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彻每天所看的奏疏数量肯定是有限的。
这就意味着,汲黯其实可以决定,谁的奏疏可以立刻到刘彻面前,而谁的奏疏又会沉沦到兰台的文牍,甚至被埋进石渠阁的档案室,永无天日!
而对外,兰台的职责就更大了。
几乎所有外藩的奏请,都肯定要走兰台。
而且,兰台尚书们会针对藩国的现状,进行研究。
这就意味着,汲黯只要玩玩文字游戏,就很可能决定一个藩国甚至是诸侯国的未来。
汲黯闻言,连忙道:“一切唯陛下之命……”
他当然舍不得离开尚书令的位置。
在这个位置上,他不仅仅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开阔了视野,想清楚了许多过去无法理解的问题。
汲黯甚至觉得,他若在这个位置上呆个二十年、三十年,说不定可以成为类似老子、尹文子、慎子那样的顶级学霸。
但他同样清楚,现在的汉室,所有职位都有任期限制。
丞相周亚夫都据说要以身作则,提前致仕。
连劳苦功高的丞相也需要如此,何况他这个小虾米?
刘彻看着汲黯道:“河南郡守陈文明年就要致仕了,朕打算让卿去河南走一趟……”
河南是目前刘彻最关注的三个地区之一。
其他两个分别是安东与南阳。
南阳是中国最大的国营重工业基地,从今年开始,年产生铁恐怕要突破一百五十万斤之巨,同时还能出产精铁十万斤,粗钢约三万斤。
仅此一地的生铁产量,换算成后世的标准,就是至少三万吨。
已经达到了工业革命前夕英国的全年生铁产量的总和!
但,这样的产量,对于中国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却是远远不够!
仅仅是军队,每年的生铁需求就是数十万斤!
而农业方面,起码数百万斤的生铁需求,则表明,南阳的重工业基地还远未成形!
而安东就更不用说了,哪里已经孕育着未来的中国式的资产阶级和殖民主义的萌芽。
但河南郡却是另外一个模板。
在没有开凿大运河的今天,河南郡的雒阳,就是天下南北交通网络的枢纽。
当年的商业氛围,自古就非常发达。
著名的成语‘债台高筑’,足以证明,此地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是一个商业化的地区。
而近年以来,随着安东的大开发和南阳的工业崛起,河南郡的环境也越发的复杂起来。
先前,刘彻曾经派遣郅都坐镇当地,勉勉强强,镇压住了当地的地主豪强和贵族士大夫。
但郅都一走,当地的地主豪强和士大夫力量就重新抬头了。
看看重民学派吧……
人家都明目张胆的喊出了‘风可进,雨可进,县道不能进’,要保护私人财产安全了。
这在中国,至少在现在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注定是一个笑话。
所以,刘彻打算让汲黯过去,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同时,也有着锻炼汲黯的意思。
毕竟,能在河南郡站稳脚跟,那就说明,可以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
你还别不信!
这确实是事实!
有汉以来,历任河南郡郡守,但凡只要做出政绩的,最终都进入长安,成为朝臣甚至是九卿了!
从这个方面来说,河南郡就是西汉的魔都。
干好了,迟早可以入常!
不过,当地也是有名的马蜂窝,一个不小心,就要惹上一身麻烦。
雒阳人民,自古就傲娇的很!
汲黯自然知道,河南是一块试金石。
而且是天下成色最高的试金石!
所以,他立刻拜道:“请陛下准臣自兰台之中挑选幕僚和主官……”
刘彻自然不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刘彻在宣室殿之中,见到了自己的三公九卿。
群臣恭身见礼之后,各自落座。
而刘彻则跟往常一样,拿起了各位九卿大臣呈递上来的报告看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夏五月了。
距离冬小麦的收获之期已经临近,所以,少府、大农和丞相府的报告,都是有关保障冬小麦收获工作的事情。
在关中,这倒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因为关中有着整个世界最发达的官僚系统。
譬如,尽管距离冬小麦收获还有一段时间,但少府和大农下辖的官仓,就已经全部做好了准备。
从军队抽调的兵丁也已经全部到位。
但在北方和关东,这个事情无疑就很考验汉室的组织协调能力了。
毕竟,除了收割、征税和入仓外,还得加紧督促和鼓励百姓,种植大豆等作物。
随着冬小麦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大,这样的事情,也渐渐成为汉室政府的年度主要工作。
刘彻将少府和大农以及丞相府的报告看完,然后嘱托道:“民以食为天,诸卿要加强对燕赵以及代上地区的冬小麦收割、入仓工作的准备!”
“诺!”群臣自然俯首。
“以朕的意思,大农、少府还有丞相府,诸曹有司衙门,不妨各自派出一个小组,由诸司曹主官带队,分别奔赴诸郡国,督导民众……”
“诺!”对此,群臣都是没有意见的。
汉室可不像宋明,士大夫们不爱下基层,更不会觉得亲自去地方做事,有辱逼格。
恰恰相反,目前作为官僚集团的主体的黄老派和法家,都是很爱下基层的。
别看黄老派平时懒洋洋,做这种事情,积极性特别高!
历史上,汲黯就曾经多次下到郡国,主持赈灾和救济。
甚至为了赈济灾民,他不惜矫诏,拿着自己的命来救老百姓。
将冬小麦的工作布置完成,刘彻就将话题转移到另外一个重要议题上,问道:“今年考举在即,卿等对于今年考举有什么想法?”
自第一次考举举行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
七年来,通过考举,上万年轻人走入官场。
他们渐渐的成为了现在汉室政坛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自然,朝野对于考举的态度,也越来越重视了。
考举甚至已经取代了一年一度的大朝议,成为全天下最关切的事情。
对寒门士子来说,他们当然更关心考举的公平公正和透明。
但对广大列侯勋贵和两千石肉食者来说,他们无疑更关心,每年考举释放的那些肥缺。
譬如,宫廷之中的侍中、尚书、谒者。
以及丞相府、御史大夫衙门、车骑将军行辕、少府、廷尉等重要部门的文吏。
这些年来,列侯勋贵们已经习惯了自己先天性享受优待和加分。
至于公平公正?这是什么?好吃吗?
由此,引发了寒门与勋贵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迟早会出事!
而且,刘彻敢断定,肯定是勋贵先胜后败。
原因很简单,勋贵手里掌握的武力和权力,是寒门士子们远远不及的。
但寒门士子的韧性和恐怖潜力,却必然是勋贵们所不能企及的。
更何况,勋贵内部,恐怕也会出现同情寒门士子的人。
为了不至于在未来,勋贵和寒门对立,闹成西汉版的牛李党争,刘彻决定对考举制度进行改革。
反正,这个制度是他创立的,自然可以让随心所欲的改革。
而群臣一听这个话,自然也都懂了。
因为过去,天子从未在考举之前问过他们有关考举的想法。
自然,群臣都俯首道:“臣等伏唯陛下之命!”
考举这等大事,皇帝没有点名,谁敢单独开口?
刘彻却是微微笑着,道:“朕打算在今年,在考举之中,加考一次时事之卷……”
“其题以汉兴以来天下大事及国家诏命为本,考其士子对于天下之了解,以免出现滥竽充数之辈……”
刘彻从来不信什么足不出户,可知天下大势这样的鬼话!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死宅,宅在家里面,天天对着书本,他能知道什么狗屁天下大势?
刘彻甚至觉得他可能连村里的大势都未必能搞清楚!
更何况,作为皇帝,刘彻当然需要天下官员都能够清楚他的意志和思想,与整个官僚集团随时与他保持一致。
那,还有什么比得上后世天朝的大杀器——学习领会上级精神?
在过去,刘彻就已经尝试过在考举之中,加一些时事的考题了。
譬如甲子诏谕啊,太宗的《议佐百姓诏》等等,都一直是必考题。
现在,单独将这些东西作为一个科目来考试,也不算过分。
是以,群臣皆道:“陛下圣明,臣等谨奉命!”
“除此之外……”刘彻敲了敲手背,道:“朕打算取消所有列侯及两千石弟子的加分,仅保留宗室、义士后代及忠臣后代的加分……”
刘彻笑眯眯的望着众人:“卿等可有什么意见?”
怎么可能没意见?
要知道,从前,有这两千石及勋贵加分选项时,群臣都可以保证,哪怕自己的儿子是草包,也可以混了一个考举士子的身份回来装X。
而如今,这个政策却等于堵死了这条路。
然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敢说话。
原因很简单,汉室政坛,早已经不是元德元年和先帝时期的政坛了。
这六年多来,政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显著的就是——数以十计的列侯家族倒台,而新兴军功贵族崛起。
这些新兴军功贵族,无疑都是天子的铁杆和脑残粉。
这就使得,现在的贵族官僚集团,再也没有能力像过去那样可以维护自己的特权地位了。
………………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失眠,结果就是白天昏昏欲睡,晚上哈欠连连,唉~我快成废蛇了~~~~
明天必须爆发!(未完待续。)
第一千两百五十节 调整(2)
中国自古以来,臣权与君权的博弈,都无处不在。
哪怕是三国时期,汉献帝尚且懂得玩一招衣带诏来跟曹操掰手腕。
至于强盛时期的皇权,也从来不缺乏有人敢捋一捋虎须的。
秦皇汉武,唐宗天祖,都曾经遇到过敢于挑战的人。
不过,这事情是要分情况和局势的。
在考举制度制定之初,即使刘彻已经有今日的权势,恐怕也会被勋贵和官僚集团所非议和胁迫,从而不得不拿出好处收买和拉拢勋贵和官僚们来同意举行考举。
但在考举制度已经推行了七年,总共送出上万基础官员的今天。
这局势便已然对调了过来。
即使刘彻是个泥塑的傀儡,只要他说出这个要求,便无可阻挡了。
原因很简单。
这就是大势!
历史的大势!
浩浩荡荡,堂堂正正,碾压过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
今天的考举士子,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强大的,仅次于军功贵族集团的利益集团了。
他们的影响力,没有任何人敢于忽视。
毕竟,这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个县,更不是一两个郡国的年轻人组成的集团。
他们是来自天下各个阶级,甚至包括了列侯勋贵和官僚士大夫集团本身的年轻人组成的强大利益集团。
一个如此庞大的集团摆在那里,朝堂诸公那里敢装作看不见?
在沉默了片刻后,大农直不疑就首先出列拜道:“伏唯陛下能明鉴万事,臣独奉诏而已……”
这种能够刷声望的事情,直不疑向来就很热衷。
而在直不疑之后,少府刘舍和大鸿胪公孙昆邪也先后拜道:“臣等附议……”
这两个马屁精自然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就连丞相周亚夫也挪动脚步,拜道:“陛下万寿无疆!”
当周亚夫也领命后,此事,自然就没有人敢反对了。
瞬间,百官集体拜道:“臣等敢不奉诏?”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心里面觉得委屈的。
毕竟,这优待勋臣和贵族,自古就是传统了。
哪怕是号称暴秦的秦帝国,尚且要讲人情,给贵族和勋臣以及高官的子弟优待。
所以,当下就有人弱弱的说道:“伏唯陛下口含天宪,动合阴阳,履则乾坤,只是……陛下,自古荣养功勋贵戚,圣王之道……岂不闻,右贤左戚,国之根本……臣愚昧不达大义,死罪死罪……”
这就是要拼命也要给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些特权了。
虽然,他们的特权本就已经强大无比。
刘彻略一沉吟,也知道,这个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要出麻烦。
中国政治,最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以理服人’。
道理讲不通,那就必然有的是人会满腹委屈。
相反,只要道理讲通了,则是无往而不利。
就好比刘彻的祖父太宗皇帝,一个从穷乡僻壤来到长安即位的皇帝,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
但就是靠着‘讲道理’,生生的肢解了庞大的元老勋臣集团,放逐周勃等老臣,建立起无上威权。
也像前不久的石渠阁之会,刘彻也是靠着‘讲道理’,借着儒家的嘴巴,拆散了强大的三老集团,至少,子孙后代基本上不需要再担心遇到门阀政治这种可怕的怪物了。
当然,怎么‘讲道理’,也是一门学问。
刘彻自也明白,在如今的中国体系下,想要做到完全的公平公正,那是痴人说梦。
便是表面上的公平公正,也基本不可能。
你看那些列侯们,只要一日还是列侯,就一天拥有强大的人脉和社会资源。
他们的子嗣,一入伍,起点就至少是中级军官,甚至不乏有人入伍即为校尉、都尉的。
这是公平公正吗?当然不是!
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不过好在,这考举之事,真正的列侯和军功贵族们,向来不爱。
最多就是派几个不成器的庶子和侄子来凑个热闹,谋条出路。
家族的精英,真正的优秀人才,还是将眼光放在军队和兵事的锻炼上。
毕竟,汉家的体制,文官永远都被武将压一头。
一般来说,假如有可能,不会有军官想要转为文职。
相反,各级文官,做梦都想要领个军职。
毕竟,这天下,只有军中方有黄金屋,也唯有军中可得颜如玉。
想要逆袭,唯一的道路,就是成为军官,然后一步步积功,拜为将军,受封列侯。
所以,刘彻知道,其实此事是可以‘讲道理’的。
毕竟,他没有触及列侯和勋贵们真正关切的根本利益。
考举制度诞生的官员,也不过是些两百石、四百石的小官。
想到这里,刘彻也不禁轻叹,自己当初抉择的正确——若今日的考举制度是一次只取数十人,而且一取就是高级官员,甚至是顶级官员的备胎。
恐怕,哪怕是他想要改革这个制度,也要流血了。
不杀他个人头滚滚,列侯勋贵和官僚集团也不会罢手!
而如今,两百石和四百石的小官。
对于贵族和勋臣们来说,其实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一念及此,刘彻就道:“朕知有大臣不解朕之意……也罢,朕就与诸卿开诚布公,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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