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把转移费也私吞了。这一切他都是打着‘山口百惠的父亲“这块招牌干的,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得到的头衔。这期间,他大概也察觉到我们想疏远他吧,便把新闻界人士叫到他住院的病房里来,自己任意举行什么记者招待会。在会上,他对迄今为止自己所作所为不但毫无反省,却说什么我所在的单位虐待了他的女儿啦,母亲不让女儿见他啦,等等,都是为了炫耀他这个父亲的存在。简直就象把我当作商品一样——我又想起了从他的目光中嗅到兽性味道的那一夭,那是他在我心里投下的一个阴影,与现在投下的又一个阴影重叠在一起,成了我心灵上永远都抹不掉的污痕。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觉得他和我再也不是什么一般的父女关系了。
同一个时候,他对母亲提出“把百惠的亲权交出来”的法律要求。过去他勉勉强强才对女儿应承了“承认”关系,如今根本没有资格要什么“亲权”!他就这样不考虑我的意志,挑起了父母之间争夺“亲权”的斗争。母亲不分昼夜地为此奔波,她又不能把这个问题托别人解决。我多次听到她疲惫不堪的叹息声。
就在这个时期的某一天,母亲悄悄地走进我的房间,她说,父亲提出几百万元的要求。虽然如此,可她不忍心拿我挣来的钱去了结父母之间的事情。我没等她说完,便急不可待地断然说:“要是用钱能解决的话,几百万、几千万,就是到哪儿借钱,付给他好了!反正,他要的就是钱!”
我虽然也感到,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这样说话不免太粗鲁了,但我实在按捺不住这无处发泄的愤怒。
结果是用金钱切断了血缘关系。
他的存在不是自然消失的,而是我用自己的手切断了同他的关系。对此,我没有丝毫的后悔。
二十岁那年秋天,在大阪的舞台上,我宣布了我所爱的人的名字。于是他的存在再一次由宣传机构大事张扬。他巧妙地利用日本人同情弱者的心理,以争取社会的同情,这种手段是我不能容忍的。各家杂志异口同声地诉说他的惨境,使人们感到其中心思想就在于攻击已成名的冷酷的女儿。我坚决不让母亲看刊载那些报道的杂志。但是,母亲还是背着女儿读了。我责怪她,她就象有点对不住似地只说一句“可是……”
登出来的那个人的照片模样很惨,坐在车椅上,由于患病,脸形都改变了。在他全部单色照片后面,故意衬上我的彩色画像,上面还用我的签名作点缀。然而,我看了以后却没有任何感伤。事情还不止于此,他居然还摆出父亲的架子,他说:“那孩子和三浦友和君不会结婚吧,她是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的。”这些话使我怒火中烧。他说我知道自己的地位,又是指什么呢?我想起那天他说的“要是和男的挎着胳膊在一起走,看我不揍扁了你”的吼叫,他那双浑浊的兽性的眼睛,我简直想说:“不许你谈论我所爱的人!”我对于大喊大叫地说自己是病人、穷人、无依无靠、倒霉的原因何在的这个人,我只能感到,他作我的父亲之前就已经是个卑鄙无耻的人。他还居然淌着泪说什么“我希望哪怕收一下我的骨头……”。我恨他。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把关于生父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那么,如果从最坏处说,你父亲去世了……”
我只是稍许支吾了一下,接着便毫不踌躇地说:“在他活着的时候,绝不想再见到他。恐怕连他的葬礼也不参加。过些年,当我作了母亲,心情平静下来以后,也许去给他扫扫墓,不过这会儿……”
这种心情没有变化。
现在,实在是不想见他。
不久前,我在咖啡馆里即将离席而去的一刹那间,看见桌子上的茶杯,顿觉愕然。只见茶杯底上剩了一小口红茶,这是他的习惯。
“爸爸总是剩下一口,都喝了多好……”
我仿佛又听到母亲嗔怪他的声音。回想起来,我在这家咖啡馆已经接连好几次在茶杯底剩下一口茶,每次我都想起他这种习惯。也许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是,在那一瞬间,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他的女儿。我觉得杯底残留下来的那一滴液体,就象是他和我之间相通的血缘关系中稀薄的血液似的,我慌忙转移开视线,麻俐地站了起来。
我忽然想到——假如我没有选择歌手这种职业,假如我以极其普通的成绩从学校毕业,是个普通地就业了的女儿……母亲或者他的人生,恐伯还会象过去那样一成不变的吧。尽管母亲不被社会承认是他的妻子,恐怕依然会相信他、在病床前伺候他。撒开各种各样的情况不说,大概总可以保持一个和睦的四人家庭吧。
连结着母亲和他的红线,半道上经我一纺,立刻就纠结在一起,断开了。如果我不选择这个职业,不当歌手呢……我觉得,我的职业至少对于母亲和妹妹是欠了债的。
——楼下回荡着母亲的笑声。
我的舞台演出班子喜欢和母亲一起喝酒,每月来家里聚会一次。大概母亲也很高兴和这些心无芥蒂的组员们在一起喝酒,以致忘记夜已深了而仍然谈笑风生。
母亲从前就常喝一点酒。此时,那么愉快地边笑边喝,在母亲的历史中,一定有我所无法知道的无数种酒味。现在,我想知道,在母亲经历的人生当中,谁都不了解的一点一点变化过来的酒味。
从旅途中给母亲的信妈妈:外面驰过的车辆声使人感到钝重。
今天,米兰好象又回到了冬天,格外寒冷。据说,五月的米兰已经相当热了,所以我带来的替换衣服都是夏装。能御寒的上衣,一件也没有带来,只好在寒风中拍片了。初次来这个城市,只见街上排列着的建筑物全是灰色的,象今天这样的恶劣天气,就更使人感到街市的阴暗。但是,我好象没有在东京的街上感受到的那种冷冰冰的情绪。那些矗立在过于现代化的都市中的雪白色的大厦里,简直难以置信人是以呼吸生存着。然而,我却觉得从这座城市那些古老的建筑中,人们的呼吸正穿过厚厚的墙壁,使整个街道感受到他们的生息。
今天下午,因为有一点时间,我上街去转一转。路上,无意之中、又象是被什么吸引似的走进了一家极为漂亮的咖啡馆。陈列橱里陈列的东西大概是那个店拿手货,可爱的小蛋糕和巧克力摆得满满的。爱吃甜食的我,可不会放过这些。便朝座位走去,打算把空闲的时间都消磨在这里……多么漂亮啊!这是一家很老的店铺,天花板高高的,显得很开阔,桌子摆得很好看,上面铺着淡粉红色的台布,每张桌子上还摆着花,不知是偶然的感觉还是意识上本来如此,觉得这是带着一抹淡淡哀愁的粉红色。一对老夫妇正相约在这里度过午后。那位夫人穿的也是浅粉红色的西装,和店铺里的色调十分协调。她喝着咖啡,心情愉悦,怡然自得。我离开东京才不过五天,不知怎的,却觉得象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您了。
记得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我第一次去海外旅行,也是到了欧洲。那时候,对啦,是到法兰克福和巴黎绕了一趟,大约转了一个星期。那时,当想到动身去一个陌生国家时,与其说心里充满了希望和梦想,倒不如说担心和恐惧都快把我压垮了,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再也回不了家啦。况且,当时同行的人们都是大人,年龄上能和我说得来的一个人也没有。果如所料,我在巴黎患了思乡病。晚上,大家都上街去了,每个房间里都没有人,想打电话而语言又不通。再加上我的手表上依然是日本时间,所以就更加想念东京的妈妈,此刻您……我总是在想这些事情。这样的心境,当然不可能喜欢这块土地。说真的,仅仅在不久以前,我还非常讨厌这个地方呢。在这里不单单寂寞,光是那些阴暗和寒冷的街道,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够强烈啦!
但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喜欢上这些街道了。最使人感到难受的寒冷和昏暗,现在仿佛也成了我心绪得以平静下来的一个重要因素。那种过于强烈的阳光和干冽冽的风,对我是不适宜的。我喜爱的是永远珍惜遥远古代的这个城市,不是力求骤改旧日风貌而是保存相沿已久的传统的此地那种湿润的风。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由于什么缘故而喜欢它了。只是这么一想,便感到时间这家伙板起对任何事物都无所萦怀的面孔,一点一点地改变着世上的一切哪,所以我再次感到了时间的重量。
这次旅行从您的怀抱出发,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孤身一人的旅行了。离开了处处是漩涡的东京,离开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来到了谁都不认识我的这个地方,说实在的,我觉得非常高兴。因为,我在这里能够心情平静地重新想一想我自己和您的事情。过去,我总感到自己以很多面貌生活着,搞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的真实面貌。在这次十天的旅行当中,我想,即使微乎其微也好,如果能够恢复二十一年生活过来的我自己本来的面貌,那也心满意足了。
迄今为止的这二十一年时间,我觉得是非常短暂的,但是对您来说,我相信这二十一年时间决不是很短的时间。发生过多少各种各样的事情啊!
记得那是我三岁左右的时候吧,我和别的孩子一起在门口玩过家家的游戏,在争抢当成菜刀用的剃刀时,猛地将我的眼睛外眼角划伤了。那是一眨眼工夫出的事。您背着大声哭喊的我向医院跑。现在我脑子里又浮现出当时的您,还有那家设备陈旧的医院里的大夫的声音,以及不知什么缘故好象被双氧水纱布的那种黄颜色染了色的那间诊疗室的窗户。当时的伤痛今天已经全不记得了,但您担心地注视着我时那心痛的神态,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请您多保重身体啊。去年夏季,有一天您说身体情况不佳,夜里您睡着后,我真担心您会不会睡着睡着就再不会醒来,还悄悄地去听过您的呼吸声。因为,即使您身体没有毛病,您为了我和妹妹拼命地工作,也一定很累了。
在我的记忆中、您总是背对着我们的。起早贪黑,总是一动不动在那里干活儿。您那脊背象是被什么力量支撑着,总是那么直挺挺的,那是虽然纤弱却又显得结实和温暖的脊背呀。“哎,今天在学校里呀……”我就是跟您搭话,您还是背对着我回答,那时我的心境是凄凉的。
我总是受到您的叱责,现在想来,全是为了我好,可那时每次挨训,我就厌烦您。当时,也许是出于反抗精神,我有话没有说,今天,我索性下个决心全部都说出来。
请您原谅。
请允许我对您说一句狂妄的活。我认为您过去经历的人生,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认识您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感觉吧。您开创出来的河流,在您后面静静地自自然然地流着,这是美好的。不管是风暴还是烈日,这条河长流不息。今天。您露着笑容,我觉得这是最美好的。愿您长寿。希望您永远永远地带着笑容。
今后,我也要作为一个女人出嫁,作妻子,早晚也要作母亲,要靠自己的力量来驾驶生活之舟了。长期地在您的怀抱中幸福地成长起来的我,究竟能走多远呢?我心里也是有点不安的,但是,请您放心。因为我是您的女儿嘛,我……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我一直是走在您身边,看着您的样子生活过来的。
我将以作为您的女儿为自豪生活下去。我有思想准备;人生,既有高山也有深谷。我感谢您给我开创出使我能够很自然地思考这一切的今天,更感谢您给了我生命。
前些日子,我去参观了阿姆斯特丹美术馆。在各种各样的美术家们的作品中,我的目光停留在画家伦勃朗的一幅题为《伦勃朗的母亲》的画上。那是画家母亲的画像,画的是一位老妇人独自读书的情形。画上正在读书的老妇人为自己托书的右手上的皱纹而惊异。这些出自于伦勃朗手笔一条一条细细勾画出来的皱纹,象是在讲述着这个女人的一生。我觉得这双手同您的一双手是一样的。我懂得您的那双手,也就是您一生的说明。我愿成为具有这样一双手的象您这样的人。
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是这次旅行可能是自始至终想念您的一次旅行。我想恢复到作为您的女儿的百惠,并且作为一个出嫁前的女人,对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动脑筋想一想。
七天以后我就回国了。祝愿您身体健康,我也会健康地归来。从遥远的天际祝您快乐。
百惠
昭和五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于米兰
生理
是因为我所演唱的歌曲的内容,还是因为我外表的形象呢?
我当上歌手不久,人们就用“早熟”、“不象她这个年龄”、“完全开悟了”这样几个词来形容我了。我无意抗争,只是禁不住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同在学校里接触到的同年的女孩子们相比,也看不出哪一点我比别人早熟。身材并不特别地象大人,睑也不老成,为什么偏偏要执拗地把这些词句扣在我身上呢?我无法理解周围的议论。
“如果是你的希望,我经受什么都行……”
这是歌曲《青色的果实》的开头。十四岁那年快入夏的时候,我在事务所里接到一张白纸,告诉我:“是这次演唱的曲子哟”。我以期待与不安相交错的复杂心情,赶忙去看上面的歌词,看着看着我的心灵象是被这个冲击冲垮了。当时,整个歌咏界有股“可爱的小家伙热潮”,那时的流行歌曲,都是些以“天使”、‘梦“、”花’等作主题的歌。那些活跃的与我同龄的少女歌手们,穿着一色的超短裙,一面用纤细优美的双脚踏着轻快的舞步,一面满面笑容地歌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要是演唱这样的歌词,那……一种简直象是犯了罪的念头,闪现在我的头脑中。
“让我唱这样的歌词吗?”
这话记不清是说过还是没说过,即便没有说出口。自己的心情也完全是抵制的。
要是被看成与众不同怎么办——幼稚的恐惧心和防御本能使我踌躇再三。
尽管如此,我的踌躇在商业体系之中没有任何意义。最后,我还是被带到演唱室,关进只有一个人的天地中。我不得不合着录音机播放出来时那支歌的音乐伴奏,无可奈何地唱起来——我本来是踌躇不前不愿唱的,可是不知怎的,随着那节奏一唱起来,刚才的犹豫就烟消雾散了。干嘛要唱这种歌——从想到这一点并为之烦恼的时候起,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我却变得非常喜欢起来了。从此以后,我的歌便被称作“青色的性”路线,唱起与已往的同龄歌手所不同类型的歌曲来。
“怎么让未成年的女孩子唱这样低级趣味的歌!”
“那孩子懂得意思吗?”
“唱这种歌,出不了什么名。”
最后的结论给我扣了个:“不良少女。”
托他们的福,我反倒在社会上的大人们中间引起了波动。
“献给你,女孩子最珍视的东西……”
我演唱《一个夏天的经历》这首歌的时候是大人们轰动的高峰。如果接受采访,十个单位就有八、九个单位的采访者,一定是嘴角挂着淡淡笑容,向上翻着眼珠,看着我问:“女孩子最珍视的东西,你认为是什么呢?”
他们是想看我难于启齿的困窘样子呢,还是想让我回答“是处女”呢?我全都用“诚意”这句话顶了回去。的确,作为歌曲来说,也许已经出格了,但是唱着唱着,我已经能很自然地以一个女性的神经来歌唱了。当然,那时我还没有脱离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