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要有能够自然地谈话的机会,我们总是讲真话的。
不过,我不愿意用铅字片面地加以转达。正因为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不愿引起一点点的误解。我希望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这不单是出自想把两人的恋爱早日公诸于众的目的,更由于不愿意对我们周围的亲朋好友说谎,我们决定公开发表:“恋人宣言”
(这个名称,是不久以后宣传机构给我们起的。)差不多所有的宣传机构都报道说,这个宣言的起因是因两个人走路的情形被人拍下了照片,才慌慌忙忙作出了决定。但是,这并不是直接的原因。
被人拍照的前一天,关东地方遭到同季节大相径庭的台风袭击。那天是我许久才有的一个休息日,他发烧卧床,我在他家顺便照看他。
风暴过后,暮色苍茫时分,他大见好转,于是我陪着他上街买东西。
当时,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走我们常常走过的通向停车场的那条道,而想走新发现的垃圾场旁边的小马路。我象发现了秘密地点的小孩子似的,怀着多半是冒险的心理,说走这一边嘛,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我的建议。
“行呵,老是走一条道也……”
两个人快要到停车场时,前面问起了亮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突然挡住眼睛的亮光的刺激下慌了神,一害怕险些跌倒。
他扶住了我,我拉住了他。就在这一刹那间,闪光灯再次袭来。我们没有逃,用与刚才走来时同样的步伐走到大路上。后面的人瞠目结舌,一声没吭目送着我们。
找到出租车,把身子靠在座位上以后,我还在颤抖。不是因为被人看见受到了刺激,要是怕让人看见,我们何必肩并肩地从他房间出来呢。
假如真的觉得被拍了照不好,也许早就采取强硬态度把对方的胶卷没收了。
他在我面前提出“结婚”二字,我觉得实在出于一个偶然机会。第一次向我表明心迹也是在朋友偶然离开座位的兜风途中,真正开始交往的发端,还是摄影结束准备上车的一个偶然机会。对于我们两人来说,关键的几个场面总是被偶然所支配,一点也没有动人的戏剧性。
初春的一个晚上,我们和摄制组的人一起在六本木的餐馆用餐。一共有七、八个人,在热闹的餐桌上,大家谈得兴致勃勃。我和他都没有顾虑周围的情况,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样一种气氛之中。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突然发现我和他的周围的人们都不见了。“他们呢?”我歪着头问。他瞧着我的眼睛立刻说:“我正在想我们该结婚了,你有个思想准备吧。”
我即刻说:“嗯。”
这样回答了一声。
还没等我估量一下事情的重大,离开座位的人们已经回来了。
在回家去的汽车里,我重新意识到事情的重大,慌乱起来。这不是告诉我了不得的事情了吗?——回到家又给他打了电话,总算才仔细品味到真切的要“结婚”的实际感受。
妈妈回想起当时他向妈妈正式表示要和我结婚的意愿时的情况,噗呼一声笑了。
“怎么了?”
“大概是紧张吧。他对我说,‘把百惠给我吧,您不给,我也和百惠结婚!’听他冷不丁这么一宣布,我被那种气势压得不能拒绝呀……”
在六本木的餐馆里,他只得到我‘嗯“的一声未免过于简单的回答,好象半信半疑,怕我不是认真的回答吧,所以很快来到了我家。
一据妈妈说,他用“我和百惠结婚。”这个打破老一套的求婚方式表明心愿之后,笑容满面的母亲改用平时稳重的表情注视着他的眼睛,明确地说:“这是你完全了解了我们家的情况才说出来的话吗?”
后来他告诉我说,当时他从母亲坚毅的神情中,看到了母亲生活路程的坚苦和漫长,深为感动。
告诉了父母以后,我们的婚约时代开始了。但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多得成山。我们公开宣布订婚,是从那天开始又过了一年之后的事情。
时光流水般顺畅地度过去了。我对自己竟然判断不出这时光到底是长是短而感到有些气恼,同时,我现在已经很自然地注视着站在我身边的他了。并且感受着人世间的缘分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美好。
我觉得,所谓缘分,除了命运以外不可能是别的了。出生于不同的土地和不同的年代,况且性别也不同,这样一对以往的生活和语言都完全不同的男女,由于一个什么机会而邂逅和交谈,并且越过一切的差异,决心共走一条道路。男女的缘分甚至有连命运都可能改变的强悍力量。
有人在这个世界中得到生命,却不曾遇到可心的人就结束了一生。满员的电车里尽管比邻而坐,却不交一言而各奔前程,而且有人甚至都不知道彼此还活在人世,在各种各样的人与人的关系中,男女相逢、交谈,愿意理解对方,象受自己一样地爱对方。有了这种爱情,愿意为对方而活着,因被对方所爱而懂得了为自己而活着的意义。
当然,人生,必定有别离。但是不论是怎样的别离,那个人继续会生活在记忆之中。
有信任,有怀疑……,正是因为爱,所以才既有信任也想怀疑,人心是喜欢恶作剧的。
据说女人因为有男人而懂得了女人,男人因为有了女人而懂得男人。我也因为有他这个男人而懂得了自己是怎样一个女人。他以他的身心使我懂得了我是一个该悲哀时悲哀,该欢乐时欢乐的理所当然的女人。
我现在要深深感谢他的存在。现在我能够珍重地看待几年以前还为之哀怨过的我们之间的七岁之差。使我和他这样一个好人邂逅相逢的,我不知道是神灵还是时间,可是我愿由衷地感谢他。我想尽心地珍重为我生下他这样一个好人的他的双亲。
我们决定结婚了,宣布订婚后不久,我见到了他的父母。母亲慈祥地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情,父亲以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我,他姐姐对我说“随随便便的嘛,不要太客气呀!”我的母亲还是与过去一样。
他和我。被众人温暖地照料着,现在即将开始自己的人生了。当然,既然结了婚,一定要白头偕老。
就象是什么时候在欧洲的风景中看到的一对沉静的老夫妇那样,我们也要成为超越时间和置身事外的微笑着的两个人。
引退
一天夜晚,躺在床上入睡前的一刹那,我望着虚空凝思冥想。那晚与平时相比。我的精神并不特别地波动。我茫无头绪地想到:“结了婚就辞掉工作吧。”
那时候,我俩之间还没有正式说过“结婚”,只是隐隐预感到这样下去多半会和他结婚的。
还是辞掉工作吧。——这是某日突然浮现在我心头的结论。
我只能说这是一种直觉。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当初只是影影绰绰的那个结论,就在两个人中间具体化了。
我们俩告诉了各自的家长。
我们俩又通知了各自所属单位可以信赖的朋友们。
然后宣布订婚。与此同时,我宣布退出演艺界。
这一宣布在未曾预料到的人们中间引起了很大反响,谁都想探明作出这个过于突然的结论的理由。
这样,就需要我自己来分析一下这个突然将答案置于心头的直觉,并且找出这个直觉的道理。
每逢我自问自答时,得到的回答都是那样理所当然。
我想为了他!
我想对着出门的丈夫说:“您走啦!”回来时说声“您回来啦!”
我想使我这里成为我所爱的人感到最为舒适的归宿。
在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有好几次他患感冒躺倒在床上。夜晚,每回从电话里知道他生病,我就想到:“虽然即便我在他跟前,他的病也不会好,但是他就不必在病中还要自己干这干那了。”这么想着时,我就为自己还不能这样做而感到焦躁。
这是否也是成为那种直觉的要素了呢?
他过着独居生活,一天工作结束后,还得用自己的手打开昏暗房间的电灯,毕竟是寂寞的吧。
这也许是一个没有过过独居生活的女人,不知确否如此凭空自以为是的设想吧。
就算是自以为是,我也的确想在家等着他。我想起了他姐姐不知是什么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我想做一个向男人满不在乎地示弱的女人。”
有怨言也罢,发牢骚也罢,我希望他也以我需要他时那种同样的心情需要我。
在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希望一定在他身边,让他沉浸在甜美的爱情之中。
然而,要这样做的话,从目前我活动范围里的工作来,看,不免过于勉强了。有时间上的问题,还有出外工作的问题。尤其因为是女人,很多时候是不能拒绝同行们的应酬的。如果是这样,自然不能照顾好家庭。那么,结婚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愿意做一个徒有其名的妻子。
是因为我无能吧。
深知自己性格的我,首先预想到:结婚以后还继续工作,恐怕工作和家庭哪一方面都会受影响,这将非常对不住那些支持我的人,也非常对不起他。
在我的周围,也有一边工作一边作为妻子操持着家务的妇女。
阿木耀子就是一位。
她从事歌词创作,并且组织了美满的家庭。
她写妇女活生生的世界,自己也生气勃勃简直就象是天真无邪的童女一般,同时间赛跑。有时。可以看到她在需要当机立断时的那种斩钉截铁的目光。
那时,我也曾肤浅而武断地认为,“象阿木这样的人,一个人也能坚强地生活下去吧!而且,她自己也确实有这种强烈的自信吧!”但是,阿木本人却对一起工作的一个同事小声嘟嚷说:“我没有修史,可活不下去哟!”听她这么一说,我感到意外,同时也感到“毕竟还是不行啊”。
我想像不出这话出自她这个人称“才女”、做事果断的人之口,但是我觉得懂得并且牢记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的阿木太了不起了。
宇崎龙童、阿木耀子——是一对模范夫妻。可是我还是想做一个完全与舞台隔绝的妻子。
他正式提出结婚后,在谈到我今后的工作怎么办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他。我听从了自己的直觉,没有为一直相信的直觉而惶恐不安。
时常说到第六感觉,在我来说,那往往能击中现实。记得还是住在横须贺的时候,有一次照母亲吩咐去办事,回来的路上无意之中走到了脏水沟边。右脚的凉鞋并没有被东西挂住,却不巧掉到了沟里。从那里路过的一个中年男子看到我快哭出来了,便下到沟里帮我把凉鞋拣了回来。就在几分钟以前,我脑子里闪过有人来帮助我的情景。
梦想成为现实的例子也不少。我想得出来第一次来到的城市、街道会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第几个门是个什么店……。抓住各种各样的机会,在我的脑子里先制作出脚本,然后按照脚本,对脚本中有的在现实生活中的角色说话。不知为什么,得到的回答竟同脚本一模一样。我不止一次交错地体味了愉快的和略微不快的情绪。
渐渐地,那小小的预知的能力几乎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决定性的作用。我在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时,也相信这种直觉。人与人之间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对我这个无根无据、模模糊糊的结论,周围的反应是形形色色的。
母亲——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她的时候,她对着我的眼睛凝视片刻,是因为了解女儿一旦决定就不会改变的倔强的性格呢,还是出于对于女儿的信赖呢,总之她没有反对。老实说,我本想母亲说不定会反对的。当然母亲对我的工作是从不干预的。她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注视着我的举措。但是我觉得母亲还是对我这个终归刚刚二十岁,今后精神上也许还会最爱变化的女儿,就这样在人生中完成第一个转折而忧心忡忡吧!
母亲虽然未加可否,到底还是简单地说了声:“再好好考虑考虑吧!”这句话似乎意味着:“后悔药可吃不得的哟!”
“只是妹妹淑惠的事情,你要能好好地……”
母亲叮嘱说。
对我来说,妹妹和母亲一样,都是我无可取代的亲人。她还完全是一张白纸,将来不知道她找工作上大学还是出嫁,直到她可以自立为止,我一定在各个方面提供援助。与其说援助,不如说我希望她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成人。抚育她成人是姐姐对妹妹所能给予的最大的爱情了。正因为我们很少象姐妹一样谈话,光是看着她成长,可悲的是,我真正理解她的部分还很少,但这个问题用不着让母亲操心,我这个姐姐今后会照看好她的。
同事们的反应也是各种各样的。年龄相仿的歌手们有的说:“真有勇气啊!”“真羡慕你呀!”也有人眼含泪水凝望着我说:“多寂寞啊!”要说我自己没有寂寥的感觉,那是假话。就象从多年相处、已经熟稔了的同学当中,孤零零地转学到遥远城镇去的心情一样,我确实感到了孤寂。然而,我在经历过几次转学之后体会到:孤零零地到别的城市去的孩子,还可以结交新的朋友,得到新的环境的熏陶而适应它。即便天各一方,但我们共同的友情和昔日一起度过的时光却象一根无形的线,不是那么容易中断的。虽是我退出舞台,离开了演艺界,我依旧想和朋友友好下去。
平常在工作中没什么接触的一个当年的男歌星,有一次在大坂的录音室里看到定了婚的我,马上走过来,半象发火似地说。“你不能退出舞台!还是有可能性嘛。我决不答应你引退!”我不由地苦笑了。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以这么强硬的语气甩给我的话,简直没有我回答的余地。
一直和我一起到各地演出的同伴们都象是自己的事情那样为我高兴。当我在大坂的舞台上宣布“引退宣言”的时候,跟随我的乐队队员们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非常适时地给我奏起了下一支曲子的前奏。当我兴奋地走下舞台时,他们爽朗地对我喊着:“好啊!太动人啦!”
“今天怎么这么迷人啊!”
当中也有人令人莫名其妙地大声叫嚷着:“该死!”
和我一起活动的担任合唱的三位女性,年纪比我大得多,当时都感动得哭了。最近,在我演出结束以后,她们常常对我说。“真的不干了么?多寂寞呀!”“就剩三个月了……”,“百惠要是引退,我也不干了!”在我这个班子里,有几个和我要好的人准备在我引退的同时也脱离现在的单位,由于我的引退,他们也想使自己的演艺生活告一段落。我在决心引退以前曾反复考虑过,我的引退会给我所在的单位和这里的人们带来什么影响。这样说或许是过于自负,我的引退说不定会左右他们的生活。当我看到这个现实时,很为之苦恼。我一向本着“即使别人有负于我,我也不能有负于人”的信条的生活史里,我第一次感到这句话难于出口了。
继续坚持自己要走的道路,也许就无情地辜负了崇拜我的观众和演出班子。为了不辜负他们就要失去我所爱恋的人,这也是不合情理的。我为人们所爱,为很多人所注目。即便知道被人们所爱,那种爱也只能是“可能性”的,比较疏远的。一个为众人所梦想、所爱慕、所注目的女人,倾心爱恋她的只有一个男人。我是否背弃了倾注于我的极大的爱情呢?
听到“引退”二字,我想最吃惊的也许是那个人吧。
这个人就是堀威夫先生,我所在单位的经理。
我和他因为意见不同,对工作的看法不同,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