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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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部落-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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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城头一声锣响,城下方阵忽然又闪开一条通道,羊副官和花奴并排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群怀抱娃娃的妇女来到他马前数步开外站下。羊副官双手捧一块长方形的白石头(象征着王国的玉玺),前趋一步,像献哈达一般举向他的马头——“旅长!我们向你请罪!”
  他如呆如朽,眼中滚下两行悲泪……
  “旅长!我们采取这行动,实在是万不得已;请你原谅……”
  他依旧默默流泪,无动于衷……
  “旅长,旅长,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现在请你还朝,休养身体……”老弱妇孺齐齐跪倒在地,发出一片哽咽哭求……他慢慢地收住泪眼,抬起头来,怔怔地望了望这眼前情景,又仰首看了看高远的天穹,而后一言不发,缓缓拔出身上的佩剑,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就朝着自己的喉咙上猛地一割,一道血光飞溅,一个后仰坠于马下……
  六十四
  天地肃静了。残阳落尽,暮云四合,一场轰轰烈烈的历史悲喜剧就这样结束了!沧海桑田,天地玄黄,龙蛇一瞬,蜉蝣千秋。云梦之泽如此,大槐安国亦是如此!
  以下的事情就不细说了,马黑马死后他们成立了一个“公民大会”,推举羊副官、花奴、独眼龙为会议三巨头,共同领导着这个风雨飘摇的王国,走向它最后的归宿……
  '笔者叙至此处,不得不宣告暂停一个段落。一是车万义的材料在此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二是笔者的工作也出现了一个意外的麻烦。详细情况一言难尽,待后得空再作细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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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遗 第一节 (1)

  [笔者前时所言车万义的材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是指他的那份自述性笔供到了这里出现了中断,对马黑马死后的旮旯城历史完全没了下文。从材料的纸张页码等情况看,显然是因故出现了散失。
  至于造反派的那份审讯记录,倒是相对完整的,但内容却发生了极大的混乱,前矛后盾,前供后翻,重复啰嗦,漏洞百出。好像当事人因受不住一次次的审讯、逼供、批斗、交代而乱了神经。比如,关于李老军之死的情况,在前文中是被一帮小伙子恶作剧绑到了树林里,结果遭了兽祸。而在这份口供中却又说,是李老军酒后去撒尿,尿过之后,酒醉昏头,系腰带时自己把自己系在了树上。又如,马黑马以婴孩为饵打猎时的那个娃娃,前面所述是皇太子墓生儿,现在又说是当年发出第一声婴啼的那个“五少爷”。两种说法,出入很大,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总而言之,这份材料已成一堆乱麻,要想从其中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不下一番苦功夫是不可能的。就在我这工作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个人的生活中又遇了一件意外的麻烦。我家乡县城有一座古钟楼,钟楼上有一座大铁钟,相传为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入经河西时所铸,已有上千年历史,为地方一大名胜古迹。
  可惜这座大铁钟却在“文革”中被毁坏了。近些年国家安定,经济繁荣,倡兴文化,地方政府便号召民间集资,将这座大铁钟重新铸造。这自是一件大好事,一呼百应,资金很快就凑齐了。按着规矩,铸钟的时候,钟体上要铸一篇铭文。而能撰写铭文的人,也必须是一名文墨之士。我在我那个家乡小县是有一点小名气的,多年在省城工作,时有文章发表,便被乡人引以为荣。于是有关部门便派人来邀请我担任此事。我当时未及多想,只觉得为桑梓尽份薄力,就慨然答应了下来。谁想,这却种下了一个祸根。
  原来那钟上的铭文,按体例主要为两部分内容,一是述其历史渊源、文化价值;二是主持人、捐资人,工匠的姓名和落款年月。这5种文章并不难作,一经资料核实,三下两下就完成了。但万没想到,新钟铸成之后,却引起了一个轩然大波。首先是一名政协委员发出了质疑,说铭文的其他内容都无可挑剔,唯“主持人”的姓名却大为不妥。理由是,此一盛事是全县党政工团及各阶层人士共同策划实施的一项文化工程,要传之千秋,流芳百世,怎么能只署一个副县长的名字?我一听大为咋舌,这铭文上的人名单,都是地方提供的,捐资人某某,工匠某某,领衔人某某,都有政府文件为证。那名副县长正是钟楼修复领导小组的组长,以其为主持人,自是顺理成章,有何不妥?但人家却不那么想,总说是突出了个人。老百姓是摸着那厚重的钟体,啧啧赞叹工匠好手艺,官方人士却抠着那铭文上的每一个字,嘀嘀咕咕。最后事情就闹到了人大会上。人大主任说,政协的意见是有道理的,既然要署县长的名字,当然也要署上书记的名字。书记听了汇报后又说,既然要挂县委的名字,人大、政协也不能漏掉。于是,最后的结论竟是:修改铭文,将那座铁钟砸掉!重铸!对此决定,我虽感吃惊,却未多想,我本局外人,你们咋说就咋办,修改铭文,不过一举手之劳。但没想到,由此造成的社会后果,却使我的名誉大受损害:一部分捐资群众竟说,我这个笔杆子太是巴儿,为了给头头们树碑立传,不惜把人民的血汗钱当水漂儿胡打。
  我冤枉极了,又气又悔,好长时间无脸见人。后来这消息传到我单位领导耳中,单位领导也对我有了微词,说,你的研究课题还没完成,外面的闲事还是少揽为好。我还有什么话说,只好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出门远行,一为排遣胸中郁闷,二为继续寻找那个神秘王国的最后下落。
  以下,便是根据我新一轮社会考察得出的一些蛛丝马迹,再结合车怕万一那半截子材料,综合整理的一份补遗性史料。
  
补遗 第一节 (2)
由于实证太少,又加失了耐心,这份材料略显粗糙简略,读来乏味,务请予以谅解。]
  
补遗 第二节(1)

  马黑马死后的红鸟王国,很快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当初决定暴动的时候,他们曾信誓旦旦地说,要推翻旧王拥立一个新王,但当旧王真的被推翻之后,新王却无法推举出来。羊副官行吗,独眼龙行吗,花奴皇后行吗?都不行,他们谁也没有马黑马那样的威望,那样的能力。相对而言,羊副官出掌国柄是较为合适的,但他自己却坚辞不就,他说他之所以赞同这场事变,根本目的是为了消除暴虐,如果现在也让他去一手遮天,不仅违背了他个人的本愿,还将落个弑君篡位的千古骂名,他绝对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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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从另一个角度讲,国王崩驾,太子夭折,朝中一时无人的情况下,由皇后出面代立女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但花奴却说,这个意见可以考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自会挺身而出,现在不急。也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出于理智,更深远的考虑,经独眼龙提议,他们就成立了那个“公民大会”,选举羊、花、独三人为摄政三巨头,同时提拔勺娃子为宪兵司令,改车怕万一为军事大臣,组成一个新的领导集团,担当起了救亡图存的使命。
  从一般情理看,他们这个变动不能说不是个进步,它至少说明这个奇迹王国从草创、鼎盛到式微之后,终于车到山前又碾出了一条复兴之路。但遗憾的是,任何事物的规律,都有一个一般和特殊的区别。时间地点不同,环境条件不同,其发展结果也就各不相同。公民大会初创之际,确实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气象,缧绁脱尽,压抑消散,再没人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更没人骑在脖子上随意拉屎,万民同欢,充分体味到了一种自由人的轻松惬意。
  但时过不久,情况就变了。没有人发号施令,就觉得耳膜发痒;没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就觉得鼻窍中索然无味,反觉得现在的日子缺乏生气。而羊、花、独三人,名曰摄政三巨头,实际却谁也不摄政,无论大事小事,统统付之于公民大会自决,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会,结果就弄得一烦二懒三讨厌,乏味至极。终于就有人发出了怀旧的呼声:咳!还是马旅长时候好!没事时走狗放鹰自找乐子,有事时一声令下,兵马齐动,那才叫军人,那才叫个来劲!现在这个样子,算甚东西?渐渐地,红鸟王国就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那种涣散状态,公民大会形同虚设,摄政巨头如同儿戏,任何指令和决议,想听就听它几句,不想听就拉它的倒,反正谁也没了生杀予夺之权!
  于是,真正维系红鸟王国的秩序已不是所谓的公民大会,也不是什么法典纲常,反倒是他们那种奇特的婚姻制度显出了它持久的生命力,一女拴十男,十男抱一团,各立门户,各行其是,延续着这个小国寡民得过且过……面对此情此景,独眼龙不无忧虑地说,看来,还得适当想些新的办法……羊副官却说,现在的这状态正好,这就叫做“无为而治”,古来的许多人君想达到这种境界都达不到,咱们达到了,不为之窃喜,还妄想什么?……花奴却始终冷颜无语,好像她胸中真有一个什么宏谋大献,要等到那关键时刻一朝迸发;又好像她满腹空空什么也没有,只是在故作高深莫测。
  终于,危机就出现了。
  这年大旱,一夏无雨。灼热的火浪滚滚蔓延,满滩的庄稼一片焦枯。坎儿井彻底断水,九眼井海子死鱼拍岸。小麦青秕无实,豆子有荚无粒,谷子则干脆没有扬穗;其他的沙柴沙蒿蓬梭梭等野生植物,也一片枯萎,形同秋草。羊、花、独三人被迫发出了抢险救灾的呼声,可如今的人心已根本不像过去那么齐了,虽然还在行动,效率却大不如从前。畜牧队的人只是赶上马群驼群向着更远的地方找一些水草;百工部的人则以职分不同,各守本业,不肯出力;只有农事队的人还勉力扛起铣镢锹耙,去做了些开渠引流的事情……
  但如此抢险救灾,自然是自欺欺人。
  勉强熬到夏末秋初,又发生一场罕见的鼠患。野驼滩的老鼠,本来都是野鼠,这时候不知怎的,忽然也出现了成群成群的家鼠,从粮仓中、帐篷中、岩缝里、荒草下,蜂拥而出,铺成一片,和沙鼠、跳鼠、长耳鼠、兔尾鼠共同汇聚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老鼠大军,洪水般涌向阡陌田野,利牙如锯,“咯吱咯吱”昼夜一片响,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豆秆麦秸,竟如割谷子一般纷纷倒下……可怜可叹的人群,终于惊骇了,惶恐了,乱纷纷抄起钉耙、榔头、木叉,展开了一场同仇敌忾的灭鼠运动……
  
补遗 第二节(2)
惊人的怪事一桩连一桩,那些各种各样的老鼠,远处望去,个个贼眉鼠眼,活灵活现,确实是老鼠;但当钉耙齐下,将其打死于地之后,却又忽然间变成一块一块的土疙瘩,不见了头,不见尾,没有了爪子没有了毛,活生生变成了一团泥物。
  有人张口结舌,有人目瞪口呆,有个别疑心重的人,抓起一块,将其掰开,却见土疙瘩里居然包藏着一团死血,黑里透红,肉丝如茧,俨然鼠之五脏六腑。一声尖叫,失手丢开,就满滩里撒起了羊角风……
   
补遗 第三节(1)

  如此骇人的灾异迭变,终于将王国人心彻底搞乱。
  鼠患过后,旱灾已无救。失魂落魄的人们又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平静,恍若河水倒流,重新恢复到了十多年前的那种麻木状态。
  但与十多年前的那种麻木状态不同的是,他们现在只是发呆,并不心慌,虽然是年颗粒无收,但仓囤中还有一定余粮,暂时还不怕饿死。究其实,他们现在的这种麻木其实是对下一轮前途的下一轮迷惘……
  渐渐地,似乎就有了答案。
  举国上下,又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返祖现象:女人们开始乱串门子,乱说闲话;男人们又穷极无聊,乱生是非。女人们的说闲话,按常规讲,不外乎张家的猫儿咬了李家的狗之类,最严重的也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桃色新闻。但在这个地方的这个时候,桃色已根本不成其为新闻,新闻也早已不染桃色。于是她们就反其道而行之,这女子说,你长得真美啊!那女子又说,你她妈才长得美呢!以褒为贬,以贬为褒,结果就有了邻里斗嘴,泼妇骂街之类的热闹,竟歪打正着地给这沉闷的僵局添了许多生气。男人们的穷极无聊更是花样百出。当年的二牛拔河早已过时,青龙连的艳福也已无趣,他们现在玩耍的完全是对旧日社会的一种追忆和模仿。有的扮作乞丐,手持一根木棍,挨门挨户地去乞讨要饭。“爸爸爷爷奶奶们,给些吧,行行好……”那口吻那神态,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有的则又扮作商人做买卖,拿一张驴皮摆在街头,上面再堆上一堆石头土块,当作各种货物,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又有一些人扮作顾客,上前讨价还价,争争嚷嚷。一旦买卖成交,还有收税官出来征收税钱。一旦买卖不成交,双方打起来,又有泼皮牛二之类的强徒出来打抱不平。
  满街喝彩,极尽市井百态之妙趣……
  对此种种游戏,如放在正常的社会环境中,根本不足为奇,不足为乐,但在这个野人王国中,却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有趣。尤其是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少年儿童们,他们根本不知什么叫“乞丐”,什么叫“商人”,什么叫“税官”,看着眼前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最富有刺激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赌博乐事。这些兵们,尤其是曾经有过一官半职的那些连长排长们,可以说个个都是麻将好手。多年无战事,心已痒出茧,现在时候到了,机会来了,他们就用马骨兽骨磨出一个个色子骨牌,连明昼夜,打个不停。赢了的,以石子记数,炫耀财富;输了的,要承受各种各样的污辱性体罚。输之轻者学驴叫学狗叫,输之重者,则要学人叫。何谓“学人叫”?就是学“人”叫。他们认为,他们现在早已不是人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真正的人的声音了;他们渴望听到一声真正的人的声音,以回味一下他们当年做人时的那种光荣和自豪。可这真正的人的声音是啥样呢,却又没标准。
  叫得悲了说鬼哭,叫得欢了说狼嚎,这可就难坏了输家客,连续三遍通不过,就要用刀子割下一片耳朵或是剁掉一根指头(当然这种残虐行为往往是在酒后发狂时所为)。当这类赌棍渐渐地聚得多了,他们又会自发地结成一支“赌场拍卖队”,用鱼钩木杆将残耳断指挑起来,排成个队队,招摇过市,边走边喊:
  “卖猪耳朵了——”
  “卖熊掌了——”
  “卖金指头了——”
  ……
  引得路人驻足翘首,哄笑不止……如此光怪陆离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穷极无聊又变成百无聊赖,人们对什么事情也不感兴趣了,麻将打烦了,买卖做腻了,讨饭的乞丐也扔掉棍子了。各行各业各色人等,忽然又得个奇怪的痒痒病,头皮也痒,脚心也痒,手也痒,心也痒,坐如有所亡,出又不知其所往,既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笼子里的猛兽,周身燥热,烦乱不堪,有一些人实在奇痒难挨,就扒光衣服,赤条条满沙滩打起滚来……不好了,不好了!照这样下去,肯定又要出乱子!胡驼子忧心如焚,又像当时的李老军那样发出了热心的呼号:“快挣起来呀,快挣起来呀,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今年的庄稼已无望,明年春上还要种,赶快挖井呀,赶快开渠呀,不能坐吃山空等死呀……”
  
补遗 第三节(2)


然而人们对他的呼号却根本充耳不闻了,他的威信本来就远没有李老军高,何况是这种时候……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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