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法家必定不会和皇帝的意志相悖!
关键,还是在于儒家和黄老派。
别看现在,黄老派是四肢都举起来支持此事的,但一旦未来此事恶果初现。
你看他们会不会跳起来?
还有儒家,儒家届时必定会暴走!
因为他们会发现,一个恐怖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正在暗中崛起,并撕毁他们所珍视和为之骄傲的一切事物。
包括温情脉脉的社会人伦道德,也包括了他们所信奉的理想社会。
反倒是法家,可能会更喜欢和更接受那个怪物。
因为,那个怪物确实可以帮助法家实现他们的理想富国强兵!
想到这里,刘彻就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如此可笑。
很多时候,恶果,其实正是人类自己亲自酿造的。
杨开却是看着刘彻,稍稍有些畏惧。
他是一个正统的法家大臣,面对君王的质问,不由自主的就有些没底气。
但,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刘彻的眼神,拜道:“陛下,臣愚以为,老子所言小国寡民,虽也乃至理名言,然则,今陛下许民自选其里正亭长,然臣却心忧细民无知,不分贤愚,况民间恶霸豪强,势大权高,细民无以为凭,如何与之相争?臣恐此法若行,数十年后天下乡村,皆为豪强之地,恶霸之土……”
这就是**裸的不信任人民了。
这也是法家的本能反应。
对法家来说,人民?跟着哥的领导走就好了!
人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更不需要懂得什么辨别之道。
越忠厚越淳朴越木讷越好!
而这自然激怒了黄老派,窦广国闻言,就冷哼道:“无知之人,汝又岂知百姓之智?”
于黄老派而言,法家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这些混蛋主政一地,必定掀起大案,而且必定搅动地方风雨,让百姓奔走相随。
他们大兴土木,大搞刑讼。
号称事必由法,在秦代的时候,这些混蛋甚至连老百姓交个朋友都要管一下,都要登记一下!
如今,他们更企图用歪理邪说来蛊惑君父!
真是混账!
好在圣天子明见万里,这些奸邪小人的图谋必定不能成事!
儒家的博士们,也都在心里暗暗腹诽:“商韩的徒子徒孙,果然皆是酷吏!”
但表面上却都闭着嘴巴,不参与争议。
窦广国向前一步,道:“昔在唐虞,圣王画像而民不犯,昔在成康,刑错不用,此皆圣王教化之果!”
他面朝刘彻拱手道::“今陛下效法三代圣王之法,许民自治,老臣以为,此法若行之于天下,则必可重现三代之治,唐虞圣王之事!”
在窦广国看来,这是肯定的!
你想啊,百姓既然可以自己选择亭长里正了,那么村亭内部的多数事务,他们就可以自己解决。
官府只需要负责掌握发展方向,做好技术引导和政策宣讲就可以了。
如此,人民与国家双赢!
这么好的事情,法家和官僚们居然还要非议?
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面对窦广国的咄咄逼人,杨开一时间有些顶不住了。
毕竟,窦广国可是太学山长,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
资历、威望与地位,哪一个都不是他所可以比拟的。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殿中的老师也是法家唯一一个可以与窦广国在地位和资历上掰手腕的巨头张恢。
张恢看着这个情况,却是叹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实在不愿意出来与窦广国做过一场。
但,他没有办法。
倘若他不出手,整个法家绑起来,也不够窦广国打的人家的地位和资历摆在那里,几乎所有法家大臣,都是他的晚辈。
更有着太皇太后为靠山,谁敢与之顶嘴?
窦广国完全可以拿着几杖,追着这个不孝忤逆之人满殿抽。
就在张恢起身的瞬间,一直在观察情况的刘彻发现了此人的动作,他立刻走下御阶,笑着道:“章武侯、杨卿,都请稍安勿躁,就让朕来为卿等讲解一下此法的内情和相关制度配套吧……”
刘彻抛出这条法令,虽然有着想要借地方豪强地主之手,来完成汉室的工业化进程的考量。
但,他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况且,地主豪强虽然可能帮他完成工业化积累,但一个不小心,却也可能被这些渣渣开历史倒车,将工业革命,变成门阀世家制度。
是故,他是留了几手的,而且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说服法家、军方。
所谓政治,无法就是交易和妥协。
第一千六百零四节 说服(1)
刘彻酝酿着基层亭长里正选举改革,已经很久了。
自然他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工作!
不仅仅派遣了大量绣衣卫官吏深入关中亭里基层与地方士绅、百姓沟通并询问他们的意见。
甚至还让墨家在岐山原的某几个乡村悄悄的做了试点。
结果自然是非常好!
不仅仅解决很多当地的问题,更解放了当地士绅百姓的积极性,人人欢欣鼓舞。
虽然这只是建立在墨家的高效廉洁的基础上,但也表明了在西元前的中国,无论是百姓还是地主士绅,对于村亭事物要求自治的心理,证明了村亭自治的可靠性…至少有了成功的样板!
刘彻缓缓踱着步子,走到杨开身边,道:“卿所虑,朕知之!”
他又看着将军列侯们…这个大汉帝国最强大的利益集团,他一手缔造的战争机器的发动机,轻声道“诸卿之虑,朕也知焉!”
他最终看着儒、黄老的博士、贵族,道:“卿等之所想,朕亦明了!”
随着他的话,法家博士与将军列侯都是深深顿首以示恭顺与服从!
刘彻的信誉现在可是非常坚挺的!
即位以来便几乎没有毁诺的行为!
说永不加赋便真的不加赋!
说不动田税便不动田税,汉家天下的田税迄今依然是先帝时期的三十税一,与法定的十五税一相差无算。
国家收入渐渐从田税算赋为主,转向了盐铁铸币和商税、矿税、车船税。
最起码,盐铁所得就渐渐赶上了过去的田税收入。
群臣都是震惊不已,公卿们目瞪口呆,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家做起买卖来是真强!
不仅仅如此,更让人信服的是刘彻的狠辣!
说杀你全家就一定杀你全家!
他不仅仅杀大臣,亲戚外戚犯法也是照杀!
元德以来光是刘氏诸侯王就杀五囚一,还将同产凶流放到一个海外荒岛上。
粟氏外戚团扑。
便是薄窦外戚也有很多人触发被杀被囚。
朝野内外皆是两股站站,数百列侯贵族外戚皇室用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刘彻的冠琉。
威信与权柄由之而起。
此刻听着刘彻的话,想着他过去的种种。
哪怕是再有疑虑,将军列侯与法家博士们都是顿首静听。
这无疑是极好的。
因为,政坛上最可怕的事情从来不是别人反对你。
而是别人根本不想听你说,更不愿意心平气和冷静的去想你的话有没有道理。
他们会捂住自己的耳朵,并催眠自己,你讲的全是错的,不可取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与此相比,所谓的反对者反而弥足珍贵,难能可贵。
事实上,任何统治者只要能够让反对他的人(无论朝野内外)愿意安静的冷静的听自己说话,那他的统治生涯一定成功!
此刻,法家博士们和将军列侯们的态度一出现,立刻就让官僚们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许多人甚至恨不得大闹宣室殿。
而黄老派与儒家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妙。
当今这位天子,每次但凡与人讲道理了,那获益人群一定是对方!
然而…此事还只是猜测,哪怕是真的,大家却已然骑虎难下。
特别是黄老派,覆水难收,再无反悔,改口余地。
便是儒家也只能感叹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
就听着刘彻说道:“卿之虑在于地方士绅豪强可能做大,坏国法,乱国纲,动摇社稷,倾覆制度!”
杨开立刻俯首拜道:“圣明无过陛下!”
刘彻呵呵一笑,这种事情他早有考虑,也早已有所预防。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重蹈复辙。
但…
刘彻微微笑道:“卿以为不用此制,地方士绅豪强便不会做大,不会想用其他办法动摇国法,倾覆社稷,变易国纲?”
汉家的地主豪强贵族们无时无刻都在计划和谋划着改变当前的国家国策与制度。
儒家就是他们扶持起来的!
这些人在历史上通过数十年努力,一点一滴温水煮青蛙,终于在元成之际达到了他们的目标,废弃了几乎所有限制和禁锢他们的制度、法律。
他们终于可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在刘彻看来,假若不加以引导和导向,哪怕他再牛,死后这些渣渣就会伺机而动,甚至颠覆他的一切努力。
这在中国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
一点也不稀奇。
旁的不说,秦帝国就是很好的榜样。
秦始皇一死,秦二世就砸毁了秦帝国赖以为强大和统治世界的一切。
于是,秦二世而亡。
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而秦法秦制可比汉法汉制严密多了。
而地方地主豪强会放弃他们的想法和诉求吗?
不可能!
所以,刘彻只能选择在这些渣渣变成现行制度的死敌之前,先将他们拉进体制,变成现行制度的受益人。
这样他们总不能再反对这个让他们受益的制度吧?
杨开却有些想不明白,他拜道:“陛下,汉家自有制度,地方豪强有法可治,法实不能治还有陵邑之制!”
数十年来在黄老派与法家的联手下,汉室如割韭菜一样收割着一批批豪强。
无数地方豪强恶霸游侠巨头皆被迁徙至关中。
他们被强迫离开自己的根据地,失去了人脉权势与财富,渐渐沦为路人。
依靠着法律与陵邑制度,迄今为止,汉室官府控制着几乎所有的一切。
刘彻听着却是叹了口气,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他以前也自大的以为,地方豪强问题可以通过陵邑制度压制和控制。
但随着他的统治时间渐长,对问题的看法也渐渐变化。
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汉家的地主豪强势力在过去数十年一直在增长,哪怕国家不断割韭菜,然而正如韭菜,地主豪强每被收割一次,他们就更聪明、更狡猾。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他们在与国家的对抗中不断成长,而且越来越聪明、狡诈。
落网之鱼也越来越多。
当刘彻知道了这个事实后,他便明白,他必须作出改变了。
不然,地主豪强们很快就会进化出完全可以应付和对付汉室的能力。
第一千六百零五节 说服(2)
地主豪强们能进化出对抗汉室制度与法律的能力吗?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一定也必定会具备这种能力,这不是屠刀可以压服也不是宣传所可以忽悠的。
道理很简单,把自己代入到地主豪强的角色之中就可以想清楚了。
假如你是一个汉室乡中地主,家有良田数千亩,奴仆以数十计,娇妻美婢,锦衣玉食。
但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貌似好像新来的县令看你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再想起记忆里的那些前辈的遭遇。
纵然你饱读诗书,明白道理,但是你能接受吗?
估计是不能的。
你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阻止可能降临的灾难。
而这就是人性。
从古至今不曾改变,纵然再过两千年也是如此。
而这些人掌握着乡间的话语权,把持着知识财富,有的是手段和资源来恶习刘彻。
从前这些渣渣力量衰微之时都知道明捧项羽,暗贬刘邦说各种风凉话,阴阳怪气的造谣。
居然连“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这样的瞎话也说的出口了。
感情他们捧的项羽压根不算英雄了。
张子房、萧何、陈平、周勃、樊哙、夏侯婴……乃至于英布、彭越、田横都是渣渣了!
只能说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谁都比不过这些渣渣。
这些年来,随着汉室经济发展,户口增值,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对外扩张迅速,地主士绅集团也开始各自寻找着出路和解决之法。
有人投身工商之中,大量劐取着利益,赚的盆满钵满。
也有人矢志转型,且是向军功贵族转型(主要是北方地区)。
更有人已经悄然的将家族向外迁徙,去往安东、南越之地,以求天高皇帝远,自得安宁。
然而大多数人依然是保持原状的。
这些人的怨气与不满随着时间流逝不断积累、发酵。
哪怕那些转型成功之人,有几个会感谢和感激汉室与刘彻?
怕是只要有机会,便要黑一把。
这种事情不奇怪,两千年后的社会上就有无数,类似例子更是数之不尽。
而法家的官僚和学者们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胜利和辉煌之中,浑然不知,在各地的乡绅之中,不满与怨怼在不断积累和发酵。
只等时机成熟便会喷发出来,到时候无论是天下革鼎,还是内部变色,都有可能。
而法家作为前朝暴政,恐怕就要被污名化和打压了。
是以吃这个角度来说,历史上儒家的崛起和独尊,其实是整个地主集团的意志。
强大起来的地主士绅们不允许自己继续被限制被管制。
他们决定砸碎束缚自己的枷锁,获得世界的统治权。
正如后世的资本一样,无论在那个国家都必定会想方设法获得权力,掌握法律,修改制度以符合自己的需求。
想到此处,刘彻便道:“卿所言差矣!无论是严刑酷法还是陵邑之制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夫人欲富贵以养妻儿,孝顺父母,光耀门庭,乃至于为子孙奠基,人之常理也。”
“卿不也是如此吗?”刘彻问着杨开:“朕听说卿之俸禄、津贴与补助、赏赐大多用于卿之子嗣、族人之教育…仅仅只是为求名师之教,便岁以数十万之费!”
他又看向其他大臣道:“卿等亦然!”
诸夏民族是地球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
在远古之时,教育就已经是诸夏贵族最重视的事情。
夏有校,商有痒,周有序。
三代的贵族精英们自诩为君子,他们勇敢、聪明、强壮、彬彬有礼。
哪怕是打仗也是极有礼法。
战前要致师,战斗中不伤二毛,战后不追杀。
哪怕是灭亡敌人的国家,也会留一手,给敌人留块地盘,这叫存亡续断。
而这一切都是长期培养出来的制度与礼法。
至于如今,教育更是所有中产阶级和贵族官员家族的头等大事!
但凡有点计划和觉悟的家族的资源都是倾斜到后代教育之上。
是故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人们可以一掷千金在茂陵购置一套平时基本不住的学区宅,更穷尽所有,只为送一个儿子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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