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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人们哭得悕悕惶惶的当儿,那只多年不见的鼠头红鸟,忽然又再次飞临旮旯城的上空,翼若凤凰彩羽,声若鹤鸣九皋,绕着人们头顶往来盘飞,徘徊不绝。紧跟着,遥远的天边又飞来一群大雁,初呈一字形,渐呈人字形,最后又雨点般散落于九眼井海子周围,翩翩起舞,鸣声如歌。与此同时,九眼井海子之中,又蓦然升起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贯长空,直通南天。整个野驼滩祥云笼罩,五彩缤纷,出现了一种神话般的壮丽景象……
“啊呵呵……啊呵呵……”人们惊喜地抬起泪眼,发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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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神奇的天相,这是一个辉煌的征兆!蓦地,那白蛤蟆团长冲出人群,一边飞也似的朝海子奔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佛啊——佛啊——佛陀的圣光啊——”声若蟾精啸天,带动起一片鼓噪蛙鸣。所有的男女老少顿如听见了一声千年佛唱,乱纷纷鱼贯出城,齐奔九眼井海子边,扑通相继跪倒,面朝彩虹,双手合十,念出了一连串谁也听不清、谁也道不明的经咒诞语……
天上红鸟作歌,地上群雁起舞,云涂五彩,沙泛金浪,满滩的野驴野马野骆驼,亦被这雄奇大美的景象所震撼,成群结队从远处跑来,聚集于湖水四周,长嘶短鸣,声传十里……这一奇异的景象持续了很久很久,所有的人畜鸟兽都沉浸在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痴迷之中……
一切都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刻!一切都到了谜底揭穿的时刻!就在这五光十色的大混沌中,那花奴女忽如一个美颜妖姬,披发仗剑,直奔水山高处,“咯咯咯……”一阵快活大笑,俯瞰山下众生,发出了一串动人心魄的呼号:“弟兄们——姐妹们——听着——全都听着——这是神在向我们招手啊,神在向我们发话啊!我们的苦难到头了,我们的罪孽赎清了,我们再不是野人了,我们再不是无家可归了!我们不仅要在这地方安居乐业地活下去,我们还要建立自己的王国,拥戴自己的国王!我们将长生不老,永生不死,永乐万年!”
人群蓦然如同做破了千年的噩梦,跳出了万丈深渊,大彻大悟,众志成城,万口齐声发出了一片山摇地动般的呐喊:“我们要建立自己的王国——我们要拥戴自己的国王!”
“轰隆隆……”高高天宇雷声响彻,万里戈壁瀚海涌潮,沙宫石窟,百姓万牲,冬虫夏草,驴马骆驼,俱被这一片燎原野火般的虹光春潮所吞没,所燃烧,所熔化……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二十六节(1)
二十六
'外甥讲到这里,气喘吁吁,面放红光,仿佛刚刚爬了一座山似的。笔者亦浑身出汗,眼冒金星,久久沉浸在那场神异的景象中不能自拔。过了好久好久,一声雄鸡长鸣,这才把我们的思绪重新引了回来。'
这时候我才猛然想起,外甥所约的一夜讲述,已经到了,可那些故事却显然还远远没有讲完。外甥也意会到了这一点,同样显出很遗憾的神情,叹息一声说,唉!看来是讲不完了!……不过,他又说,后面的事情也没多大意思了,那场奇异的天相消失以后,他们便举行了一个公民大会,模仿戏台故事和前朝遗风,建立了一个所谓的独立王国。国名就叫红鸟国,首都就是旮旯城,年号也叫红鸟。他们始终认为,那只鼠头红鸟是他们的神灵图腾。马黑马自然为国王,花奴自然为皇后,羊副官自然为宰相。李老军、卜连长、白蛤蟆也都分别被任命为粮草大臣、军事大臣、宗教大臣。后来他们还创立了一部《红鸟法典》,并建立了一支宪兵队伍,独眼龙和车班长又分别被推举为司法大臣和宪兵司令。我舅舅和黄瘸子排长等人,也都根据其军中职衔,分别被委以各种职务。他们大致地推算了一下时间,从正式陷入沙漠以来,已整整七周年了,于是就把这一年定为“红鸟七年”。从此以后,这个野人王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切都有了规矩,一切都有了章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至红鸟十五年被解放军救出,再也没有发生过重大的天灾人祸……
外甥说完,低头不再看我,似已暗示,讲述完毕。但笔者却不能相信,他们那十五年的漫长历史,在前七年中就发生了如此跌宕起伏的累累事件,怎么会在后八年中一下子变得风平浪静呢?更何况,就从他的讲述中,就有许多还没交代完的事情,比如那头无名怪兽的下落如何,白蛤蟆一伙误把五年当五天的真相如何,旮旯城最后是怎样毁灭的,青龙连和凤凰营是怎样解体的,马黑马是怎样死亡的,花奴又是怎样自立为女王,率领残部重返枯木林的?……单就这些补遗事件就足够再讲三天三夜,怎么能说没意思呢?
外甥见我疑惑费解的目光,亦显出矛盾不安的神情,正想要说点什么,忽听院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打门声,他应一声“来了”,就披衣出了门。
我则望着东方发白的窗户,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我从甘肃千里迢迢来到青海,好不容易寻到这个线索,眼看又要中断了,心中的滋味是那么难受。
一会儿,外甥返身入门,直言道:很对不起了,同志!故事确实还是有的,不是我故意隐瞒,实在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原是想,如果我能推到明天走,今晚还可以给你再讲一夜。但现在金把头传来话说,无照入山,是秘密行动,必须说走就走,如果迟延,等红头文件下来,就没机会了。所以我们几个朋友已经约好,吃过午饭,立即出发。请你千万谅解!
我听此话,良久无语。
外甥又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你回去之后,就在你们甘肃河西走廊一带找找看,说不定还有知情人。据我舅舅说,解放军收复旮旯城之后,对俘虏做了不同处理,原骑一旅和凉州团的人,以投诚对待,被分别编入了各生产建设兵团。但对骆驼团的人,则因他们在酒泉发过起义通电,便以起义人员对待,安排了工作。骆驼团的人大都是甘肃河西人,在他们的家乡,肯定有一些蛛丝马迹,你不妨找找看。如果实在找不到,待翻年天热之后,也就是半年左右的光景,你再来找我,我给你好好再讲三天三夜,如何?
我听了这话,还有什么说的,只有深深的感激,哪有贪求!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就这样,一言为定,半年后再见!”
随之互道保重,挥泪作别。
行出一程,回首眺望雄伟苍古的布尔汗布达山,我不禁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沉重感,我分明地知道,我已经打开了一座人类历史的仓门,尽管这座仓门在整个人类历史的殿堂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角落,但它却有其独特的魅力和价值,是其他任何高庙大殿所不能取代的。深入这座仓门,我不但会看到像黄河般川流不息的人生沧桑,还会看到像金字塔一样光芒四射的人类思想。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尚待天助和人识,我还须做好百折不挠的精神准备!
胡驼子外甥的讲述 第二十六节(2)
再见吧,青海落日红!
再会吧,沙漠红鸟国!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一节(1)
[笔者按:我从青海回到甘肃之后,就一边整理采访笔记,一边按外甥所嘱的那样,在河西走廊一带打听线索。但笔记整理完了,线索却没有打听到一点。我只好怀着急迫的心情掐算外甥淘金归来的日期,以便做二次采访的准备。
但万万没有料到,就在这时,我意外地从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青海省可可西里地区发生了一场三十年罕见的大雪暴,近万名金农被困于逆流,粮草断绝,饥寒交迫,虽有地方政府和空军飞机的支援营救,仍有不少人倒了下去……”这一消息如同一声噩耗,把我吓愣了。我不知道那倒下去的“不少人”到底有多少,也不知那“倒下”的惨状究竟如何,我只是本能地感到,那位可敬的外甥朋友也可能遇难了……
当我稍稍镇静下来之后,便立刻通过各种渠道打听确凿的消息,包括发信、发电报和拜托友人等,最终的结果竟是:我的预感没有错,报纸上的消息也没有错,我那位可爱的外甥朋友,确实和一大批淘金农民一起葬身在了那冰山雪谷中……
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一头跌倒,大病了一场。
我不仅失去了一位新结识的好友,也中断了红鸟王国那后半段的历史。我心头的痛苦难以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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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整整过了半年,我才渐渐地重新振作起来。我不能气馁、不能绝望,我深信在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或生或死的知情人,为那个奇迹王国留下了某种见证。于是,我又再次踏上了寻幽探微的荆棘路。
天大地大,经过无数次的碰壁和失望,我终于又获得一条珍贵的线索:我一个搞地方志的同学来信说,他在工作中偶然发现一份人物材料,与我的研究课题颇有关涉,要我去亲自看看,是否有用。我大喜过望,急忙拦车前往。
不看不要紧,一看吃一惊,我那同学所提供的那份人物材料,竟是一个名叫车万义的骆驼团老兵,“文革”中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造反派对他的审讯记录和他本人的交代材料,一共两大本。我一看“车万义”和“骆驼团”三字,心就立刻跳了起来。骆驼团自不必说,只那一家,别无分号;车万义也不陌生,红鸟国的那个车班长名字就叫“车怕万一”,按常识推理,二者显系一人,要么后者是前者的更名,要么前者只是个绰号,毋庸置疑。我为又发现一个当事人而激动不已,忙着又问此人目前的情况和这份材料的来源。我同学说,此人在“文革”中已受迫害死去,材料是由他一个堂哥保存的。据那堂哥讲,他弟弟是1965年从新疆回来的,原在骆驼团当兵,1949年解放前夕,随部起义,但尚未接受我军改编,又被叛匪劫持到沙漠里流亡多年,后又配合剿匪部队二次起义,立了功,被安排到某地工作,但他不愿工作,告病还乡了。
还乡第二年,就碰上了文革,他受不住这场严酷批斗的折磨,就上吊自尽了。这份材料是造反派撤离时,被他堂哥偷偷保存的。后拨乱反正,他堂哥就抱着这份材料四处上访,为他弟弟要求平反。但当时的人们根本看不懂那些材料的内容,也无从查考他弟弟的详细生平,再加一个农民,人已死去多年,平反不平反已无实际意义,后来便由民政部门给了点丧葬费算是了事。
最近他为编县志到民间搜集资料,无意中发现这份材料,觉得特异,便给我通个信息,看有无用处。我听了这些情况,知道再做其他访查已无必要,先把这份材料看完再说。
这一看便把我引入了一个洞天福地。那些材料已经发霉发黄,破旧不堪,有的是钢笔写的,有的是铅笔写的,辨认起来十分吃力。在那造反派审讯的口供记录中,还不时插入“住口!”“放屁!”“胡说八道!”“不老实”等等的红笔旁批;在那份自撰的交代材料中,也不时出现“沉痛反省”“罪有应得”之类的自谴字样。另外材料与材料之间,也不时出现断档和缺漏,估计原材料还不止这几份,另外还有散失。但尽管如此,我已经看出其无量价值。旁人看不懂,我能看懂。表面看,这两份材料集中交代的只是“被叛匪劫持到沙漠中的那些所作所为”,实际表现出的却恰恰是他们流落旮旯城以后的那段悲惨遭遇。其内容的丰富,故事的奇特,真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我苦苦追寻的,梦寐以求的红鸟王国的那后半段沧桑历史,竟然在这里得到了水落石出般的再现。我喜出望外,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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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一节(2)
以下便是这两份材料的内容综述。因两份材料体例不一,审讯记录只是一份对话式口供,车万义的交代材料则更像一份个人自传,二者多有重复和题外废话,为撮其精要,笔者将之合二为一,一律改为第三人称,综合整理出这份补遗,以利阅读。
需要说明的是,这份材料仍不够完善,有些地方与前面羊副官和胡驼子外甥的讲述互有出入,有些半截子事件又缺失无考,留有天窗。对于前者,笔者尽量采用相对合理的一说;对于后者,则听其自然,保持原貌,不妄做增补。识者自识,余话不一。]
一
浩荡天风永恒徘徊,如雪的浮云川流不息。自红鸟王国正式成立之后,野驼滩旮旯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连续三年蝗虫不做,灾害不兴,河清海晏,风调雨顺,各方面都纳入了一种四季分明的春秋轮回。
军婚制的实行使男女问题有了一个良好的秩序。青龙连凤凰营一如既往地履行着培育下一代的工作。双胞胎、三胞胎连年迭出,一批批新生儿如雨后春笋遍地花开。法典的颁布和宪兵队的成立,又使每个人的心中有了一个无条件服从的法神形象,无强无暴、无偷无盗,偶有人犯了过失,也只以画地为牢的形式任其自省,不加刑迫。
农牧百工的繁衍发展,更是兴旺。根据《红鸟法典》规定王国的所有成员,包括国王和皇后,都要参加农业劳动;王国的所有土地农田、驼群马群以及草木鸟兽一切境内之物,统归全体国民所有。真正做到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老有所终,少有所养。至红鸟十年,他们的人口已达千人之众,基本恢复到初入沙漠时的数字。粮食五谷更是堆积如山,畜群则多得不可计数。王国进入了它开创以来的鼎盛时期。
随着光阴的流逝,少男少女们也逐渐成长起来。童子军己个个长成丁丁小伙,最早诞生的那批婴儿也已经能够活蹦乱跳,满堆里撒欢了。羊副官还兴之所至,在垒垒石窟中开了一座私塾学堂,常常领着那些大小娃儿,手画沙盘,口念三字经。使得这些远离人寰的井底之蛙,犹能遥想沧海的宏阔。一到春风吹绿荒原的时候,他们就用骆驼尿泡做成一个一个兽皮风筝,满天里放飞,以寄托对天外世界的向往。
这年九月,他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立国十周年庆贺大典。大典异常生动热闹,人山人海,载歌载舞;骏马骆驼亦迎风扬鬃长嘶欢鸣。酒酣耳热之际,人们饮水思源,对马黑马国王和花奴皇后充满了真诚的敬仰。独眼龙掷杯于地说,我们大家能有今天,全托了国王和皇后的洪福,我们应当为他俩立一个生祠,祝他们长寿万年,永放恩光!此议一出,立刻得到群起响应。那个车怕万一(按:此人姓名从此改过)很快率领一帮泥木工匠,折柴木、采金沙,以清泉和泥,兽血涂彩,塑出了两尊丈余高的彩色塑像,一个身穿褐衣蟒袍,一个头戴红柳荆冠,栩栩如生、光芒四射。而后由众人排成长队,敲锣打鼓,抬至水山顶上。远远望去,恰似一对神农和女娲。马、花二人看了,亦感动不已,双双斟酒,率子民集于水山脚下,仰望迎风飘扬的红鸟国旗,发出了一片感人肺腑的誓言:
“苍天在上,人心在下!牛与马同为大千生灵,王与民皆为兄弟姊妹。愿我君臣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愿我王国千秋万代,永固长存!”一时山呼万岁,热泪如雨……
就在这悠悠如梦的太平岁月中,一部分老弱病残者下世了。他们临终前没有表示任何的怨尤,只留下一个共同的遗愿:任何时候都不要把他们的尸骨迁向他处,即使有一天子孙后代重返故乡,也不要再进那个祖坟。他们对这片大戈壁已经情深如海,留恋不尽,他们愿生生死死永远安息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