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尚未到掌灯时分,座上只有三四成食客。大部分是甫抵洛阳,赶了整日的路,来此投宿,先祭了“五脏庙”再说。
靠近柜台这一位,不知是哪家的王孙公子,独据一桌,居然摆了满桌山珍海味,还皱起眉头,奸像所有佳肴全不对他的口味。
年纪不大,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一身华服,风度翩翩。虽是眉清目秀,英俊潇洒,却略带脂粉气。颇似《红楼梦》中“大观园”里娇生惯养成天在美女堆里生活的贾宝玉。邻座食客,纷纷投以诧异眼光,暗中交头接耳,窃窃私议。议论重点大致有二,一是像他这等富家公子,出门怎会不带随从?二是令人怀疑,他可能是女扮男装!
势利的店小二,一旁见他半天不动筷箸,只是瞪着满桌佳肴直皱眉头,忙趋前鞠躬哈腰,陪着笑脸道:“公子,是不是莱不对味口?”
少年正好发作,不悦道:“你们菜是怎么烧的?咸的可以打死卖盐的,谈的简直淡而无味!”
店小二也皱起了眉头讷讷道:“这,这……”
少年斥道:“什么这呀那的,全部撤走,替我重做一桌来!”
店小二面有难色,强自一笑道:“公子,这……”
少年脸色一沉,道:“怕我付不起银子?撤走的照算!”手一拍,一只十两重的金元宝,重重放在那桌面上。
好大的手面!整个大厅的食客,无不为之侧目。
钱能通神,店小二一见桌面上的金元宝,心知这位公子爷大有来头,哪敢怠慢,赶忙召来另两个跑堂的,急急将满桌尚未动过的山珍海味全部撤走。
就在店小二和跑堂的三人手忙脚乱忙着撤走满桌佳肴之际,突见一个白衣少女慌慌张张而入。
她正眼光四扫,似在寻找目标。接着又走进两人,一高一矮,正是那黑白无常。
白衣少女未发现目标,一回身正与黑白无常打个照面,惊得转身欲逃,不意与店小二撞个满怀。
店小二双手端着碗,受这一撞,一个踉跄,碗盘脱手飞出,直向身后的少年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出手之快,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邻桌那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同时接住飞至面前的四只碗盘,好端瑞放在桌上,汤汁末溅出一滴!
这一手功夫,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连那白衣少女及黑白无常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之一怔。
公子哥儿却是若无其事,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并非故意当众露这一手。否则,他若不及时出手接住碗盘,连菜带汤汁,岂不泼溅他—身!
白衣少女已看出,这粉面少年身怀绝世武功。眼见黑白无常追踪而至,绝难脱身逃走,情急生智,突然走向少年,径自挨着他身旁坐下,笑容可掬道;“公子,抱歉,我来晚了,累公子久等……”
少年方自一怔,又听白衣少女轻声道:“那两个人要杀我,请公子救我!”
黑白无常久闻那常九擅于易容之术,但绝不相信能变为一个翩翩美少年。
他们留下白菊花活口,就是要跟踪她来洛阳,以便找到常九。
白衣少女正是死里逃生。赶来洛阳与常九会面的白菊花。少年却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自是暗觉诧异。
尚未置可否,黑白无常不征求少年同意,一左一右,径自在两边坐下。
公子哥儿脸色一沉,不悦道:“你们没看见吗?这张桌子巳经有人了!”
甘尧皮笑肉不笑,道:“是吗?咱们凑个热闹,有何不可!”
一眼瞥见桌上金元宝,手正伸去,不料少年抓起一支竹筷,迅疾无比地压在甘尧手腕上,笑道:“那是付洒菜钱的!”
黑无常是何等人物,被少年一支竹筷压在手腕上,竟然动弹不得,顿时暗自一惊,心知遇上了绝世高手。
冷彪看在眼里,情知有异,但他不动声色,强自一笑道:“公子何必那么小气,咱们穷了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金元宝,看看总行吧?”
少年莞尔一笑,放开竹筷。甘尧羞愤交进,幸许他天生一张黑脸,看不出面红耳赤。
邻桌的食客,均未看出蹊跷。但远在角落里独据一桌,自斟自酌的瘦小老者,却全部看在眼里,一目了然,只是丝毫末动声色,暗中静观事态发展。
甘尧不敢贸然造次,暗向冷彪一施眼色,示意遇上了扎手人物。
冷彪会意地还以眼色,转向少年道;“请教公子,台甫如何称呼?”
少年眼皮一翻,置之不理。
白菊花趁机故示亲昵,挨近少年道:“公子,这两个人好讨厌,叫他们滚开!”
少年倒很听她的话,振声道:“你们听见这位姑娘的话了?”
甘尧方才吃了暗亏,心有不甘,正待发作,却被冷彪以眼色制止。二人立即起身离座,狠狠瞪白菊花一眼,那意思似乎在警告她:别以为咱们怕那少年,只是在这闹市,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动手而巳,谅你也跑不掉!
黑白无常一言不发,双双拂袖而去。
白菊花如释重负,嫣然一笑道:“多谢公子相助,救我一命。”
少年莞尔一笑道:“姑娘言重了,我不相信.他们敢当众行凶!
难道没有王法了?”
白菊花看出这少年虽身怀绝世武功,但不似江湖中人,跟他说黑白无常的横行无法,那不是对牛弹琴么。
若是一般小伙子,除非是好色之徒或纨挎子弟,纵然是江湖儿女,突然来个陌生少女,坐在身边故示亲昵,也会觉得极不自然,但这少年既不觉别扭,亦毫无轻佻之态,仿佛司空见惯似的。
他文质彬彬,洒然一笑,问道:“请教姑娘尊姓芳名?”
白菊花坦然道:“我叫白菊花,转教公子台甫?”
少年也不隐瞒,回答道:“在下姓秦,名忘我。”
白菊花微微—怔,道:“秦忘我?好……”她原想说好奇怪的名字,但却改口道;“好缠绵雅致的名字!”
秦忘我笑道:“白姑娘见笑了。”
白菊花对这少年充满好奇,急欲获知他的身份,试探问道:“秦公子是世居此地,还是来洛阳作客?”
秦忘我道:“找人!一个江湖中人!”
白菊花又暗自一怔,道;“不瞒秦公子,我虽非江湖中人,却常在江湖走动。如果秦公子愿意相告找的是何人,也许我能略尽绵力。”
秦忘我振奋道:“好极了,在下要找的这人,姓常,单名叫九……”
白菊花再镇定,也会被看出她是大吃一惊,而且这一惊非同小可!
秦忘我即时察觉,诧然退:“白姑娘认识此人?”
白菊花强自镇定,掩饰道:“不!不!我不认识……”
秦忘我颇觉失望,接下去道:“据说这个叫常九的,好像是什么地鼠门的人。”
黑白无常追寻常九,不惜大开杀戒。白菊花死里逃生,草草掩埋了老者尸体,直奔洛阳,为的是要警告常九。
不料她能活命,乃是黑白无常欲擒故纵,以便暗中跟踪,找到常九。方才幸仗秦忘我露—手武功,惊走黑白无常,想不到他也在找常九,白菊花焉能不惊。
这岂不成了才脱虎口,又入狼嘴!
她既说了自已常走江湖,若说连地鼠门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白菊花沉吟一下,道:“地鼠门虽属小门派,但江湖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他们均在暗中活动,行踪飘忽不定.尤其常九是掌门人,更是神出鬼没,很难找到他。”
秦忘我脸上并无失望之色,充满自信道:“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他的!”
白菊花诧异道:“秦公子找他,所为何事?”
秦忘我轻描淡写道:“向他打探一点消息而已。”
重烧的山珍海味,热腾腾的,一道接一道端来,又摆满了一桌。真实哪是重烧的,只不过把原来的撤回厨房,重新调味,回锅热一热,再端出来罢了。
这完全是心理作用,经过这番折腾,秦忘我觉得勉强对了他的口味,但付出的银子,却加了一倍。
好在他身边带有不少金元宝,足够他挥霍折腾,多花这点冤枉小钱,对他而言,是毫不在乎的。
满桌佳肴美酒,他一个人如何消受,白菊花既然在座,也就不用客气了。
白菊花暗中注意到,秦忘我点了满桌山珍海味,并不大快朵颐,狼吞虎咽,每样菜仅尝那么两口,食量不大,菜的式样却要得多。
仅就这一点可以看出,他不是王孙公子,就是豪门巨富家的公子哥儿。
但白菊花不明白,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富家子弟,怎会身怀绝世武功?虽然他并未动手,仅只露了一手绝技,就使黑白无常知难而退,这绝非随便唬人的。
要知道黑白无常能在近年倔起江湖,令人闻名丧胆,武功自非泛泛之辈。竞然被泰忘我惊走,足见他露的那一手,必是真才实学!
白菊花突然打破沉默,自告奋勇道:“秦公子,我可以陪你找常九!”
案忘我喜出望外,振奋道:“好极了,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他稚气未脱,迫不及待召来店小二结帐。
店小二瞪着金元宝.苦笑道:“公子爷,总共才十几两银子,您拿这个金元宝,叫小店怎么找得开……”
话犹未了,忽听柜台里的账房大声招呼道:“小三,那桌的帐算过啦!”
秦忘我—怔,谁会替他付账?
白菊花却发现,—个瘦小老者的背影正离开柜台,匆匆走出,她心里明白,那就是常九!
秦忘我偕白菊花回到“洛阳客栈”,已是午夜时分。他们没有找到常九,亦未曾遇上黑白无常。
白菊花并非真陪秦忘我去找寻常九,只是带着他各处乱转。因为她知道,常九当时就在场,亲眼见到了黑白无常,不需再当面示警,他已有了警觉。
自然常九也见到白菊花跟秦忘我攀上了交情,甚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临去代为付账,大慨是为了秦忘我助白菊花惊退黑白无常,聊表谢意吧。
如果常九要见她,轻而易举。他既不露面,表示有所顾忌,这是很显然的。
白菊花非常机伶,她绝不会告诉秦忘我代为付账的老者就是他急于要找的常九。
不过,转了半天,黑白无常居然亦未出现,倒是颇出她意料之外。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自知不是秦忘我对手,一是准备夜里采取行动。
念及于此,白菊花不禁担起心来,忧形于色道:“那两个煞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很可能今夜来对付我……”
秦忘我不加思索道:“不用怕,你就睡在我房里。”
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菊花顿时面红耳赤,窘迫万状道:“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
秦忘我胸怀坦荡道:“有什么关系,你睡床,我睡地。”
白菊花急道:“那更不行了,怎么可以喧宾夺主……”
秦忘我作个无奈表情,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好随便你自己了!”
白菊花嫣然一笑道:“秦公子不要生气,我是爱护公子千体,怎能让你委屈睡地上……”
案忘我忽道:“有了,咱们挑灯夜谈.谁也别睡!”
白菊花正中下怀,欣然道:“好!我去叫店小二,准备些酒菜,陪公子边喝边聊……”
开门出房,刚走至楼梯口,发现几个劲装壮汉正向店小二问话。
白菊花立即闪身圆柱后,居高临下,向那几个壮汉看去。灯光昏暗,看不清面貌,却听一人问道:“他们同住一间房?”
店小二连连点头。
没错,这几个江湖人物,是冲着她和秦忘我来的!
白菊花暗自一惊,酒菜也不要了,急忙回房,将所见情形告知秦忘我。
秦忘我毫无惧色,洒然一笑道:“好极了,有人来陪咱们玩玩,不用挑灯夜谈了!”
白菊花正色道:“秦公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既然找上门来,绝非泛泛之辈。纵然公子身怀绝世武功,但他们人多势众,万一……”
秦忘我笑道:“万一我不是他们对手,是吗?”
白菊花强自一笑,道:“不瞒公子说,我虽会一点武功.但派不上多大用场,到时候全靠公子了。”
秦忘我胸脯一拍,豪气干云道:“好!我来打发他们!”
砰然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出现房门口的,是个赤发虬髯壮汉,双手握着日月飞轮。身后四个劲装大汉,各执不问兵刃。
白菊花果然是常在江湖走动,见多识广,一见赤发虬髯壮汉及人数,就失声惊呼道:“他们是豫西五鬼!”
秦忘我从未涉足江湖,别说是豫西五鬼,就是五神也吓唬不了他。
只听他一声怒斥:“滚!”身如脱缰烈马,直向房门口冲去。
当门而立的,正是五鬼之首,人称亦发鬼候三。也就是当年赫赫有名、江湖三大名刀之一鬼刀侯玄的三弟。他这一双日月飞轮,在豫西、南阳、秦岭一带,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丧命在他双轮之下。
哪知今夜遇上秦忘我,双轮尚未及出手,前胸巳结结实实挨了—掌,身不由主,被击得踉跄倒退。
身后四鬼闪避不及,被撞得跌作一堆。
白菊花原想出声阻止,但她口一张,声未及发出,秦忘我已一掌击中侯三,使她非但不敢相信,连看都未看清楚。
侯三挨的这一掌不轻,幸仗功力深厚,硬挺住了。
又是砰然一声,窗格被整个震碎,黑白无常双双射身而入,分向秦忘我与白菊花扑来。
白菊花大惊,急向秦忘我招呼道:“当心身后!”同时出手迎敌,攻向扑来的冷彪。
她明知不是冷彪的对手,但因有秦忘我在侧,有侍无恐,勇气百倍,一口气攻出七八掌,竟将对方的扑势一阻。
冷彪露出诡谲狞笑,双臂齐张,连连向白菊花抓来,如同老鹰抓小鸡。显然不欲置她于死地,而要抓活的,否则.彼此功力悬殊,“乾坤掌”一发,这姑娘不死也得重伤。
秦忘我听得白菊花招呼,连头都末回,反手一掌,逼退自身后扑来的甘尧,人却迎向企图冲入的五鬼。
豫西五鬼的“五鬼阵”,采五鬼搬远大法,配合五种不同武功,五种不同兵器,威力不同凡响。可惜客房外走廊宽仅五尺,空间有限,五鬼挤作一堆,阵势施展不开,无法联手进攻。
秦忘我出手之快,功力之深,已不在话下,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如此年轻,竞似精通天下各门各派武学甚至旁门邪道功夫。对方只要一出手,他就能预知出的什么招,攻什么部位。不但抢先封住,同时发动还击,一气呵成,天衣无缝。
如此一来,纵然对手武功再高,也己尽失先机,而他却是,先发制人,出奇制胜。
更何况,他只一出手,就势如迅雷不及掩耳,绝对无法闪避。
所幸他宅心仁厚,旨在退敌,即使出手过重伤人,也不欲置人于死地。
这时他要分心保护白菊花,力求速战速决,决心先打发这五鬼,再对付黑白无常。是以双掌齐发,再见迅疾。
但见他一轮快攻,退得豫西五鬼手忙脚乱,连连后退,已退至走廊栏杆边缘。
秦忘我一声大喝,双掌犹末击出,五鬼已大吃一惊,纵身而起,翻出栏杆,纷纷落下楼去。
其实他原就是虚张声势,目的是要将五鬼吓跑。
哪知回身冲进客房,黑白无常已不见,白菊花也不知去向。
秦忘我大吃一惊,心知白菊花已被掳走,立即射身越窗而去。
夜色朦胧,街头一片寂静,哪有白菊花的影踪。
第二回 菊花失踪
一连三日,找遍洛阳城各处,非但未能找到白菊花甚至不知黑白无常的去向。
秦忘我苦恼极了。不时深深自责,只怪自己一时大意,致使白菊花被掳走。
虽然他与白菊花非亲非故,只不过无意间相识,甚至连这姑娘的身份都未摸清。但他矢志非从黑白无常手里将白菊花救出不可。
可惜他毫无江湖经验阅历,上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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