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处事的道理,你在边上听听罢。”
芳芸委委屈屈站在俞忆白身后。丘凤笙那张酷似颜如玉的脸就摆在她面前,让她有些不耐烦,再想到他和她说的关于岳敏之的话,芳芸就有些后悔留下来了。
丘凤笙今朝带谨诚来樱桃街,确是教这个一心要见父亲的外甥缠的没有法子了,只说送请帖过来,或者可以顺便一见俞忆白,也叫外甥和姐姐在家都能安静些,才带他来的。俞忆白郑重请他进书房说话,还把芳芸留下旁听,他的心思就活动起来。
“喊你来,是要问问谨诚这个孩子。”若不是丘凤笙在中间掺和,颜如玉必定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谨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俞忆白有些厌恶的看着这个年轻人,说:“我方才考察他的功课,很不好!虽然他情愿跟着他母亲生活,到底是我俞某人的儿子。”
丘凤笙瞟了一眼芳芸,笑道:“俞校长的意思是?”
“你即将结婚,你姐姐么……”俞忆白沉吟了一下,为难的说:“老实说她做的那些事也让她失去了看护孩子的资格,我顾念这几年的情份让她暂时把孩子带走,可是你看看,你看看!我考问他几个问题,全都答不上来!”俞忆白胡子微翘,他喝了两口茶平息恼怒的心情,慢慢说:“她一向溺爱孩子,我怕孩子跟着她惯坏了。”
有谨诚在姐姐身边,一来他做舅舅的不好管教,二来也拖累了姐姐再嫁,确是不好。俞家肯把谨诚要回去,与谨诚与大家都好。丘凤笙微笑道:“谨诚是个聪明的孩子,我都忍不住总惯着他。怎么办我听俞校长的……”
“我如今在教育界也算小有面子,我写封介绍信把谨诚送到圣约翰小学去寄宿。休息日呢,我派车去接他,他要回去看母亲舅舅也由他,他要回樱桃街也可以。你觉得呢?”俞忆白把藏在心里盘算许久的计划合盘托出,自己觉得万分满意。俞忆白看着丘凤笙,等他答应。
丘凤笙有些同情的看着芳芸娇嫩的脸,这个好像玉石花盆里盛开的水仙花一样美好的女孩子又尝不是这样被安排了了?他叹一口气,说:“这样子很好,就照俞校长的意思办,我姐姐那里我去说罢。”
“很好,芳芸,你替我送送谨诚舅舅。”俞忆白咳嗽了几声,站起来送客,“我还有几份公文要批阅,失礼了。谨诚的入学手续办好我再通你。”
丘凤笙微笑点头,跟在芳芸身后慢慢出去。谨诚看见舅舅出来,连忙贴上来缠着他,说:“舅舅,太太留我们吃中饭呀。”
“舅舅还要去送请帖。谨诚,你在这里玩一会罢?”丘凤笙含笑看向芳芸,道:“九小姐,吃过中饭烦你叫个听差送谨诚回去。我们新搬了家在霞飞路宝康里五十一号。”
谨诚见舅舅还要把他留在樱桃街,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情,一步一蹭走向俞忆白的书房。
“九小姐?”丘凤笙站在门边不肯动。
芳芸情知他是要自己送他出门,只得走过来。丘凤笙推开门让芳芸先出去。雁九一脸戒备的抢在丘凤笙前面抵住门让芳芸出去,候芳芸一出去,他就像涂了油的泥鳅一样滑了出去。那扇弹簧门立刻撞到丘凤笙胳膊。
丘凤笙的身手还算敏捷,他退后一步重又推开门,大步追上芳芸,笑道:“九小姐,我有几句话和你讲。”
芳芸慢慢停下,转回身来笑道:“有什么话要讲?”
“芳芸,”丘凤笙看着压到屋檐的铅块一样的乌云,慢慢叹气,说:“我晓得你不喜欢我,心里一定嫌我多事。和你讲,我自小没了亲生母亲,跟着大太太打小就学会看人脸色。”
雁九慢慢朝开移开几步。歪着头看院子里一棵掉光了枝叶的枣树,好像那棵枣树上开花了一样。
“我看着你这个样子,总想到我小时候。”丘凤笙脸上现出落寞的笑容,“所以我心里总存着同病相怜的意思,想你过得好一些,不想你吃亏。就是谨诚,其实和你境况也是差不多的。你爹爹把你和谨诚先后送到寄宿学校去,其实也是好事。”
丘凤笙苦笑道:“你们太太现在待你是还好,可是毕竟你不是她亲生的。将来小的们长大了,她也不见得顾得上你。也只有你和谨诚两个相依为命。就是我是你们的舅舅,我成了亲有孩子,能照应到你们也有限。”
芳芸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抿着嘴等丘凤笙说下去。
“谨诚这个孩子其实天性不坏,只是从前叫他母亲惯坏了。”丘凤笙长叹一口气,道:“原是我糊涂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芳芸,你只安心上学罢,有什么事情不好和家里讲,给我打电话也是一样的。我将号码再抄一次给你。”他从皮夹里拣出一张名片递到雁九面前。
芳芸不晓得在想什么,愣愣的在出神。
雁九伸出两只指头夹住了那张小小的纸片,大步走过去开铁门。丘凤笙看着芳芸摇摇头,叹气走出去。他一转过巷子拐角看不见,雁九就将那张名片轻轻一弹,白色镶金边的小纸片在北风中华丽丽的翻了几个身,飘然过了高墙。
芳芸犹在发愣。雁九拿手肘撞她的胳膊,说:“女人,你在想什么?春天还没有到哪。”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部分,各位看完洗洗睡吧,我洗洗接着写…
绿蜡妞,你真狠,更一万,要奴家的老命咯。奴家今天不睡鸟倩芸的心事
“你的中国话是新学的吗?”芳芸念及方才他机灵的丢掉丘凤笙名片,决定不计较他方才的无礼。
“回中国前半年学的。”雁九脸上闪现孩子气的笑意,“我学的很好吧。”
“很……好……”芳芸忍着笑,“就是名片还丢慢了,那位自封舅爷的人一转身你立刻丢出去就好啦。”
雁九僵硬的拉开门进去,隔了几秒钟,他很不好意思地回身推开门让芳芸进客厅。
客厅里三个人的六只眼睛齐涮涮盯牢芳芸,雁九警觉的贴近芳芸。芳芸浑然不觉,笑盈盈径直上楼。
大太太皱眉,冲倩芸使了个眼色。倩芸放下杂志,伸了个懒腰,笑道:“嗳,我想起来有道习题不会,九姐,你等我下。”她真的翻出几册书追上去。
芳芸无奈的转身停下,笑道:“我换件衣服就下来,你就在客厅等我罢,我卧室比客厅冷多了。”
“那九姐你快下来。”客厅里烧着三个大炭盆,热的很。倩芸西式大衣里面只有一件粉绿的缎面小旗袍,她早就将大衣脱去。芳芸的卧室平常并不住人,就是摆了火盆也不会比客厅更暖和。倩芸巴着楼梯栏杆笑道:“我等你。那个保镖,说你哪,我九姐换衣裳,你跟着去算什么?”
芳芸笑着说:“都说是保镖了,跟着我能干什么?防止闲杂人等骚扰呀。”
倩芸吃了一个硬梆梆的大钉子,脸色马上晦暗许多。她转过身面对着母亲,嘴巴翘起多高。
芳芸分明是借着说小的来敲打老的,大太太脸上下不来,她瞪女儿一眼,“都是我惯的你,有你那样和姐姐讲话的吗,还不给你九姐陪不是?”
芳芸在大太太说话时早蹬蹬蹬几步上楼,雁九看着芳芸的背影愣了一下,抱着胳膊倚在楼梯拐角,将腿架到扶手上斜眼看着大太太。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拿行动证实倩芸就是骚乱芳芸的“闲杂人等”。
倩芸气得够呛又不好发作,用力把书本丢在桌上,气鼓鼓冲进灶间。雁九这才满意地。慢吞吞地,收回架在扶手上的长腿,摇摇晃晃上楼。
这个保镖全不把主人亲戚放在眼里,五太太也皱眉,道:“我瞧这个保镖很不好,三伯是从哪里请来的?”
大太太笑一笑,道:“是芳芸那个洋鬼子表哥安排的。其实老三也看他不顺眼……”
“娶了小电影唐珍妮的那个花旗银行大班?”五太太想了一想,也笑了,“唐珍妮是隆庆堂长房的亲戚吧?”
“七姑娘的亲表姐。”大太太打开烟罐先让五太太取烟,冷笑道:“就是从前跟霖哥儿闹了一出的那个唐家小宝珠,那就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小妖精。”
“霖哥儿呀……”五太太擦燃火柴替大太太点烟,瞟了一眼倩芸,小声笑问:“倩芸的亲事你看准了人家没有?”
大太太面露愁容,长长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门说:“我从前倒是看中一个,不过我们家这一二年事情多,我也没明说。现在再看,又觉得人品让人不大放心。”
“说谁人品不好,岳大哥吗?”倩芸笑嘻嘻的凑过来,一脸的天真无邪,“都说他拐了咱们几家的机器款子,那为什么不告他?”
大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道:“这丫头一点都不害臊。这些事情我们妇道人家天天坐在家里哪里晓得,你有心,问你的岳大哥去!”
五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笑道:“傻孩子,这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们如今是穷了,真打官司,哪里打得起?”
大太太看五太太的神情是想纠住那件事情不放,连忙在女儿胳膊上打了一下,“去灶间换你小姨歇歇去!”
倩芸吐了吐舌头跑到灶间,恰好灶间只有婉芳一个人。她就从后面抱着婉芳的腰,小声说:“小姨,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婉芳拿着小镊子钳燕窝里的绒毛,回身看外甥女一脸的不快活,笑道:“你就是改不了那个嘴快的毛病,大姐又说你了?”
“我爹不是说岳大哥骗了我们几家买机器的款子?那为什么不真告他?”倩芸有些委屈的说:“这个话我不敢问旁人,方才我妈提起,我一问她,她就把我打发来找你。”
婉芳停下手,想了一会,笑道:“这个……这个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不好说。你妈也和我提过,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还有说那笔大款子是你爹藏起来的。”
“他们……”提到大老爷,倩芸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她松开手转到婉芳面前,说:“到底是冤枉了他,还是冤枉了我爹!我要当面问问岳大哥!”
婉芳吓了一跳,湿淋淋的手捂紧了倩芸的嘴,“别!这事老太太好容易压下去。大姐夫吵了几个月也没敢真的去告,大姐赶着把你哥哥弟弟送出国,还不是怕被你爹胡闹连累了?”
倩芸看着小姨,有些不知所措。“小姨,这笔污烂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烂下去了么?就没有人想拎清楚?”
婉芳叹了一口气,软弱的说:“老太太不许。你就别多问了,找你九姐玩去罢。”
“九姐身边牢牢跟着的那个保镖阴阳怪气的,我看他不顺眼。”倩芸掏出手巾擦拭脸上的水渍,找了个镊子帮忙,没过几分钟又笑问:“这个事九姐晓不晓得?我看岳大哥——那个姓岳的常去祥云公寓寻九姐。”
婉芳皱眉不语,良久才回答:“我到底是继母,有些话不好讲的。”
倩芸笑嘻嘻放下镊子甩干手上的水渍,看吴妈和厨娘一起进来,连忙说:“我和她讲!小姨,今朝下午你们要打麻将,我约九姐去出逛百货公司吃咖啡,可好?”
中饭有大太太和五太太,照着老规矩俞忆白要回避,他就在开饭前半个钟头带着谨诚出门去了。
俞忆白待谨诚比待小毛头亲厚许多,婉芳不快,强颜欢笑殷勤劝菜。大太太和五太太说了两三个钟头闲话,能说的都说尽了,在饭桌上的话就少了。
芳芸是乐得养神不交际,倩芸低头吃饭若有所思。大家安安静静吃过中饭。吴妈送上热茶,芳芸握着茶杯就看大座钟,笑道:“快一点钟了呀,宝珠表嫂约我一点钟去逛百货公司,太太得空一起去呀?”
“我们好不容易凑一桌麻将,可要把你们太太留下。”五太太笑道:“你去玩去吧。”
芳芸清脆的答应一声,造个罪就站起来。
婉芳看了倩芸一眼,倩芸露出期盼的神情。婉芳一向喜欢倩芸,外甥女儿想出去逛逛又不敢讲,,自然要替她出头。婉芳连忙笑道:“方才倩芸还说喊你去逛百货公司,倩芸你和你九姐一淘去呀?”
倩芸小心看母亲的神情,大太太很爽快地打开钱包,抽出两张十块钱的钞票给倩芸,笑问:“够不够?”
看见大太太这样,婉芳连忙也去翻钱包。芳芸哪肯要婉芳的钱,笑嘻嘻的跑开取大衣穿上,站到灶间门口还没有作声,雁九就先跑出来。小保镖看芳芸像是要出门,大步流星去开门。倩芸穿好大衣,挽着芳芸的胳膊,笑问:“九姐,去哪里?”
芳芸笑道:“自然是百货公司。”她示意雁九先走,贴着倩芸的耳朵小声说:“其实没有表嫂约我,我不过是不想陪太太们打麻将。”
倩芸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也是。不过都出来了,总要转一圈才好回去。不然我们去前面的维多利亚吃咖啡?”
芳芸略微迟疑了一下答应。维多利亚咖啡馆离着樱桃街不远,走路不过几分钟,姐妹两个手拉着手进了咖啡馆,倩芸就挑了一个不在窗边又可以看街景的位子先坐下。芳芸在她对面坐下,笑对高挑白晰的白俄女侍道:“我要杯清咖啡。给我的保镖一客煎牛排罢,再加一碗罗宋汤,餐后咖啡要双奶双糖。”
雁九毫不客气的说:“先上一块黑森林蛋糕。牛排要两客,十成熟。”他在隔壁一张小方桌坐下。咖啡馆里的光线本来就不明亮,阴沉沉的冬天午后,雁九坐在那张方桌后,影影绰绰变成了一个深黑的人形。
倩芸方才因为保镖的缘故在芳芸那里碰了钉子,老老实实要了一杯咖啡啜着,看着街头来去勿勿的行人不言语。芳芸眯着眼睛,握着热气腾腾的咖啡,乐得不讲话。
冬至节的中午,咖啡馆里没生意,一共只有她们三位客人,老板为着节约费用的缘故连留声机都没有开。
咖啡馆里安安静静,只有雁九的刀叉偶然碰到餐盘叮当响一下。倩芸沉不住气,偷眼看雁九全神贯注对付牛排,小声笑道:“九姐,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芳芸看她紧张得脸都红了,笑道:“你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
“岳大哥这一向都不到咱们祥云公寓来玩,是不是和九姐吵架了?”倩芸小心的观察芳芸的神情。
芳芸皱眉,好半天才说:“我和岳大哥有什么好吵的?你就没有看报。岳大哥的事业不顺利,官司都打到南京去了。”
“打官司?”倩芸的声音陡然尖锐了几分,她喝了一大口咖啡掩饰失态,反被呛了一口。
“嗯。抢了鸽牌炼乳的生意,鸽牌现在到处告状。”芳芸看着倩芸,“十妹,你待岳大哥倒是很关心呀。”
“我听说……”倩芸有些伤心的说:“听说是他把咱们三家买机器的巨款骗走的。我想当面问问他,是别人胡说的,还是真的……”
芳芸愣了一会,说:“或者你当问问大伯。”
倩芸的脸蛋涨得通红,她把咖啡杯重重朝桌上一顿,恼怒的说:“九姐,你为着岳大哥,处处都针对我,现在还帮着外人说话!”
芳芸冷笑着反驳:“办工厂不是你父亲管的么?你放着最可信赖的人不问,跑去问外人,我看你是在针对我!俞倩芸,你们大房的那些污烂事和我们三房没关系,别拿来烦我!”她站起来,将大半杯微温的咖啡泼向倩芸,掉头就走。
倩芸从小到大有大太太护着,大舅舅宠着,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想照样泼芳芸,吃雁九冷冰冰的眼睛瞪过来,又害怕不敢上去。倩芸觉得又委屈,又羞愧,又气恼,忍不住伏在桌上哭起来。
跟在芳芸身后的雁九走到门口,突然大声说:“九小姐,十小姐好像没有钱结帐,哭啦。”
芳芸回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