玛丽埃特被领到一间罐头样的舱室中。所有的东西都是铁的,阳光消失了,只有惨白的电灯光。她刚收拾了一下床铺,还没来得及摆上小镜子,就听见舰长命令道:〃出航,准备下潜。〃
柴油机突突地响起来,艇身发出微微的颤动。她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具铁制的棺材,永远地被埋葬在冰冷阴暗的水下。未来是什么样的呢?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没有歌声,没有鸟鸣。空气中满是柴油味和汗臭,全艇只有她一个女人。
玛丽埃特把妈妈的遗照放在桌上,熄掉电灯躺下去。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在离她头顶40米厚的水层上面,暴烈的大西洋上白浪滔天。
玛丽埃特睡得很不踏实,她在梦中伤心地哭了……
七 莫尔斯符咒
难道还有什么比北极夜的大风暴更可怕的吗?
狂风仿佛从地狱里呼唤出所有狰狞的魔鬼,它们狞笑着,打闹着,哭泣着,嘶叫着。北极星瑟瑟地躲入天顶,雪尘被吹扬起来,大幕一样罩住天穹。风暴扫过冰原,把冰面刮得干干净净,一片青蓝。风暴卷过冰堆、冰凌和冰障,发出呜呜的哨音。风在裸露的花岗岩峡谷中徘徊,好似幽灵们在跳舞。谁也不敢在风速达150公里的旷野中行走。大风会把他掀倒,雪雾会蒙住他的双眼,暗无星光的夜会让他迷失方向,死神最后会把他毫不客气地收走。在这样的极夜和风暴中,连凶狠大胆的北极熊也躲入了自己的巢穴。
一个勇敢的格陵兰巡逻队员,正在这样可怕的风暴中苦苦挣扎,艰难行进。
安德森坐在雪橇上。他一边熟练地驱赶着拖橇狗,一边吃力地辨认方向。没有星光和月色。磁北极那时和他们所在的纬度相差无几,都在北纬74度的位置上,相距 3000多公里,处于格陵兰西海岸外的威尔士亲王岛上,只有巴伦海峡、兰开斯特海峡和巴芬湾一水相隔。因此,罗盘针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安德森完全是凭直觉,一种格陵兰猎人的直觉,在变化无常的冰障、冰堆和块冰中找寻道路。离他的雪橇不远的地方还有两架雪橇,上面坐着两个爱斯基摩猎人……鲁西和卡鲁古。
年轻的丹麦人还记得他们刚从斯科尔斯比镇出发的日子。那天,服装鲜艳的村民在希望角欢送他们,给他们良好的祝愿。接着用皮船把他们和电台、粮食、燃料及武器送过亨利峡湾抵达对岸的经理角。他们还要再等几天,一方面做好冬季旅行的各种准备,另一方面,也等地冻硬些,便于爬犁行走。随着一场大雪的降临,他们终于出发了。
巡逻队所走过的大片土地属于格陵兰东北地区,被笼统地称为克里斯琴十世地。它以北纬70度线作为和南方的克里斯琴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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