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那里也得了消息——陆氏被废之后,她的掌事女官魏凌自然也失势了,潮生对这个人印象不深,还是问了掌事的女官,才知道她的下落。此人养尊处优多年,虽然只是个女官,可是因为陆氏信重她,所以魏凌比一般的低级嫔妃还体面还威风。现在却发到浣衣巷去了,干的就是潮生当年干过的最粗重的活计。
“寿王的人打听她?”
“是啊。”芳景小声说:“寿王爷打发的人托的的魏公公。听说,是为了寿王头前那个儿子夭折的事情,魏凌脱不了干系。”
早先的确有人猜测过,寿王的儿子夭折,会不会有陆氏在里面做了手脚。毕竟那会儿昌王还没生出儿子来,长孙的地位,在皇帝心中还是很重要的。但那只是猜测,并无任何凭据,陆氏那时还是皇后,寿王什么也做不了。
只是,现在纵使查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陆氏已经被废了,罪名中还有一条就是谋害皇嗣。不管她谋害的是皇子还是皇孙,既然先帝已经明诏废后,就不可能再为这个给她加罪了。
而且,为什么正赶在这个时候呢?
潮生沉默了一会儿,芳景看她没有旁的吩咐,便把手里贴子递上来:“这是崔姑姑交来的单子,说是娘娘让她查的旧年一些支取开销。”
潮生点了下头,没接贴子,只说:“你念吧。”
芳景应了一声,打开贴子念了起来。皇后这份工,虽然说事情繁重,责任重大,但潮生也渐渐摸着了规律和脉络,越来越得心应手起来。
芳景一边念,一边从贴子上缘看过去。
潮生看起来好象有些心不在焉,芳景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还在想刚才的事情,根本没听见自己都念了些什么。
但是等她一念完,潮生就说:“殿阁修缮这一项单记下来,回头我和皇上商量一下。”
得,这就是一心二用啊,一边走神,一边还不耽误听取汇报。
芳景连忙应了一声。
宫里常在夏季时修缮宫院殿阁。因为夏季往往闷热多雨,正是窗朽梁垮的多发期。没有人住的宫室,朽坏的尤其迅速。先帝常在夏季出去避暑,等回来时,该修缮的地方已经修完了。
这修缮中间的猫腻也比较多,就拿梁木来说,既要好木材,还要雕花描漆,一根的造价就往往成百、数百两银子。但是匠作监的那些人,“偶尔”也会把还可用的旧梁木报个修换,但真换假换呢?旧的刷上新漆,也可以冒充换过了的,这一下工料钱能吞落不少。
新帝一向克俭,皇后也不喜奢华排场,这一对夫妻和爱奢华爱排场的先帝、陆皇后截然相反。宫里大规模裁减了人手之后,用度俭省下不少,口舌是非也少了,但是各处的办事效率却一点没降,可见以前宫中人事的冗赘拖沓。
这宫室修缮是笔大开支,这两口子必定又要想法子俭省起来,力争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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肠胃不适……这两天以喝粥为主。唉,爱吃的菜只能望而兴叹。
第三四二章 合欢
芳景一点儿没猜错,潮生和四皇子倘若正儿八经的商议什么事,十件里有八件都是盘算着如何省钱。
四皇子也穷过——不要以为皇子就不缺钱,四皇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缺钱,不要说打赏,就是维持自己的基本体面的生活都有困难。潮生也苦过,深知道没钱时万万不能的——这一对帝后,在省钱上头有着共同的狂热尽头。该花的钱,那是一定要花的。可是不该花的,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裁剪。
潮生已经把过去几年修缮的清单让人列了出来,修缮了哪几处地方,都用了多少工料,做成一个表格,看起来一目了然较为直观。
四皇子看着上面林林总总的各项支出,眉头皱了起来。
不用任何人提醒,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他也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水分。就拿邈云殿来说,连着三年都在修,每次都要花费一大笔钱,尤其是窗子,年年换新。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邈云殿已经有二十多年没住过人了,还修它来做什么?这每年的工程款里,不知被揩去了多少油。
“干脆别修了。”还不如直接拆了省钱省事。反正四皇子没那么多嫔妃去填充那些空荡荡的宫室,实在太不划算了。许多宫苑都空置许久,或是一年中难得派上一两次用场。就比如金华殿,每年只有过年在那里摆一次宴,其他时候就空着囤灰。这个多少还能用一用,更多的地方成年累月都不会有人去,但却年年都需要翻修。
“不修是不成的。”潮生慢慢地说:“但是怎么修,可以商讨一下。”
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有些奸诈的笑容。
省钱的办法一定有,而且不用让自己背负上苛刻吝啬的名声——操作好了,说不定能一举数得。
夜渐深了,月亮升到了头顶。过了十五,圆月的上缘缺了一块,像被咬了一块的烙饼。
“饿不饿?传宵夜吧?”
潮生笑着拉起他的手:“不用劳师动众的,去膳房瞧瞧,有什么现成的捡一两样垫一垫。唔,这些天有新鲜荷叶,来碗荷叶汤也不错。”
说是出来找宵夜,其实两人都不太饿,权作出来散心。
芳园追着给潮生披了一件斗篷。那斗篷的质料十分轻薄,薄得甚至看不清楚颜色,在月光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光,仿佛将星空剪了一块来披在了身上。
四皇子走在前头,下了台阶之后伸手回来扶她。
潮生看了他一眼,含笑将手给他,冷不防四皇子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臂横过来将她抱起。潮生险些失声惊呼,忙掩住了嘴。
四皇子将她抱下了石阶,才放她下地。潮生啼笑皆非,捶了他一下:“吓我一跳。”
四皇子抓着她另一只手,指着栏外的花树:“合欢花开了。”
是啊,整天忙碌,倒没注意到。
潮生很喜欢合欢花。一朵朵毛绒绒红扑扑的,感觉非常柔软,像女孩子们用丝绒线扎的绒球一样。它的气息也不是那种扑鼻的香,而是一种淡淡的,甜蜜蜜的味道,像食物的味道多过于象花。
他们走近些,合欢的叶子在晚上都拢了起来,乖乖的垂着,仿佛睡着了。而花还在夜间绽放着。树下落着零星的残花。那种微甜的涩涩的香被夜风拂在脸上,带着绵绵的温柔和密密的安谧。
就走那么一遭,合欢花的气息就染在身上和她的丝履上头。结果他们根本没去膳房,宵夜自然也没吃成。
两人在合欢树下拥抱在一起,亲吻纠缠——最后还是潮生醒过神来,硬是把四皇子的手扯住,气喘吁吁的说回去。两人都没敢走殿门,像做贼一样偷偷从侧门回了寝殿,黑暗中四皇子还一脚踢到了案桌上,两人跌跌撞撞倒在榻上,其间四皇子又被潮生的簪子扎了好几下。
合欢花的气息一直在身周缭绕不去,潮生一夜似乎都沉浸在花香营造出的幻境中一样。等天明时分,才知道原由。
床榻上有好几朵已经揉碎了的合欢花,那像针一样细密、像丝绒一样柔软的花朵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细小的花萼。连她的头发里也能找到零星的碎花。那件银星闪动的斗篷则已经沾上了泥土,像一滩水一样凌乱的摊在榻前的地上。
潮生觉得脸发热,手背贴在脸颊上,果然烫。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红的惊人。
昨晚有点失控——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潮生想了想,没听说合欢花香有催情之效啊?又或者她应该高歌一曲“都是月亮惹得祸”?
潮生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可是一直没想起来。
等到梳头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来,啊,她忘了含薰的事情。
梁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
含薰会坐以待毙吗?不会的。
潮生不以为她会是那种性格。
芳景向潮生禀告她打听来的内情。
“魏凌说,含薰刚到宜秋宫的时候,魏凌就已经让人找过她了。原来二皇子身边放的人被打的打,逐的逐,陆氏需要新的耳目,当时含薰和另一个小宫女被挑中了。。。”
潮生把梳子轻轻放下。
怎么也想不到含薰从那时候起,居然就。。。。
结果芳景接下去说的话更让她吃惊:“其实更早的时候,烟霞宫的宫女望梅也是陆氏的人,那会儿含薰认了望梅当师傅,只是后来陈妃小产,望梅受牵连被杖毙了,含薰也被赶到东宫做杂役粗话。魏凌就是听望梅提起过含薰,才会直接命人去找她的。含薰一心想要巴上个靠山,两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真想不到。可是,似乎又不觉得太意外。
性格决定命运。含薰一心想出人头地,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这些年潮生也经历过许多事,坏事不少,好事也有。有满儿和含薰这样的人,但也有采珠和李姑姑这样一直和她在一起,没有变过的人。潮生吁了口气,她并没有为这件事伤神太久。但是,寿王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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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两千,明天补回来。。。RO
第三四三章 含薰
宗正寺已经正式传了消息来,日子定在初九,是个好日子。两所王府的世子晋封,还有侧妃的封诰,一并进行。恪王府十分欢喜。摆一场酒,办两桩喜事,固然值欢喜。但是更欢喜的是,皇帝既然允了恪王的儿子晋封世子,也就是说对恪王并没有什么猜忌冷落,恪王一直为自己的待遇问题忧心,生怕这位一向不对脾气的四哥给自己穿小鞋。
现在可以长长的松一口气,然后谢恩,再尽情的热闹一场了。以后终于能睡个踏实觉,再不用夜半惊醒了。自从诚王登基以来,老五一直惶惶不安,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还总发些怀才不遇的牢骚。可是心底的害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夜一夜的做梦,虽然内容不同,可主题都差不离——全是自己倒了霉被整治。一时梦见到处血淋淋的,他仓惶奔逃。一时又梦见居然把父皇暴死的根由扣到了他头上,要他认罪……提心吊胆整一年,终于松懈下来,恪王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在椅子里,人都虚脱了,要不是还有最后半分自制,险些就尿在了裆里。
皇帝,皇权……没有谁能不低头。
同样是得了好消息,寿王的气氛就有些怪了。府里人先是集体恭喜王爷王妃,恭喜他们家那个没长牙的宝贝少爷要晋封世子了。然后就有些犯难了。刘姨娘一一啊,现在可以改称刘侧妃了,她那里当然也要恭贺的。但如何恭贺,分寸怎么掌握,送什么礼,选在什么时机送……这实在有些太为难了。
太热情了,怕扎了王妃的眼。不热情吧,又恐怕侧妃心里不舒坦在王爷那儿吹枕边风。
一众人琢磨半天,纷纷把目光投向总管。
这位爷甚强!就没见他干过王爷不满意的事儿。且看他怎么行事。要是他先去恭贺刘侧妃了,那没得说,总管都领头儿了,大家伙儿也尽可以过去献个殷勤讨个好,反正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王妃要怪也得先怪总管嘛。要是总管不去,大家就都收敛着些吧,别回来好儿没讨好,马屁拍在马腿上。
一时间总管大人倍感压力啊……这半天功夫只怕他打了几个呵欠放了几个屁都有人替他记着数呢。
天气半晴不阴的,十分闷热。过了午,倒是起了凉风,吹得树梢叶子摇晃不定,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寿王终于登了西院的门。
含薰一样在门前迎接,与往日并无不同。
寿王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恍惚,顺口说:“说了多少回了,不用到门外迎我。”
含薰也一如往常的说:“我想早点儿见着王爷。”
只是说完了这话,两人都沉默了。
寿王进了屋,挪到椅子上坐下,含薰吩咐明芝上茶。
这屋子里就是显得比别处清幽安静,陈设也简单。含薰一身雪青色的衣裳,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美人髻,发间簪着一支玉兰花簪。这簪子还是早年他送给含薰的,因为暗合她的名字。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这簪子并不多么贵重,起码与后来寿王给予她的种种馈赠相比,它很不起眼,但是含薰十分珍爱,轻易不肯离身。
“前头的消息,你也听见了吧?”
含薰点了点头。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听不到?
“初九那天正式宣旨晋封。”寿王看着含薰。这么些年来,她的容貌没有多大改变。若有,那也是更加秀美端丽了。眉眼含情,嘴角带笑,一眼望去,就觉得是个十分安静温柔的性子一一与梁氏正好相反。
也许这是她一贯的禀性,也许正是为了与梁氏相反……她向来很会揣摩他的心意,说话行事都让他觉得舒服。他不喜欢梁氏什么,她身上就绝对没有那种特质,连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截然相反的。
他不喜欢梁氏,原因十分复杂,有历史因素,也有梁氏自身的因素。他喜欢含薰,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不然在宫里时就喜欢上了。那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丫鬟不错,很贴心,真好起来,也是梁氏进门之后的事。
“对了,怎么你哥嫂他们突然走了?”
含薰很自然地说:“老家有人捎信来,说上个月下雨,老屋塌了半边。老家我们也没什么亲戚了,哥哥回去安置一下,也顺便扫一扫父母的坟。”
寿王点了下头,眼望着门外。雨丝绵密不绝,院子里的花树都在雨里静默着。沾了水的花变得沉重起来,压得花枝沉沉的低垂着,都快低到地上了。
“你也坐吧。”
含薰应了一声,在一旁的椅上坐下来。
寿王本来有许多的话想问她,想责问她,想听她亲口承认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可是现在,他坐在这儿,闻着屋里淡淡的馨香,听着外面的雨声,却想起了他送那根簪子给含薰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
象是惊喜,又象是惊惶,嘴唇微微张着,目光迷离。
她慢慢的伸过手把簪子接过去,寿王记得那时他说,戴上看看。
含薰嗯了一声,摸索着把簪子插在发间,然后小声问他好看不好看。
寿王说,好看。
含薰有些不安的样子,又摸了一下鬓发:“是簪子衬的吧?我这衣裳……太不搭了……”
那时的情形突然这样清晰的浮现在眼前,鲜明的就象昨天刚发生的事。
白玉的簪子在乌黑的发间,显得那么脆弱精致。
过往与现实,似乎在这个刹那间重叠了起来。
寿王轻轻抬起手,含薰的就在面前,挨得这样近,触手可及。
但是一瞬间,他回过神来。
他的手收了回去。
那小小的一朵在黑发间绽放的白玉兰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朵了。
“初九……我让人送你去方山。”
含薰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对寿王说的话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寿王看看四周:“这屋里的东西,你喜欢的都可以带走。你哥嫂那里,我也不会找他们麻烦。”
含薰点了一下头,似乎听懂了,但是却没有明白过来一样。寿王看着她的眼圈慢慢眨红,雾气弥漫在她眼底。
“王爷……”含薰轻轻眨了一下眼,一滴泪落下来:“你不要我了?”
“你也早料到了吧?连你哥嫂都已经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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