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两年,风声却变了。
连董仲舒的弟子们,也都不愿意再提什么‘三年不窥园’的事情了。
而父母们鞭策孩子的故事的主角,也从董仲舒换成了张汤、汲黯、颜异。
张汤八岁审老鼠的故事,更是天下皆知。
而这一切变故的背后,既是因为江山代有人才出,也是因为天下人心的变迁的缘故。
昔者,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如今,天子喜欢的是管仲、北平文侯这样的人物。
天下人自然用脚投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现在,上至列侯公卿,下到士大夫官僚,年轻人都开始了游。
依据各自家庭的经济情况和能力,游的范围也都各不相同。
而宅男书呆子的数量急剧下降。
特别是成长在元德年间的这一代人,便是纨绔子们想出去嗨皮嗨皮,也知道打块‘采风’‘游学’的旗帜。
而老一辈则都稍微有些不适应。
就像后世70后觉得80后药丸,80后感觉90后大抵要跪一般。
而物以聚类,人以群分。
司马迁游天下的同伴,素质当然差不到那里去。
基本上都是士大夫之家,官宦之族的精英子弟。
而且,基本上都曾经跟随父辈,在衙门之中事过,知道社会现状以及时局的微妙之处。
哪怕是司马迁这样的史官子弟,心里面也是明明白白。
虽然如今,为了支撑对匈奴的战争,朝廷和地方都大力的修葺和拓宽了道路,更开始兴建起轨道马车,用于运输。
但是,物流成本依然高的吓死人。
马邑之战、高阙之战的故事告诉人们平均每五十石粮草出塞,就会有二十石在路上被消耗。
这还是没有意外和遇到天灾的前提下!
而现在,这些重载马车,却在太平之时,运载着这如此海量的物资出塞。
可以预见,他们的成本,肯定会高于朝廷。
五十石粮草里,能够有一半运抵目的地,就应该笑了。
而这许多的物资出塞,能换回什么?
左右不过是不能吃也不能穿,无益国家和人民的黄金珠玉皮裘罢了!
没有人会忘记,秦帝国灭亡的教训。
人人皆知,秦之亡,亡于朝廷肆无忌惮的加重人民负担。
如今,天子和朝廷,对人民轻徭薄赋,奖励耕种,但商贾却在拼了命的挖国家墙脚。
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将中国的粮草,运去草原!
年轻人们如何不怒?
司马迁更是在心里面疑惑不已:“陛下让我出塞,去龙城寻找答案……真的能在龙城找到答案吗?”
“不若,我去问一问?”
于是,司马迁对那位儒生道:“我曾听说楚国有个人读书,见书上有言: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于是大喜,心想:要是有人能得到那片树叶,岂不是可以隐藏自己了?便去自家的树下寻找,偶然发现了,就伸手摘下来。不料失手,那片树叶竟飘落地下。树下原本就有落叶,混在一起再也无法辨认。此人无奈只能将所有树叶全部拾起来,装了好几斗回家,在家中拿着树叶一片片的试用,还问其妻:你能看见我吗?开始,妻子一直说:“能看见。”后来,折腾了一整天,妻子于是疲倦不堪,很不耐烦,便骗他说:“看不见了!”这人一听心里暗暗大喜,急忙将选出的树叶揣在怀里,跑到街上去。到了闹市,他举着树叶,旁若无人,当面拿别人的东西。结果被官府差吏当场抓住,押送县衙。县官审问他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地叙述了事情的始末。县官听了大笑不止,没治罪就把他放了。”
这个故事是他老师司马季主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楚国的寓言。
此刻,司马迁说出来,其他人自然立刻明白了司马迁的意思,虽然心里不喜,但到底是年轻人,没有什么心思,纷纷道:“兄长说的对,我等不能做那楚人!”
不得不说的一个事实是在现在,楚人这个名词,在汉室就跟后世的河南人一样,属于典型的背锅侠。
一般的寓言故事啊民间传说里面,傻子、二愣子或者反面典型,都是楚人。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风气。
总之,你翻翻成语词典就知道了。
什么沐猴而冠啊啊亡羊补牢啊趾高气昂啊风马牛不相及啊……等等等等,都是楚人为主角。
如今,司马迁的故事主角也是楚人。
只能说,黑楚人是几百年来的传统了。
而偏偏,多数这样的故事的创作者,还是楚人自己……
譬如说庄子啊譬如说司马迁他老师司马寄主……
于是一行人走下山坡,来到道路边,找到一队正在道路之侧修葺的商旅旁边,司马迁带头上前,拱手行礼道:“晚辈末学,游天下,途径此地,见贵主贩商,有所好奇,特来求教……”
商队之中,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闻言,走了出来,稽首回礼,道:“不敢!诸公子但有所问,无所不言!”
司马迁于是问道:“不知阁下,所运之物,乃是欲往何处?”
那男子闻言笑道:“欲往顺德……”
“顺德有何物,以至于令阁下不远千里,跋涉而往之?”司马迁再拜问道。
那人微微一笑,取出一物,递给司马迁,道:“吾等乃为此物而往之!”
司马迁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撮白色的羊毛!
羊毛能做什么?
司马迁不知道,众人也都是一头雾水。
唯有那个儒生,眼中展露出不明的光泽,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此物,可是少府所要的?”这儒生问道。
那商人闻言,多看了对方几眼,然后含笑道:“正是!少府目前正在全力收购此物,一石羊毛可得钱一千,而在那顺德之地,一车粟米,可换羊毛十余石!”
司马迁听了吃惊不已。
在关中,粮价常年维持在五十钱到六十钱之间。
这种重载马车,一车可运粮三十到五十石。
大约市值两千钱左右,运到顺德,转手可获利十余倍!
这真是让人疯狂!
那商人却是继续道:“当然,吾等也不拘只要羊毛……凡皮革、牲畜、黄金、珠玉,吾等都是收的!”
他显然心情非常不错,耐着性子,对着众人道:“吾这几辆马车,从太原至顺德,来回需要一个月,但可以获利二十倍!一年只需要跑三趟,足可在明年再添车十辆,雇工一百人……”
“而且,跑这生意,还很安全,全程有着忠勇军、楼烦军以及归义单于的骑兵保护,不虞有盗匪之侵害,最是划得来!”
“等吾再做几年,大约就可以攒够钱,去长安买一套学区宅,将我那长子送进武苑,与豪杰英雄为伍,吾也算是可以对列祖列宗有所交代了!”
众人听得,都是目瞪口呆。
工商之利,竟至于斯,真是太可怕了!
长安的学区宅,哪怕是最便宜的,如今也喊价四五百万!
而这贾人竟然说只需要再做几年就可以攒够钱!
恐怖!
太恐怖了!
直到这支商队再次启程,司马迁一行人的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我家大人,官居千石,为长安令吏,岁俸、赏赐、津贴加起来一岁不过二十万……”有人感慨道:“而一商贾,看其模样,不过中人之姿,看其资本,家訾不过数十万而已,但却可以于数年后购得学区宅……”
也有脑子清醒的,喃喃的奇道:“羊毛?少府要那物何用?”
“纺织……”那个儒生轻声的答道:“家叔在少府西织令之中任事,曾与我说过,嘉元君改造了织机,并且发明了可以将羊毛织成衣物的技术……”
“如今,这等羊毛衣物,已经作为天子的赏赐之物,在列侯、诸侯王之间流行了……”
看到众人有些不明白,这儒生解释道:“君等将羊毛理解为类似蚕茧一般的事物就可以了……”
这么一解释,众人瞬间就想通了。
蚕桑业,一直就是汉室农业的重要支柱和小农经济的顶梁柱之一。
尤其是中小地主和贫民家庭,在过去,其家庭经济的一个大项,就是来自于妇女养蚕织丝的收入。
也就最近几年,随着工坊业和水利建设浪潮兴起,这养蚕织丝的收入,才退居二线。
但在广大南方地区,却是依然如此。
大部分家庭的活动资金,基本全部仰赖于养蚕所得。
现在,少府却打通了将羊毛织衣的技术壁垒。
毫无疑问,这将引发震荡。
首先,丝蚕的价格可能下降,其次布帛的价格可能下降,最终,整个金融业都将震荡起来。
这时候,司马迁想了起来,他曾经在石渠阁之中看过一些档案,是少府报告给天子的奏疏,里面就讲了一些什么棉布、棉纺织的事情。
只是他有些记不清楚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天子一直在暗中强力推动着少府的纺织技术发展。
换句话说,压低布帛和丝蚕价格,这是国策!
但司马迁那里知道,即使棉纺织业发展起来了,羊毛纺织业也形成规模了。
但布帛的价格却不大可能降下来。
布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将维持高价。
直到工业化时代,廉价的机织布才有可能摧毁手工业。
当然了,降价是一定的,但降价幅度,必然高不到哪里去。
因为这里是中国,人口众多的中国。
全国每人消费一匹布,就是五千万匹的中国!
而衣服和食物一样是生活必需品,不可能说,我没钱就不穿衣服了。
那不行,哪怕是打补丁也得穿衣服。
是以,这个市场的庞大容量,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不过,司马迁和他的小伙伴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这些商贾,去顺德似乎并不仅仅是去做买卖的。
他们承载着更重要的使命!
“陛下命我去龙城一观,寻找答案……”司马迁在心里想着:“或许龙城真的有答案!”
于是,他与小伙伴一起,打点好包裹,向着远方的塞门走去。
在边塞接受了严格检查和盘问,并且提供了相应的证明文书后,他们才被允许出塞。
而且,为了保护,或者说监视他们这一行人,狼勐塞还派出一队五十人的骑兵护送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千四百四十节 龙城大会(2)
出狼勐塞一路北行,路上,司马迁一行人不时遇到了汉军的巡逻骑兵以及一些归顺汉室的胡人部族骑兵在巡逻。
当然,也不时会遇到一些在长城周边放牧的部落。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有着一面汉室的黑龙旗。
当然,也有些没有。
奇特的是拥有黑龙旗的部族,哪怕只有几十人,百余人,却也敢驱赶和责骂那些有着数百上千人,但却没有黑龙旗的部族。
甚至,这些家伙还特别得意。
某次,司马迁甚至亲眼看到,有大约十余个胡人,策马赶着数百人的胡人向北方驱离。
被驱离的部族,完全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的让出一大片的肥美牧场,族人们流着眼泪,向着北方迁徙。
这很怪异。
以司马迁所知,无数岁月以来,夷狄胡人,都是强者为尊。
弱者活该去死!
但如今,局面却反转了。
一个不过数十、数百人的小部落,却也敢于骑在千余人甚至两三千人的大部落脑袋上耀武扬威。
这让司马迁等人好奇不已。
可惜,他们之中,没有人会说匈奴语。
护送他们的汉军士兵,对于他们的问题,似乎也不怎么愿意回答,只是推脱说:“此乃王化也!”
再问其他,就没有人愿意回答了。
甚至,司马迁有时候怀疑,错非他们这一行,拿的是正宗的官方通行文书,还有着少府、丞相府的批准,恐怕,就自己等人那么问,估计少不得要去军法司那边走一趟了。
就这样,怀揣着疑问和不解,在这茫茫草原上跋涉三天后,司马迁见到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湖泊。
湖泊碧波荡漾,水草涟漪,有鸿鹄于飞,有大雁往来,更有着数不清的人影绰绰。
带队护送他们的汉军骑兵司马远望该地,笑着道:“诸君,南池到了!”
司马迁闻言,大惊:“可是卫将军千里奔袭之南池?”
马邑之战中,细柳营都尉卫驰奉命,率领细柳营全军一万两千轻骑出狼勐塞,绕到了匈奴入侵主力的屁股后面,端掉了匈奴人的粮草辎重重地南池。
由此,给战役的胜利打下了坚实基础。
失去了外援,更与单于庭断绝了联络通道的匈奴尹稚斜所部,最终在武周塞之内全军覆没。
而卫驰更在那一战,缴获匈奴牲畜以百万计。
这一战果,至今依然让广大关中百姓受益无穷。
少府和内史衙门每年的假畜政策之中假民之牛马,基本都是那一战的战利品以及蕃息的牲畜。
因而,南池之战,让关中人歌颂不已。
有关南池之战的蚩尤戏,甚至是马邑之战的一倍!
司马迁更是感慨万千,在十年前,南池还是匈奴幕南地区的核心,是其右贤王的驻谒之所,不知道多少次匈奴骑兵南侵的决定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
如今,此地依旧,但匈奴骑兵的踪影,却早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那司马也是骄傲不已,说道:“正是卫将军当年奔袭之南池!当年,我还曾为向导,随将军出战呢!”
“去岁之后,匈奴王庭北遁,这南池就成为了我汉家疆土,安北都护府已经决定在此建城了……”
司马迁等人观看了一下南池附近的地理,也都点头赞道:“确实,此地背湖而依,有湖水之灌溉,可以耕作,也可以建城!只是无险可守,颇为可惜……”
那司马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他们的话,大约是觉得,这群长安来的贵公子脑子有问题,所以懒得与他们多说,只是介绍道:“诸君,如今此地,是东胡部的生息之所,我等今夜可在此部之中休息……”
司马迁闻言,问道:“可是燕王卢绾之后的那个东胡部族?”
那司马笑着点点头。
司马迁等人听了却都是震撼不已,有种见证了史的奇特感觉。
当初,燕王卢绾背叛高帝,逃遁出塞,为匈奴冒顿单于封为东胡王。
此后数十年,东胡王家族一直生活在草原上,给匈奴人当臣子。
虽然如今,坊间有传言说,人家身在匈奴心在汉,给汉室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还曾经放回了许多被匈奴扣押和掳走的汉人。
所以,当初,东胡部族为匈奴所破,云中郡郡守魏尚奉命与匈奴交涉,拿着丝绸和铁器以及铁锅换回了幸存的东胡部族成员。
但从那以后,卢氏和东胡部的去向就成为了一个谜团。
有人,卢家的子孙,被天子安置去了安东,也有人说,卢氏全族都死在了匈奴屠刀之下,只有数百残部,为魏尚所救。
却不想,如今在南池能够见到这个早就据说‘消失’的部族。
司马迁更是心动不已。
燕王卢绾以及他的部将,当年叛汉亡走匈奴,有多个版本。
而他们这些人在匈奴生活数十年,从未有人知道,他们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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