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染……我的名字叫离染。”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自喉中滑出,那果然是离染的声音。
行歌果然如同被雷劈傻了似的呆立在门口,惊愕无比的转过身:“你……你说你的名字叫离染?”
“若你喜欢,叫我阿染也好。”仰起头微笑,若你还无法对离染忘情,那么勾引起来一定会更加容易吧。
“阿染?”行歌重新回到床边,缓缓伸手捧着我的脸颊,冰冷的指尖始终止不住的颤抖着,“这不可能……不可能……”
这种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够了,他认出我是魔族也好,觉得我是人类也罢,离染这个名字本身已经注定是他永远也抛不开的牵绊。
行歌对我呵护倍至,那群彩色旋风般席卷而来满含妒意的女人们自然也没少来找茬。我根本不必与她们正面交锋,每每只是在她们的陷害中装作受伤,便能令行歌对她们更加疏远。真是的,难道你们以为在这小小的山寨里还能上演勾心斗角的宫廷大戏?唯一闹心的是行歌对我始终不能完全信任,我自然也没机会夺回那对琵琶勾。
人间岁月容易过,转瞬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早膳之后百无聊赖,终于披着一身简单的素白绕出了院门,才走了没几步,便又听见了豆腐的声音。想想确实很久没见豆腐了,便循着声音朝那边靠过去。
还是那条小径,出人意料的只是除了豆腐之外还多了一个梨花带雨的双双姐。
“双双姐,你别哭……别哭了。”豆腐指天画地急出了一头汗,“头把子还是喜欢你的,真的!”这傻瓜,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你‘横刀夺爱’的最佳时机么?
“你这傻子就会说瞎话!他就迷上了新来那贱人!”双双姐死命的撕扯着手中无辜的汗巾,“那贱人有什么好,长得这么凶还成天挑拨事端,别说是我,其余几个姐妹也都好久没和头把子亲近了!哼!她刚来的时候明明就是个残花败柳的样儿,头把子真是被猪油蒙了眼才这么稀罕她!”
“是,是,她哪比得上双双姐漂亮!”豆腐来来回回就会这么几句,只得翻来覆去叨叨咕咕的念。
“真的?”双双姐狠狠擤了把鼻涕,“豆腐,你真觉得我比她漂亮么?”
“真,真的!比谁都漂亮!”情人眼里出西施,豆腐这可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是么?”双双姐忍不住笑了一笑,“豆腐你过来。”
“是……唉哟!”豆腐完全没领悟双双姐的意图便傻乎乎的伸过头去,立刻挨了火辣辣的一个大耳光,嘴角立刻渗出了几道浓浓的红丝,带着哭腔含混不清的问道,“双双姐,为什么……”
“你喜欢我是么?”
“俺……俺……俺不敢……”
“不敢?我呸!你不配!”双双姐气得暴跳如雷,“被你这种人喜欢,真跟被癞蛤蟆爬了脚背似的磕碜!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只怕头把子就是知道你成天对我怀着非分之想才会嫌弃我!滚!给我滚!别来打扰我!”
“豆腐?你怎么在这里,害得我一顿好找。”我沿着小径飞快奔出,一把拉住豆腐,“你不是说雨停之后就带我去看彩虹吗?快走吧?”
“啥?”豆腐彻底傻了。
“看彩虹?”双双姐也傻了。
唉,看彩虹这种风雅浪漫的事情哪是豆腐能做出来的啊?捂脸归捂脸,戏还是得演下去。“咦,你脸怎么了?”眨眨眼睛,凑到豆腐面前,故意朝他腮边吹了口气,“谁打你了,都红了呢!”
“啊!”不说倒好,说起来豆腐简直像刚刚被红烧过似的满面通红,惨叫一声直接跳出三丈之外,“你……你别过来!俺没说过带你……”
“你想翻脸不认账?”我猛扑过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低声威胁道,“想得到双双姐就给我乖乖的听话,不然——废了你!”
“是,是说过!俺忘了!哈哈……”豆腐跟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似的笑起来,“走吧,咱们走吧。”
“双双姐,那豆腐我就带走了,您慢慢哭,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我扭头笑得阳光灿烂,拖着豆腐的衣领半拖半拽的离开,只丢下了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双双姐在原地大张着嘴扮石雕。
“呜呜……俺这是招谁惹谁了?离染姑娘你放了俺吧,俺知道刚才说的话得罪你了,可俺真觉得双双姐更漂亮……”豆腐难得如此坚持原则,却还是为了那个根本不在乎他的女人。
“你的脑袋也是块豆渣啊,抢的人越多你的行情就越好,只有这样双双姐才会稀罕你,你懂不懂啊!”随手狠狠拍了他脑袋一下,唉,你这豆腐脑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呢?
“你怎么跟丑婆子一样,见面就欺负俺!”豆腐抹了一把辛酸泪,忽然愣了愣神,“丑婆子?不,不可能!”
“嘿,这可是你脑筋转得最快的一次了。”我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你又哭又喊的求头把子派人找我,我哪能舍得丢下你这块没脑子的豆腐渣去死啊?”
“丑婆子?你真是丑婆子?”豆腐顿时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娘似的热泪盈眶,猛然将我搂进怀里大哭出声,“俺以为你死了,以为你死了!”
“如果不死,那又怎能再活一遍?我若不回来,你这辈子谁给你娶媳妇儿去?”我拍着他的背脊安抚道,“可别这么嚎了,一会儿连狼都招来了!”为啥我一点也没觉得身边这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年男人,倒像是白捡来一个便宜的大儿子?
“丑婆子,你可别再死了,俺都担心死了!呜呜……”豆腐的身体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全身筛糠似的颤抖,“头……头把子!”
我蓦然回头,果然看见行歌就站在竹林深暗幽绿的阴影里,整个人就像是郁积了毒气和炸药的丹炉……还是烧过了头临近爆点那种。
为了不拖累豆腐,我连忙撒了手,逼出一付明媚的笑颜迎上去:“行歌,你怎么来了……”整个山寨里,唯有我能直呼他的名字,这是被给予的一种特权,也是心照不宣的暧昧。
啪,人还没有靠近,却在不期然间挨了一个耳光。
“住口,你不配喊这个名字。”行歌这次真的动了怒,“你并不像她!你不是她!”
不像谁?离染吗?如果他能为这件事动怒,那就是他真的开始在乎我了,我本该高兴的不是吗?这个耳光本是在预料当中,但我却真的有点心疼了。
我冲他微微一笑,依然是阳光灿烂的模样,然后猛然转身朝着竹林深处飞奔而去。该演的戏都演足了分量,成败只在于他追与不追而已。
一溜烟冲到了竹林深处,朝前望,正是爱妻倾欢之墓,猛回头,后面空无一人。
这样居然还不追来?你狠!
我倚靠着墓碑缓缓坐下,有些来气的拿指甲划着墓碑上那些深深的刻痕,青石上只映出了一张咬牙切齿的脸。倾欢你不惜,离染你不爱,那你到底爱谁啊!谁才能让你乖乖扒了衣服交出琵琶勾?莫非正是那群莺莺燕燕当中的一个?
“倾欢。”
“别吵我,烦着呢!”被郁闷冲昏头脑的我想也不想便开口低吼一声,吼完才惊觉溜嘴,赶忙扯起笑容缓缓回头,“我……我是说这墓碑上的名字真的是倾欢唉,唔……”
我忽然被行歌裹进怀里,不容分说便吻下来,桃花般粉嫩冰凉的气息随着嘴唇温润触感侵袭了我的五感六识,一如当年初次被触动的温暖与眷恋,唇舌交缠着相互之间破碎的呼唤与呢喃,相隔几千年所沉淀下来爱恨纠葛都在瞬间被翻沸成了漫天的劫火。对他,无论是离染亦或是我都丝毫没有抗拒的余地,即使是不爱,亦无法放手。
“你……你认错人了……”趁着彼此纠缠的间隙凶猛的透了几口气,“我不是倾欢……不是……”
“以离染的外貌做着倾欢才会做的那些孩子气的动作,你如何瞒得过我?无论你换了什么模样,我对你的爱,始终不渝。”行歌自我脖颈里扯出那个银铃铛,“若真是毫无关系的人,你怎么能认出本是送给袭月的银铃?若真是丑婆子,你又哪来的胆子趁我酒醉跑来偷腥?若不是还觊觎着那对琵琶勾,你又怎会再次回到我身边?”
“……”我猛然怒火万丈的将他推开,“既然你都知道,干嘛还要一直装傻?”
“十年行尸走肉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但若去了黄泉却还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呢?”行歌重新将我抱进怀里,魅人心魂的微笑里含着难以言说的恐惧,“我不想问你为什么,我只想将你留在身边。”
“可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眯起眼睛笑出了几分邪气,“我想勾引你,夺走琵琶勾,然后杀了你回去做魔君。”
“好。”行歌意犹未尽的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着我的唇,眼睛里闪烁着璀璨星光般的温柔情愫,“既要勾引,为什么不做得彻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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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不敢说你爱我chapter7 。。。
“既然已经被你拆穿了,我还有继续演戏的必要么?”我冷冷挡开他的手,“就算我的灵魂有一半来自于你,但我丝毫不会感激你的牺牲。”
“你已经知道一切了……那么你真的去过黄泉了。”行歌依旧企图用温柔宠溺的笑容打败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冷酷表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但即便外表再像,你仍旧不是离染。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对,我不是离染,也不再是过去的倾欢。”我微微蹙眉,“实话说,我可一点也不愿意回忆起前世那些被背叛的经历。”
行歌自嘲般的一笑:“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
“原谅你?”我忽然觉得他的怨怼有些滑稽,“前世我为你哭出血泪瞎了双眼最后死在你的剑锋之下,一往情深到头落得如此下场,我为什么要原谅你?”
“当年你攻占仙界,屠戮仙族子民,几乎将我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即使是与主和派联姻以求得抵御魔族的最后筹码你都无动于衷。丧尽尊严之后才被施与的不是爱,而是独占欲。对于你来说,我何尝不是一件美丽的玩具?年少时的所有爱恋都给了你之后才发现这一点,对我来说又是何其残忍?”行歌望着我苦涩一笑,“你不许我娶仙后,自己却选了流焰做驸马,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份忠贞?”
微微一怔,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我并没有把你当做玩具。你明明知道,全天下间离染只在乎过你一人而已。”
“你每次告别离去,我都在你身后静静地看着你离去,我怕你回头,因为你回头的时候会发现最脆弱的我。但我不能走开,我怕你回头的时候……找不到我。可你总是匆匆回到流焰与钥儿身边,从来也不曾回头,哪怕一次……”行歌眼眸中积蓄千年的爱恨都在这一瞬化成了痴妄至极的伤痛,“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恨你?”
“现在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已经不爱你了。”心头有些疼痛,却也一闭眼无视了,“你的恨我的怨都早已经了结,咱俩之间互不相欠。”
“你不能原谅我,不是因为那些隔了千年的恩怨,而是我间接令你失去了袭月。”行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亮犀利,“既然前世那样的刻骨铭心能被放下,你对袭月的执念也该能放下了。”
“……袭月不在了,但你不可能替代他的位置。”我缓缓提起嘴角,“经历过两世情劫,我还会再为你沉迷?”
“轮回之路走得太久,守完了千年的孤寂,你却已经不爱我了。”行歌的眉头微微皱起,再缓缓舒展开来,“不过没有关系,袭月已经不在了,但你还得好好活下去。答应我,至少你以后都会善待自己,不要再……”
“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听到他的语气暗含了几丝怜悯,不禁想起了那一场美梦成空的屈辱与哀痛,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冷冷的打断了他,“把琵琶勾还给我。”
行歌望着我,淡淡答了一声:“好。”随即将外袍解开,慢慢将环在腰间的琵琶勾取下递到我手心里。人间十年的岁月,对于游走魔界的我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但这十年他都真真切切的生活着,真真切切的思念着哀痛着。缓缓收紧手指,那道曾经维系着我们之间最后牵绊的琵琶勾终于化作一道流动的光晕没入手心,那些真实而悲凉的记忆便随着琵琶勾上轻染了的凉薄温度而烟消云散。
所有的力量重新在身体里涌动,心底深藏的那只猛兽忽然嚣狂起来,那种急切希望被释放的扩张感随着汩汩的血流声越来越清晰的穿越耳鼓,渴望血,渴望杀戮,渴望用鲜活的生命来填满心中空洞的感觉如此强烈,强到连我自己几乎都无法控制。或许行歌的选择本就是正确的,离染的强大早已经打破了三届的平衡,若她不死,这股力量早晚都会失控。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倾欢,我放开了你,也放了自己。”行歌的声音如此云淡风轻,好像是抛开了长久以来背负的沉重包袱,“忘了我吧。”
对,走吧,都消失吧。不要再给我任何心软的机会,不要再给我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他径直转身远去,竟然始终不曾回头。离开我,或许真的是个解脱吧。
站在原地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听他如此自豪舒畅的说着那份上不得台面的活计忍不住有些来气:“你的生活就是做山贼?你要和那些生命短暂的人类一起去渡过自己往后的岁月?”
“现在的生活很不错,做山贼比做仙王开心自在多了。”行歌依旧没有回头,“总有一天我能忘记你然后重新爱上一个女子,我还想有个可爱的女儿……”
“够了!”上前两步狠狠朝他吼道,“你真的疯了么?”
“呵呵……”行歌背对着我冷笑出声,“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已经不爱你了?”
……
行歌走了。
竹影深深,一个人站在那块属于自己的墓碑面前,整个世界陪我一同静默,连风也不肯流连在我的身边。千年不曾改变过的深沉眷恋,就在十年弹指一挥间化为虚有。
我们之间浓得化不开的爱恨情结已经变成了负累,彼此放手,或许正是一种拯救。但回头的时候,那个总是用绝望的眼神守候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不是不知道他在身后等我,正是因为知道他总会等我所以才能走得如此洒脱,正是因为知道他总会等我所以才不必回头。
无论你走多远,你心爱的那个人永远都会在原地等你,那是什么样的幸福感觉啊。
我始终不曾回头,等到蓦然回首才发现专属于我的那份期待和幸福已经不在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已经不爱你了?总有一天我能忘记你然后重新爱上一个女子,我还想有个可爱的女儿……
嗷!一声怒吼,转身重重拍向那座孤零零的坟冢,青石墓碑四分五裂的迸溅开来,一个飞石陡然擦过,脸颊上便多了一道湿乎乎的温润,只是丝毫感觉不到痛楚而已。守着一座空坟等了十年,就是为了等我回来然后告诉我他已经不爱我了?
他有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而我的世界已经分崩离析,再也无处可去。
……
“丑婆子!丑……你可回来了!”豆腐眼巴巴的守在山寨外面,一见我回来便扑了过来,还真像儿子见了娘似的亲切,扑到面前才愣了一愣,“脸怎么了?”
“没事。”我忽然觉得有些苦涩,前世轰轰烈烈前半辈子也算风风光光,如今居然落得无处容身,三界之下万千疆土,我转来转去居然还是只能回到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