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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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泽恺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病情似乎一点也没有减轻,仿佛是越来越严重的样子。
“鬼医院,搞什么鬼?”他一手抚着额头,低声咒道。
“你醒过来啦?”佟若薇的声音开心得近乎离谱。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高泽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用一种近乎冰凉的语气问道:“你希望我醒不过来吗?”
“你……人家只是担心你嘛。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佟若薇不胜委屈,三天三夜的担惊受怕,竟得不到半点响应。
“三天三夜?”他惊呼,“你不是刚刚才和丁谦一起出去吗?”
“我?刚刚才出去?”佟若薇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
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这样想着,她的手已落在他的额头上。
“你干什么?”他不由分说地拍开她的手,望着门外,大声喊道:“殷灵!殷灵!你给我进来。”
“殷灵?”佟若薇微微色变,“她是谁?”
高泽恺嘲弄地勾起嘴角,仿佛是不屑回答的样子。
“高泽恺!”佟若薇愠恼地叫他,连名带姓。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是她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可是,他一醒过来,嘴里却喊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冷嘲道:“你昏迷了那么久,我一次也没见过她,谁知道她躲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你以为大家都像我这么诚实?”
“是吗?”高泽恺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心里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挥手叫住门外经过的一位护士小姐,问道:“你看到殷灵了吗?”
那小护士拢了拢眉,傻傻地反问:“谁是殷灵?”又扭头打量一下他身边的佟若薇,狐疑地问道:“不是她吗?”
“是我他还问你做什么?”佟若薇讥讽地撇了撇嘴。
小护士的脸蓦地涨得绯红,不论是高泽恺,还是佟若薇,都给她一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这种差距太大了,不由得不令她自惭形秽。
然而,她有些口吃地分辩道:“我是真的没有见过你们口中的那个殷灵。这个医院才有多大呢,如果来了你们的朋友,我是不会不知道的。”真的,她没有撒谎。这几天,高泽恺早已成为医院里的名人,来过一些什么人,做过一些什么事,都是大家的谈论,怎么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语气虽然急,但却坚决。
佟若薇挑嘴一笑,道:“你不用紧张,别说你没见过她,就连我也没见过呢。”
她询问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眼里带着抹幸灾乐祸的残忍。
“不可能。”高泽恺的声音大得令她们吓了一跳,“她不是你们医院的护士吗?”
“护士?”小护士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你问的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想了想,她又有些巴结地笑一笑,道:“如果是找护士,我倒是可以帮得上忙的,这里的每一个护士我都认识,只是——”她顿一顿,笑着摇摇头,“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叫殷灵的。”
“不可能!她每天都来,她说她是这里的看护。”说到这里,他猛地住了嘴,忽然想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么在认为,她虽然没有反驳过,却也从来没有认真承认过。
他的脊背上冒出涔涔冷汗,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际。
她不会就这样消失吧?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摇着头,对自己否认。
“殷灵!你给我出来!”他生气地大声吼。
她竟然敢骗他?她还是骗了他!
惶恐与愤怒的感觉交相煎熬,灼痛了他的心。
其实,也不过是见过一两次面,也不过是说过三
四句话。然而,在他的心里,却是早已认同了那一份熟悉,早巳依赖于那份感动了。
“去,快去,把丁谦给我叫来。”他瞪着佟若薇,连声地嚷。那样不顾形象的固执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
佟若薇默默地看着他,眼底的忌忿一点一点淡去,绝望的惊惧感牢牢地包围了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泽恺,那分目下无人的倨傲,那分潇洒不羁的从容,这些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质,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是茫然,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忧惧,仿佛是与生俱来。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高泽恺?
一种细微的龟裂感在她心里酝酿成灾。为他,更为她自己。
一直以为,不论他的行为多么荒唐,不论他对她的态度多么不屑。到最后,他一定是属于她的。可是,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坚持与包容,到最后怕依然只是枉然。
多么多么的悲哀……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去!”高泽恺催促着。
“高泽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佟若薇几乎是弹跳起来。
她,堂堂佟家的大小姐,不惜纡尊降贵地来伺候他,他竟然还支使得心安理得?
“你可以不去,更可以不来。”高泽恺沉下脸来。
佟若薇咬住嘴唇,不甘不忿。然而,然而啊,她在他的面前,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所以,她只得点点头,只得走了出去。
她在心里悲哀地自问:这样的他,她到底还可以包容多久?
第四章
艳质久尘埋,
冷落泉台下,
身在桐棺伴冷霞。
今夕音容魂所化,
不是僵尸掺月华,
由来鬼物招人怕,
试问谁甘夜接鬼回衙……
——《牡丹亭惊梦》
昨夜下过一场雨,医院门前的人工草坪上一地青葱烂漫。
穿过草坪转个弯,前面就是一个小池塘。
一排一排临水而种的法国梧桐像卫兵一样地将不大的池塘细细密密地包围了起来,夏天虽已过,但藕荷飘香,却又是另一番妖娆景象。
池塘的那边是一块空地,围聚着闲话家常的人们,热闹而朝气。
然而,那却是她最畏惧的。世人怕鬼,怎知鬼更怕人?
殷灵坐在医院后墙上的浓阴里,望着对岸,百无聊赖。
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呢,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可以悄悄溜去看他一眼。
只是一眼而已,接下来便是这无止境的等待。然而,等待不也是一种幸福?知道那个人就在她的身边,就在不远处,好好地生活着,快乐地微笑着,她就已经满足了,不是吗?
她轻轻地扬了扬唇角,露出一抹舒淡的笑。
“哎呀,那孩子被树枝钩住了!”忽然,前方的骚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抬眼望过去。
在两层楼高的梧桐树上,此刻,正狼狈地骑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枝条受到重力,已折去一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孩子什么时候爬上去的?这么危险!”围观的人群急道。
“孩子,撑着点,我回去搬梯子哦。”那人好心地跑远了。
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手上还拿着一只鸟蛋。原来,他是上树掏鸟窝去了。
殷灵笑着摇摇头,从墙头上跳下来,向人群走了两步,迟疑了一下,又站住了。
然后,她感觉到两边太阳穴有轻微的刺痛感。
糟了!这里有阳气极盛的人。
她转身想逃,却又担心那小孩的安危,踌躇片刻,拿不定主意。
那人却似乎笔直地向她望了过来。
不可能,他不应该看得见她的。这样想着,她无畏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犀利的眼神里带着警告与了然的意味,仿佛这场危险是她一手造成一般。
他是在质问她吧?怎么可能?她呆了三秒钟。
“呀,他掉下来啦!”惊恐的呼声唤回了她的理智。
人命关天,她不能再犹豫了。
顾不得那一双充满怀疑的眼,她飞快地飘了过去,手一伸,接住小男孩,将他轻轻地放落在地。
“呼——”大家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真怪,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居然一点伤都没有。”
“就是嘛,刚刚好象有什么东西托住他一样。”
“老天保佑,这孩子大难不死,后福无穷啊。”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举起右手看了看,刚才明明还在手中的鸟蛋却已不翼而飞。他傻傻地扬高了头,鸟巢里,一对鸟儿叫得正欢。
殷灵满意地拍了拍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四面寻去,却已不见刚才那人的踪迹。
她怔了一怔,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缓缓升起。
然后——
“赫!”一只突然跳出来的野狗吓了她一大跳。
那只狗前腿僵直,两只铜铃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疯狂地吠叫着。
“啊呜——唬唬——啊呜——”一声声,如铜锣般,叫得她寒毛直竖。
它知道了,它知道她不是人。她头皮一阵麻冷,腿哆嗦着,慢慢慢慢地向后挪。
那狗却固执地逼过来,一步也不肯放松。
她一吓,越过树丛,穿过草坪,拼命地往前跑,慌不择路。
“汪汪——唬唬——”兴奋的低咆声紧随其后,怎么也甩不掉。
她三魂吓掉了七魄,身子因恐惧而战栗。
呀,难道,她的天劫在这里?
逃不掉了,她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等待着那撕心裂肺的扑击。
忽然眼角余光一扫,微微偏过头去,竟看见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贺子祺?还是高泽恺?她愣住了。
大好时机!大野狗兴奋地踢踏着前脚,狂吠着扑过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抱住了她,车轮一旋,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危险。
是他,没有错,是他!她感到一阵昏眩。没有哪个地方比他的怀抱更温暖,更安全了她的生命因了他的这份安全感得到抚慰,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让她像现在这样地庆幸着,庆幸着她的存在。
“去去,高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将它弄走。”
高泽恺身后的小护士捡了一块石头,尽责地冲了出来。
野狗畏惧地退后两步,却又不甘心地直冲着轮椅吠叫。
喧哗声引来了医院的保安人员,一齐将濒临疯狂的野狗带了出去。
小护士一边走过来一边咕哝道:“真是的,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野狗,这样凶!”说着,又自以为幽默地加了一句,“竟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她笑着扶上轮椅后背,打算继续推了他朝前走,然后,她听见他这样问:“你去了哪里?这几天你都到哪里去了?一声不吭,玩忽职守,你还是一名护士吗?这么不负责任。”
小护士愣了一愣,四面望望,在他面前的,除了自己还有谁?可是——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的心一阵紧缩,感觉有些害怕。
“高先生,我……我……你……你……”她迟迟疑疑地瞄他一眼。
“你们医院不是说病人就是上帝吗?记住,我现在就是你的上帝,你有什么事要先跟我说。知道吗?”高泽恺继续旁若无人地大声咆哮。
“是,是,我知道了。”小护士吓得脸色发白。
这个人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有暴力倾向,以后还是少惹他为妙。
高泽恺却忽然顿住口来,奇怪地看她一眼,问:“你说什么?”
“我……我……我说……知道了……”小护士哆哆嗦嗦,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恼了他。
“我又没有跟你说话,你知道什么了?”高泽恺又好气又好笑。
“是……是……吗?”小护士却抖得更厉害了。
高泽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忙你的去吧。”
小护士如蒙大赦,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溜烟地跑远了。
“奇怪。我有那么恐怖吗?”高泽恺莫名其妙地摸摸自己的脸。
殷灵忍住轻笑,小心地道:“这里风大,我推你进去好吗?”
医院阴气重,她再多待一会儿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恐怕别人就会以为他是疯子了。
“我刚才的样子很凶吗?”高泽恺仍然不甘心。照理说,他的样子还没有丑陋到让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步吧?
“不是很凶,而是特别凶。”殷灵嫣然一笑。
不过,就连他凶巴巴的样子,她仍是那么爱看。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怕?”高泽恺有些懊恼。
“因为我知道,你的样子虽然吓人,可心里其实是很关心我的。”她那浅浅柔柔的声音如一把细小的锤子,一下一下地敲进他的心中。
他一震,整个人像是被烫到一般差点跳了起来。
殷灵慌忙伸手抓紧了他。
他和她这才尴尬地发现,说了这么久的话,她竟然一直坐在他的膝头。
气氛有些暧昧,更有些诡异。
带点淡淡烟草味道的男性气息柔柔地吹拂着她微微发烫的面颊,她有些恍惚了,时间停顿,这一千多年的光景仿佛都不存在了,她依然是那个撒娇顽皮的女孩子,贪恋着属于他的温暖和气息。
仿佛过了很久,却又也许只是一瞬间,她听得他若无其事地调笑道:“看来,野狗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东西,不然,我哪里去找这飞来艳福?”
她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前世因缘相望不相亲。
狂喜忽又转为怅然。
到底需要多久?他才能明白这一切?到底需要多久?她对他的爱才不会如此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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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御雷沉默地看着那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病房,沉默地看着房门缓缓关起,将门里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从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应到了她的存在——一抹固执着不肯离去的精魂。
人死之后,阴魂不散,如果不是因为有太浓的恨,便是有太深的情。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像乔家其它任何人一样,将这违背天理伦常的魂魄打得烟消云散,再不然,也可以化定牢笼,任她在其中自生自灭。
然而,他做不到。
他无法漠视一份不为生死所隔,不为岁月所灭的情感,更无法亲手将这分希望渺茫的执着变得更加绝望,所以,他永远也成为不了一名出色的天师。
然而,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受害人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许,不能算是受害人吧。起码,从高泽恺的脸上就看不出一点受伤害的样子。而且,一个肯不顾自身安危勇于救人的鬼,也算不得是恶鬼吧?
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做?是纵容,还是灭绝?
他踌躇着,犹豫着。
“咦?乔先生,你怎么不进去?”随佟若薇同来的丁谦意外地看着在门外怔怔发呆的乔御雷。
“啊,我正准备敲门。”乔御雷掩饰地笑笑。
佟若薇点点头,随手推开房门。
“丁谦来了,你有什么话问他吧。”她一边走一边说。
一览无余的房间里,除了高泽恺之外,没有其它任何人。
不知道为什么,乔御雷竟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问什么?我没有什么要问啊。”高泽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要问的人刚才已经出现过了,他还有什么好问的?又一眼看到后面的乔御雷,他兴奋地叫道:“好小子,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竟然还敢来?”
“算账?你凭什么跟我算账?又不是我把你的车子拐进杉树林的。”乔御雷也笑。
“你是想呀,却还没有那个本事。”高泽恺嗤之以鼻。
“我虽不会做,却会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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