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也忙得团团转。
这么多皇子公主都要在这儿用午饭,这活计能不多么?
一道又一道菜下锅,一样又一样菜上桌。潮生只觉得自己象个被不停抽打的陀螺,忙得团团乱转。多不容易活儿都关不多,她一松懈,顿时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潮生。”
嗯?
她抬起头看,含薰正站在灶间门口朝她微笑。
“你怎么来了?”
潮生一激动,刚要站起来,两腿一软,又重重坐回了原地。
“我刚才来过一回了,你正忙着。”含薰在屋里看了看,笑着问一个坐在门坎上的女人:“请问茶水在什么地方?”
潮生有气无力地摇手:“别问她,她也不知道——今天都乱得不成样子了。你口渴的话,那边儿锅里有热水,舀一碗先润润。”
含薰说:“我不渴。”却找了一只碗,舀了水端过来给潮生:“你快喝口水吧,这半天恐怕你也没个喝水的功夫。”
她不说潮生没觉得,一说还真渴得厉害。
她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
喝得太急,水都从嘴角溢出来了。
含薰说:“慢点儿,当心呛着。”一面掏出帕子来替她擦。
潮生问:“你今天跟二皇子一起进宫的?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们主子今天带了两个人进宫来,一个是我,一个是她从家带来的丫鬟润香。
润香挺机灵的,可是没进过宫,跑腿传话拿东西她做不了,我们主子打发我去传话,所以过来的晚。”
怪不得刚才没见。
二皇子他们进来时,潮生没见着含薰,还以为她今天没跟着进宫。
想想也是,二皇子身边儿宋婵更得力,今天进宫要见的人多,要注意的事情也多,宋婵伺候提点着更合适。想不到二皇子妃当梁氏没带宋婵,却选了含薰。
“前头怎么样?”潮生问:“我这半晌一直在后头——席上很热闹吧?”
“春墨姐姐挺威风的,指挥若定,没出什么乱子。六皇子还夸厨子手艺好呢。”含薰在她旁边坐下来:“我刚才偷看的时候,你忙活的样子显得威风凛凛的,跟春墨姐姐一样有派头。”
潮生笑了:“我有什么派头,都是借着李姑姑的威风呗。”
要不然威望这些人哪会听她分派?谁干活儿不想挑轻拈重的?烧火提水这些生活重活儿都想推诿,轻省活计抢着做。
平时倒没什么,一遇着大场面,立刻转不圆了,李姑姑一个人,管得了这边管不了那边,潮生就在一边儿打下手帮忙,李姑姑没看到的就替她看着,没想到的就提醒一句。
潮生问她:“你在那边怎么样?”
这是她这些天最挂心的事。
含薰点头说:“挺好的。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可大了,院子一重一重的,刚一去都不认识哪儿是哪儿,过了好几天才记得清楚。有个很大的花园子……”
潮生想听的可不是这些。
她拍了含薰一下。
含薰笑笑:“嗯,一下子多出不少人来,除了我们这里出去的,还有内侍监、掖庭宫分去的。新人过门,陪嫁的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八个,还有不少下人。”
“那……你们那位新主子可和气?”
含薰小声说:“日子还短,也看不出来什么,那天早上起来我们都去请安,一人得了一份儿赏,宋婵姐姐领着人伺候殿下更衣什么的……”
“你自己一切当心。”潮生小声嘱咐:“有事你就躲远点,别抢着出头。”
“我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含薰说:“我只老老实实的把本分做好,哪会有什么事。”
潮生心说,那是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这样。
新人进门,总要立威吧?谁知道这三把火会烧到谁头上。
再说,含薰样子生得好。
潮生今天看见二皇子妃了,虽然只是匆匆忙忙看了一眼。二皇子妃梁氏的确貌美,脂匀粉净,华衣高髻,一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不避不让,一看就不是个畏怯软弱的人。
但愿可不要是个王熙凤似的人物才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男人只有一个,而婢女如云,各种风情……二皇子又是那么个性情。
含薰不能多待,两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她就回前头去了。
潮生拉着她的手,两人走走停停的。
可是还是要分开。
含薰倒过来安慰她:“放心吧,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你,你也可以让人捎信儿给我。替我跟采珠说一声,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嗯,保重。”
“保重。”
第八十三章 知了
潮生承认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她想的就是学一门手艺傍身,将来不管到了哪儿,人总是要吃饭,那会做饭菜总是能找着事儿做的。
不过更多的人,抱着的另一个信念。
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呀。
手艺再好,一辈子也是做下人。多在主子身上用点儿心思,就能做人上人。
当然,两样各有利弊。
前者可以算技术工种,改朝换代都不怕。但是一辈子伺候人,吃苦受累。
后者是低投入,大回报,一朝翻身,立刻锦衣玉食,不过也有很大风险。
这些都不是潮生目前最关心的。
她最大的危机来自于皇后。
李姑姑上次出手,拔掉了秋砚,除掉了陈素萍,皇后那边好像若无其事一样,一直没有动静。
潮生并不觉得皇后是因为事情忙就把她这事给忘了,绝不敢掉以轻心。
最有可能的是,皇后另有事情要忙,顾不上除掉她。
大概贤妃和贵妃最近都没让她清静下来。
还有一位新晋的美人,据说十分美貌,很得皇帝的欢心。
六月里头,六皇子七皇子都迁进了东宫。
六皇子住在了长庆宫,七皇子迁进了宜春宫,和五皇子做了隔墙邻居。
长庆宫并没有做大的修缮,只将正屋先整修了一下,只怕刷墙的白粉都没干透。
李姑姑肯定的对潮生说,一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皇后的注意力,不然以她的作派,绝不会在六皇子的事情上允许人这么潦草敷衍。
至于是什么事,一时还没有打听出来。
六皇子和七皇子一迁过来,东宫立刻热闹了,六皇子性活泼,又和四皇子投缘,三天两头往宜秋宫跑,时常在这儿蹭饭。
潮生对着六皇子并没有什么芥蒂。
虽然他老娘不是好人,可是六皇子和这事儿并没有关系,笑嘻嘻的对人还挺和气,并不象三皇子一样,因为是中宫嫡子,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他是他,他娘是他娘,两人不是一回事。
六皇子人是聪明,就是没什么耐心,举凡需要耐心的事,比如背书,练字,下棋,他是能拖就拖能逃就逃。但是对于骑马,射箭,蹴鞠,玩乐这些是乐此不疲。为这皇帝也训过他,他倒是振振有词:“我又不用考状元,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没得把人都读成书呆子了。我将来要做大将军,带兵打仗的,一样能给父皇建功立业。
大概是看这孩子志向坚定……嗯,而且也许说的话恰好投了皇帝的胃口,所以也不怎么勉强他了。六皇子从此光明正大的逃起课来。
前头二皇子也不爱读书,不过他纯是破罐子破摔,反正我都是废人了,我还那么努力干什么?皇帝也根本没管过他,一直放任。
真是龙生九子各不同啊。
七皇子就比较好学了,而且一看面相就是个精明骄傲的人。他母亲是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权势仅次于皇后,他自然也有骄傲的本钱——
可是这骄傲总是不得尽情施展。
就象这回迁进东宫,六皇子就单独住在长庆宫,他就得和五皇子一起住——虽然长春宫景色也美,地方也宽敞。可是人就怕攀比,长春宫固然不错,可还得和人共住。六皇子就可以独自占了长庆宫,这让七皇子心中不平,好些天都对六皇子爱搭不理,就算是两人下了学一起到宜秋宫来,两人之间也没搭话,各说各的,四皇子倒是劝过一次,六皇子说:“又不是我要找碴,是他总甩脸子给我看,凭什么要我再主动找他说话啊?”
再劝七皇子呢?这位倒是答应着,说自己当然不会为一些小事斤斤计较,只是六皇子性子跳脱,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得,两次之后四皇子也不劝了。
本来嘛,皇后和贵妃就不是很和睦,以前还能维持个表面上的融洽,自从贵妃受安妃那事牵累,两人之间现在连一点面子上的和气也挂不住了。六皇子和七皇子从前就合不来,这不是四皇子两次三次劝解就能调解得了的。
七皇子和四皇子还好,和五皇子也不怎么融洽。
五皇子这个人……要说很坏,那倒也没有。但是心胸狭窄,为人尖酸小气,这个是有目共睹的。他觉得他是哥哥,七皇子得敬着他。可是七皇子觉得这位五哥无论出身、才学、品行,没一样能拿得出,说得响的。这么一个人,哪儿值得他尊敬?
东宫里头,四皇子算是最年长了,他脾气温和,品学兼优,在学馆、在皇帝那里评价颇高,在兄弟间人缘也是最好。五、六、七、八这几位倒是都爱和他亲近。
二皇子了结了终身大事,下面也就轮着四皇子了。
这个虽然没有人明说,可是大家心里都有数。
春墨最近时常发呆,其他人也都四处打听。
四皇子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当然,未来的四皇子妃出身门第是不能和三皇子妃王氏相比的。可是总得比二皇子妃梁氏要强吧?
毕竟二皇子身有残疾,人家门第高,有实权的人家绝对不会把掌上明珠许给一个没前途的残废皇子。二皇子将来也就是做个富贵闲人,逗鸟养鱼的过一辈子了。
所以才会选中了梁氏。
她母亲早逝,家世不显,续娶了妻室之后外放做官,一去就是十来年没回来。梁氏却一直留在京中,在祖父母身边长大。
所以二皇子一开初对这婚事很不满,觉得皇后是存心,皇帝是漠不关心,就给他寻了这么一门亲事。
说实话,二皇子自己这条件,配梁氏也就差不多了。
二皇子觉得委屈?没准儿梁氏更委屈呢。
二皇子脾气不好,身有残疾——让谁来看,他脑门上都刻着“前途无亮”四个字。
可是不管委屈也好,欣喜也好,婚事由不得他们两人。
四皇子也是一样。
要娶什么人,他自己完全做不了主。
他生母早就去世了。即使她还活着,只怕对儿子的婚事也插不上手。皇后能做起码一半的主,当然最后还需要皇帝拍板决定。
四皇子自己倒是十分镇定,该做什么做什么。
潮生忍不住在肚里给他伸出大拇指,赞一声:强人!
四皇子今年才多大?
可是这份儿涵养,这份儿从容,就算三四十岁的人也未必能有。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
对,荣辱不惊。
这一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的炎热。
李姑姑每天都煮一大锅的绿豆解暑汤,装在罐子里用井水湃过,再放一点饴糖,这一饮品大受欢迎,宜秋宫上上下下都爱喝。
天越热,灶房里的活计越辛苦。一烧起火来,人人都被烤得汗流浃背,潮生一天得换两三回衣裳——没办法,都让汗浸透了,夏天衣裳又薄,不换着实不雅。
她现在手艺纯熟,差不多有李姑姑的六七成火候了,好些菜都是李姑姑在旁指点,她来掌勺。
别人都说灶房搓事辛苦,可是潮生觉得这里人事反而简单,把手艺练好,总没有坏处。
过了晌午,宜秋宫里头静悄悄的,四皇子歇了午觉,其他人也偷闲儿的偷闲儿,睡觉的睡觉了。树上的知了拖着腔,一声接一声的叫。阳光火辣辣的倾泄一地,潮生端着盆儿在井边把衣裳洗了,一件件晾起来。
弯了半在腰,背也酸了,腰也酸了。潮生转转脖子,抬起头来。
炽烈的阳光照在脸上,让人微微觉得晕眩。
她听到脚步志响,转过头来,八皇了正从一丛山茶后头钻出来。
“殿下怎么没去午睡。”
八皇子抓了抓脸,他脸上手上都有些红痕。
这些花草,叶子的边缘都很锋利,一个不巧就会被割着。
“嗯,我渴了。”
他八成又是不想睡午觉偷溜出来的,所以一个跟的人都没带。
潮生倒了一盏绿豆汤给他,八皇子捧起来咕咚咕咚几大口就喝完了,一伸碗:“还要。”
潮生又给他倒了半碗,没敢多倒。好在八皇子又喝了半碗之后也就不再讨了。
“其他人都睡了,殿下怎么不睡中觉去?”
“我睡不着。”八皇子挺理直气壮的:“这知了叫得太响了,吵得我不能睡。我要把它们抓下来。”
潮生忍着笑。
到底是知了吵,还是这位殿下自己想抓知了玩啊?
“殿下说的是,这知了是很吵。”
八皇子皱了一会儿眉头,问潮生:“你知道怎么抓知了吗?”
潮生摇摇头:“奴婢从来没抓过知了,这树这么高,够不着啊。”
她可不想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开玩笑,她又不是领八皇子那边儿的钱米,干嘛吃力不讨好?
“我听人家说,得用竿子……”
八皇子看看潮生,转过身走到他刚才钻出来的花丛边,还真拖出一根竹竿来。
这孩子还真是……准备周全啊!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比自己还高的一根竹竿给偷渡出来的。
八皇子把竹竿一递:“给你。”
潮生顿时心生警兆:“殿下这是……”
八皇子理所当然地说:“你帮我抓!”
潮生愣愣地接过竹竿——
这怎么抓?
拿竹竿对着树猛敲,把知了敲下来?
第八十四章 闷
潮生一头黑线。
八皇子还仰着小脸,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潮生小声说:“殿下,我也不会抓知了……不如,我们请旁人来抓?”
皇宫里有专门干这个活计的,就是为了主子们怕吵。
后世人尽皆知的一个名词“粘杆处”,最初就是做这个的,不过后来演变成了什么情报处,甚至有什么血滴子之类的暗杀武器。
呃,扯远了。
八皇子摇摇头:“不用叫别人,咱们自己捉,一定能捉到”
他是怕惊动了别人,就会被冬纸和奶娘她们逮回去吧。
潮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好吧,那就试试看……”
不过潮生可不会傻乎乎的就用这根竿子去敲树。她回灶房里取了一根细竹篾弯起来,又把自己的帕子缚在上面,这样就在竿头上做了一个简易的网兜。
还别说,可能潮生真有这个……嗯,捉知了的天份,被太阳烤得背上冒汗脸上冒油,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之后,居然真让她罩着了一只知了。
八皇子兴奋之极,拍着巴掌说:“潮生你真行!”
潮生只想苦笑。
她一点儿都不行……纯粹是八皇子硬赶鸭子上架。
八皇子探头看了一眼,那知了在帕子里居然并不扑腾。
“殿下要拿吗?”
八皇子伸出手来,想了想又缩了回去:“算了……上次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