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少府和内史的档案和报告里,却显示着这些待遇,都已经足额发放。
官僚们的手段,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欺上不瞒下。
阳家人自然不服。
不服就要上访。
少府、内史、廷尉,乃至于执金吾,相关衙门挨个的去找。
但,有人既然动手了,岂会让他们去告状?
游戏、地痞无赖、官僚,轮番上阵,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总之,就是一句话:乖乖的认输,或许有些甜头,但倘若冥顽不灵,那就要你好看!
想着此事,刘彻心里头就有火。
“官僚果然靠不住……”他攥着拳头在心里想道。
当然了,在事实上来说,其实绣衣卫也未必能靠得住。
还是得再建立一个新的情报组织,两两竞争,如此才能保证,不管是官僚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可能瞒过他这个皇帝。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刘彻脸上却是带着温和的笑容,从那妇人手里拿过那两个馍馍,递给一个侍从,让其拿去蒸热,接着安慰道:“伯母以后不需要担心了,有吾在,旁人断断不敢欺负您与您的家人了……”
“多谢贵人……”妇人似乎是信了刘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倒是那几个孩子,非常懂事,一见祖母哭泣,立刻就上前抱住祖母。
刘彻见此,知道已经获得了这家人的信任,于是,问道:“伯母可有什么冤屈或者委屈?不妨与吾说说……吾必定为伯母主持公道!”
说这话时,刘彻无比自信。
而这正是这家人所需要的!
于是,这老妇就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跟刘彻大吐苦水,诉说冤屈。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直到这妇人沉沉睡去。
刘彻的脸上,却已经满脸寒霜。
从这妇人嘴里,刘彻知道了更多绣衣卫报告和文字所无法传递的信息。
他睁开眼睛,看向一个侍从,吩咐道:“去叫内史、少府卿还有廷尉来此!”
因为此刻,只有几个小孩子在场,所以,刘彻也不惧被人知晓了身份。
“诺!”那侍卫领命而去。
刘彻又看向一个侍中,对他下令:“传丞相和御史大夫至章台街候诏!”
“诺!”
将这个事情做完,刘彻就笑着对那几个小孩子道:“小郎君、小细君,随叔父出去罢……”
好戏即将上演,为了不让这些孩子过早的知道和触及世界的黑暗面,刘彻决定让他们远离这个旋涡。
所以,将他们带出门外后,就让人将这三个孩子,带到客厅里,逗弄他们。
而刘彻自己则坐到院子里,静静等待着。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写好了剧本。
算算时间,某些人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盏茶功夫,门外的小巷子里,就已经传来了一阵阵喧哗声。
然后,在门口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接着就是一阵阵哀嚎与哭丧。
一刻钟后,二三个被揍得满头大包,狼狈不堪的游侠,被丢到了刘彻跟前。
明晃晃的长刀,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谁叫你们来的?”刘彻翘着二郎腿,连看都懒得看这些渣渣。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是来干嘛的。
在来之前,他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
他抬头看了眼门外,哪里已经有着许多百姓过来围观了。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
徐威却是吓得魂不附体。
就在刚刚的接触之中,他带的二三十个小弟,甚至都没有人能挨过这个贵人随从的一合,就被直接撂倒。整个冲突,与其说是冲突,倒不如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这贵人的随从的强悍,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公子哥所能拥有的扈从。
徐威又不傻,在这长安城中,天子脚下,能拥有如此精锐和强大扈从的贵人,不过十指之数。
而如此年轻的贵人就更少了。
不是薄窦家族,就是三公九卿之家的嫡系!
冲撞如此贵人,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后台能够给自己做主、说情了。
但他清楚,这其实是做梦!
似他这样的游侠,平时自然风光无限,出入闾里,作威作福,甚至可以与官吏称兄道弟。
但在实际上,他的地位,还比不上某些贵人家里养的小猫小狗。
指望靠山干预,去与这贵公子背后的庞大家族掰手腕,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所以,徐威只能是哭丧着脸,磕头拜道:“贵人,贵人,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误会?”刘彻闻言,哈哈大笑:“吾在此的事情,知道的人不超过五指,尔却说是误会?”
“告诉他,吾乃何人也?”刘彻对一个随从吩咐道。
对方立刻就按照剧本,照本宣科的说道:“我家主上,乃阳信君之侄,南皮侯之甥!”
听到这个答案,徐威心里面暗道:“果然如此!”
薄窦外戚家族,虽然近来在长安城很低调。
但低调并不意味着虚弱,恰恰相反。
长安城人人皆知,这个城市里,真正强盛的家族,真正的权势之家才会低调行事。
只有那些无欲无求,或者破罐子破摔的家族,才会刻意高调。
就像魏其候,魏其候那么高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还是那个大将军呢!
但实则人人皆知,魏其候如今甚至连九卿衙门里的一个司曹的官吏也指使不动!
而这阳信君,徐威也略有耳闻,阳信君是南皮侯之母的封号,姓王,这个家族素来都是居住在戚里,不声不响,也不为人知。
但每年的国家庆典和两宫燕饮,这个家族都有代表出席。
这就足够佐证了它的地位!
好在,阳信君而已……并非是薄窦的直系!
虽有着富贵,但却没有权柄。
也就是说,这次自己最多也就被揍一顿,吃次亏罢了。
他难道还敢杀了自己不成?
杀人者死!
这是汉律的铁律,连列侯都不敢触犯!
所以,徐威也看到了希望,甚至在心里生起了卖打的念头。
既然对方不足以制裁自己,甚至不足以将自己压服,最多打一顿。
这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且,此人打自己打的越惨,事后,金主和靠山的补偿就越多!
一念及此,徐威便放下了心里的畏惧,昂着头,看着刘彻,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说道:“贵人可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吾既受命,怎肯卖主?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刘彻一听,哈哈大笑,他所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此宅主人阳唯与我有同袍之情,我听说,阳唯身后的功勋和待遇,都被人冒名顶替和篡夺……”刘彻淡淡的问道:“可有此事?”
“没有!”徐威断然否认,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承认?
当然,他也知道,既然这贵人知晓了这事情,那瞒也不瞒不过,且容易被对方借题发挥,拉来廷尉什么的。
阳信君家族虽然没有什么大人物,但是,通过窦氏,还是可以指使廷尉的一些官僚介入这个事情。
“这都是阳家自愿的!”徐威昂着头,说道:“阳氏欠债,无法偿还,只能以其功勋和待遇抵债!在下不过是一个收债的……”
刘彻点点头,确实,在这个事情里,或者说当下长安城里的大多数破事之中,游侠们只是狗腿子,为虎作伥的势力。
真正的黑手,就是藏在游侠们身后的官僚、贵族。
这样做,好处很多很多。
首先第一点,就是可以规避大多数风险。
哪怕苦主把事情闹大,让廷尉插手,最终,也不过只能将涉事的游侠绳之以法。
而背后的官僚贵族,连根毛都不会掉。
可惜啊!
现在,直接插手这事情的是刘彻!
而刘彻是皇帝!
皇帝拥有掀桌子的力量!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节 掀桌子(2)
“抵债?”刘彻呵呵的笑着。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不过……
“孤儿寡母,你们倒也狠得下心肠?”刘彻并不想纠结于债务等问题上。
因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别说是逼着人家出卖军功勋爵(不论此人是否同意),就是让其卖儿卖女卖自己,在此时也是合法的。
在事实上来说,其实如今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宦官,大部分都是将自己给卖了的可怜人。
“且阳唯为国而死,尔等如此肆无忌惮的欺压其遗孤与遗孀,就不怕天谴?”刘彻斜着眼睛问道。
这就是要将此事上升到军人和军人家属的问题上。
可惜,徐威不过是一个游侠,哪里知道这些?
他撅着嘴道:“小人可不管这些,小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有人欠债,也有人叫小人收债,小人以令而行就可……”
刘彻闻言,脸上都笑开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现在,军方已经被拉下水了。
在这个问题上,军方的列侯大将们,倘若敢说一句‘阳唯遗孤和遗孀命该如此’。
那他们就得鞠躬下台。
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必须无条件的支持阳唯的家人维权。
因为,那些文官和游侠、商贾们现在是骑在军人的头上,肆意妄为。
他们今天可以这样对付阳唯的家人,明天就可以如此对付其他军人。
集体的意志会胁迫军方在此事上发出最强的声音!
但仅仅是这样,刘彻还不足以有借口掀桌子,对长安清洗一遍。
“善!”刘彻笑眯眯的站起来,问道:“此事暂且不论……”
他看向门外,顿了顿,然后问道:“那这阳氏与这章台街的居民所迁新居要交的那些钱又是个怎样的说法?”
他掰着手指:“天子有诏,长安闾里居民所迁新居,不过户万钱而已,且准许以工代贷!”
“尔等却强迫百姓,必须从尔等所指定之处假钱……九出十三归……”
“尔等这是在视国法于无误啊!”
可不仅是如此。
从绣衣卫的报告里,刘彻甚至看到过更夸张的案例。
有人明明是中产之家,有着足够的积蓄,可以自负新居的费用。
但却被强迫必须去一个商人那里贷款。
假如不去贷,那就盯着这家人骚扰甚至是欺侮。最终迫使这家人不得不去贷一个本来根本不需要的高利贷!
还不止如此,有些百姓,选择以工代贷,明明已经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了贷款。
但是,却被人恶意的抹消。
逼迫他在一纸契书上签字!
靠着这种种手段,在整个长安改造过程中,无数人吃着民脂民膏,大发其财。
更严重的是有些家伙,通过与商贾和官僚勾结,玩出了新玩法。
他们一方面强迫百姓在他们那里贷款,另一方面却又拿着这些百姓的户籍资料,在少府弄了一个假钱的名额。
这样一来,在实际上来说,其实他们一毛钱也没花,但这个家庭却不得不欠他们一大笔钱。
这种种手段,最终的目标,都是逼迫百姓破产。
以至于,刘彻就听说了,有百姓刚刚住进了新居,结果,却不得不马上变卖这套宅院,以此偿还那可怕的高利贷。
而这长安城的改造,却还没有结束!
由此可知,这些官僚和游侠以及商贾都在干什么了吧?
他们在挖墙脚,而且是拼命的在挖!
当然,这些人也不傻。
他们选择的目标,全部是类似于章台街居民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底层百姓。
一般的中产家庭,有着士子或者军人的家庭,他们都不去招惹。
而长安城之中,超过一半居民,属于底层的贫民。
在事实上来说,这一半的长安百姓,非但没有从长安城改造之中获益,相反,他们因为这本来可能改变他们生活境遇的政策,而背上更沉重的负担,甚至许多人迎来了灾难!
这让刘彻有些仿佛在看北宋王安石变法的模样。
越变法,百姓负担越重,民怨更多。
“此外,新居搬迁,也得交乔迁税,住进去要交‘感恩税’,每月还得交摊派的各种杂税……”刘彻一边念着这些名目繁多的所谓例钱、份子钱和各种摊派和加征,心里面的怒火就已经在燃烧了起来。
在事实上来说,这次长安改造,在某种程度上,使得官僚、商贾和贵族,开始互相勾结。
官僚想要更多的好处,更多的资源。
商人需要利润。
而贵族需要的是那些破产的无依无靠,一无所有的贫民他们的加恩封国以及未来开拓河套、河西乃至于西域的封国,需要大量的忠厚老实的人口。
这三者一拍既和,各取所需。
为了掩盖这些事情,这些家伙甚至干涉贿赂和收买绣衣卫。
若非刘彻一直连绣衣卫也不相信,采取了各自为政,相互监督的模式,恐怕这一次连绣衣卫都会帮忙隐瞒。
而此事,清楚无误的告诉刘彻整个长安,特别是内史这个直接面对长安民众的衙门已经烂透了。
不把桌子掀掉,再开一局新游戏,这事情是没办法搞定的。
…………………………
徐威听着自己面前的王公子一一数落这这些事情。
他嘴角带着微笑。
这事情,休说是一个所谓的阳信君公子了。
就是薄氏、窦氏的嫡系,乃至于南皮侯、章武侯到此,也是无可奈何!
参与到这些事情里的人,遍布了整个九卿各衙门,列侯阶级以及富商大贾。
无数人的利益都纠缠在一起,便是丞相亲临,也是抓瞎。
参与者何止千百人?
法不责众!
难道朝廷还敢一次性的将这许多的人统统罢黩?统统治罪?
但,刘彻的话,却激起了围观群众的怒火。
这几个月以来,长安的底层百姓,被官僚、贵族和游侠、商贾,肆意凌辱和鱼肉,无数人敢怒不敢言。
但真的是敢怒不敢言吗?
这却是未必!
只是因为缺乏带头反抗之人罢了!
说起来,之所以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长安百姓居然还没有英雄站出来,夜入这些渣渣的府邸,取其项上人头,也与刘彻有关。
安东的淘金潮,几乎将整个关中的大部分胆子大,敢于做事的人都吸引走了。
留下的,不是老实忠厚的勤勉百姓,就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这些人不是没有人反抗。
但问题在于,他们反抗的方法和方式有问题。
他们最多能想到的不过去是去官府告状。
然而,到了官府,内史官衙之上,那明府一拍惊堂木,第一句话就是: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而廷尉和御史大夫以及执金吾衙门,却对民事没有管辖权。
他们只是治安和秩序的维护者。
如今,在这些百姓眼中,刘彻这个‘阳信君公子’居然仗义执言,为他们说话和鸣不平。
自然立刻就引发了他们的共鸣。
无数人都喊着:“公子,公子,请为我们做主,为我们伸冤,将此事告知朝堂诸公啊!”
在百姓们淳朴的脑子里,自然,如今的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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