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容易插言打断他:“我没找借口,阿骏,我爱他。”
祁家骏长时间地默然,然后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怪你,小苒,你太幼稚,不谙世事,满脑袋不切实际的幻想,才会上他的当。他利用你来报复我和我妈妈,实在太卑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任苒不在意他指责自己,却不能容忍他这样说祁家骢,“他根本不在意阿姨不答应调动祁家的资金帮他,他跟我说了,他不需要帮助……”
祁家骏冷冷地说:“小苒,什么也别说了,你现在在广州什么地方?”
“阿骏,别问了,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别为我担心,我很好,我要挂了。”
“等一下,”祁家骏低声喝道,停了一会儿,他重新开口,声音里满含痛苦,“小苒,你这么恨你父亲,到了要用这种方式来伤害他的地步吗?”
“是他先伤害了我。”
“他又去深圳找了你一次,差不多天天问我,最近你有没有跟我联络。你这么长时间不打电话回来,他的头发都快急白了,上周还跟我说,为了给你一个交代,他不打算跟季方平结婚,而且会劝她去做流产。”
任苒呆住,这个结果是她没有想到的。只听祁家骏继续说道:“季方平不肯干,跑来学校找我,求我去劝你父亲。我再怎么讨厌她,对着一个孕妇又能说什么。可任叔叔说,你已经是他欠下来的债了,他不可能在你反对的情况下再要一个孩子,由着你流落在外不回家。”
任苒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了下来。
“季方平怀孕快三个月,她不肯流产,一个人躲了起来,眼下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小苒,把你爸爸逼得这样内外交困,你还觉得不够吗?”
她失声哭了出来,“阿骏,你别说了,我不想逼谁。他们对他们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关我的事。”
“如果你只是想报复任叔叔和季方平,你也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现在回家好吗?你和祁家骢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怪你。”
“我……”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提议。
祁家骏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再度暴怒了:“你扪心自问一下,小苒,你现在不想回家,究竟是为了报复你父亲,还是为了和祁家骢在一起?”
任苒紧紧咬住嘴唇不吭声。
“你有没想过,你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他引诱你,让你在本该读书的年龄随他隐姓瞒名流落异乡,不把下落告诉亲人朋友,这算是负责任的作法吗?你才19岁,就跟人不明不白同居了。他如果真在意你,会在身陷麻烦的时候把你牵扯进去吗?”
“他没引诱我。跟他在一起,是我自己的决定。”任苒虚弱地辩解着,“阿骏,不要因为他妈妈的缘故对他有偏见。”
“我说的哪一句话是偏见,你不妨指出来。”
“阿骏,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如果你生我的气,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请你转告我爸爸,让他不用管我了。”
任苒刚挂上电话,铃声便急骤地响起,她知道是祁家骏又打了过来,然而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他的怒气与质疑,只有靠在电话亭边,听凭铃声在耳边单调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终于停了下去。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匆忙离开Z市时,她并没有设想,一定要父亲做什么样的妥协,她才会回去。她只是一心沉湎于伤心失望之中,希望远远逃开。
现在就算任世晏与季方平彻底断绝关系又怎么样?
她的生活已经永远偏离了过去的轨道。在知道父亲背叛母亲后,她和父亲之间不可能回到过去那样相互信任的时光之中;在她和祁家骢在一起之后,她也不可能再指望拥有祁家骏的友情了。
更重要的是,她爱祁家骢,哪怕这份感情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她已经把自己的生活跟他联系到了一起,再也回不去从前那样只对爱情保留一个单纯憧憬的状态了。
第十五章
任苒在广州热闹的街头游荡得几乎迷失了方向,直到太阳下山,她的眼泪才彻底止住,双腿沉重得近乎麻木,这才叫出租车回公寓。
她刚开门进去,只听祁家骢正倚在窗前讲电话:“……阿邦,事已此,由他去吧,你把剩下两个员工安排好,每个人发三个月工资遣散,办公室暂时封起来,你也不必每天去上班了。”
祁家骢的声音平静,可是从她这里,能看到他的侧面,他脸上的表情透着几分阴鹜。
她等他放下电话,不安地问:“家骢,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祁家骢并不看她,只是简单地回答。
每次她试图对他多一些了解时,他就会流露出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明白再问什么也是徒劳,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得进厨房做晚饭。
任苒买回来一本家常广东菜谱,实验了几天,已经可以做几样简单的菜式了。等她做好两菜一汤端出来,一抬头,看到祁家骢正站在阳台上喝酒,从客厅望出去,他高大的身形隐在沉沉暮色之中,成了一道轮廓鲜明的剪影,遥远而落寞,与她面前餐桌上冒着热气的菜如同分处于不同的时空之中。
她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解下围裙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他,“家骢,如果你有心事……”
祁家骢打断了她:“任苒,我想我早就跟你讲清楚了,我并不喜欢跟人分享所有的生活,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住,就得学会容许我有自己的空间。”
她一下子僵住,脸贴在他坚实的背上,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好,我明白,吃饭吧。”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晚餐,这个面积不算小的公寓内气氛紧张起来。任苒收拾好碗筷,出来一看,祁家骢已经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手足无措的感觉,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能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小小的,蜷坐在沙发上,里拿了一本书发呆。
到了晚上八点钟,祁家骢突然从书房出来,仍然并不看她,只取了外套,跟她打个招呼,“我出去一会,你先睡。不用等我。”
任苒当然不可能睡着,到夜半时分,她听到门边有响动,匆忙下床,祁家骢已经拿钥匙开了门,显然喝得酩酊大醉,踉跄着走了进来。
任苒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他酒品并不差,也没有完全丧失神智,只是推开她的手,完全不许她靠近,含糊地叫她去睡觉,不要管他。他摇摇晃晃走到主卧门口,却一转身。径直去了客房。她替他泡茶或者拧来热毛巾,都被他断然拒绝。
任苒放心不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听到他起床,她赶忙下床走了出去,只见他冲到卫生间,对着抽水马桶呕吐,她过去扶他,他却一把推开她的手,低声喝道:“出去。”
那个驱逐来得严厉而断然,她只能含着眼泪出去,不再管他。
到了第二天,祁家骢脸上明显带着宿醉后的痕迹,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神态疲惫,但神智却恢复了清明,主动跟她道歉:“对不起,我昨晚态度很差劲。”
她一夜没睡,满心都是惊惶与委屈,绷着脸不说话。他叹一口气,“我看我得在规则里多加一条,以后见我喝多了,一定让我一个人待着,不然你会白生很多气的。”
“为什么不要我照顾你呢?”
“没人喜欢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烦恼地笑,“我不需要照顾,你只需要在那种时候无视我就行了。”
“以后别去酒吧好吗?或者至少别过量。”她央求着,“这样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啊。”
他微微一笑,抚一下她的头发,“行了,别乱操心了。你不是说喜欢吃喝玩乐吗?明天我就带你去吃喝玩乐个够。”
祁家骢履行诺言,第二天给任苒安排了全天的节目,他先带她去百货公司买衣服,她试了一件又一件,他坐在一边耐心看着,把她看中的全买下来;从百货公司出来,他先带她去西餐厅吃饭,然后带她去看电影,尽管那是一部明显不合他口味的文艺片。
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可全无不耐烦的意思。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带一点纵容地答应下来,包括路过花店,她撒娇地为难他,让他送花,他也极其爽快地按她说的买下大把的马蹄莲与天堂鸟。
他一手替她抱着花,一手提着大大的提袋招摇过市,显得与平时的他完全不搭调,可是也没什么不自在的表情。
这样俗气热闹的快乐,其实最能感染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然而任苒挽着他的胳膊,慢慢不复最初的兴奋了。
她一向敏感,当然看出了祁家骢做这一切,始终漫不经心,并不算投入。他只是将这一整天的陪伴当成了一个礼物打包送给她,算是一种补偿、道歉与安抚,跟在老李的绿门咖啡馆里递给她一碟才出炉的松饼没什么两样。
“还想要什么节目?”祁家骢侧头问她,他素来表情淡漠的面孔衬着怀里抱的大束鲜花,有了一点难得的温柔。
她看着他,慢慢微笑了,“今天足够了,谢谢你。”
对。这样一个男人肯哄她,她想,她不可能要求更多了。
那一天过后,两人恢复了平时的作息,而祁家骢的表现让任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平时在家里饮酒虽然杂,但十分克制,并不过量,只偶尔在晚上处于微醉之中。这种状态下,他显然十分好相处,有时会讲冷笑话逗她开心,在床上更是不缺乏热情。
然而,大部分时间里,他越来越沉默,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过十天半月,他会和她打个招呼,独自外出,然后大醉回来。
这算酗酒吗?她不大拿得准。祁家骢明显并没失去自控能力,他始终没有醉到失神智的地步。
他平时表现得不动声色,可是总有控制不住的焦躁情绪一闪而过,而原因他绝口不提。对着一个明显不愿意与她讨论自己事情的男人,她也无从猜测。
祁家骢在近乎周期性的买醉,而任苒也有一个周期性的行为。她会给他发一个短信,发送完毕后,她会马上关机,隔一天后,她才会打开手机,看着祁家骢回复的消息,呆呆出神。
她没勇气再跟祁家骢交谈,可是她也没勇气彻底断绝与他的联系。这个报平安的举动,当然是不想让好友担心,同时也是安慰和鼓励自己:你并不孤单,你一切都好。
可是事实上,在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里,她的孤独感与日俱增。
祁家骢骆没有给她安全感,她也没办法忽略他不经意间释放出的其他信息。
在这种情况下,她说服不了自己安下心来,享受爱情。
一转眼,他们在广州住了两个多月,岭南的冬天悄悄来临,除了阴雨天气气温略低以外,并没其他感觉。
在背弃父亲、离开家庭和学校后,任苒渴望与她头一次爱上的男人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是祁家骢与她保持着如此微妙的距离,他们的亲密仅限于床上,她若是在其他时间缠上去,絮絮与他交谈,他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将她推拒开来,她只能挫败。
她开始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她只是住进了祁家骢的公寓,但远没住进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心底。
她有充分的理由这么想。
她已经在大学宿舍住了一年,其他五个室友分别来自全国各地,每个人性格与处事都不同。她自小有母亲严格的家教,要与人友善相处,尊重别人,不侵占公共空间,不窥他人的隐私,不干涉他人的私事。但显然有些人的行事习惯与她不同,年轻的女孩子并没几个懂得隐忍与宽容,宿舍中不时会因此而起纷争。
而祁家骢在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符合她母亲以前对她的教诲,很好相处。可是,这种好相处给她的感觉,更类似于一个懂得自律的室友。
他似乎分出了一都分生活空同给她,任由她固定窝在靠阳台的一个小沙发上看书。在晚上固定时间看香港电视台播放的某部电视剧,在厨房里心血来潮按菜谱做一点菜,最重要的是在他没那么阴郁的时候分享他的床。
她若是表现出郁闷,他会带她出去散心、看电影、购物;她主动说起什么,他也会听着,略加点评。可是他从来不谈自己的事,也不会主动问起她有什么心事,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这是恋爱,还是一个纯粹的同居伙伴关系?她不断用这个问题拷问着自己,同时更加留意他的一举一支,试图找出某个答案。
他当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有一次还半开玩笑地说:“任苒你打量的样子,活像是猎人在看猎物。”
她撒娇地说:“对啊,我就是想找到你的弱点,好捕捉你。”
他大笑,“不用这么费事,来吧,我们上床,我愿意任你宰割。”
可是就算在床上,他愿意将主动权交给她,她也实在不具备力量来“宰割”他。她既没有多少经验,也没有学会完全放纵自己,去尽情享受身体的欢娱。她更愿意让他掌握主动,在他的爱抚下载沉载浮。
她还没来得及褪去所有的生涩,对她来讲,感官的快乐并没能淹没她,在做爱这个过程里,她看得更重要的其实是身体交缠带来的亲密感觉,唯有在那个时刻,她能体会到她真实拥有着这个男人的热情。
然而,再紧密的纠缠、再炽热的进发都有结束的时刻。当他带着满足在她身边沉沉睡去。她却长时间无法入睡。
她并不抗拒这样的失眠。有时她会披衣起来,去阳台远眺这个陌生的城市,或者去客厅看一会儿书,直到有了睡意再回卧室;更多的时候,她就静静躺在他身边,借着一点幽微的光线仔细看他。
他脸上的线条已经深深刻入她的脑海中,然而,这样静谧的深夜,全世界都沉入梦乡,他在她悄然的注视下熟睡,他的脸就在她的枕畔。两人呼吸相接,触手可及。
祁家骢睡得很沉,可是在睡眠中,他强大的自我控制终于有了缝隙,他并不能保持与白天一样的平静超然。在半夜某个特定的时候,他会开始做梦,她可以清楚看到他面部或者轻微或者激烈的扭曲,眼皮有急促的颤动,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身体辗转翻动,甚至会抽动,他的身体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种时候,他是完全不设防的,显出一点无法控制的脆弱,她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会悄然握住他的手,慢慢贴近他,用自己的体温来轻柔细微地爱抚他,让他重新安静下来,而他不会断然推开她,有时他甚至会不自觉地将头靠入她怀里。
这个男人流露的这一面让她的心有一点略带牵痛的感觉,她可以长久凝视他,直到睡意渐浓,沉入跟他一样的睡眠之中,仿佛这个黑夜可以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他们的厮守也可以没有任何疑问地到达永远。
只是,这样的亲密,只限于床上、夜晚。
她内心深处跳动着百转千回的心事,这个过程,如同一种作茧自绮,将她缠绕得患得患失,越陷越深。
然而祁家骢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好。这天他一直坐在书房内,对着电脑,神情阴沉。
她给他送茶进去,瞟一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行情,“全是红的,应该是上涨吧,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祁家骢冷笑一下,“如果你预测到了行情,却只能眼看它从高潮走到即将落幕,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他并不看她,只挥挥手,似乎示意她出去,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阿邦,今天有什么消息?”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静默地听着,过了很长时间,他冷然说道:“你不用多说什么了,朱训良既然想玩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