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周亚夫是提议让太原郡兵抬棺。
但,被郅都所部的将士们拒绝了。
按他们的说法是:吾等要将这些英灵,送归故里,这是吾等的职责与使命!
“王老,此次,又让贵家牺牲了……”周亚夫回头看着自己身侧的一位老者,这是一个已经将近九十岁的老人,他微微颤颤的拄着拐杖,望着那一具具覆盖着黑龙旗的棺椁。
这些棺椁里,有四具是他的重孙的。
“王氏,当年得蒙高皇帝不弃,许以官爵,世代为汉家效死,这是本份!”老者望着那些棺椁,沉重的说道:“老朽年九十,生有七子,五子死王事!有孙二十余,十三人死王事!今又有重孙四人,为陛下捐躯,这是我王氏一门的骄傲!”
太原王氏,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
这位老者,更是了不得。
他的父亲就是在巨鹿之战自杀的秦国名将王离!
王离兵败后,其子嗣四散,其中,老者这一支,返回了太原祖地。
而自汉兴以来,王氏一族,为刘氏可谓是流尽了鲜血。
当年,太宗皇帝回到晋阳,宴请名单里,就有王氏。
今上即位后,听说了王氏的事情,甚至曾经下令,要从王氏族中选一女为妃。
不过为王氏家主所拒绝。
事实上,王家若是想攀附刘氏,早在太宗时就可以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当年秦国之事,所以王家对于帝王家族,是敬而远之,不愿意卷入那个旋涡之中。
望着这个老者,周亚夫心里也不由得生出敬重。
他对老者拱手道:“老大人,日后若有难事,可随时差人来长安寻我……”
老者却只是笑笑。
他扬起手中的拐杖,道:“老朽已是将死之人,有生之年,能再看到王师,收复九原,已经很满足了!”
对他来说,九原不仅仅只是一个故土,更是他的故乡。
他就是出生在榆林塞之中。
他的父亲,当时正奉始皇帝之命,镇守榆林塞。
在九原和榆林还有高阙,都曾经留下过他的父兄的脚印和他的身影。
作为当年的秦国望族,名门。
老者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密辛和内幕。
当年的秦帝国的灭亡,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赵高李斯背叛了帝国?
难道仅凭赵高李斯,就可以摧毁那个曾经如日中天,睥睨世界的帝国?
事实是——为了一己之私欲,而背叛了帝国的人,远不止一个赵高李斯。
不然的话,登上皇位的就该是公子扶苏,而不是胡亥那个大家一眼就看出来的废物和白痴!
归根结底,是当时所有人都害怕,扶苏变成第二个始皇帝。
大家恐惧无比,战战兢兢。
也有人觉得,支持扶苏,未必能有好处,但支持胡亥,却肯定能捞到好处。
毕竟,胡亥那么蠢,那么天真,那么傻,那么好忽悠!
于是,扶苏和蒙恬被出卖了,被抛弃了!
真以为扶苏、蒙恬是自己自尽的?
若真是那么傻白甜,始皇帝也不会中意扶苏,更不会将长城兵团交给蒙恬了。
老者,始终记得自己的父亲临死前,跟自己说过的话。
“恨啊,吾好恨啊!”
“这些,都是吾罪有应得……”
所以,王氏内部,在这老者的教育下才会涌现出那么多奋不顾身的子孙后代。
他们难道真的是人人都好战?
讲道理的话,如今的王氏,其实完全可以转职文官或者干脆做在家里,安享太平。
事实是——他们只是在赎罪。
为祖先犯下的过错赎罪。
榆林塞一天还在匈奴人手里,九原城一天还在瓦砾之下,高阙城一日还不为中国所有。
他们的罪孽就不会消除。
不过,这一场长达数十年的赎罪之旅,似乎即将走向终点了。
王氏曾经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导致了一系列让王氏悔恨百年的变故。
而今天,这一切的错误,都即将被修正了。
历史,终于重新走回原点。
这让老者非常欣慰。
终于……终于能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父亲、大兄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长城军团的叔伯了!
“请丞相代老朽,向陛下问安……”老者拄着拐杖,在家人搀扶下,慢慢走下城头。
他要去迎接他的孙子归来了。
都是好男儿啊。
老者还记得他们入伍前的模样,就跟当年榆林塞里见过的叔伯们一样自信,一样朝气蓬勃……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低沉悲伤的挽歌,慢慢响起。
周亚夫望着这老者的身影叹道:“这是一位有故事的长者啊……”(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零一节 绝望的匈奴人
元德六年冬十月丁亥(十二日)。
鸿鹄塞的硝烟早已经消散,在三天前,这座赵武灵王‘望鸿鹄于飞、祷河曲之神’然后建立的要塞,就已经被程不识统帅的军队攻占。
匈奴人遗尸三千,余者,溃散逃往高阙。
程不识站在已经成为废墟的要塞端墙上,眺望着北河对岸,云雾之间的那座雄伟的城市。
阳山,从北河中段穿过。
郁郁葱葱的森林,延绵无穷无尽。
高耸、陡峭的山脉,将河间之地拦腰截断。
山脉之前是平原,山脉之后也是平原。
程不识隔着数十里的距离,遥望着高阙城的风光。
叹道:“不至高阙不知险!吾原以为函谷关已然是天下雄关,如今方知,高阙之险,更胜函谷!”
此时的地理地貌,与两千年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河套平原,不仅仅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更有茂密繁盛的森林随着阳山山脉和阴山山脉延绵向前。
而高阙城则坐落于北河南岸,阳山山脉的阙口之中。
北河两岸的山脉,次第展开。
高阙城就像一只来自天上宫阙的巨目,俯瞰着整个北河。
所有亲眼见到它的人,都会知道,这座要塞,完全就是老天爷的杰作。
它背靠阳山,前望北河,北河在高阙城前的河曲,绕了一个大弯,奔流改道,流向了东方。
这条大河的故道,此时的水流量依然充沛。
可以想象,在夏秋两季的汛期时节,这一段河道会有多么湍急多么汹涌。
怕是人一落水,就会被汹涌的河水卷走!
还好,现在是冬天。
在严寒的天气影响下,这条曾经汹涌的河流,也不可避免的结出了厚实的河冰。
不过,也因为这条河段的流水太过湍急。
所以,这些河冰很不稳固。
站在鸿鹄塞的城头,程不识耳中,就不时的响起了河冰断裂、崩解的声音。
这也是为什么汉军迟迟没有过河的原因——汉军需要找一个安全稳固开阔的河段,让大军能够安全的渡过北河。
而这个河段,在昨天终于找到了。
现在已经有一支汉军的先头部队,渡过了河面,抵达了对岸,并建立起了一个简单的营地。
至于匈奴人?
他们似乎被吓破胆子了,统统龟缩在高阙城中,甚至都不敢出城偷袭汉军的先头部队。
这让程不识既高兴,又惋惜。
高兴的是,这样一来,大军就可以安全无虞的渡过北河天险,直抵高阙城下了。
而他惋惜的,却是如此一来,未来的高阙攻防战,汉军恐怕就要面对一个重兵把守的要塞。恐怕要付出无数士卒的生命,才能攻克这座坚城!
“墨苑的墨者们,现在到那里了?”程不识转头问着身旁一个军官。
“将军,墨苑墨者正从九原赶来,估计明日就可以抵达!”那人答道。
“这就好!”程不识点点头。
面对高阙要塞,程不识是没有太大办法了。
因此塞,三成人为,七成天做。
它是大自然的伟力,在千百万年的变迁中塑造出来的一个天然的险要要塞。
赵武灵王和秦始皇帝,相继在这座要塞上投注了无数心血。
特别是秦人时期,秦国的工匠和军队,曾经对高阙进行了重新修葺和改造。
那次改造,使得在当时的情况下,高阙成为了一个几乎‘永不陷落’的要塞。
无论敌人从那个方向进攻,那么,除非困死高阙,用饥饿和绝望,迫使高阙守军投降,不然的话,就算是死伤十万,恐怕也无法攻陷。
现在,程不识能指望的,大抵也就唯有墨家的专家,能够研究出高阙城的弱点和防御盲区。
………………………………
程不识凝视着高阙时。
呼衍当屠也站在高阙城头,凝望着远方的北河对岸。
四天前,他才带领着从河阴撤退的残兵败将,狼狈逃回高阙。
甚至,只差一点,他和他的军队,恐怕就全部要被汉军留在北河对面了。
数日前,当他果断率军从河阴撤退时,汉军主力,那支可怕的神骑,也从九原渡河,进入宜梁。
呼衍当屠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当时所看到的场景。
那支可怕的恐怖的汉军骑兵,确实不负‘神骑’的威名。
他们穿戴着如同神话传说中的神兵神将的甲胄,骑跨着一匹匹高大的骏马,举着那一支支的可怕骑枪。
他们比山峦还稳固,比大河还澎湃,似沙尘暴,又似龙卷风。
动如飓风,静若高山。
匈奴的一切骑兵和军队,在那支神骑面前,就跟蝼蚁一样脆弱!
几乎没有任何人是他们的一合之敌。
汉朝神骑,几乎只用了一个冲刺,就让一个匈奴万骑崩溃,另外两个逃之夭夭。
要不是那支汉朝的神骑似乎不能进行长距离的突袭,此刻,他呼衍当屠已是一具尸体。
但即使如此,他的主力,继在河阴遭受重创后,又在宜梁被汉朝人咬了个遍体鳞伤。
呼衍当屠几乎丢弃了大部分的牲畜和杂牌部族,让他们充当阻滞汉朝人速度的盾牌,连夜奔逃数百里,这才捡回一条命,回到高阙。
现在,呼衍当屠已经知道,当初的折兰人是怎么败的了。
那支可怕的神骑,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所能出现的恐怖军队。
甚至,呼衍当屠内心都有些相信那些传说了。
传说……汉朝皇帝是神明下凡,所有有神兵神将护法……
传说……汉朝皇帝有无穷伟能……能知过去未来……
“汉朝有那个皇帝在位,大匈奴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呼衍当屠的内心充满了悲观和绝望。
不止是他,高阙城里,类似的悲观和绝望情绪,就像瘟疫一样到处蔓延。
甚至,有萨满祭司私底下传说着一个在过去根本不可能出现匈奴的谚语:汉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呼衍当屠也听说了这种谚语。
但他却找不到反驳的办法,只能尽力压制和禁绝。
因为,这句谚语说的是真的。
在河阴,没有神骑的情况下,汉朝人以不过两万的步骑,就击败了他率领的主力。
而在宜梁,汉朝人不过是用两千‘神骑’,就吓得一个万骑当场崩溃,其他人狼狈逃窜。
将所有的牲畜和辎重,都拱手让给了汉朝人。
也是从哪个时候开始呼衍当屠才知道,原来,人心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零二节 墨家的秘密
高阙塞,即使只是远观,这座可怕的要塞,也足够宏伟!
它的左右两侧是陡峭的山壁、悬崖。
高耸入云的阳山山脉,就像一个霸道的地主,毫不留情的将北河拦腰截断。
即使是北河,在阳山山脉面前,也只能低头。
于是,北河从阳山东面绕出一个大弯,改道向东流去。
整条阳山山脉,只有一条谷道,贯通南北。
而高阙塞,就控扼着这条谷道。
墨家的墨者们,站在北河北岸的一个高台上,用着千里镜,远观着高阙塞的轮廓。
其实,高阙塞,不算很高。
它的城墙大约只有三丈不到的高度。
然而,它是依山为塞,以河为险。
若在春夏秋三季,滂湃汹涌的北河,就是它最好的护身符。
无论敌人从那个方向进攻,都必须渡过滂湃的北河。
也就只有这样的冬季,高阙塞才会失去北河天险。
但是,虽然没有了北河天险,高阙塞却也多了一个名为‘冰’的防御利器。
只要在晚上从城头向下浇水,草原夜晚的极端气候,立刻就会冻住整个城墙的墙面。
什么云梯,什么攻城车、巢车、撞木,统统失去了作用。
匈奴人自然懂得这个简单原始但却有效的手段。
此刻,整个高阙的外表,就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凌。
墨家的墨者们看着那些冰凌,都感觉棘手无比。
“果然不愧是赵武灵王和秦始皇帝都重视的要塞!”一位精于土木工程的墨者感慨道:“见过这高阙塞后,吾才知道,这世界果有不下函谷的要塞!”
函谷关,是天下第一关。
数百年来,它守护着关中的三秦大地,抗拒了无数来自东方的强敌。
它的坚固和险要,数百年来,文人骚客,无不感叹。
但,谁又知晓,在这北方的塞上,居然也存在着一个不亚于函谷的要塞?
这座要塞的坚固和险要,跟函谷一般,不在于它的城墙有多高,也不在于它的城池有多大。
只有一个字:险!
此塞有着跟函谷关一样的地利和险要。
更可怕的是——它不同于函谷关。
函谷关是建在峡谷之口,扼守要道。
而高阙塞,则是建立在两座山峦之间的塞城。
这是秦人在赵武灵王的高阙塞的基础上改进的结果。
数百年后,郦道元著《水经注》时,就曾在高阙的名条下,形象的描绘高阙塞的可怕和险要,他说:长城之际,连山刺天,其山中断,两岸双阙,峨然云举,望若阙焉。即状表目,故有高阙之名。自阙北出荒中,阙口有城,跨山结局,谓之高阙戍。自古迄今,常置重悍,以防塞道。
这说明,在当时,郦道元所见的高阙城,不是依靠一座山,而是两座以上!
不然,不会有‘跨山结局’的描绘。
此时,在墨家众人眼里,高阙塞就是倚傍着两座高山,矗立在云端。
换句话说,秦人的形容没有错。
以秦时的技术,这座要塞,除非守军自己投降,不然想靠外力攻陷?
函谷关外的累累尸骸,就是那些企图攻击此塞的人的下场!
不过呢……
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
秦时号为天险的函谷关,在当世,已然失去了很多的作用。
在新的战争形势下,旧有的一切规则都将改写。
况且,军事技术的进步,尤其是攻城技术器械的进步,在今天,已经远飞当年的赵武灵王和秦始皇帝所能想象的了。
曾经不可陷落的要塞,在今天,已经变成了‘可以攻陷’。
“此来,陛下授权我等可以使用甲级绝密!”一位皮肤有些黝黑的墨者说道:“机会难得,不若我等试验试验?”
其他人相视而对。
甲级绝密,是墨家最机密的研究项目。
时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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