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她会问四皇子这话,潮生一点都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大公主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皇子和她有同样的疑问。
他和她并没有行迹亲密,只见过那么两三次面——
潮生轻问:“那你……”
他是怎么说的呢?
四皇子低下头来,呼吸热热的吹在她的耳边:“我跟皇姐说,若是你嫁给我,这一生,我绝不相负。”
潮生六神无主,呼吸急促。
“你……真这么说的?”
“是的。”
潮生用力闭了一下眼。
也许是太突然,也许是……太震憾,她觉得有些眩晕,头顶张挂的灯笼一下子变成好几个,而且似手离她越来越近,近得让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全是那柔亮的光芒。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送客
“我知道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可我担心再延搁下去。还会有更多的变故。”
四皇子轻声说:“不光是名份上…”
还有重重隐忧就象温氏发病的突然,泰荷自尽的蹊跷…温家之后的应对,还有何家当初的事…”
潮生只是微笑。风紧了起来,灯笼下垂的稳子在地下投下一片暗影。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四皇子点了下头。
可是手舍不得松开。
“刚才,是她找你麻烦了?”
没有话,也想多找些话出来说,多说一句,多留一刻。
“嗯,没什么的。其实嫂子管她很严厉。原来说要把她送回乡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这么做。我想嫂子也许另有打算。”
四皇子微微沉吟,低声说:“我曾让人打探过。
她的父母当年虽然因为早早回了乡下,逃过了抄家那一劫。
但是她父亲第二年就因为酒醉和人争执被打死了,那年房子也着了火,家当细软烧了个精光。她母亲病重不治,乳娘带她迁到 了别处。”
潮生怔了下:“这么说她在乡下也没有家,更没亲人了。”
许婆婆说过,何月娥一家回乡下后,没了何孝元当靠山,境况肯定不怎么好。但是没有说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夫妇俩的死这样突然。“。“难道也和何家被抄家的事情有关联?
何月娥为什么执意想进何云起的书房呢?
见书就头疼的她,不会轻易转性的。
“嗯,这事儿回来我和嫂子说。”
“我想这件事皇姐也知道。当年何将军…“他死了之后,其实兵部已经有人出来作证,那两封所谓通敌的信函不是何将军的亲笔”少了何将军写信时的暗记。但是人已经死了,家也抄过了,再说,他当时确实有失城败战之罪。”
人都死了,再证明他的清白又有什么用?人们总说盖棺定论,总要在一个人死后,才会还他一个公道”给他一个清白。
可是对于活着人,却无比苛刻,落井下石,百般谋算
潮生垂下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嗯。”
虽然答应着”可他还是不动步子。
“晚上的羹,是你做的?”
“嗯。”
“很香。”他低声说:“真想天天都能吃着你做的东西。”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太重了。
天天给他做东西当然不象以前,是以丫鬟的身份了。
“你回去吧…以后以后来日方长…”潮生就说了这四 个字。
现在已经不象从前那样了,他和她是有来日的。
四皇子忍不住,紧紧的拥了她一下。
他身上的气息还是象记忆中一样,带着茶香,墨香,暖融融的。她洗洗惚惚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现在在一起
忽然间她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抓住了朝后甩开,潮生险些摔倒,扶着桌子勉强站住了。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很吃了一惊,四皇子更是如此他已经让人揪着领襟,整个人都给拎了起来了!
“哥哥?”
“你!”何云起的拳头险险在四皇子鼻尖处停住了”脸上神情又是恼怒又是意外:“诚王爷?”
“何…何将军…”四皇子也不知这人怎么象神兵一样从天而降,还在这个当口儿给他撞了个正着。
门外头小顺被两个护院拧住了,嘴也给捂着。那两人都比他高了一头还多,活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给困得紧紧的。
他倒想报信儿的”可是没来及啊。
何云起转过头来瞪着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儿?嗯?”
潮生忙说:“哥哥先松开手。王爷同嫂子一起回来的。”
“嫂子,让我送送他”
何云起这副凶,相潮生从没见过。四皇子这副窘状,也是生平头一遭啊。
不知为什么,潮生虽然着急”可是心里还暗暗有些好笑。
何云起看看她,又看看四皇子:“送客?”
言下之意”送客有这样儿送的吗?
家里就没个管事的人了?得让妹妹出来送客刁刚才他远远就看到穿堂这里有人影,练武之人耳力特别灵光,听着一男一女低低说话的声音,还以为家里头哪个丫鬟勾搭人,万万想不到是自己一向乖巧的妹妹在这里!
“这是嫂子的意思啊,哥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她。”
“是么?那还真是得罪了!”何云起悻悻地松开了手,四皇子终于两脚沾着了实地,喘了两口气,又咳了两声,才有些干巴巴地说:“驸马……回来了?”
这不废话么?
何云起哼了一声,显然还气着,转头对潮生说:“客我来送,你回去!”
潮生偷看了四皇子一眼,两人目光一触,潮生丢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听话地出了穿堂。
何云起瞪了四皇子一眼,招了一下手,外头两个护院终于把小顺松开了。小顺连滚带爬的朝四皇子赶过来:“王爷,您没事儿吧?”
四皇子摆了下手,示意他别说话。
何云起盯着他的目光,活象盯着仇人一样。四皇子虽然心里 叫苦,脸上却带着笑。
面前这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何云起哪有送客的心情,敷衍的抱一下拳:“王爷请回吧!”转身大步就朝里走。
那两个身材高大的护卫一左一右,象两尊门神,瞅着这主仆两人,虎视耽眈的象是盯贼:“王爷请!”
四皇子还能怎么着?虽然不是没受过冷遇,可是这么直白恶劣还是头一回,等于让主人家扫地出门。
两人出了门,上了车,小顺惊魂稍定,赶紧请罪:“王爷,刚才…〃
“没事,不怪你。”
四皇子靠着车壁。
刚才一直不觉得,现在一松懈下来,疲倦就象山似的压下来。
昨夜他也等于没合眼,今天一天又一直绷得紧紧的。
“王爷是不是担心驸马爷不同意?”小顺试探着问了句。
四皇子抬眼看看他。
小顺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您不用担心,驸马爷再凶,他也得听大公主的对吧再说,潮生姑娘自己也愿意…”
“不许胡说。”
虽然被喝斥了一句,可是小顺知道自己说到王爷心里去了。
瞧瞧,累成那样儿,又受了惊吓,还笑得跟吃了蜜似的。
小顺头转向一边儿,也偷偷笑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灯
芳园比小顺幸运,她端着茶待在一边,没有像小顺一样给按住。潮生一出来,她急忙迎上去:“姑娘……”
“先回去。”
潮生走了两步,不忘叮嘱一句:“可不能和许婆婆说。”
芳园诚恳的保证:“奴婢知道。”
这一点儿潮生信得过她,要是红豆在这儿,可就保不准了。那丫头虽然天天被许婆婆教训,可她总是弄不明白,什么话是该说的,什么是不该说的。
潮生坐在那儿回想起刚才,只觉得啼笑皆非。愣一阵,又笑一声。屋里头灯已经熄了,她抱着膝坐在那里——突然觉得这会儿来杯酒也挺好,也许她能镇定一下。
当然这屋里没有酒,只有茶。
她溜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温的,捧在手里小小的喝了一口。
心还是怦怦跳,脸微微发热——可能是屋里地龙烧的太热了。
外面芳园轻声问:“姑娘睡着了吗?”
潮声说:“没事儿,你睡你的。”
芳园端着灯进来,披着袄儿。把潮生的茶杯接过去,又替她掖好被子。
潮生不想折腾的她也陪着熬夜,只能乖乖睡下。
芳园当然也睡不着。
不过,她呵潮生之间,还没到可以讨论主子心事的关系那。
伺候小姐的丫头们,常常都掌握着小姐的秘密和心事。
再多些时间,也许芳园和潮生也就能达到一种…嗯…主仆以上,姐妹未满的关系吧?
丫鬟可以分享小姐的心事和喜怒哀乐,同时也给予更多的忠诚与体贴。
芳园静静的躺着。
屋里很安静。外头不知是不是雪太重压折了枯枝,发出清脆的,细微的断裂声。
这位姑娘,以前曾经也是丫鬟,据说从宫里到王府,一直伺候着诚王爷。
咳,倘若没听说,芳园决计不信这位姑娘当过那么多年的下人——举止,谈吐,气质,都不像。
现在看来,她呵诚王爷可不止是简单的主仆关系啊。
芳园心里一则喜,一则忧。
喜的当然是自己前途无量。大公主把她给姑娘时已经说过,她以后就是姑娘的人,那姑娘出嫁她必是要跟去的。姑娘嫁进王府,那她的着落肯定也是王府了,值得欣喜。
忧的是,王府门面大,内里水不知多深,前头的路未必是坦途。
前头王妃是翻不了身了,在和不在一个样儿。可是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占着原配正妃的名份。自家姑娘要是嫁过去了——这名份上就要低一等。
名份可是头等大事啊。
这时候什么不要讲究个名正言顺?姑娘腼腆,看起来又是重情的人,可是公主绝不糊涂。若是公主也首肯,那必定是另有办法。
对,有公主在,就算自家姑娘名份上稍差一点儿,也没个人敢小瞧的。
芳园抱着被子偷笑。
驸马是王爷的姐夫,王爷又要变成驸马的妹夫…这关系…咳……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潮生还是有些心虚,何云起脸色倒是一如往常,看不出特别高兴,可也没有不高兴。
等何云起搁下碗筷出去,大公主给潮生挟了一块儿糕:“看你,吃的这么少。你哥昨晚回来,冲我发了一通脾气。”
潮生可不敢相信——就他哥那个样子,见了嫂子立马气焰全消倒有可能。
也许是昨天四皇子的举动让他不太满意?
其实潮生误会何云起了。经过大公主的解释,他最不满的就是:四皇子那身板儿是在太孱弱了,他一只手就能给拎起来——
不得不说,长年在西北和军中,何云起打交道的全是粗壮好卖的人,四皇子这种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
小白脸=花花肠子。
弱不禁风=命不长久。
他还是皇子,还有老婆!
如果四皇子不是大公主的弟弟——
如果自家妹妹不是这么明显的回护他——
何驸马才不会这么罢休。
他认识的年轻才俊不少,虽然都是扛枪吃粮的,可是这样的人才疼老婆,会过日子哪。
其实何云起第一次见四皇子,是刚回京不久,四皇子那会儿和三皇子一起,不知在说什么,正从兵部出来。
说真心话,当时何云起对这位诚王爷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当然哪,这个不错是需要比较的。和三皇子眼高于顶相比,四皇子显得温雅谦逊,待人和善。
后来再见着,就是他和大公主的亲事已定时了。那会儿这些皇子们,可都成了他的小舅子了。何云起当时进宫一看一屋子人,头皮都麻了。
皇帝可真能生儿子!这一堆乌泱乌泱的小舅子们 ……要把名字排行都记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听说还有十来位公主……
幸好幸好,他不用和小姨子们打交道。
可是现在小舅子之一来拐带自家妹妹……
何云起觉得胸口憋着一股火儿,没地儿去发。
冲谁发呢?冲老婆?他舍不得。
冲妹妹?也舍不得。
何云起一抬头看见了阿罗。这孩子正蹲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何云起笑了。
他脚尖一勾,一块冰坷垃弹了起来朝阿罗疾射过去。阿罗头都没回,稳稳的把冰弹给接住了。
“下来,跟我舒散舒散去。”
阿罗利落的从墙头蹿了下来,像只大马猴儿。
何云起心说,阿罗这孩子多好啊,怎么妹妹没看上他呢?两人在家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何云起又仔细打量了阿罗一番。阿罗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阿罗多好啊。生得俊,虽然黑了点儿。可他没有歪心眼儿,伸手又好。不说旁的,有次他们在沙洲遇到强盗,阿罗一个人能打翻他们三四十。
何云起不无遗憾 ……
四皇子一看就不是没成算的人,事情都到了这一步——
他要替父母报仇,大公主要替母亲和弟弟讨还公道,只凭他们,势单力薄。他就不用说了,根基不稳。大公主的外祖父蔡杭早已经去世,菜价在朝堂也没什么势力。
况且……
何云起靴尖一磕马腹,坐骑撒开四蹄泼刺刺向前跑,溅的雪泥迸溅,阿罗骑上一匹栗红马,从后头赶上来。
潮生把做好的小衣裳给大公主看,大公主笑着说:“瞧瞧,你的手可比我巧多了。我当年就不爱做这些,离开京城之后压根儿摸都没摸过。”
虽然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潮生选的颜色是柔雅的中性的颜色,不论男女都一样穿。
“嗯,还有这个。”
那是个襁褓,面子是用各色的不透拼起来的。潮生说:“这是许婆婆找的,说都是积善有福多子多孙的人家,将来用这个,孩子穿了肯定百病不生,多福多寿。”
大公主轻轻抚摸那襁褓。上面的那些布颜色斑斓,裁割拼接的特别平整,一点儿都没有凹凸粗糙感。她点头说:“婆婆有心了。”
许婆婆没有儿女,把何云起和超生看得和自家孩子一样。
大公主摸着襁褓出神,潮生不知她是想起了什么,神情平静中,透出一丝怅然。
“妹妹,坐。”
潮生放下包袱,在大公主身旁坐了下来。
“四弟对你……是真心的。要不然,虽然他是我弟弟,我也不会偏帮他。”
潮生没想到大公主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也不容易,程美人过世后,他一个人挣扎着,一直到现在。他那个人,肚里有十分,嘴上可能只说一分。不像有的人,其实满肚子虚情假意,却还能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来。”
是的,在这一点上,潮生和大公主的看法一样。
“他前头娶的那个休不得。所以父皇要是替他做了主,名份上……要委屈你了。”
潮生也知道,皇家最重的就是脸面。
从来没听说过皇帝皇子休了女人的。即使他们不要了,也有冷宫,尼庵这些地方等着接收。温家纵然惹怒了皇帝,可是温氏不会被休,只是变相的,打入冷宫。
潮生有些茫然——
她和他,真的能在一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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