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说了话:“你错了!”
“我错了?”
“我是个两边都不愿意沾的人。”
小珊怔了一怔:“怎么说,你两边都不愿意沾?”
“是的。”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事。”
“你不喜欢?”
“是的。”
“可是你总是汉人!”
“你爹也是汉人,他能为蒙古人效力,为什么我不能两边都不沾?”
“倒也是,可是像你这样的人,两边都不会放过你。”
“那是以后的事了,再说吧!”
“得不到你就会毁了你。”
“那就让他们毁吧!只要他们毁得了。”
“我知道你有一身高绝修为,可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双拳也难敌四手;往后去,你随时随地要小心。”
“谢谢你,我知道。”
“人家又不是要你谢!”
郭解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怪不得你会在这儿,你要不是两边都不愿沾,恐怕你不知道会跟那个老东西走到那儿了。”
郭解仍没说话。
“你能跟那个老东西走,心意已经很明显了;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再找你么?”
“不知道。”
郭解还是真不知道。
“原先我跟着你,那是听我爹的,那都是假的;可是突然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儿,心里总像少些什么似的……”
小珊这话说的一点也没犹豫,而且她一双大眼睛还紧紧的盯着郭解。
这是什么意思,还用多说么?郭解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不知道他领会了没有;只是小珊这一提,他也有同感;本来嘛!毕竟相处过一阵子,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我要跟你说,我不听我爹的了。”
郭解怔了一怔:“怎么说?你不听你爹的了?”
“不错。”
“为什么?”
“他不对,不对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他不对?”
“他让我用美人计拉拢你不对,他投靠鞑子,更不对。”
“你说不听你爹的,将来他的财产你一文钱也拿不到。”
“你不什么也没有么?”
“可是很苦。”
“你觉得苦么?”
“我习惯了,你不习惯。”
“起先也许,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最好多想想。”
“我已经想过了。”
郭解没说话,他不愿再劝小珊,也不愿让小珊就照自己的意思做。
只听小珊又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让不让我再跟着你,那就随你了。”
“正如你所说,我什么都没有,我还在找饭吃。”
“原来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也什么都没有么?”
的确如此!郭解没说话。
小珊看了看郭解,站了起来:“记住,往后随时随地多小心,我走了。”
她要走。
郭解说了话:“你要走?”
“怎么了?”
“你怎么要走了?”
“你又没说让我跟着你,不走干什么?”
“我也没说不让。”
小珊笑了,带笑嗔道:“你就不会说让?”
郭解没说话,他比小珊大两岁,小珊是个小姑娘,可是论及其他,他不见得比小珊大。
“走吧!”小珊伸手拉住了郭解。
郭解又像遭了电殛,忙站了起来。
“马在那边!”小珊抬手一指,拉着郭解走。
郭解任她拉着。
走着,小珊道:“那个老东西有没有告诉你,他是谁?”
“他姓宫。”郭解道。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只知道他姓宫,别的呢?”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没有告诉你?”
其实,那位宫老什么也没告诉郭解,他姓宫,还是郭解从“汉威牧场”知道的。
“没有。”
“这个老东西,是什么居心,关于我的事,他告诉你那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却一点也不告诉你。”
“你知道他的事?”
“当然!”
“他有什么事怕人知道么?”
“那倒未必,武林中谁都知道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武林中谁都知道他?”
“他姓宫,叫宫三影,武林都叫他醉仙。”
郭解微怔:“仙?”
“不错。”
“他是佛、道、儒、神、仙、鬼、狐里的那个仙?”
“对了!”
“我的机缘不错。”
“你是说……”
“现今武林中的七位高人,我见过四位了。”
“有两个死在了你手里。”
郭解没说话。
“我看你才该是佛、道、儒里的道。”
“怎么?”
“道士能捉鬼降狐,鬼、狐不是死在了你手里么?”
郭解笑了!小珊也笑了,忽然道:“我不怪他了。”
“你说什么?”郭解显然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我说宫三影。”
“你是说……”
“原先我气他引开了我,带走了你,再让我碰上,我非好好出这口气不可,可是如今我不怪他了。”
“怎么?”
“错在我爹,他是为你好。”
郭解迟疑了一下:“他也不见得是为我好。”
“他也不见得是为你好?”
“不错。”
“怎么?”
郭解把“汉威牧场”的事告诉了小珊,他认为现在可以让小珊知道了。
听毕,小珊叫:“怎么说,‘汉威牧场’是那么个地方!”
“是的。”
“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汉威牧场’?”
“怎么不知道,它是这一带相当大的一个牧场,场主云鹤在武林中的名头也不小,我原以为他安安份份、规规矩矩经营他的牧场,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他就遭了殃!”
“是么?”
“你不知道,这要是让蒙古人知道,一个也活不了!”
“一个也活不了?”
“谁能容许人反抗他们、杀他们、造他们的反,就算是汉人当家也一样。”
“难怪他们要杀石天灭口。”
“那个石天是他们杀的,绝错不了;这也难怪,他只要一说出去,就是牧场的大灾祸,所以他们宁可死他石天一个,也不能让整个牧场遭殃。”
郭解没说话。
“这个老东西,原来他有他的私心,他这是跟我爹抢你!”
郭解仍没说话。
“这也无可厚非,谁叫你值得抢,只是他不该不跟你说实话。”
郭解还是没说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是跟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拿着他的信符,上‘汉威牧场’去了。”
还真是!郭解仍没说话。
小珊忽然转脸看了郭解一眼:“你知道不知道,我不怪宫三影,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郭解说了话。
“他把你带走了,我才知道没你在一起,心里像少了什么。”
郭解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他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珊转脸又看了郭解一眼:“我问你,你可要说实话!”
“什么?”郭解道。
“你见过云鹤那个女儿了,是不是?”
“是呀!”郭解没迟疑,因为他没想那么多,他不会想那么多。
“她叫什么?”
“云霞。”
“多大了?比我大、比我小?”
“比你大。”
“她长得好看么?”
“算好看。”
“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什么叫算好看?”
“好看!”
“好看。”
“你说的,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比我好看么?”
“不一样。”
“什么叫不一样?我问你谁好看?”
“你跟她都好看。”
“比一比?”
郭解想了一下:“没法比。”
“怎么没法比?”
“不一样。”
“我要是一定要你比呢?”
“不一样我怎么比?”
“什么不一样?”
“你好看,她也好看;可是你们两个的好看不一样……”
“那你说,你喜欢谁?”
“喜欢谁?”郭解微一怔。
“对!”
“这……”
“不好说,是么?”
“不是……”
“你快说呀!喜欢谁?”
“我怎么会喜欢她……”
小珊笑了,满意的笑了:“那你是喜欢我了?是不是?”
“这……”
这叫郭解怎么说?“又不好说了?”
“还是真不好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嘛!”
郭解没吭声。
小珊推了郭解一下:“说呀!”
“是!”郭解说了。
小珊又笑了,又满意的笑了,她深深看了郭解一眼:“总算没白背叛我爹。”
郭解仍然没吭声。
“我想起了一件事。”小珊道。
“什么?”郭解道。
“你没有钱,我有,是不是?”
“不错。”
“我身上的钱虽然不少,可总有花完的时候,是不是?”
“不错。”
“钱花完了怎么办?你想出法子了么?”
“只要能找到饭吃就不怕,你钱花完的时候,我也该早就找到饭吃了。”
“你养我?”
“当然。”
“不用。”
“不用?”
“我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
“你猜猜?”
“我猜不着。”
“忘了?我爹是财神。”
“你是说找你爹要?”
“不用,其实跟找我爹要,也没有什么两样。”
“你究竟是要……”
“到处都有我家的银号、钱庄,你明白了么?”
“我明白了,只是,以前你随时可以上你家的银号、钱庄拿钱,如今你已经不听你爹的了,还能么?”
“怎么不能?我爹又不知道我不听他的了。”
郭解怔了一怔,道:“可是……”
“可是什么?”小珊道:“他是我爹,我是他女儿,我花他的钱也是应该的,他的钱不给我花给谁花?尽管现在我已经背叛他了,我不花,将来还不知道落谁手里呢?”
郭解没说话。
他不便再说什么了,小珊花的是她爹的钱。
其实,小珊又能花多少,以江财神可敌国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小珊忽然抬手一指:“看,马在那儿!”
郭解已经看见了,两匹马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
走近,拉过缰绳来翻身上马,小珊问:“上那儿?”
这可真问住郭解了。
郭解道:“我不知道。”
“那就跟我走!”小珊说完了话,纵骑驰去。
郭解抖缰磕马跟了上去。
在刚才之前,他还不知道该上那儿去,打算走一步是一步,走到那儿算那儿,可是如今不同了,有小珊在一起,他用不着担心这个;不只这个,似乎什么都不用担心。
可是……
看见一座城了。
也看得出来,两个人走的这条路,一直通到那座城。只是,城外有片树林,要进那座城,必须先经过那片树林。
两个人来到这片树林,刚进树林,从枝叶茂密处传来几声奇异的鸟鸣!小珊忙收缰停住,抬眼望。
郭解道;“怎么了?”
小珊道:“我家的青鸟使!”
郭解微一怔:“青鸟使?”
只见小珊仰着头,微撮着小嘴,吹出了两声短促的口哨!随见青影一点从枝叶茂密处射出,直投小珊。
小珊一抬手,一只鸽子大小,通体翠绿,双睛火红的鸟儿停在她粉臂上。
鸟儿似跟小珊很熟,小珊一句:“翠儿,好久没看见你了。”鸟儿立即把头伸过去,在小珊粉颊上轻蹭。
小珊又道:“翠儿,主人让你送信给我么?”
鸟儿立即轻叫两声,看来此鸟已经通灵了。
小珊解开了鸟儿脚环,取下了一个小纸条,又扣上脚环,抬抬粉臂,道:“好了,翠儿,你回去吧!”
鸟儿振翅飞起。
小珊道:“翠儿,一路小心!”
又是两声鸟鸣,鸟儿不见了。
郭解道:“你家养有这种通灵的鸟儿?”
“我爹跟一个洋番买的,买来的它还是雏鸟,养了多少年了。”
“它本来就会传信么?”
“不知道,反正我爹教过它。”
“比信鸽强多了。”
“何止比信鸽强?还可爱!”
“真的可爱,更可爱的是青鸟使这三个字。”
“我爹给取的。”
“看来你爹不只是有钱而已!”
“我爹还真不只是有钱,他的书、画、诗、词都很不错。”
“是么?”
“可不!”
“这样的人,不该沾两边这种事。”
“要有机会再见面,你劝劝他,说不定他会听你的。”
郭解没说话。小珊低头打开纸条看,一看她脸色就变了,两指一搓,纸条粉碎。
郭解道:“怎么了?”
“你不必劝他了,他不会听你的。”
“你是说……”
“你猜他让我干什么?”
“他让你干什么?”
“他让我马上离开你回去。”
郭解微微怔了一怔:“这是为什么?”
“他说他碰见了一个更好的!”
郭解又怔了一怔,没说话,他不便说什么。
“还有比你更好的么?”
郭解不能不说话了:“当然有,我算不了什么。”
“我不信。”
“你应该信,我实在算不了什么。”
“就算还有,可是我喜欢你。”
“小珊……”
“就拿我来说吧,我也知道我不是最好的,可是你喜欢我,是不是?”
郭解没说话,这是实情。
“且不说这个,他把女儿当什么了,要是过两天他再碰见更好的呢?”
“小珊,你爹本来就是用你使‘美人计’,没有让你当真。”
“可是那也不能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呀!”
郭解没说话。
“我已经当真了,怎么办?”
“小珊……”
“把我这个女儿当什么了?”
郭解没说话。
“你说我该怎么办?”
郭解仍没说话。
“问你话呢!”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
“你不知道?”
“是的。”
“你让我走?”
“我没有让你走。”
“那你说你不知道!”
“小珊,你不该问我。”
“我不该问你,我该问谁?”
“小珊,我怎么能叫你不要听你爹的。”
“好,我告诉你,我不听他的,我不走,我也要听你一句!”
“小珊,你不是已经不再听你爹的了么?”
小珊笑了,带嗔:“你就不会直接了当说,这方面你倒是相当老到。”
郭解没说话。
小珊忽然笑容凝住:“快走,咱们快进城去!”
郭解忙道:“怎么了?”
“我爹很快就会知道我不听他的了,趁他知道以前,我得赶紧找家银号拿些钱。”
“这座城里有你家的银号么?”
“有,有一家。”
郭解“哦!”了一声。
“别说了,快进城去吧!”小珊纵马驰去。
郭解纵马跟上。出了树林,已经看见城门了,两人马快,很快就进了城。
就在城门里那条大街,一块上写“恒盛昌”的招牌挂得老高。
小珊一指:“看见没有,就是那一家。”
郭解当然看见了。
两人策马直驰门前,下了马,把马拴在拴马椿上,小珊道:“咱们进去!”她要往里走。
“小珊!”郭解叫住了她。
小珊回望。
郭解道:“我在这儿等你。”
“怎么,你不进去?”
“我不进去了。”
本来是,郭解跟进去,不大好!小珊那有不明白的道理,她道:“你世故点儿真多,好吧!你在这儿等我。”
她转身进去了。
进了门,柜里马上有人看见了,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姑娘怎么上这儿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迎出来的是个中年人,白白胖胖,透着精明。
小珊道:“我从这儿路过。”
“是,是,请姑娘里头坐!”白胖中年人躬身哈腰往里让。
“不坐了,我这就走!”
“是,姑娘是来……”
“我来拿点钱用。”
“是,是,姑娘要多少?”
“那就看你这个掌柜能给多少了?”
原来白胖中年人是个掌柜。
“姑娘说笑了,姑娘要多少不行?”
“那就给我五十两金叶子,一百两银子。”
白胖中年人一怔:“这么多?”
“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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