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国营粮站买。”
“又放屁,国营和咱要还要不够呢,再卖给你?”
陈运来不留神说出了真话:“我去的地方不是一个正经地方,黑市。”
“还是放你妈的屁,能从正经地方买回粮来,我疯了,找你。吃屁也轮不上你。”
“多少?”
“越多越好,不过咱们也没那么多的钱,不要钱弄回来更好。”
尚朝贵看见陈运来的嘴都发抖,脸色好像一下子也不对了,就说:“看你那个熊样儿。”叫陈运来的老婆给陈运来拿一个酒盅来,这一次老婆拿出来却是一个一般的瓷酒盅。尚朝贵问:“怎么,这样子的酒盅就这一个?”
“就是这一个。”
“应该是成双成对的。”
“不知道那一只哪里去了,反正我就看见这一只,我父亲的那时候好像也就是一只。”
“怪不得他娘的你们的家道到头了呢,酒盅也扶胜不扶败。说吧,那事儿行不行?”
陈运来喝下一口酒,说:“那可是犯法的,我可不敢。”
“那好,我立即叫人把你家的东西一起弄走,你的酒,你的酒盅,你家里的粮食一齐给你弄走。别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就你这家里还有酒喝,烟囱里还冒着烟。法,你早就犯了,原来老支书只是天天斗你,斗,顶个屁用,要是我立即就送你去法院,让你在那里头蹲着去,让你还天天喝酒?喝尿都没人给你尿。”
陈运来不说话了,只顾自己喝着酒,一口又一口。老支书那时候是天天叫着他去挨斗,说他是投机倒把分子,说他是漏网的地主,说他家里有什么变天账。反正就是时不时挨那么一会儿,挨来挨去他也皮了,说什么都认,外面挨了斗回来把大门一关就让老婆炒一个鸡蛋,倒出一壶酒,捧着那个银酒盅,那样子倒也真像一个漏网地主。他是能倒腾,反正在这个村里他是不愁吃也不愁穿。他听说尚朝贵带人出去要饭,当时就冷笑了一声,心里说这个村子让他当这个支书,他保证全村的人吃香的喝辣的,还用出去要饭。不过这个想法一出头就让他自己赶紧打回去了,群众没有把他专政死,就算是烧高香了。他的那些关系都是一些地下的秘密线,一般人摸不着头绪。可他不知道尚朝贵说这些话是真是假。该不会是一个陷阱吧?他这么想的时候,那边尚朝贵已经不耐烦了,说:“真是你妈的狗肉上不了桌面调盘……”说着把酒盅往炕上一扔就要走。
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3)
陈运来赶紧拉住尚朝贵,说:“你得让我想一想。”
“想多长时间?”
“就一会儿。”
“行,我等,把酒盅拿来,再喝三盅,三盅酒下肚,你要还想不出来那就算了,算我白说。明天先斗你,完了送你上法院,判刑,漏网地主加投机倒把分子,够得着枪毙了。不许收尸,毙了立马喂狗。”
陈运来打了一个激灵,好半天不敢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尚朝贵喝酒。忽然他心里涌上一点许久没有体验过的感动,也许他这许多年来一直受着人们对他的那种轻蔑,尤其是那些干部,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就冲着尚朝贵不避嫌敢坐在他这儿喝几盅酒,他也应该答应。管他是什么诡计陷阱呢,尚朝贵要想斗,拉出去就行,用不着引蛇出洞,蛇就一直在外面。真的把他送到法院,也是罪有应得,也不能怪哪一个人。尚朝贵那里已经下去两口,看见第三口已经放到嘴边,他也不想失去这一次机会,这个机会也许从此让他在这个村子里抬起一点头来,像个人样,不像现在跟一只老鼠一样过日子。尚朝贵三盅酒下去的时候,陈运来说:
“行。我就去弄。不过你得让我想一个具体的办法,三天以后我跟你说。”
“这才算个人话,好,我就等着,要是这件事情弄成了,明年不斗你了,放你一年假。不过咱可是有言在先,你不去弄不要紧,你要是把老子给耍了,你可是小心,那时候你可不要说你这个侄儿心狠。”
陈运来一个劲说没事决不会出那种事情,一面又在心里说:“去你娘的吧,你算老子的什么侄儿……”
三天过后,陈运来跟尚朝贵说:“粮食是有,人家可是要现钱。”
尚朝贵一听心里就上气,电影上常演的那种奸商就是这种口气,叫人一听就不舒服。可他心里明白这不是一个计较这东西的时候。他挠着头皮想了一想,村里的那本账上还有那么几十块钱,总不能弄回几十斤来吧。他想那就实话实说吧,他说:“没那么多的钱,先给咱们赊回一些来怎么样?”
“那不行,这年头一赊,还不定怎么样呢?”
“说他娘的,未必就连国民党还不如了。什么叫这年头,再说这种话小心你的舌头。”
话是这么说,尚朝贵也知道不给钱人家也不会给粮食,这会儿能弄到粮食已经不容易了,要不是这个投机倒把分子,就连粮食也弄不到。他问:“想一个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你敢不敢用?”
“什么?”
“我有一个过去的旧关系在一个工厂里当头儿,我跟他说一说,让咱们村去一些劳力给他们厂里干些活,挣一点钱,这样也解决一部分人的吃,也能弄一些钱来买粮食。”
“这有什么不敢的?”
“现在谁敢把劳力放出去,上面要是一追查,你又得让他们来把你选掉。”
“当下是肚子要紧,先顾了肚子再说,人都死了,我就是当一个皇帝去领导谁,空气?”他自己笑起来,陈运来看着他笑,也咧了咧嘴。尚朝贵说:“你就去把这件事办好就行,只要是往肚子里填点东西,什么事儿我也敢,我可不像咱那老支书,好人,就是怕树叶子掉下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开一个血口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和投机倒把分子的勾结(4)
“你不怕,我还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是一头死猪了,开水烫也不怕了,只要你说话我就去弄,要毙先毙我。”
尚朝贵说:“少放这种屁,不值钱。毙你,你算什么,别把自己看成一个东西,不值得费那一颗子弹,你只管去弄你的,别的事不用你操心。办成一件我就请你喝酒。”
陈运来心里说:“我哪里敢喝你的酒,你能喝我的酒,我那祖坟就算是冒了青烟。”
过了一些日子,陈运来果然把一些人弄到一个工厂里做工,另外他也和一些投机倒把分子弄回一些粮食来,尚朝贵把那些粮食分给一些特别困难的户,也给妞儿家分了一些。他让妞儿去拿,妞儿不去。他就叫人给她们送过去,可是妞儿还是不要。尚朝贵火了,自己去到妞儿的家门口叫道:“我现在是支书,不是旁人,换成过去的我,你就是饿死我也不管。”叫完了,把手里提着的那个口袋扔到门口,说:“你们不吃,那就权当是喂了狗,我是尽到了心。”
他正要走,门开了,一个白发女人走了出来,这就是妞儿她娘。她出来也没和尚朝贵说什么,走到那口袋跟前,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口袋,就问:“朝贵,这是你家的口袋?”
尚朝贵答应了一声,说是他家里的。女人就说:“那你把粮食给我倒下,口袋你拿回去吧。”
尚朝贵说:“一个口袋有什么,搁这儿吧。”
妞儿的娘就是不把口袋留下,坚持让尚朝贵把粮食倒下。
尚朝贵要往里走,女人把他拦住了,指了指门口的一片空地说:“就倒这儿吧,我把它晒一晒。”
正要倒的时候妞儿回来了,看见尚朝贵正往地上倒粮食,就说:“娘,不是说咱不要吗?”
女人说:“你朝贵哥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他又是支书,不要也不合适,要吧。”这话说完,尚朝贵的粮食也就倒完了。
妞儿说:“我凭什么叫他哥,他是我什么哥。”
妞儿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叫你叫你就叫吧,总不能叫他叔吧。”
妞儿哼了一声,尚朝贵也没回话。倒下粮食,他问:“你们还缺些什么?”
女人挥挥手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妞儿没有和尚朝贵说话,自己回屋里去了。女人站在外面送尚朝贵远去,大概是站累了,女人就靠在门前的一棵小果子树上,那一头的白发,特别的醒目。
村里还有一家不要这粮食的是老支书,尚朝贵说:“不要就算了。”
老支书不要,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却嫌不够,和尚朝贵说想再要一点。尚朝贵说:“我把你爹不要的那份给了你们啦,你们已经是吃祖宗了,卖坟地的事儿就不用再干了。”
尚朝贵说话算话,请陈运来到他家里去喝酒。可是陈运来哪里敢去,直说你饶了我吧支书老侄儿,我实在是不敢去。再说我要是去了你家里让人家都看见也不成一个事儿。尚朝贵说:“怕啥,你又不是来我家里和我老婆睡觉的。”
一听这话陈运来更是脸红得像一只大虾,不管怎么说,尚朝贵算是他的侄儿辈上的,心里骂尚朝贵不是东西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来,更不敢提去尚朝贵家喝酒,这件事儿就这么了啦。
第四章 又在公社写检查(1)
尚朝贵让陈运来弄粮食的事儿还是让上边给知道了,公社书记就又到他们这村来。那一边书记一起身这一边尚朝贵就知道了,是一个在公社当干事的同学告诉他的,那个同学正好要到他这儿来,比公社书记早走一步。尚朝贵知道这一次又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同学劝他走算了,反正他来找不到人还能怎么样。他想这也行,他一走了之,书记一进村找不到人,总不能像日本人一样把全村的人一起集合到大庙里杀了吧。
他眯着眼想了想,说:“不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刚刚进门我就走?”
“你出去一阵,他一走你再回来就是了。”
“这不成了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年头管它什么呢,先过了这一阵再说。”
“我就不爱听这种话,什么叫这年头,这年头这种话我一听就觉得到了日本人在的那会儿。年头好坏咱们先不管,先把事儿办了再说。我不走了,我得让他一进来就走。”
“那你总不能把人家打出去吧。”
“办法总有的是,就看你想不想。旁的村子里饿死人,我就不让出这种事,我就让坏分子也得去弄点粮食回来。管他是什么的粮食,只要他不往里下毒药,我就敢吃。”
同学就问他用什么办法让书记一进村就走,尚朝贵笑笑:“那还不好说,你瞧着。”
尚朝贵把同学扔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高兴地说:“待一会儿你瞧好戏吧,可是不许笑。”
同学不知道尚朝贵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听见外面人来人往,吵吵嚷嚷,脚步匆匆,踢踢踏踏,好像过兵一样。尚朝贵说:“咱们该干什么?喝酒,没有。只好再喝茶叶。不行,得弄一点酒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喝两盅不够朋友。”
“算了吧。”同学说:“这年头别人都还在饿肚子,你还敢喝酒。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别人还能管得了我喝酒,我想喝就喝,他们哪个人还敢把我手中的杯子夺了。就是没有一个好酒盅。你不知道,我们村里的那个坏分子家里可是有一个银酒盅,酒一倒进那盅里再喝就是另外一个味儿,格外的好,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种味儿,叫人一尝就忘不了。”
“那也是酒吧,那还能成了金汤?”
“金汤喝下去也死了,比金汤还好。”
说完这话尚朝贵就出去了,他避开人一直跑到小代销店里,说是要先赊点酒。代销店也是吃他们村的粮,也不敢不赊给他,只是说:“你在这儿的账已经不少了。”
尚朝贵点头应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怕,到时候我一分也少不了你的。”在他回家的路上,他听到村边上叫成一团,心想:好,就这么一次也许那个书记再也不敢来了,不来就好。他把酒端到自己的肚皮上,用两只手一抱,像一只抱蛋的鸡一样。路上又碰到一个老太太,他认出那是自己本家的一个婶子,老太太问他:“听说公社里给咱们弄来粮食了。”
第四章 又在公社写检查(2)
“是啊,快去拿吧,就在村口。”
老太太答应一声就去了,尚朝贵却自己偷偷笑。回到家里尚朝贵让老婆炒一个鸡蛋来下酒,老婆道:“狗蛋也没有。”
“不是还有两个吗?”
“你忘了,昨天不是拿到代销店里换了盐了。”
尚朝贵一拍脑袋,叫道:“忘了。”找了找,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想了想,从墙上拔下两颗钉子,用衣襟擦了擦,一根给了同学,一根自己塞进嘴里,使劲儿地嘬着,说,“这就是下酒好菜。”他把那酒一倒两半,说:“咱们今日王八三十鳖三十。”
同学也有一点哭笑不得,只好嘬着一颗钉子当下酒菜。喝到中间,同学说:“我说你呆在这村子里也就这个球样子,不如出去算了,就是在外面当一个小工也比在这穷村里强。”
“不行了,前些年想出去没走得了,现在当了皇帝了,不走了。”
“现在这球村里的官屁事办不成,还动不动就犯点什么事儿,我看今日你就过不去,你看着。”
“没事儿,你得想出办法来对付了就行。一当这个支书就觉得和过去不一样了,总觉得这地方离了我不行,要是没有我他们一定要饿肚子。”
“算了吧你,你死了地球还一样的转,老婆第二天就嫁,孩子第二天就叫别人爹。”
“你说得也就太玄,还能连两天也下不来就跟别人跑了,好歹还睡了这么多年的觉。她就是一下和别人睡也对不住卯,孩子叫了别人爹,也不是别人的种,到了儿他还是咱的人。”
同学喝了一大口酒,:“说着玩呢,你别当真,别一下子想不开把老婆弄死那可就事情大了。”
“那祸根子也是你,你跑不了,我就是死了也一定把你拖上,到了阴间咱们还一起喝酒。”
这时候有一个人跑来,在门外就叫上了:“哪有他娘的什么粮食,净是哄人。”说着人就进来了,大概是闻到酒味儿,一抽鼻子,叫一声好香。尚朝贵问他:“你们把粮食弄回来了?”
“有他娘的那个屄,空手一个人。”
“人呢?”
“走了,叫人骂走了,骗了人还有什么脸再进村。他说要见你,人都说你死了,只叫他把粮食拿出来。他一看就骑着车子跑了,比黄鼠狼还快。”
“喝上一口吧。”尚朝贵把酒碗给了那人,那人也不客气拿过来狠狠地喝了一口,一口就喝下去一大截子,那人的脸都憋红了,好半天才说上话来。尚朝贵和他的同学都听见了外面的人声,又像刚才那样吵吵嚷嚷地过去,比刚才多了一些骂声,听起来那骂声还很恶。听到这骂声尚朝贵笑起来,他们两个人都看着他不知他笑什么。
“哪有什么粮食?我把人们哄了去让人们跟他去要,他要不走才怪呢。”
同学一下子明白了:“敢情是你捉弄他们。”
“要不让他进了村,他就不知要干什么,让人们把他轰出去就算了。还能咋,你还能把他打一顿不成。来吧,咱们再喝咱们的小酒。”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又在公社写检查(3)
两个人都倒酒,一齐倒了一个底朝天,里面早就一滴也没了,都说:“这可是一分钱也没有白花,再喝,碗就进了肚子了。”说完了他们就笑,也不知笑什么。笑完了,把嘴里的钉子吐出来,锃亮锃亮的。
公社书记当然不知道进不了村是尚朝贵捣的鬼,他只骂村子里的人,半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