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抿嘴一笑,给小顺一碗热茶:“闲着也是闲着么,不弄得难一些怎么显得出本事?”
小顺摇摇头:“得,世上哪就有那么多的诗仙诗圣的,酒是喝了不少,诗就没写出多少来。王妃还让人过来把写好的诗抄了去给阁子里的女客们传看品评呢。”
温氏难道是想做媒?
嗯,有可能。
今天来的宗室子弟好些没成家,温氏那边未出阁的小姐也有好几位。虽然这时候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能提前先看一眼,心里总是大概有个谱。细看虽然不能够,可是大致上有个印象也就不错了。
再有诗作,也算是侧面了解。
“既然都写诗,是不是要评个诗魁出来?”
小顺说:“那我可就不懂了,好象是舁了一首。”
小顺是回来取东西的,喝了口茶,没有多留又匆匆走了。
潮生关上门回来继续拈线。天气冷时手指不灵活,天气热时手上又易出汗,一冬一夏都不是做活儿的好时节。还有人说正月里不动针线剪子
潮生这会儿就是把几样彩线先理出来。竹青色和松花色拧在一起,两种绿深浅色调都不一样,松花色单看显得轻浮,竹青色单看显得黯沉,但是拧在一起之后却显得很协调。松花看着亮,竹青显得稳,互相映衬着,素雅而大方。
上次潮生给四皇子的帕子滚了两道边,是莹白和铜绿的。这两样也是单看都不行,可是滚镶在一起之后,效果很好。铜绿就象深沉的水波,莹白就如水波上一线白浪。
四皇子展开帕子看了,只说:“这样用心,太费神了。”
“也不费什么,反正我也没有旁的事情做。”
“这样精致,都舍不得用了。”四皇子说:“你一个人无事时,也可以看。” 潮生低下头。
他以为她没看啊?
那怎么可能。
潮生没事时就会翻架子上的书看,看不懂就权当是识字。
架子上书多得是,潮生自然能找着一些她感兴趣的。
穿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潮生都没有接触过文宇。
一开始没有感觉,那时候第一要务是生存。
后来渐渐就觉得不适应。
她生长的那个时代,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举目望去处处都是文宇,连废报纸、广告单,到处乱飘的塑料袋上头都印着文宇和图案。
可是这今年代,文宇与纸张都是金贵的东西,读书人是清高自傲的,是少数人。能读圣贤书的,那都是“官人。”更多的一般人接触不到书本文字,她是宫女,自然机会更少。
这种文化荒漠,让心中变得干涸,觉得彷提。
所以舍熏当时托宦官小望找了几张宇纸来,就视若珍宝,密密的收藏着。
现在有了机会,能指望她守着一屋子书而不去翻看?那可能吗?
但既然四县子现在说允许,潮生当然更高兴。
“是,多谢殿下。”
四皇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潮生有点心虚。
四皇子大概早知道她偷的事了吧?
毕竟她识宇的事,他知道。
而且这屋里的书都是潮生在打理的,四皇子要什么书不必自己找,说一声,潮生立马就给拿出来,如数家珍哪。
不过潮生不知道,刚才小顺其实有话没和她说。
寿王今儿也来了。
而且他喝了不少,还跟四皇子问起来:“对了,你身边儿那个谁……对,那个葡萄呢?怎么不见?”
旁人听着一句半句的,当然不知道他怎么大冬天里问起葡萄
可小顺知道啊。
这个葡萄的典故,从宜秋宫的出来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昔日的二皇子给一小姑娘起这样的绰号,能不让人印象深刻么?
自家王爷说:“她在书房伺候,不当内院的差事。”
寿王想了想,嘿嘿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真有你的,老四你就是正经啊。那天还有人和我说起,你到现在就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是个大大的正人君子……嘿,他懂什么?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妙处还就在没到手的那个时候……嗯嗯,还是你懂。”
自家王爷只是一笑。
小顺心里顿时翻腾开了。
王爷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寿王爷说的纯属无稽之谈,不屑与之理论?还是寿王爷正说中了自家王爷的心事,这一笑是默认?
寿王爷摇摇头,把手里的酒杯晃来晃去,酒都洒在他袖子上了:“唉,你说这女人嘛,时间长了都是一个样儿,净琢磨些无聊的事儿,没一刻消停的。甭管一开始什么样儿,到手之后会变成一个样儿,没意思得很。”
自家王爷还是淡然自若,处变不惊地说:“给寿王爷倒热茶。”
小顺麻利儿地给斟上了。
反正他们在主子身边儿当差的,不管心里怎么翻江倒海,脸上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潮生长得是好看。
小顺说心里话,他觉得潮生比王妃都好看。虽然她平时不施脂粉不打扮,可比人家那遍身绮罗一头珠宝金玉的还要好看。
而且潮生那气派也不一样,一点儿都不象丫鬟。这要出去说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也没人不相信。
可惜命不好,和自己一样穷苦出身,只能是个宫女。
潮生可不知道寿王爷嘴里头偷着偷不着的理论,她把线理好,绕在不同的线轴上,这样下次直接用着方便。
看着天不早,也不知道后面园子里那些文人雅士们西北风喝够没有别一个个冻得迎风流涕才好。
潮生出院子时,当面遇上一个人。
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今天的客人。
只是客人这会儿应该都在后头,这人怎么到夹道这儿来了?
那人见是个丫鬈,倒是眼一亮:“姑娘请等等。”
潮生半侧过身儿,福了一礼:“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往后园去是这各道儿吗?”
啊,原来是迷路了。
今天府里客人多忙乱是不假,可是把门儿的婆子也不在,就不应该了。
潮生指给他路:“这边过不去,您得打前面那个月圆洞门儿过去,一直朝前走就能到。”
那人说:“有劳了。”
他个子够高的。
四皇子的个子就不矮了,这人好象比四皇子还要高一些。
而且……这人身上的气势不一样。
好象不是个读书人。他声音醇厚,脚步沉稳,说走就走一个多余的宇都没有。
也许这客人是武将?
有可能。
潮生目光往下移,那人脚上穿的靴子也和寻常见人穿的步靴不一样。
这靴子是薄底儿的。
一直到傍晚时分,客人们才一一告辞。潮生估摸着四皇子晚上多半不会回书房来,就把窗子闩上,熏炉的火也移灭了,都收拾停当了之后,再站在门口看一眼,没有落下什么,才关上了门。
李姑姑单给她留了吃的,梧得严严的,热乎乎的吃着十分可口。
潮生问:“姑姑今天可辛苦了。”
李姑姑摇头说:“这也没什么好辛苦的,不过打破了两套杯盏,现在也没个头儿,都说不知道谁打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红翠
一请客,这种事儿就难免,人多手杂,还有宾客,以及宾客们带来的丫鬟小厮们,人来人往的,你能揪出谁打破了东西?揪不出。
不过打破了,有碎片儿在,账房的管库的也能交差。要是连碎片儿都没有,那就不好说了。都是精细东西,贵着呢,找不着破片儿,谁知道是打碎了还是谁昧下了?
今天请的都是什么客啊。”
李姑姑瞅她一眼:“稀奇,你管看着书房的,你倒问我啊?”
“贴子是外书房的书办写的,我没看见。”
李姑姑说:“嗯,男客那边儿是十七个吧?对,没错,连八皇子也算上。女客没那么多,也就十个吧?”
“不少人哪,…”潮生说了自己刚才在夹道儿那见的那人:“不知道他怎么走到那儿去的,守门的婆子也不知哪儿去了,就让客人在那儿转悠。”
李姑姑一笑:“这还不好猜?守那道门儿有什么好处?肯定上赶看到能讨赏的地方去了呗?得,王妃这些日子病着,又加上过年,这些人皮都松了,得好好儿紧紧。”
潮生哧哧笑。
李姑姑笑着发狠最吓人了。
不过她一点儿都不怕。
反正又不是冲她。
“你说你遇着那人什么样儿?”李姑姑想起来问。
“哦,象个行伍出身,走路都不一样。”潮生咬着筷尖儿,歪头想想:“个高,肩膀也宽,脸我没仔细看,好象黑黑的。走起路来就是大步流星的,但是不让人觉得他匆忙,步子很稳的。”
“那一准儿没错。”李姑姑说:“我记得有一个,是温家的亲戚。”
王妃家中还有那样的亲戚门潮生还以为温家上上下下旁枝近戚的全是读书人呢。
这事儿潮生并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将那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热闹了一场,底下的人足足收拾了两三天。那些不常用的家什摆设重新收回库里,打扫地方。那一片梅花被赏这一回,起码损了三成。倒不是人人都象八皇子那样喜欢乱跑乱折,不过既然邀人来赏梅了,也做了诗了,走时主人家客气一下,折一枝梅花让客人带回去,插了瓶慢慢再多欣赏几天。这么一来,遭劫的花儿就不少了。不过好在这梅花儿一年也就开这么一季,其他三个季节还是平平安安的,并没有人来扰它。
四皇子书房里也插了一枝。
不过潮生并不太喜欢在屋里插梅花。
梅花的香气好就好在一个冷穿,一个远字。
从梅林近旁走过的时候,风吹来,香气似有若无,就象美人的衣角,不经意间一瞥,足够惊艳了。但你要认真去闻”风向又变了,香气也消失了。
一进了屋里,这香气是跑不了的,可是却失去了原来的天然。再说,屋里头总有别的气味儿,和花香搅在一起,反而都显得不美。
当然这些歪理她可不会跟人去说。
四皇子不知是不是看出什么,那梅花只摆了一日就撤了。
潮生倒有些纳闷:“怎么梅花不见了?”
小顺说:“我也不知道,殿下让我拿了出去,多半是不喜欢吧。”
梅花开了,又谢了。
桃花也开了,也谢了。
莺飞柳长,下过几场春雨之后,天气说热就热。府里头看似一切平静。
寿王妃有孕了。
这可是一桩大喜事!
寿王两口子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咱没任何问题,咱能生孩子!咱现在怀上啦!
甭管生男生女,总之寿王府一扫阴霾。寿王妃倒还低调,刚有身孕的人折腾不得。寿王却是满面红光,差不多见人就要说道说道。旁人一句恭喜之后,这事儿决不能就此算完,寿王爷下头还有一大篇话等着哪。说是已经找人掐算过了,这孩子一准儿是有福气的,太医又怎么说,旁人又送了什么恭贺……
这是当然的。
寿王府这么久没有动静,不光寿王妃急,寿王更急。外面传言有鼻子有眼儿的,无非是暗指他某方面不行。
这方面,嗯,还跟下半身儿密切相关。
寿王爷很恼怒啊。
没错,咱腿脚是不便当,可咱那方面没问题啊!
但是他能怎么说?人家又没当他的面议论。就算当他的面议论了,他能当面脱裤子证明自己没问题吗?
好吧,这种事情就算脱了裤子也证明不了啥,人家可能还会说,中看不中用,银样蜡枪头之类……
关于寿王妃,小道消息原本也有一堆。
比如她如何善妒,自己没动静,把寿王身边其他伺候的人也看得紧紧的,一点儿缝子不漏,就担心有人抢在她前头如何如何了。要不然她没动静罢了,其他人怎么也没动静?反正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不是男的有问题,就是女的有问题,要不就是两个人一起有问题。
现在好了,皆大欢喜。寿王夫妇终于交出了一份儿满分答卷:咱都没问题!咱能怀能生。
这自然是件好事。
但是好消息传来,府里的气氛却更微妙了。
好吧,目前三个成婚的兄弟,三皇子昌王人家孩子早抱上了,二皇子寿王这也指日可待了。
可是自家呢?
自家王妃一点儿动静没有啊。
那补药据说还一直吃着,方子换过。
可是换汤也好换药也罢,总得见成效啊?
本来么,有寿王妃作伴儿,自家王妃还不是很显眼,但是现在人家寿王妃也摘了“不孕不育”的帽子,于是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的成王妃,恐怕再也沉不住气了。
不能生不怕,可是沾了个妒字,对于皇家的媳妇儿来说,是桩大麻烦。
三月里头,温氏劝四皇子纳新人。
王府里漂亮丫鬟不少,身体健康家世清白,现成的候选人一抓一大把。
当然,温氏的首选,是自己陪嫁丫鬟中的两个。都长得清秀可人,性情也温柔。
大概原本这两人就是为了做通房而预备的。
这在这个时候并不鲜见。
反正这时代男人不可能只一夫一妻,妾有各种来源,长辈给的,司僚送的,自己买的纳的等等。
既然非得有,而且那不知根底的人难免会成为将来的心腹大患,那么自己家培养一些,姑娘成亲时直接带过去就在所难免了。这此人一般身契都在主母手中,要么就是在主母的娘家扣着自己全家人,敢不听话么? 既笼络了丈夫,又不怕她们翻了天去,陪嫁的通房丫头可以说是主母手中一张好牌。
既然是好牌,就不能随便轻易出手。
温氏也没有一过门来就急慌慌的做什么。
到了现在,她不得不做些什么了。
这种事,古往今来套路都差不多。
温氏请四皇子过去,然后命两个打扮好的丫鬟上来见礼,再说两句场面话,诸如:爷身边儿没个象样的服待人,我也觉得家里冷清不象样子之类的,男主人一般不会拒绝,这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除了主母自己,其他人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男人得了美妾,丫鬟也得了实惠。就算一时没什么名分,可是以后讨好男主子,服侍女主子,养个一儿半女,一辈子总有了着落。
温氏也是这么做的。
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一个叫翠凤,一个叫淑红。
一红一翠,倒是正好相互辉映。不知给她们起名的人当时是不是想到了“偎红持翠”这个词儿?起得还真是贴切。
可是这在别处都通行无碍的美事儿,到了四皇子这里却没行得通。
温氏命人整治了酒席,不管心里是不是泛酸,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的。
温氏比四皇子还小,但是她平时总是打扮得十分庄重。大概怕人说轻浮不服众,所以很少穿些鲜嫩的有朝气的颜色,也不梳那显得稚气的发式。
这种心理很好理解。
王妃么,自然得合乎王妃这个身份,当然不能再象寻常少女那样妆扮。
温氏这天穿的是件银珠色的宫装,下面是紫棠色撤金百褶裙子。这裙子华贵是足够华贵,稳重也足够稳重,只是穿了这样端坐在那里,显得老气横秋,也十分呆板。
四皇子坐了下来,温氏亲自执壶给他斟上酒,然后唤出两个丫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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