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时周然打篮球时失手砸到她的头。周然要送她去校医院,而晓维着急回家不肯去,他陪她一起走回家,在路上请她吃冰淇淋。
高三时晓维去教导处送资料,门半开着,刚走近就听到激烈的训话:“周然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本来可以被保送去T大,你却要自己考那所大学!你自毁前程!”
“主任,您也是那里毕业的,您一向引以为荣。”
“你跟大家不一样。你应该去最好的地方。”
晓维在门外进退两难,周然突然急步走出,将她手中东西撞撒了一地,所幸她被周然及时扶住没有跌倒。
周然蹲在地上帮她一一捡起散落的资料,整理好后塞进她怀里:“你一见我就有麻烦,下回遇见我一定要绕道走。”
后来晓维在私下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八卦。比如说,他的家不在本地,却远离父母到这里住校读书,周末住亲戚家。他的形象越发神秘。比如说,周然有一位女友,已经是南方某所大学的大一学生,他决意追随,为此放弃参加奥赛得来的保送名额。他在女生心中的形象越发高大。
上大学时,晓维从同学录上看到有人说,周然跳了一级,这样就能与女友同一年毕业,一起踏入社会找工作。晓维很受感动,因为周然令大家看到“爱”的希望。
晓维再见到周然,时间又过了几年。
那时候她大学毕业已两年,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谈过一个男朋友,刚刚分手。
他们在一场婚礼上偶遇。虽然高中时代接触不多,又五六年未见,但很快认出了彼此。
几个月前,晓维曾经在校友录上看到他的动向。他们说,他为了女友,与她一起回到这座城市,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该办喜事了。
所以当晓维一时没找到话题时,她很自然地问:“你的女朋友跟你一起来了吗?”她对那位传说中的神秘又幸运的女郎好奇已久。
“哪一个?”周然问。
“啊?”晓维大吃一惊。
“哦,你是说我的前任女友。”周然收回眼中的探究与戏谑,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她在那儿。”
周然所指的方向只站了一名女子,那是今天的新娘。
原来竟是这样。晓维尴尬万分,用微笑和自嘲努力掩饰:“真是巧啊。先前站在她旁边的那一位,是我的前任男朋友。”
“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
两人一起笑出声来。
“那你为什么要来?”周然问。
“他发了请帖给我。为了证明我很大度并且根本不在乎,所以我来了。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同样的原因。我们应该好好喝一杯。”
“一杯不够,我们应该多喝几杯。”
开宴没多久,晓维与周然悄然离席,一起去了酒吧。他们回忆了昔日的老师和同学,谈了彼此的大学,酒也喝了不少。从酒吧出来,周然打车送晓维回家。
晓维住在闹市里的旧式小区。夜色已深,道路幽暗,没有保安巡逻。周然把晓维送上楼,等她开了门才向她告别。
这套空间狭小的房子只晓维一个人住,这是她离异后各自组建新家庭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财产。
可能是酒喝了太多大脑不够清醒,晓维在周然的背影即将从她的视线里消失时突然说:“进来喝杯茶再走吧。”周然听到这话又折了回来。
晓维去泡茶,给周然看他们的高中相册与留言簿。留言簿里有他清俊的字迹,相册中的大合照里也有他颀长的身影。
晓维放下茶杯,倾身与他一起看。周然恰好转头对她讲话,他们的唇一不小心便碰到了一起,柔软温暖又潮湿。
晓维记不得究竟是谁主动。他们在那一瞬间突然搂住彼此,辗转着加深了那个巧合的吻。一切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那是林晓维的第一次。她坚守着要留到新婚夜,不肯透支给一度谈婚论嫁的前男友的初夜,就这样轻易地失去了。
周然在这件事上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周正俊雅,他高超的技巧里透着玩世不恭以及一点点疯狂。但事后他温存体贴,令晓维感到自己被小心地呵护着。
非常疼,可晓维有一种报复的快乐感。究竟报复谁,前男友、父母或是她自己,她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她在这个男人宽阔的怀中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醒来时,两人都尴尬。晓维甚至能从周然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迟疑与迷惑。
把这事件当作流行不衰的“一夜情”是给彼此留□面的最好的处理方式。不等周然开口,晓维便果断地说:“忘记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俩一起吃过早餐,干脆利落地分了手。离开前,周然留名片给她:“你没有家人在身边,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谢谢你。这里我有朋友和同学。”
“我也是你的朋友和同学。”
晓维本打算将这场意外事件终结于这个早晨。可没想到没过多久,她便真的不得不去找他。
实在是因为晓维缺乏经验。她一向很准时的生理期迟来了好多天,她开始担心,去看医生,被告知怀孕。
晓维心里震惊,但是作决定时没有挣扎。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当然要拿掉。她才毕业两年,她二十四周岁生日都还没过,年华正好,一切刚刚开始。她没做好当单身母亲的准备,虽然她非常喜欢小孩子。
可是晓维又很害怕。她记得大学时曾经陪某位室友去做流产手术,在那里见到了更多运气不好的年轻姑娘。医生与护士的神色冷漠又不以为然。但是如果外面有男性在等待,她们会善意得多。
是否有人为此负责,常常成为人们的道德评判标准。手术室之外有一个男人在等待,身体与心灵的伤害也可以减轻许多。
晓维想了又想,打电话给周然,问请是否愿意陪自己一起去医院。晓维不想要他负责,可是她认为他有权知道这件事。
周然有些讶然,但一口答应下来,没有片刻犹豫。他坚持承担一切费用,并为她提前请了一位看护,将在手术后照顾她几天。
起初林晓维约了一家私人专科医院,她担心在国立大医院里遇上熟人。周然认为不安全,坚持要她去更好的医院。后来他们各退一步,周然借来一辆车,开车几小时带她去了邻近城市,在那里的中心医院为她做了手术预约。
手术前一晚,两人以夫妻名义住在饭店的双人间。整个晚上,晓维听到周然辗转反侧。她也没睡好,她梦见自己站在审判台上,罪名是谋杀,醒来时一身冷汗。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候,周然握着她的手,渡给她力量,可他自己的手也又湿又冷,泛着细微的汗。
晓维前面还有五个人,排到她至少需要一小时。有一名女子手术不顺,惨叫,哭泣,被男友从手术室里背出来,面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
那时候国内还不曾引进无痛人流这种技术,任何人抛弃一个孩子,都必需忍受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罪罚。林晓维微微发抖,不敢抬头。 最近她已经开始有妊娠反应,早晨吃的东西都吐了,此时肚子在轻轻地叫。
周然问:“你饿吗?想吃点什么?”
“我要巧克力,榛仁的。”巧克力可以给她温暖与勇气。
“你等我一下。我回来之前,你不要进去。”周然碰了一下她的手,匆匆离开。
晓维一个人坐在那里,更冷更软弱。她坐了很久,前面那一位刚进去,马上就轮到她。她闭上眼,像死刑犯等待处决。
前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晓维睁眼,见到周然一路小跑着回来。他的一绺头发垂下,贴着额头,有一点润湿。
周然朝她微笑了一下,递给她精致的盒子,那是在超市里能买到的最贵的巧克力品牌:“医院商店里没有榛仁的,所以我出去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晓维紧紧地捏着盒子:“谢谢你。”
周然站在原地不动。晓维抬头勉强地笑一下:“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再过几分钟就好。”
周然稍稍迟疑了一下,从身后拿出一捧花。新鲜娇嫩的红玫瑰,衬着盈盈点点的满天星。
周然在她身前跪下:“留下我们的孩子。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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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乙乙的“闲言淡语”——结婚的理由
听众:乙乙,我们为了什么而结婚?
丁乙乙:我觉得大家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晚上一个人睡害怕想找人陪,有人钱包紧张想跟人一起分摊房贷与水电暖气费,有人喜欢养老妈老爸养女儿养儿子或者养高级宠物另一些人则愿意被人养,不一而足,诸如此类。
听众: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单单不提“爱情”这个目的?
丁乙乙:这个嘛……很多人的“爱情”就是上述一点或几点与内分泌失调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东西因人而异,性能不稳定,容易变质……
第3章(1)
第3章
晓维暂时打消了与周然速战速决的想法,她听懂了乙乙隐约给她的暗示:坊间传闻周然目前正处于事业关键期,在这个当口离婚,会有损他的形象。
周然这些年事业发展得很不错,但晓维认为自己并没帮上什么忙,或许还扯过他的后腿。这么多年的相处,她与周然即使没有爱情也有友情和亲情的存在,所以现在她还是不要拆他的台,等他顺利过了这一关再说。
但是,婚是一定要离的。她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下定的决心,决不轻易改变。
既然不能把周然逼得太紧,那就只能自我调节了。看到乙乙与沈沉在婚礼结束后便驾车出发渡“蜜月”,晓维也受到了启发,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晓维出发的那天,航班晚点了一小时。她在机场给周然的助理打了电话,告知他自己要出远门。以前晓维找周然,他要么在飞机上,要么在会议上,手机总有一半时间处于接不通的状态,所以她很久前就养成了“有事找助理”的习惯。
晓维百无聊赖地在候机室翻完两本中老年妇女最爱的杂志《知己》和《情人》。巨大字号的标题比封面女郎占据的版面都大,一本写着“亲爱的丈夫哟,我们已经携手走过了七年的蹉跎岁月”,另一本写着“女人啊,知足常乐才是幸福的源泉”。
广播通知开始登机。周然的电话恰在这时打进来:“你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你从没一个人出过远门。”
“有过,你不知道而已。”
“别一时冲动做傻事。”
“我出门散散心而已,怎么就做傻事了?”
周然还未回应,电话里已经有人喊:“老周,再不回来,罚酒了喔。”他那头有一点乱,多半在娱乐场所。
“就这样吧,我要登机了。”晓维挂了电话,将两本杂志随手砸进垃圾筒。
单身旅行的林晓维已经走过了四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不泡吧,不夜游,每天早早回到宾馆,除了上网、看片和玩游戏,没有更多的娱乐。
这个晚上,她又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玩着某个单机小游戏,越玩越上瘾,等一鼓作气玩到通关,已经是下半夜,不得不在本子上将第二天的行程作了调整,然后去洗澡,准备睡觉。
浴室里,水汽氤氲中弥漫着馥郁的香气,令晓维有点晕眩。她浑身湿淋淋地四下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角落里的一捧新鲜白玫瑰,几小时前她随手丢在那儿的。正是这花的香味害她发晕。
晓维拿起那捧花,将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撕碎,丢进马桶,放水冲走。水汽里那诡异的香气终于消散了,而她的手指上的余香,却怎样洗也洗不去。
已经很久无梦的林晓维当夜陷入离奇的梦境中。她梦见自己在雨中奔跑,雨下得不大,可淋在身上非常冷。她跑了很久,总也找不到一处避雨安身的地方,跑到失了力气,越跑越慢,最后一步一挪地走着。
而那些雨滴,却不知何时化作了花瓣雨,起初是白色的,纷纷扬扬地漫天洒落,又不知何时,那些从天而降的花瓣换成了红色。
梦中的晓维有些疑惑。她很少收到过花,而且她不喜欢红色。她平生只收到过一次红玫瑰,就是周然向她求婚的那一回。可是现在,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红玫瑰花瓣?
她低头拈起一片,四下寻找。周围突然升腾起雾气,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耳畔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晓维大惊,再低头,手指上那一片花瓣凝成一滴鲜红的血。她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她的手指间还萦绕着先前扔掉的那些白玫瑰的香气,而她身上的汗水,犹如刚才被雨水淋湿的梦境。婴儿的啼哭也是真实的,正从墙壁另一面传来,隔壁那对小夫妻哄孩子的声音也隐约可闻。这间宾馆隔音效果不太好。
晓维又洗了一遍澡,冲掉一身的冷汗,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今天又旧疾复发。
多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晓维天天都在这样的噩梦中哭着醒来。周然推醒她,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把她当作孩子一样,哄她重新入睡。
她是那种醒来就不容易入睡的人,翻来覆去难再成眠,害周然也睡不好。
那时的周然很有耐心。冬天,他把两人一起裹进厚被子里,给她讲催眠故事。他的故事从来没有创意,但他的音色与语调在深夜里像动听的催眠曲,她不知何时就又睡着了。夏天,周然陪着她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教她辨认天上的星座。这之于她是另一件催眠的事,用不了多久便有了困意。
她还记得有一回,第二日是周末,周然索性不睡,带着她去了小区外面的花园,捉回许多萤火虫。
周然其实不太会哄女人。以前他肯哄她的时候,用的也是哄孩子的方式。那时晓维就想,周然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晓维将这样不合时宜的回忆挤出脑海。难道果真要应了书上常讲的那样,当要与一个人分别时,才会记得那人的好。这么多年,她与周然的关系形同鸡肋,早已记不得对方的任何优点。
但是,晓维想,如果当年没出意外,如果那个孩子能够顺利出生,是不是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无论她,周然,还有他们如今的生活?
那一年,意外怀孕的晓维,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适应。
她在床头堆满了孕婴杂志,她摒弃了一切不良习惯。本来就挑食的她,由于孕吐连水都很难喝下,但她含着泪一口口吞掉那些她平时从不肯吃的蔬菜的绿色叶子。
周然也在努力地适应。晓维的妊娠反应很厉害,闻不得油烟味,他每天回家系着围裙做饭。他在看专业书籍的同时也研究孕妇食谱。
有一次他晚上有应酬,因为对方客户飞机延迟两小时,其他同事在等待的时间里开始打牌,而他匆匆赶回家中替晓维做好了饭,又赶回饭店。
那时候,他们真实心意地期待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晓维没想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个小生命,全心全意地等待它的时候,它却消失了。
那一天公司实验室里发生了意外事故。本来晓维已经到了安全地带,但她突然意识到到她在情急中忘了关一个阀门,那将有可能给公司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她又匆匆地跑了回去,并且受了一点轻伤。
若是正常人,不会有大碍,可她是孕妇。
医生说:“这个孩子最好不要留下。你们还年轻,以后有机会。”
胎儿已经六个月,只能做引产手术。手术结束,医生面无表情地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