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答应了，目送他出去，一回头，只见角落里潘姨娘的眼神还在冷冷地盯着我，我不由得仿佛打了一个寒颤似的。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恐慌。
史毅请我看戏，不正是红楼中贾母记忆犹新的事吗？看来这戏一定挺精彩的，后日吃了早饭，我便来到史毅夫妇的院子，只见那边有几个小戏子正在张罗准备，雅润还没来，我见史毅正在那里闲看着，便走过去笑道：“哥哥现在有兴致多了，不像从前总不在家了。”
“妹妹又拿我取笑了，正是呢，我还想着要问你，那日老爷叫我问孙家的事，可是要给三妹妹提亲？”
我点点头，史毅又道：“幸亏没成，不然三妹妹一辈子可就苦了。”
我趁机问道：“哥哥，你可是和翰林院修撰卫家的公子常常在一处的？”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我们都是极好的。”
我便把雅润告诉我的一一向史毅说了，虽然雅润不让我告诉别人，一来她是害羞，二来怕别人知道了闹的满城风雨，如今我只对史毅说，也是想请他帮忙的意思，想来也是无妨的。
史毅听了，先是惊讶地笑了，道：“三妹妹这个小丫头，不声不响的，到给自己找了个好婆家。”
“我也这么说呢。”我笑着；“只是哥哥，也莫要责怪她，若是这卫家的公子真的好，也是三妹妹一生的幸福。我们看着也是高兴的。”
“只是这事也不大好办，老爷太太知道是三妹妹自己看中的，必是觉得没了规矩，若是不说，又怎么能促成这事？”
“我也没有主意，只好等等再看罢了。”
“我和卫公子极好的，哪天我和他透透话。”史毅还没说完，一个丫鬟从东厢房探出身说道：“大爷，霞姑娘有些头晕，找大爷呢。”
史毅听了这话分外着忙，道：“妹妹到你嫂子那里去吧，你嫂子正盼着人来说句话呢。”就匆匆到东厢房去了。
我看他对明霞这么上心，不禁想着周绣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自从明霞进门，看她倒还一直是沉稳的，也许她还为自己减少了些许内疚而释然吧。心里一边琢磨，一边就进了周绣的屋子，果然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窗下的一把花梨木椅子上，却像是似看不看的，心不在焉地不时望望左右。我笑道：“嫂子好清闲。”
“二妹妹来了，快坐吧。”周绣忙起身招呼我，又向兰珍道：“倒茶来。”
我坐在周绣身边的椅子上，留神打量她，看她虽然还是忧郁的神态，气色倒是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红润，便笑道：“几天没见，看嫂子身子还好。”
“我也觉得有些精神了，不像从前懒怠见人，正想找妹妹去说说话呢，妹妹自己就来了。”周绣笑道。
我看她一身雨过天青色长裙，十分素淡，头上只插了一支素白银簪，使我想起了那天她送给德润的那支玉簪，便笑道；“嫂子，这支簪子单薄得很，嫂子应该戴一支鲜艳些的，显得气色也好。”
“我家常戴的就是前日送给姐姐的那支，别的都收在箱子里，我也懒得叫她们翻去，只有这支银簪子在外面，就胡乱插上了，左右我也不大出门，这也是一样的。”
此话倒是真的，我自从来到这里，一直见她只戴着那支白玉簪：“嫂子那支簪子既然是家常戴的，戴习惯了，就自己留着也罢了，拿别的东西送姐姐也是一样，都是心意，姐姐都会知道的，何必非送那个不可？”
周绣闻言一怔，欲言又止，我心里有些跳，想着她要说出什么故事了！
第十七章 云雾香
周绣整了整衣服上的蝴蝶扣，停了片刻，道：“二妹妹，我也不瞒你，我本来一直也想和你说说。其实那支玉簪，是我嫁来时的陪嫁，虽然我陪嫁的首饰之类的东西也不少，但这是我小时候在家，薛家公子送我的，我一直戴在头上，到这里也没往下摘，如今姐姐有了身孕，又听说薛家公子还是总不在家，我想来想去，还是把这支簪子还回去，我也做不了什么，也许薛家公子看了这支簪子，就能忘了过往，明白我的意思。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罢，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还是如水的平静。
原来事出有因，怪不得我前天看她一脸舍不得的样子，这支玉簪背后原来有这样的纠结。我对她也好，对德润也好，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也会心地向我笑笑
“说了霞姑娘头晕，闻不得这梦甜香的气味，你们都是做什么的？巴巴的还点了这个，成心要害姑娘不成？”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进房里来，直叫嚷得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听上去是在训斥小丫鬟，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说：“这是谁，这么大叫大嚷的，到底有没有规矩了？”
“不必管它，必定是明霞房里的丫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终日嫌这个不好，那个不对的，成日家就没有顺心的时候。”周绣静静地说。
“嫂子也不管管，这还了得，以后她还不知要怎么着呢。”我气愤地说。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子娇贵，哪里能去管她，尽着她还唯恐照顾不周到呢？况且你哥哥现在百依百顺的，事事依着他。我说的又有什么用。？”
我一阵激动，把手里拿着的一支笔往桌上一丢：“那个明霞刚一进门的时候看着还老实，这才几天，就这样挑三拣四的起来。”
“我原来看她也还好，谁知道脾气大着呢，吃的用的，有一点地方不对也不依，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第一天看明霞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果不其然：“嫂子，你对她也算是够好的了，她这样得寸进尺的，难道还想当大奶奶不成？”
一语未了，只见明霞从外宅带进来的一个贴身丫鬟，叫小娟的，掀帘子走进来，说：“回大奶奶，霞姑娘今天早上就头晕晕的，偏那个小丫头不懂事，点起了梦甜香，我们姑娘最怕闻这个香气，所以叫我来回大奶奶，有没有云雾香，想拿些回去点着。”
云雾香，我来了这些时候，只见了两次，一次是在贾府拜节时，上茶的时候点的，一次是中秋节是刘夫人房中点过。听刘夫人说过，这云雾香极为名贵，是用多种珍稀香料结合而成，最是安神镇定，每年所产，除了进上的，民间几乎没有，所以也可称得上是专供御用的，如史府，贾府之荣，也只能有很少一些，非年节、宴席、特大喜事是不用的。因为鼐哥儿身子不好，常常睡不安慰，太医说了，最好有云雾香能点着些，所以刘夫人中秋节时特意给了周绣一点，那天是我亲眼看见的，统共也没有几支，这明霞，倒是真的会用好东西。
周绣听了，迟疑了一下，道：“若是别的东西，就给明霞拿去了，只是这香是安神用的，鼐儿睡不安稳，这几天点了云雾香，却是好多了，我只是恐怕没了这香，鼐儿又睡不了了。”说着显得十分为难。
那丫鬟也不吭声，只是在门口站着，我十分看不过，便道：“回去向明霞说，若是头晕，换些别的香也是一样的，这几支云雾香是太太赏的，鼐哥儿身子不好，单留着给鼐哥儿。有要紧的用处，叫她另想办法罢。”
那丫头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还站了片刻，方才退了出去。周绣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想安慰安慰她，这时只听见外面已响起了开戏的声音，便笑着拉了周绣道：“嫂子，别在屋子里憋着了，一起出去看看戏去，听说今天的戏是哥哥叫小戏子新演的，十分新鲜呢。”
周绣一笑，也就跟我出来了。只见戏台前面，小戏子们都已经换了戏装，准备开戏。东厢房中，明霞由两个贴身丫头搀扶着，也娇怯怯地走了出来，史毅陪在她身边。
我和周绣还都没坐下，明霞却已经走过来，先坐下了，一面笑着道：“大奶奶，恕我不恭敬，先坐下了，妹妹如今这身子实在是不济，稍动一动就累的很，总是这孩子在肚子里拖累我，奶奶别怪我才好。”
史府规矩，不论姨娘还是丫鬟，一般都不能自称妹妹的，除非和正室极为亲密的。这个明霞，也真是恃宠而骄，我看了她一眼，暂时没说什么。
我见她手里抚弄着一只小白猫，我知道这只猫是她从外面带进府里来的，是她的心爱之物。一面又瞪了一眼丫鬟道：“还楞着干什么，肩膀疼得很，给我揉揉。”小娟忙不迭地过来，替她揉着。
史毅只是在旁边看着，也不言语，我看得出来，他这么纵容明霞，其实一多半原因是和周绣赌气，做给周绣看的。但是明霞那副不自量的样子，我着实看不过，于是说：“大奶奶还没坐下呢，一个当奴才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有了孩子就这么了不得起来，连规矩也没有了么，若是回头告诉太太，太太定是不会依的。”
又向史毅说：“哥哥，怎么你如今也这么糊涂起来，这种上下不分的事，哪里像咱们这样人家的行事，嫂子还在这里呢，你不能这点礼节都不顾了。”
史毅听了我说的话，也自觉得有些做过头了，便向明霞道：“你总得等姑娘和你奶奶坐了再坐下，哪里差这一时，我说了你几次了，也不记着，越发不懂规矩了。还不快起来，向你奶奶陪礼。”
明霞听了这话，不情愿地站起来，请我们坐。我看了她一眼，便拉周绣一起坐了。那只白猫却似乎要想和我亲近，一下子溜到我身边不愿动，我却不太喜欢这猫，正要赶它，忽听丫鬟传报说：“太太们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门外，一场小戏，夫人们却都来了，心里都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第十八章 莲子汤
听见太太们来了，我们连忙站起身，迎上前去。只见刘夫人和沈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来，雅润和潘姨娘跟在后面。周绣忙笑道：“太太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过来逛逛？”
“听见今天要演两出新戏，我们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看看。”刘夫人笑道。
“我们求之不得呢，有太太带着，我们更有趣了。”周绣笑道。说着忙命兰珍等把屋里自己常坐的椅子搬出来，又亲自铺上锦褥之类。史毅向明霞说：“前日太太听说你的莲子汤做的好，今天太太们都过来了，你现在就下厨去做些，给太太们尝尝。”
明霞巴不得在刘夫人面前讨好儿，连声答应着去了。戏已经开场，众人都在专心看戏，我对这古代的戏曲还是不太习惯，有点心不在焉的，这时，我无意中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潘姨娘的眼神似乎在一直盯着我，碰到我的目光，很快扭过头去。
我顿时心中起疑，自从雅润的亲事放起来了，潘姨娘看我一直是充满着嫉妒和怨恨，我的心思更不在戏上了。
正在这时，明霞带了小丫头，端着莲子汤出来了。
史毅夫妇的院子里有两间小屋子，预备了简单炊具之类，有时单有丫鬟熬些汤水，莲子汤也是在那里现煮出来的，一个大水晶葵花式的盘子上，放着七个细瓷小碗，小丫鬟放在不远处的楠木小几上，明霞端起一碗，正要给刘夫人端去，刚走了两步，我忽然看见从她前面的方向，毫不引人注目地滚过来一粒珠子，是从潘姨娘那边滚来的，因我留神着那边的动静，所以看见了，别人都没在意。
珠子骨碌碌滚在她脚前，明霞只顾端碗，也注意不到这丝细微的事，没在意脚下，顿时一滑，收不住脚步，手上的碗摔了出去！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惊诧，大呼小叫。幸亏两个机灵的丫鬟扶住了，还没摔倒。明霞已经是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众人自然是都吓了一跳，周绣忙赶过去，扶着她问道；“没事吧，吓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刘夫人皱皱眉头说：“这么大人了，又是这个时候，也不当心些，这么毛手毛脚的。”
潘姨娘在旁边忙殷勤地走上前去：“霞姑娘，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还是坐下吧，熬了这半天汤，许是头有些晕了吧，还是让我来端给太太罢。”
明霞自觉在刘夫人面前丢脸，甚是惭愧，听了这话忙说；“都是我不小心，怎么好劳动姨娘呢。”
潘姨娘笑道：“这有什么，你现在身子当紧，回头闪着了可了不得，我横竖都是服侍惯的便携式桃源。”周绣也有些担心，看明霞坐下了，便也说；“叫丫头端就是了。”
潘姨娘不待明霞再说什么，便又笑道：“丫头们粗手大脚的，何况我在这里也是闲着。太太好几天就说明霞做得莲子汤好喝，请太太再尝尝。”
说着，就端了一碗先送给沈夫人，又依次送给刘夫人和史毅，送到周绣面前时，周绣却不愿喝，便说：“劳动姨娘了，我吃了这个就胃疼，先给二妹妹吧。她还没喝过呢。”
潘姨娘微微一愣，旋即恢复了镇静，笑道：“那就让二姑娘先尝尝。”
我见她本来端着碗的右手一松，丝毫不引人注意地向左手碰了一下，立即又抽回来，而且似乎有意躲在丫鬟背后。我也看不太清。
一转眼的功夫，潘姨娘已经把莲子汤端到我面前，笑道：“二姑娘快尝尝吧。”
我接过碗，先没喝，细细看了一眼，只见莲子汤上淡淡浮着一层绝细的白色粉末，不留心根本看不出来，我不动声色，便装作失手，把碗朝地下白猫伏的地方一摔，只听哗啦一声，众人又都是一惊。
连刘夫人都嗔怪我说；“今儿这是怎么了，莲子汤一口没喝着，你也先把碗打了。怎么也这样慌慌张张。”
我笑道：“只顾看好戏了。就没注意手上。就当我今天不该喝也罢了。”
刚说完这句话，只听一个小丫鬟惊叫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只白猫已经七窍流血，死在地下！
众人大惊失色，明霞先起来要奔了过去，丫鬟忙上前拉住她道：“姑娘碰不得！”
明霞收回了手，却仍然愣愣的：“这猫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说着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看，我只是毫不在意地回望了她一眼，急忙回头向刘夫人道；“太太，这猫突然怎么就死了，必有蹊跷，太太必要细查查破禁之王。”
刘夫人神色严肃，只盯着明霞看。明霞这时已经有些呆了，连刘夫人的目光也没感觉。
沈夫人走上前来看了一眼道：“这猫的样子，定是中毒死的，难道是莲子汤里有毒不成。”
众人一听更是吓得了不得，方才人人都吃了，而且那猫的确是吃了我刚才失手掉在地下的莲子汤才死的，一时，众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明霞身上。
明霞起初的惊慌过后，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向刘夫人跪下，已经不会辩解，只是结结巴巴地反复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
刘夫人也觉得后怕，立即厉声说：“你这贱人，想下毒害我们么，立即叫人来。把她捆了看起来！”
明霞吓得腿一软，就到在了地上，边哭边抓住刘夫人的衣襟说：“太太，真的不是我做的，天地良心，我怎么敢害太太。我报答太太都唯恐来不及，太太，相信我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不止，已经快要晕倒了。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也不想叫明霞白白无辜受过，便上前一步，向刘夫人道：“太太，这事慌不得，还请太太细想想，这若是明霞下的毒，那太太们都已经喝了，怎么没事呢？明霞端来时，是一样的七个碗，若是说她要害我，她也不知道我会喝哪碗。所以太太不可急躁，还是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