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张建华从这个基地离开后去了哪里。既然老村长不知道,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张国栋要求村长带他到当年张建华住过的地方去看一看。
村长引领张国栋等人来到村子的北头,这里的民宅比较稀疏。村长解释说,由于饮用水的水源在村南头,所以陆续迁来的人们逐渐把自己的家园向南发展,原先基地的北半部分都变成了树林和稻田了。他们来到一片树林中,老村长指着地上隐约可见的房屋地基说,这块地方就是当年的教官宿舍,中国教官就住在他站立的位置。
张国栋的心缩紧了。他在墙基前慢慢蹲下,用手抠着暗红色的泥土。张崇武也过来帮爷爷抠。很快,一小段坚硬的石墙基础露了出来。张国栋抚摩着它,强忍泪水转过脸,默默地注视着身旁的大树,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二十六年了,华儿当年竟然就是在这里生活!这儿原来是一间屋子,可长出来的树都一人多粗了。华儿,你究竟在哪里啊?他感到心脏很闷、很痛,脸上现出难受的神情。张崇武一直注意着爷爷,他知道爷爷此时的心情,生怕七十多岁的老人经受不起巨大痛苦的煎熬,一看爷爷神色有异,急忙上前搀扶,关切地询问,想分散一下爷爷的心神。
张崇武:“爷爷,您累了吧?要不……咱们先回村里休息一会儿?”
常由甲也过来搀着张国栋的另一只胳膊。
张国栋摆摆手,抽出胳膊,自己走到一棵大树旁靠着树干坐下,对崇武说:“我没事,你们随便转转,让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崇武听话地退开,但他不敢走远,他和常由甲拉着老村长到一旁继续交谈,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大伯的传奇故事,但他的目光时刻注意着爷爷。
张国栋靠在树干上像是在闭目养神,思绪却早已飞回那遥远的战争年代。
张国栋是1941年在沂蒙山革命老区结的婚。婚后第二年生了建华。世代习武的人家生养了儿子一般都会让他继承家传的武功,张国栋也不例外。建华一降生就被张国栋认定是一棵练武的好苗子。建华的哭声特别响亮,别的婴儿生下来多是一头稀疏发黄的胎毛,建华的头发却又黑又亮。张国栋时常在孩子全身摸摸捏捏,对孩子骨骼的发育很在意。也许是张国栋的按摩所起的神奇作用,小建华没等过“百岁”就能直挺挺地站在爸爸手上待很长时间。那时根据地的斗争形势非常艰苦、残酷,为了打破日寇的封锁和“清剿”,八路军时常要跳到外线去作战。频繁的战斗使张国栋没有多少机会关心儿子。幸亏妻子的父亲也练过武,很有些武功根底。张国栋每次回家总要采一些草药,叮嘱岳父每天熬药水给建华泡。等建华一周岁时,浑身皮肤黑得像个小炭团。妻子不知埋怨过多少次,但张国栋只是笑笑。抗战胜利时建华三岁多了,张国栋也有了一段难得的闲暇。他利用这段时间开始为建华打好练武的基础。建华仅用了半年多的时间,站桩两个时辰,双膝、双手、双肩、头顶七只盛满水的小碗已经可以滴水不洒。张国栋喜得心花怒放,他自己幼年时都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他巴不得儿子快快长大,好把自己的一身功夫传给他。但好景不长,内战开始了,张国栋又奔赴战场。令张国栋欣慰的是建华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子,张国栋隔个一年半载回趟家,总是发现儿子把他教过的心法、功法练得无可挑剔。他知道儿子小小年纪已经迷恋上武术了。直到1954年,一家人在北京定居下来后,张国栋才有条件对建华开始了真正系统、严格的训练,建华的武功也是在这些年中得到突飞猛进的。张国栋记得建华练轻功时不太顺利,不知踩坏了多少箩筐。家传武功大多是言传身教,没有什么理论可讲,而且张国栋也是传承了“严师出高徒”的古训,当儿子没能在他限定的时间内达到要求时,他打了建华一顿板子。事后他很后悔,甚至心疼得掉泪。不过建华的确是好样的,这顿打没白挨,自此之后,他每天早起一小时,更加刻苦地练习,终于在十七岁那年,箩筐里再也不用压沙子,气球、鸡蛋踩上去也完好无损了。张国栋知道自己已经造就了一个武术奇才。以建华当时的武功而言,如果在旧社会,完全可以外出“访友”了。新社会不兴这一套,那么建华的归宿当然就是参军。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3)
身处儿子当年在异国他乡生活起居的遗址,面对着若隐若现的残垣,满心酸楚的张国栋甚至怀疑是自己把儿子推上了绝路,当初要是不让儿子习武就好了。虽然古人说“瓦罐不离井上破,战将难免阵上亡”,但那指的是战争年代啊。张国栋在心里叹息着:“唉!*,劫难啊……”
张国栋在心中暗下决心——不找到建华的遗骸宁肯死在这里!
晚饭后,老村长为张国栋一行三人安排了住处。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不错的房间,和中国的傣族人居住的竹楼很相似,别具一番风味。然而张国栋无心欣赏这些,这位在弹片横飞的战场上指挥若定、在危急关头谈笑自若的老将军此时却显得坐立不安。建华当年来到越南的第一个落脚点找到了,但是他又去了哪里?去干什么?老村长说不出来,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难道萨奔在弥留之际提供的宝贵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吗?张国栋坐在藤椅上默默地凝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心绪烦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几件往事:那是1942年,他亲自率领一个班的战士侦察敌情,正好遭遇进山扫荡的鬼子一个大队,他们被包围了。但张国栋丝毫没当回事,打死几个鬼子就钻了山沟。战士们跟着毫不在乎的张国栋一点都不慌,他们跟敌人打打藏藏周旋了三天三夜,一个人未伤,倒消灭了三十多个鬼子兵,拖得鬼子一个大队未能参加对根据地的“扫荡”。1947年,张国栋率领的一个团为掩护军区机关转移,被王耀武的一个师包围在莱芜以东地区。敌人满以为这支连炮都没有的千把人的小部队已是囊中之物了,可没想到张国栋亲率一个侦察班乘夜摸敌哨,两进三出包围圈,硬是把一个团分三批带出去了!1951年冬在朝鲜战场上,部队弹尽粮绝,眼看就要被反扑的敌人包围在平康和伊川一带,情况万分危急,没有时间请示汇报,张国栋亲自组织起参谋人员和警卫部队向敌人发起冲击,既给敌人以重大的杀伤又使敌人产生了错觉。张国栋把六个团的部队安全地撤回我方防线之内,彭德怀总司令请他喝了酒。在无数次的危难关头张国栋总能化险为夷,从来没有被难倒过。可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憋闷、有劲使不出。
张崇武毕竟年轻,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根本插不上嘴,只能听爷爷的。看到爷爷也没了主意,他更加着急。
第二天,老村长领着张国栋爷孙俩把当年的训练营转了一个遍,但他再也讲不出什么新情况了。张国栋和张崇武都明白,线索又断了,但谁都不肯把这话说出来。整个营地只剩下几处依稀可辨的残垣断壁和几团锈得发黑、用手一捏几乎就要粉碎的铁丝网。张国栋默默地掐了一段包好揣在兜里,又去建华住过的房址包了一小包土。崇武猜想,爷爷又得决定回国了。
果然,中午太阳当顶酷热难耐时,张国栋决定不转了,他要回村给李科民打电话。
在村长小小的办公室里,张国栋在常由甲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拨通了中国大使馆的电话。李科民不在,接电话的人问他是不是张国栋老先生。张国栋正感六神无主,听对方有此一问,连忙称是。对方告诉他,李科民留下话,因为与张国栋联系不上无法通知,只要张国栋来电话就替他转达,说有重大线索要面谈,让张国栋千万不要离开武里,他和另外一个人马上赶来武里。张国栋顿时感到浑身血往上涌,兴奋得脸都红了,连句谢谢都忘了说。就在这时,老村长跑来告诉张国栋,河内来人了!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4)
和李科民同来的是吴先生。张国栋真正体会到了这位神秘人物的神通广大。
吴先生撒开的调查网效率很高,他找到了一个关键性的人,名叫阮秋成,是当年军事情报局二处的副处长,分管各行动组的计划、调配等核心工作。此人早已退休,再加上他的工作性质,知道他底细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查找起来相当困难。李科民告诉张国栋,如果不是吴先生亲自插手,想得到阮秋成的情况绝无可能。吴先生与阮秋成已经通过一次电话,阮秋成说他不仅认识张建华,而且张建华的工作也是他亲自安排的。尤其当阮秋成听说张建华的父亲来到越南,一定要亲自会见。他现在住在巡教,经营着一个种植园。由于年龄原因,不能出远门,于是吴先生通知李科民,一起到武里来拉上张国栋爷孙俩去巡教面见阮秋成。
张国栋激动得念了一句中国人发出感慨时常用的一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他突然心有余悸地问吴先生,这位阮秋成老人的身体怎么样。吴先生愣了一下,但立刻明白张国栋是被萨奔的事弄怕了,似乎从不会笑的他也不禁干咳了两声。
随便吃了一点食物,张国栋告别了老村长和吴先生、李科民上路了。
越南·巡教
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垮了一段路面造成堵车,张国栋一行在路上浪费了两个多小时。当他们赶到巡教时已是深夜了。城中很少有路灯,在参差不齐的建筑物透出的灯光和车大灯的光芒照射下,可以基本看出街道两旁的房屋和中国南方的小县城没什么两样。城市的四周被山峦包围着,使人感到有些压抑。张国栋原以为夜已深了,吴先生会建议先找个地方住一宿,天亮再去拜会阮秋成,但吴先生丝毫没有要停车的意思,驾车穿城而过,向黑暗深邃的山谷中继续前行。这反倒使盼望越早见到阮秋成越好的张国栋感到不安,生怕深夜造访会引起主人的不快。李科民告诉张国栋,既然吴先生这样安排,那就不必有任何顾虑。
由于山路很黑,路况也不太好,而且吴先生对这一带不熟悉,所以车子出了巡教城后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一处亮着灯光的山寨。张国栋看见一幢占地面积颇大的房子里走出一群人,亮起十几支手电筒光束,看来有很多人迎着他们走来。
吴先生对李科民说了句什么,李科民翻译给张国栋:“吴先生说,他们一直在等候。”
阮秋成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对张国栋的到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兴趣,两人亲热地说着话,握在一起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初次见面照例要寒暄一阵。原来,阮秋成在战后调到南方工作好多年,退休后回到家乡。他年轻时是学农业的,因此他在山林和河谷中开辟了大片的土地办起了种植园。经过近十年的经营,种植园的规模越来越大,出产的热带水果和其他经济作物大量出口,其中很大一部分出口到中国云南、广西等地。至于阮秋成战时在军事情报局工作的经历就连他的家人都不十分清楚,而且他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所以吴先生得到他的情况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阮秋成命手下工人端来了各种各样的水果请客人品尝。这些水果对张国栋爷孙俩不要说吃,就连见都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字了。这一次算是开了眼界。
一边品尝水果,谈话渐渐转入正题。阮秋成的记忆力并未因年迈而衰退,他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他所知道的张建华的情况: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5)
“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大概是1967年1月的最后几天,阮氏梅把张建华教官接到了河内。记得是夜间到达的。我们连夜和张建华进行了交谈,参加会见的有副局长、处长和我。我们首先请张建华说明了越境的原因……张将军,我不得不说,你们国家当时搞的所谓的‘*’在我们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一个国家在没有遭到外来侵略的和平条件下,自己把自己搞得大乱,死掉了那么多人,这能是好事吗?这叫什么革命?所以我们同情张建华,更准确地说,我们对他表示钦佩!作为特种兵教官,他那一身神奇的本领早就在我们的特种部队中享有盛誉,我们需要他。经局里批准,我们把张建华派往武里训练基地继续担任特种兵教官。张将军,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还是要特别指出,张建华的到来,我们不认为是一起政治事件或是什么了不起的刑事案件,它只是一种……个人行为。张建华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以自己的行为证明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国际主义战士!是的,我们是这样评价他的。在武里基地接受训练的绝大多数人是来自南方的干部战士,训练周期一般为三个月。我们十分关注张建华,在生活上给予他最好的待遇,但他都拒绝了。他没有拒绝的是我国政府授予他的勋章。张将军,您的儿子在训练营出色的工作很快就赢得了全体学员的崇敬,而且我们从张教官嘴里得知,他那一身令人难以置信的本领都是您教给他的!说实话,我个人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您。张建华曾答应过我,说是只要条件许可,他一定邀请您到越南来做客。我今天能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因而也更加怀念张建华同志。张将军,我现在面对着您,心情是十分激动的,您的身上无处不洋溢着军人的气概,这不禁使我想起了遥远的战争年代。您知道吗?这里离奠边府很近,四十多年前当我还是一名连队政工干部的时候,我曾见过你们的陈赓将军!胡志明主席对他都很尊敬,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我相信您的一生必然像陈赓将军一样,充满着传奇色彩。今天我能够和您肩并肩坐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常由甲和李科民不停地给张国栋翻译着,张国栋对什么崇敬、赞扬的话听多了,只是想不到华儿跑到越南来还要替他扬名。他急于知道建华的下落,便顾不上是否礼貌,插嘴问道:“阮先生,很对不起,我想知道我儿子为什么离开了武里训练营,他去了哪里?”
阮秋成听着常由甲的翻译,不住地点头。他说:“是的、是的,我完全理解张将军的心情。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们长途跋涉一定饿了,我为你们准备了夜宵,我们边吃边谈吧。”
客随主便,大家去了餐厅。
1967年9月
张建华的宿舍里挤满了学员。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把饭端到他的房间来吃,边吃边谈十分热闹。后来的人只能挤在门口。
“张教官,美军士兵普遍个子比较高大,但不如我们灵活。我们在波莱古跟他们打过遭遇战,突然间面对面,谁也来不及开枪的时候,他们就难以发挥火力强的优势,而且反应也很迟钝……”
“他们怕死!”
“对!我们用刺刀干掉他们。现在我们跟您学到了真正的刺杀技术,以后打遭遇战就更有把握了!”
“张教官,美军的刺刀很短,同样的距离,他们刺不到我们,我们却能刺到他们。”
埋葬的利剑 第九章(6)
张建华:“大家谈得很好。你们都是具备了丰富战斗经验的老战士了。我希望你们回到战场上多杀敌人。但是我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在战斗中必须有效地保护自己,这样才能消灭敌人。我教给你们的战斗技能也是贯穿了这个原则的。我虽然没有和美国佬面对面交过手,但我研究过很多美军的战斗条例、战略战役以及战术思想、兵力兵器编成及指挥原则等等材料。在战术上我们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