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让他们打仗,那么,谁就可能被他们掀翻。
所以,即使是保守派的韩颓当,也不敢说要休养生息,只能说打龙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就唯有少数几个真正的巨头,能够压住军队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声音。
丞相周亚夫是一个。
车骑将军义纵也是一个。
此刻,这两位军方中的新旧巨头,就站在一起。
“军队要修整,士民要休养!”周亚夫对着自己的女婿兼弟子义纵说道:“军队里的声音,车骑将军要多做疏导!”
“诺!”义纵拱手拜道:“大人的意思,小子明白……”
“不过,此事还是看陛下的意思……”
是继续作战,还是休息一下。
这都系于当今天子的意志。
“吾已经与陛下谈过此事了!”周亚夫说道:“将军让军法官和督导官们好好疏导军中的情绪就可以了,千万不要闹出乱子!”
“诺!”义纵闻言,立刻点头说道:“既是陛下之令,小子自当奉诏!”
与旧军队相比,如今的汉军更有秩序,也更受控制。
原因就是,当今天子在羽林卫和虎贲卫创建之初,就开始在这两支军队里,奠定了军官和士卒之间的关爱之风。
从最高的都尉,到最底层的士卒,都存在着联系。
而集体荣誉和军中的军法,又将这一切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在羽林卫和虎贲卫之中,军官们在战时负责指挥士卒,鼓舞士气,抚慰士兵。
而在平时,他们又与士兵们同甘共苦。
甚至教授士兵识字读书,传授各种技能。
军官和士兵的关系无比融洽,真正的成为了手足同袍。
其他军队,虽然没有这样的制度。
但,却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羽林卫和虎贲卫的感染。
集体荣誉的观念渐渐深入人心。
军队内部,虽然依旧等级森严,但对外却是绝对抱团的。
这些情绪,甚至开始感染各自的家属。
如今长安城里的市民,就已经在各自的家门口,贴上自己家的子弟服役的军队标志。
游侠们一般不敢招惹这些在门口有着军方标志的军属家庭,特别是那些遗孀和遗孤。
原因很简单,谁要是招惹了他们,就很可能招惹到一个马蜂窝。
天知道,这个遗孀或者遗孤身后,是不是站着一个军队的司马甚至校尉?
惹到他们?自求多福!
在现在,汉室的军队,除了郡兵外,野战军,已经不受九卿的制衡和命令了。
他们越来越像当年的那支秦军。
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不止气质上,就连行动上也像!
这让军队的战斗力越来越强,但,却也增添了许多不稳定因素。
譬如,现在,除了天子之外,几乎没有人敢说出和平两个字了。
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士大夫贵族,谁不是成天在嘴上挂着‘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高帝平城之耻,吕后之辱,必当讨还’?
至于过去的主和派?
不是已经被‘教育’的开始主战,就是已经被打的妈妈都不认识。
譬如鲁儒,连老巢都被人攻陷了……
想到这个情况,周亚夫就不由得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今日的世界,已经让他有些越来越难看懂了。
从上到下,好战的氛围太浓厚了。
这让周亚夫有些担心,打完匈奴后,汉室何去何从?
继续打到身毒吗?
可行吗?
隔着几万里的距离,哪怕是用宗周的分封制,恐怕也会出问题吧?
宗周尚且有管叔蔡叔之乱。
未来的大汉,如何避免诸侯叛乱?
周亚夫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军队拖着国家,鼓舞着人民,一路滑向战争。
不让军队打仗是不可能的。
因为谁不让军队打仗,军队就会将他撕碎!
从上到下,受到战争刺激,分享到战争红利的人太多太多了。
多到现在,军方的力量,几乎压倒了除了天子外的士大夫和官僚集团。
所以,即使是他,也只能是一边想办法,尽可能的压制军方的情绪,一边尽可能的去思考未来。
想到这里,周亚夫就对义纵道:“吾已经打算,明年就向陛下乞骸骨,辞相!”
到今年为止,周亚夫已经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六年多了。
明年就是七年。
夫妻之间相处七年,都会出现问题。
何况君臣之间?
周亚夫从来没有准备老死相位,特别是天子与他谈过之后。
周亚夫更是准备好了辞相。
这是为万世立表率,也是保全自身的最好办法。
原本,周亚夫是打算届满之时,名正言顺的辞去相位。
但现在,周亚夫已经决定提前辞相了。
他打算用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国家和社稷的未来。
而且辞相也不错,跳出政治的纷纷扰扰,远离军国之事,可以让他享受更多的私人空间,也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待世界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辞相后,他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不必在为相位所拖累了。
义纵闻言,却是有些惊讶。
这太突然了!
“大人,就不再考虑考虑了?”义纵劝道:“陛下与天下,恐怕离不开大人的辅佐……”
周亚夫这些年的功劳,人所共见。
他虽然脾气犟,但有立场,有原则,同时还敢跟天子顶牛。
这些年来,天子的政策,基本上都要先找他谈谈,或者支开他,才开始推行。
他一旦去位,继任者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跟他一般做的如此好了。
周亚夫却是心意已决。
他摇头笑道:“东成候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
他望着义纵,郑重的道:“而且,吾已经决定,向天子和群臣,举荐你为我的继任者!东成候,且好自为之!”
义纵闻言,却是大惊。
他今年三十岁都不到,怎么敢指望丞相之位?
他连忙摇头,道:“请大人收回成命,小子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况且……”
义纵望向远方:“小子志不在庙堂之上,与庙堂相比,小子更希望率军为陛下开疆拓土!”
当然了,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希望,用自己的军功,为自己的外甥,建立起一个坚固的底蕴。
至少让小病已,可以触摸到储君的位置。
周亚夫看了看义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方才其实也是一半真心,一半试探。
如此,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这让他忧心忡忡。
历来,掺和到刘氏内部的纷纷扰扰之中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贾谊贾长沙那样的天才,都忧愤而终了。
对于义纵,他实在有些不看好。
不是不相信义纵,而是不相信刘氏的尿性。
而周氏如今跟义氏外戚,其实是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时,朝阳升起,北阙的城门,缓缓打开。
周亚夫也不得不停止了与义纵的对话,登上自己的马车,朝着城门而去。
……………………………………
在宫廷之中,刘彻也已经穿戴整齐了。
对于今天的朝议,刘彻并不怎么担心。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像水到渠成那样。
与之相比,刘彻反而更关心另外一条刚刚到手的情报:河东平阳县中,确有一名名曰卫青,为平阳侯放羊的马童!
这就对了!
未来的军神啊,终于出现了。
……………………
威信工种号:要离刺荆轲,求关注——我打算过些时候,在哪个上面开始重写《在西汉的悠闲生活》
嗯,推到重来,当然,周更~~(未完待续。)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节 直臣
“臣等恭迎陛下……”
在一片恭迎声中,刘彻在侍中谒者以及武士的簇拥下,升阶而上,坐到天子之位上。
“陛下万寿无疆!”
丞相周亚夫为首,带领文武百官,大礼参拜。
刘彻坐在御座之上,张开双手,长袖一卷,道:“诸卿免礼,平身!”然后又对殿中给事郎吩咐:“为诸卿赐坐!”
于是,文武百官,以及诸特进元老,纷纷入座。
一时间,整个宣室殿之中,羽冠林林,手中芴板正立。
朔望朝不比常朝,这是汉室仅次于一年一度的大朝议的最重要朝会。
每月朔日(初一)望日(十五)举行,所以又称为朔望朝。
刘彻即位后,对此制度进行改革。
将原本只是纯粹的嘴炮和议论朝会,改成了对重要政策和基本国策调整的朝会。
同时也宣布某些改变律法,制定某些新法律的朝会。
至今,在朔望朝上通过的影响力重大的法律,已经有三部了。
《平律》《工律》以及西汉版的宅地法案《屯垦令》。
每一部都是影响深远,甚至足以改变世界。
同时,朔望朝还见证了齐鲁四王的覆灭,鲁儒一系的溃退和衰弱。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将朔望朝视为游戏娱乐之会了。
这,才是汉室真正的,决定天下走向和国策变化的会场。
一如往常,在百官落座之后,尚书令汲黯站到御阶之前,捧着一张诏书,宣告群臣:“稽粥氏虐老兽心,侵犯盗寇,加以奸巧边萌,於戏(注1)!朕命王师伐之,先胜马邑,再胜高阙!千夫长,万夫长,三十二长尽没,骨都侯、大当户,二十五奴酋束手!稽粥氏丧胆,王师北伐,战无不胜,已得高阙,再取阴山,广山之川,至河之源,皆为汉境!中山王非,朕之肱骨,手足兄弟!书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呜呼!中山王,先帝之嗣,朕之肱骨手足!今朕承天序唯稽古,命尔为蒙王!王自高阙以北,阴山之间!”
“三公九卿,士大夫诸侯列侯,左贤右戚,如有异议,可上庭直言!”
在宣读完诏书后,汲黯停顿了大约三个呼吸,然后接着问道:“如有异议,可上庭之言!”
如是三次,确认没有任何反对意见,汲黯才推到阶侧,恭身道:“陛下,三公九卿,士大夫诸侯列侯,皆无异议!”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刘彻透过琉珠,俯视群臣,然后清声道:“命有司则吉日,告于高庙!”
“诺!”太常窦彭祖和大鸿胪公孙昆邪立刻出列,持芴而拜:“臣等谨奉诏!”
移封之事,不似封王,不需要去高庙请列祖列宗的神灵见证,只需要选个好日子,备上三牲,告诉祖宗们:啊呀,某某已经移到了某地去为王了,这就可以了。
直到此时,中山王刘非,这才激动的走到殿中,跪下来,拜道:“臣非蒙天恩,敢不为陛下效死?”
移封到高阙和阴山之间为王,可能对别人来说是折磨,但对刘非来说,这就是天籁!
已经一本满足,别无他求了!
刘彻于是站起身来,开始执行刘氏天子封王或者移封诸侯王后的传统——训诫!
后世对于刘氏这个内部的训诫所知不多,残留的史料也只有武帝的三王之封时的记载。
但可以确信,起码在文景之时,这个制度就已经确定了。
封王必训,这是刘氏为了维系宗室团结,同时告诉天下人,自己给与这位诸侯王的使命的举措。
就像刘氏政权的无数法律和政策一般。
丑话要说在前面,制度和牢笼也必须先立起来。
一般来说,没有诸侯王敢于违背皇帝册封他时训诫的内容。
因为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皇帝三令五申,晓瑜清楚了,你还犯,那就是目无君上,大不敬,当死!
刘彻持着天子剑,走到刘非身前,对着匍匐在地的这个弟弟,严肃的道:“秦人云:大河之间,阴山之中,沃土千里,阡陌万亩!於戏!奚尔心,备事于耕,用政于勤,战战兢兢,乃惠乃敬,毋弃尔民,毋失尔土,毋近宵小,维法维则!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於戏!保国艾民,王其戒之!”
刘非连忙恭身拜道:“敬闻圣命,敢不用心谨奉?至死不改!”
“善!”刘彻点头,然后走回御座。
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
刘非要是敢跟刘仲一样,看到匈奴人入侵就夹着尾巴跑,不顾其国家和百姓。
那也就别怪刘彻不认兄弟之情,手足之义!
“臣必永为汉辅!”等到刘彻回到御座坐下,中山王,哦,不,蒙王刘非才再次拜道。然后,他恭敬的退回自己的位置。
从今天开始,中山王国,至少是刘非的中山王国不复存在。
其百姓,或将与刘非一起,迁徙到遥远的新国家,也或将继续留在原籍。
能带走多少人?
这要看刘非这些年来,在中山王国做的怎么样?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刘非的王宫官吏宦官侍女以及王宫卫队、大臣及其附属的佃户、工人,都将随他一起迁徙。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刘非就是他们的主君!
刘彻半闭着眼睛,坐在御座之上,思考片刻后,忽然出声,道:“御史中丞!”
他的眼睛看向那位御史中丞。
其实,最开始刘彻是不愿意任命张寄为御史中丞的,他跟属意出生齐鲁,曾经担任齐国内史的牛抵。
因为牛抵听话,而且有能力。
但奈何晁错坚持要求选用张寄。
最后没有办法,刘彻只能同意。
现在看来,晁错这个家伙还真给刘彻出了个难题!
可能有人会觉得,刘彻跟张寄在演双簧。
但实际上,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了解汉室的运作。
在整个汉家王朝体系之中,天子虽然至高无上。
但有三个地方,皇帝的命令不管用。
第一是丞相府,丞相要是觉得皇帝的命令有错误,那就可以不鸟。
有本事,皇帝可以换相。
但没换相之前,还是乖乖跟丞相商量吧!
当年,北平文侯,故安文候,乃至于平阳懿候,都是靠着丞相的特权,将君权搁在一边。
而皇帝除了换相外,无可奈何。
这就是中国式的封建王朝的特色。
君权,看似至高无上,但其实,也有掣肘者和平衡者。
而第二个地方是东宫。
东宫之中,皇帝的命令基本上不起作用。
太后才是东宫之主!
而第三,就是这御史大夫的副手,御史中丞面前。
御史中丞,虽然仅有千石,但却是专门设计来跟皇帝唱对台戏的,给皇帝泼冷水的。
自汉兴以来,历代御史中丞,都做过拿着皇帝的脸当洗脸盆的事情。
而御史中丞存在的意义,也是给皇帝找茬的。
历来,非直臣不用。
当然,皇帝也会想方设法的塞一个自己的大臣进去。
但是,历代以来,历任御史大夫,都会拼死抗争,维护自己的威权和传统。
哪怕当年张欧这样的软蛋当了御史大夫,也是选择了出名的直臣来担任御史中丞。
本来,刘彻以为这张寄既然是列侯,想必也应该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哪里知道,这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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