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历经了汉室四任御史大夫,在这御史中,拥有很高的声望。
“杨公……”晁错站起身来,看着杨威,道:“吾会写奏疏,与天子言说此事!”
至于怎么说,却是他晁错的事情了。
杨威一听,也知道,这个事情,能让晁错表态,就已经不错了。
毕竟,人家哪怕只是在给天子的奏疏上,言说绣衣卫半句坏话,就已经足够。
“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杨威微微恭身。
半个时辰后,当晁错还在斟酌着用词时,杨威又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对晁错问道:“明府言绣衣卫之奏疏可送抵兰台?”
晁错一听,有些眉头微皱。
这就有些打他脸了。
说到底,杨威也是他属下,这么咄咄逼人,他这个大佬面子往哪里放?
于是,晁错冷哼一声,道:“尚未定稿,中丞何必如此心急?”
哪里知道,杨威一听此话,顿时就眉开眼笑的拜道:“那就请明公莫要再言绣衣卫之事!”
“嗯?”晁错有些糊涂,拉着一大帮人,非要他上书将绣衣卫坏话的是他,现在又不要的也是他。
这大汉的御史中丞难不成人格分裂了?
却听得杨威道:“就在方才,下官得到消息,有博士及名望之士,公车上书,陈述绣衣卫之弊,请求天子除绣衣卫之职!”
他抬起头,大义凛然,无比激愤的说道:“此辈公然妄议国家监督之权,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请明府待吾等全体御史,上书陛下,为绣衣卫之同僚发公义之声!”(未完待续。)
第一千零一十三节 卫道的法家(1)
未央宫。
刘彻手里拿着一份刚刚从兰台转来的紧急奏疏。
这份奏疏是两位《论语》博士以及几个长安的地方名流,以公车上书的行事,通过公车署传递的。
这种奏疏,按照制度,必须直达君前,而且要第一时间呈递到皇帝面前。
刘彻登基后更是强化了这个制度,规定,除此之外,地方三老以及特进元老、致仕两千石以上官吏的奏疏,也要依此办理,并且,兰台不得私自查阅,违者,以大不敬论罪!
这个政策实施以来,广受好评。
地方名流和士绅纷纷点赞,都说这是圣王之治,是广开言路的好事情。
只是……
刘彻拿着这个代表着‘人民的呼声’的奏疏,嘴角冷笑了两声。
“蠢货!猪一样的队友!”然后,刘彻将这奏疏丢在自己案前:“不过,朕要感谢你们啊,没有你们,这御史们恐怕就要暴走了!”
绣衣卫曝光后,刘彻就知道,肯定会引发士绅和官僚们的抗议和不满。
甚至,会有无数文人士大夫,用各种手段抹黑和诋毁绣衣卫。
这也是他过去一直藏着绣衣卫的原因。
怕的就是御史们暴走。
这次也是趁着大战之前的机会,才冒险让绣衣卫现世。
毕竟,一个没几个人知道的强力部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的。
明朝的锦衣卫为什么牛逼?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皇帝的亲卫,宰了皇帝要震怒的。
而绣衣卫,倘若没有人知道。
那么,以后派他们出去办事,绣衣卫本身就要有危险了。
这年头,死在荒郊野外的人,加起来,没有一万也没有八千。
绣衣卫成立至今,已经有将近一百位优秀的探子,永久的失踪了。
绣衣卫用尽了一切办法追查,却连他们的踪迹也找不到。
这证明,有人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
至于是什么人?
绣衣卫也没有头绪。
毕竟,汉家在二三十年前,可是连关中都不安全,坐在县衙里办公的县令,也得小心自己的小命的危险时代。
以至于,刘彻的祖父不得不调动军队,强力维持治安。
杀了一个人头滚滚,才稳住了治安。
即使如此,背地里的治安也依旧不是那么好。
历史上,袁盎和数位两千石,在长安城里,被刺客刺杀,就很好的证明了——汉家的治安,远没有表面那么好。
甚至,可能比想象中还要糟一些。
旁的不说,若按照正常轨迹。
此刻义纵还在河东郡当着‘绿林好汉’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呢!
但绣衣卫要是一直这么下去,不明不白,还承担着高风险。
绣衣卫估计要没什么士气了。
更何况,特务机构,怎么可以藏着捏着呢?
FBI、CIA、克格勃、军情七处,这可都是声名赫赫,让人尿裤子的恐怖存在。
特务的威力,有一半来自于其的震慑力。
而绣衣卫一旦登台,反应最大的,必然是御史们。
同行是冤家嘛!
不怼个你死我活,御史们大概是不会罢休!
但是……
好在……
所谓中日友好靠棒子,中棒友好靠霓虹。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或者人,能让原本是生死大仇的两个人或者势力,一下子就变成盟友。
譬如,现在摆在刘彻案头的这份奏疏。
写它的人,自以为政治正确。
殊不知,它一定会激怒御史们,并且让御史们放下对准绣衣卫的枪口,转头来瞄准他们开火。
“自秦世以来,不师圣道,私以御职,奸以待下,惧宰臣之不修,立监郡以董之……监察相思,人怀异心,上下殊务……今陛下又立绣衣卫,使人心失淳而相忌,臣等窃以为,大不妥!望陛下三思之!”
刘彻念着这封奏疏里的内容,哈哈大笑。
当然,奏疏里的话,自然是没有说错的——站在写这封奏疏的立场上来看,肯定是这样的。
皇帝居然设置监督和监视机构来监察我们这些君子?
皇帝居然怀疑我等君子也有私心?
皇帝你要不要脸呢?我们这么纯洁可爱善良。
我们的道德MAX,品行也是MAX好不好。
皇帝你应该提倡大家都学习我们的道德和品行嘛。
只要人民群众都变得跟我们一样,那法律啊刑罚啊,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总的来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声音,也都有这样的评论。
反正,核心思想就是一个:士大夫官员,道德好,品行佳,不可能犯法和渎职的,假如犯法、渎职了,那他就肯定不是君子。
因为君子不可能犯法、渎职!
这就是所谓的君子测不准原理:一个自称君子的人犯法或者渎职前,我们无法确定他是真小人还是伪君子。这也被称为薛定谔的君子。
自然,这个世界上也总会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出现。
然后这些‘君子’就会拿着那几个真君子当旗帜和榜样,继续忽悠人。
可惜,这一套,刘彻根本不吃!
他微微笑着,拿起一支笔,在这封奏疏上写下自己的意见:下御史!
这很显然,就是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了。
论战斗力和喷人的功底,秦汉御史怕过谁?
更别提,还有汉室当前头号大喷子晁错坐镇!
刘彻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晁错火力全开,将这些家伙喷的妈妈都不认识了。
更妙的是,经此一事,御史大夫衙门,立刻就成为了绣衣卫的保姆。
想喷绣衣卫,先弄死御史大夫衙门的御史们再说!
…………………………
果不其然,刘彻批示‘下御史’,并将那封奏疏果真通过兰台,移交给御史大夫衙门,但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后。
整个御史大夫衙门上上下下,立刻就同仇敌忾了起来。
“这些儒生,乃欲掘我等之根!”无数的御史气的头皮发麻。
以至于,连绣衣卫有可能抢自己饭碗这种事情也先搁到一边。
毕竟,绣衣卫只是想抢碗饭吃,而这些儒生和他们背后的官僚,是要来砸大家的饭碗的!
于是,毫无意外的,当天晚上,晁错就奏疏以及御史中丞、御史丞和御史监等,纷纷上书。
然后,廷尉赵禹以及廷尉诸曹也激动了起来。
在法家眼里,这已经一场卫道之战了!(未完待续。)
第一千零一十四节 切割
法家的反应,是如此的强烈而迅速。
以至于当第二天,刘彻起床时,他的案前,就已经摆满了法家大臣的奏疏。
上到御史大夫晁错,下至廷尉诸司曹的丞令。
大凡有资格上书的,都上书了。
甚至,法家的巨头们。
如《商君书》博士张恢等,十几个博士官,也都通过公车署上书。
刘彻翻了翻这些奏疏,然后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法家的战斗力,现在可以说是bug级别的。
更别提,还有晁错坐镇。
晁错的喷人功底,可是公认的强大!
刘彻从案上找到晁错写的那篇奏疏,拿起来,看了好多次。
每看一次,刘彻都忍不住笑一次。
实在是——晁错的奏疏,写的太像后世的公知作文了。
他在奏疏里说——那两个儒家博士,以及地方的名流,之所以上书给刘彻,是因为啊——彼等与狄山,皆友人也,乃欲围绣救狄!其心可诛!
刘彻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些儒生脸上的表情了。
因为,自由心证,或者说通过否定一个人的道德,进而否定此人的思想,再否定他的朋友们。
这个套路,是儒家先发明的。
儒家曾经用过这个套路,攻击过无数人。
现在,被人拿着这个套路,反作用于己身。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也不知道儒生们会怎么应对?
而且,围绣救狄,这个词语用的好!
真是太形象了!
狄山被捕的事情,也因此进入了刘彻的视线之中。
想起这个狄山,刘彻就冷笑着道:“假如儒家都是狄贼这样的人,那儒家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刚好,刘彻的这句话,被趴在殿中的汲黯和颜异听了个正着。
汲黯听了,是冷汗直冒。
心中无比庆幸,黄老派这次没有人卷入‘阴与匈奴相通’的大案子里。
不然的话……
而颜异则是吓的赶紧叩首,拜道:“陛下,狄贼所为,非儒者之为也,其非真儒,乃诈儒!望陛下明察之!”
好吧,一句话,就将狄山开除出了儒家的行列。
以颜异现在的地位,他说的话,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整个儒家的立场了。
只是……
“早干嘛去了?”刘彻在心里冷笑着。
狄山的冒出,很难让刘彻不去想起儒生们在历朝历代的表演。
在宋朝,他们各种拉后腿,各种给抗击外侮的军人和英雄抹黑。
尤其是,文彦博和欧阳修,简直就是绝了。
为了政争,将国家命运和生存当筹码。
甚至于游戏!
而两宋灭亡前夕,这些渣渣的表演,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明朝的东林党,更是让人捧腹。
一个水太凉的典故,足以让刘彻对儒家的是非观和价值观产生怀疑。
当然,儒生里,也不乏真的英雄和勇士。
无论是投笔从戎的班定远,还是坦然赴死的文天祥,都为儒生有所加分。
只是,猪队友太多了!
旁的不说,刘彻敢保证,在儒家内部,类似狄山这样的人,肯定是一抓一大把。
这是儒家的特殊性所决定的。
天下士子,十人之中,有七人是儒生。
人一多,不仅仅派系也多了起来。
各种牛鬼蛇神也自然会跟着多起来。
几十万儒生之中,出几百上千个败类,完全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刘彻一直觉得,中国的事情,只要管好了儒生,教育好了儒家,基本上就解决了一大半。
于是,刘彻决定,给儒家再加点压力。
他站起身来,道:“果真如此吗?不见得吧!”
“昔者晏子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荀子入秦,昭王也曰:儒者无益于人之国也!”
“及朕之皇祖高皇帝,宁肯用高阳酒、徒,也不愿与儒者分说!”刘彻痛心疾首的道:“以往,朕不甚了了此中之因,今日才算明白了!此盖儒者皆严于律人,而属于律己,己身不修,何以齐家、治国,佐朕匡天下?”
颜异听得冷汗直冒,几乎就要魂飞魄散!
离开了皇帝信任和支持的学派,是个什么下场?
旁的不用去看,就看看杨朱学派的尸体,还有现在几乎消踪匿迹的杂家,就知道厉害关系了。
儒家诚然是很牛逼,生命力也顽强无比。
但是……
颜异自问,若当今天子真的要尽罢儒生。
那么,不出二十年,儒家就要跟杨朱学派一样消亡了。
“陛下!”颜异立刻叩首拜道:“臣愚以为陛下所言,或有些以偏概全……”
“臣与臣之所奉之儒家之学,盖自仲尼以降,孜孜不倦,所求者,上佐君父,下安黎庶,致道三代也!儒,柔也,以柔济刚,而刚柔并济,是故法先王,隆礼仪,谨乎臣子而贵之于上,人主用之,则宣明大义,理顺阴阳!故仲尼曰:发而不中,反求诸己。今陛下以一狄山而不用儒家,岂非楚人买其珠于郑?”
刘彻听了,呵呵一笑。
所谓楚人买其珠于郑,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
也是后世成语买椟还珠的来源。
只是,你一个儒生,拿着法家的寓意来说事,也是绝了。
不过,考虑到,现在诸子百家的交融之势,刘彻也就不在意。
现在的儒生,不仅仅会应用法家的理论和学说来支撑自己的观点——他们连黄老派和墨家的东西,也可以拿来用。
而且,这个趋势,是从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其实,现在的诸子百家的巨头们,谁要没在本业之余,兼修几门诸子之学,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譬如胡毋生,他除了《春秋》外,还兼修了《商君书》《韩非子》。
董仲舒则还是大名鼎鼎的《道德经》《管子》等典籍方面的专家。
至于胡毋生的弟子公孙弘,若刘彻没记错,他在拜入胡毋生门下前,是吕不韦的推崇者,他自学过《吕氏春秋》。
基本上,曾经活跃于史书上的巨头们,人人都曾在本业外,兼修了他学。
无论儒法,都是兼容并蓄。
以他山之石,来攻我之玉!
所以,在事实上,历史上的罢黩百家独尊儒术。
与其说是一次思想革命,不如说是一次政治斗争和清洗异己和不同意见的学术倾轧。
不同意当政者的,统统被清洗掉了。
“卿之言固然有理,但朕喜欢,听其言而观其行!”刘彻淡淡的道:“儒者,是朕之臣,诸夏之学,还是匈奴之臣,夷狄之学,朕还是要再看看的!华夷之辨,夷夏之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抓紧,谁不抓紧,谁就是天下之大敌,人人皆可得而诛之!”
“诺!”颜异立刻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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