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启
“哎——……”
山顶,一个老翁在放歌,就象报晓的雄鸡一样,每天总会准时而唱。
不多时,山下袅袅炊烟就陆续升起……
哎——
山高山巅山连山哎,
绿水绕着青石转。
滚下了一块石头蛋,
叽哩咕噜到水边,
溅了妹妹一身花,
送个信儿问深浅。
妹妹心里甜又甜,
嘴上却比蜂还尖。
哎——
谁家又出野小子?
老娘面前乱撒欢。
拧掉掐掉头和根,
看你还能见老娘!
哎——
山下的妹妹莫生气,
一条水蛇粗又长。
宛如妹妹的大发辫,
错把它来缠身上。
张牙舞爪不象话,
回头怎么见老娘?
哎呀,谁的妹子哎,
还是找哥来躲藏。
哎——
小子话疯没边际,
一身尿屎大不长。
就象一条烂泥鳅,
钻入污泥贼模样。
哎——
山下的妹妹莫着急,
脚下一只大王八。
活了三千六百岁,
头也昏来眼也瞎。
妹若一动它就咬,
不拜花堂它不撒。
哎——
小子也敢咒老娘,
下海擒龙山捉虎。
凭你一个毛孩子,
不死不活就是哭。
不长毛来不发膘,
一样也要锅里煮。
哎——
妹若有心快下手,
吃到妹的肚里去。
哥身烂了无所谓,
只求妹妹别发怒。
留下精神待哥哥,
春风化雨你作主。
……
“老牛头,还在嚎啊!……怕你要嚎不成了!……”
“怎么?还有谁要接班不成?”
“谁接你的班?”
“不接人的班,干吗不让我嚎呢?”
“这片山——卖啦!”
“卖啦!?”老牛头猛地转过身,“卖给谁啦?”
“有人呗!”
“谁他娘的比我还牛?把这片大山也买啦?”
“谁知道呢……?”
“……”
“反正是卖啦!”
“——败家子!”老牛把手一甩就要下山。说话的“老毛子”赶紧拦住,“内部消息,内部消息,还没公布呐!……”
老牛头依然一幅怒气冲天、俨然要和谁拚命的架式。自觉惹了祸的“老毛子”“赞叹”地“欣赏”地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打着圆场:
“得得得……走走走,喝两盅去!……走走走——……”
连拖带拽,老牛头终于被弄得动了起来,气呼呼地跟着“老毛子”走去……
其实老牛头和“老毛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从小一块长大,已经有着七八十年的交情。尤其近二十年来,两人每天总要见上一次面。每次总是“老毛子”上山来见老牛头,偶尔一半回的“老毛子”不来,最晚,吃过饭后,老牛头必然下山,去探望“老毛子”——老牛头总是这样称呼着对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一般人却不敢这样称呼,只能尊称为老毛,老毛……
转眼间,老牛头已坐在了一处石桌边。“老毛子”毫不认生,他自带了酒、菜,麻利地进到屋里,取出了碗筷,先给老牛头斟上了半碗酒,自己也倒上了半碗,高高端起来,对着老牛头道:
“——来,干!……”
老牛头这回不大识趣,端起来就是一口,“啪”地把碗往石桌上一蹾,好悬没把碗蹾烂了。酒跃起来,溅了老牛头一手,剩下的在碗里直晃,好象也在替老牛头排解着心中的不快。
“老毛子”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轻轻地放下碗,盯着老牛头:
“老伙计,这是何苦呢?”
“……哎!——……”老牛叹息着,“……这事……是真的?……”
“——这,谁会骗你呢?——绝对可靠!只是时机未到,不便公开。”“老毛子”夹口菜, 进一步解释道,“……各方都同意了,上上下下,一路绿灯。”
“村里也同意了?”
“那当然。”
“这些个杂种!”老牛头忍不住骂了一句。
挨骂的主要是村里的书记兼主任,姓齐名腾,一身两职,大权在握,在村里说一不二,独步旷野。
“是谁让他卖的呢?”老牛头还在问。
“这不还没公开嘛!”
“没公开,就让它藏着掖着!反正,这地方我是不让,全村百姓也不会让,谁也不会让!”
这山确实不该卖。因为这是一座“英雄”的山,其中现代的正式烈士就有三百多人,游击队民兵有六七百人,战死的百姓也有三百多人,加上历朝历代的“烈士”,足有几千人之多。老牛头就是来为他们守灵的。当年战事的残烈,老牛头依然历历在目,念念不忘。一听说要“卖”,他怎能不心“疼”?
“具体的细节还没谈成……”
“我说,你这个老毛子,你弄什么关子?细节还没谈成,就卖什么卖?真是岂有此理,乱弹琴!”
“细节没谈成,也卖啦!先把客商留住再说嘛!合同也签了,章也盖了,人也同意了,——到时候再谈嘛!细节一下子谁能说得清楚?”
“这成何体统?不知道姑爷如何,倒先把姑娘给嫁了,这谁愿意嘛!真是他娘的胡乱扯!……”
“这个,你我就不用操心了。小事嘛,由他们年轻人去干。来来来,喝喝喝,……你喝嘛!……”
老牛头并不买帐,继续讲他的道理:
“你说,老毛子,你那女婿他们……唉!……”
老牛头端碗喝酒。他所说的“老毛子”的女婿,在市政府当秘书,对里边的情况当然清楚。所以,“老毛子”总是先知道许多的“内幕”,不时地来给老牛头“透露”一下。他知道老牛头很少下山,也很少有人来看望老牛头。事情说了也无所谓,不会泄露天机,更不会招惹是非。多少年来,总是稳稳当当,平平安安。
“老毛子”早年参军,多次负伤,后来转业到了机关,当干部。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养病,实在不大行,干脆就退了下来,回到了原籍,安度晚年。并因此养成了天天早起上山的习惯,和老牛头重叙友情,再成莫逆之交。反正他自有离休工资,吃喝不愁,无所事事,一上山就待过一天半日,这是常有的事。弄得老牛头也只好舍“生”陪君子。不觉,有些疏懒了,年岁也大了,毕竟岁月不饶人,能不干的就真的不干了。专心致志守他的“灵”,——这是绝不会放弃的!
老牛头和“老毛子”喝着闷酒,终于等到了红日出山,万道金光,倾泄而下,直接把他们融化在了里边。看远处的山村,越来越多的人在四处移动。看不清楚在干什么,但象他们这样的“等闲”之人却很少很少。
“看看吧,老毛子,这就是世世代代生养我们的地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么喜人,……”
“好人,好地方,时间的车轮能给我们留下多少呢?总是在滚滚向前,绵绵不绝。有道是,识时务者在乎俊杰。在战争年代,我们敢于放弃,才取得了革命的胜利嘛!”
“这里,是那些过去的人的家啊!”老牛头三句话不离本行,“怎么能卖给了呢?愧对先人呐!”
“先人是谁?他们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嘛!只要我们好了,怎么会是愧对他们呢?他们高兴才是啊!”
“老毛子,扯远了,——连家都没了,还怎么高兴?还怎么幸福?还怎么生活?”老牛头不依不饶,“老毛子,你长年在外,对我们农家的生活还知道多少呢?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临了了,却要卖与他人,背井离乡,你于心何甘?象你,在外闯荡了几十年,不还是又回来了吗?落叶归根,故土难离啊!”
别看老牛头是个农民,文化也不高,但长年待在山上,少人打扰,没事时就看书,哼哼小曲,有时,也写点什么,比如山歌等等,过年时,也好编些新词,写成对联,送下山去,……时间长了,他的水平自然而然也就越来越高。就是这个在机关里“混”了多年的“老毛子”也常常甘拜下风,连连“佩服,佩服!”
……碗里的酒越来越少,酒劲却上来了。加之,心情不爽,来得越发猛烈。老牛头忍不住又高声放歌——
哎——
我山我水我的家,
片片祥云透彩霞。
石头缝里也长故事呀,
祖祖辈辈留下多少话,多少话。
哎——
好风好景好模样,
一天的生活天上挂。
日头出,日落走,
两片山嘴不用怕。
哎——
谁家有事尽管说,
里里外外抓一把呀!
事无大小都上心,
早早晚晚要管它。
哎——
兄弟姐妹排排榜,
老老少少别装哑。
抬头不见低头找哇,
站一站来拉拉呱。
哎——
庄里乡亲一串串,
心里装下就发芽。
一日赶着一日长,
年年岁岁不敢大。
老牛头唱,“老毛子”和,——虽然不合唱,但打打节拍还是可以的。毕竟二人“配合”了这么多年,早已“心心相印”。老牛头更是不简单,即编即唱,倒也有板有眼,有滋有味。动情处,站起来,指指点点着这美好的家园、山川、村落、乡亲……
哎——
家中有人不嫌多,
亲朋好友聚一堂。
欢欢喜喜弹指间,
一二三四咱家乡,咱家乡。
哎——
春风吹来寒意重,
颤颤嗦嗦谁逞强?
站在山尖不放松,
千回百转日月长,日月长,日月长哎!
哎——
看咱家乡多风光,多风光,
层层山田透清香。
回家走咱羊肠道,
跑下山脚信马缰,信马缰。
兴之所至,由感而发。老牛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仿佛下定了决心,举起碗,向着远处的一块巨石,用力掷去,“啪”地一声,碗已粉碎;与此同时,只听得巨石背后“唉呀”一声。 。。
第二章 报来
循声望去,只见从巨石后转出一人,老牛头不由地顿喝一声:
“黑瞎子,你又在干什么?!”
“这不是想你嘛!特意上来看看你!刚才,听你唱得那么来劲,就没敢打扰你,赶紧找块地方藏了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吓了我一大跳,……”
“谁看见你了?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贼呢!”
“有您老哥在,贼,他敢上来嘛!”
“——你这不上来了么?”
“——我怎么会成了贼呢?在您老哥面前,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绝没那个贼胆。”
黑瞎子忙不迭地奉承着。说起黑瞎子,其实,此人并不瞎,只是生得特别黑,从小就因黑出了名,矮矮瘦瘦的。为人机智圆滑,专一好东打听西打听,好象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似的。也确实,庄里大大小小的事,他早早地就会弄得明明白白。只是,他自己的事,却因为这些个东打听西打听,而“疏露”了不少,象个瞎子似的,就是看不见。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人们就叫他黑瞎子。——他的视力却好得很,六十多的人了,还是眼不花,远远地就能把人给看清了,比年轻人的视力还要好。也许,这是因为他常常“巡视”四周的缘故吧,各方面都锻炼得相当不错,身体也很硬朗。
“黑瞎子……”
“哟,老毛哥……”
“听说,你闹腾得听欢啊!……”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
“怎么,今天得空了?”
“咱能有什么事?今天是特意来拜会老哥俩的……昨天啊,我听说了一件事,一件大事,我也拿不准。这不,一大早就上来,请老哥们商量商量,……”
“路有才,这么神道,你又在搞什么名堂?”黑瞎子本名就叫路有才。一听说,老牛头叫自己的本名,黑瞎子立马来了精神,象倍受尊重似的,赶紧靠向前,恭恭敬敬地向老牛头禀报道:
“本旺哥,”老牛头的大号是牛本旺,“听说,咱们村叫人家给卖了,……”
“听谁说的?胡说八道!”
“齐腾啊!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
“他跟你说的?”
“那倒不是。昨天,我表弟来了,碰巧,家里又没酒了,我就到花篮子的店里去买点。说来也巧,齐腾正搂着花篮子在里间说这事呢,……”
“这样的话,你也能相信?”
“齐腾那小子,当时喝醉了,站都站不住了,酒后吐真言。你说,这样的话能是假的?花篮子是他的相好,不跟她说能跟谁说呢?当时,那小子还说,这下子有钱了,很多很多的钱,数都数不过来,花篮子这小店也就不用开了,等着享福受用就行了……”
“唉!——……看样子,*不离十了。”
“……本旺哥,你也知道这事?”
“我们正在说这事呢,你就上来了。”见老牛头不说话,“老毛子”赶忙解释。
“这小子,真他娘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咱们……乡亲们支个声,太胡闹了,不象话!”
黑瞎子也是愤愤不平。这也难怪,这么档子事,对乡亲们来说,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由一个人做主呢?
“无法无天!”
“断子绝孙!”
“死有余辜!”
“罪该万死!”
哥三个,异口同声。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场戏。其实,三个男人呢,也有味道,唱得不好听,却也能更接近实际,直面问题的实质。
有了共同的话题,人也就坐到了一起,重摆碗筷,共商“保家卫国”的大计。
人上了年纪,就难免“故土难离”,总想着保护住自己的这一方“热土”,为自己的后世子孙留下点什么。但年轻人就难免另有一番“氛围”。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先由黑瞎子路有才下村去探听一下消息。走村串巷,这本身就是黑瞎子的长项,他也乐得接受。喝尽碗中酒,扭头就走。走出几步,又回头拱手抱拳:
“老哥俩,就听好吧!”
老哥俩也赶忙和他拱手告别,好象“烈士”壮行。他也不再搭话,回身就走了……
山路本来就不好走,路途又远,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什么音讯的。路有才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去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算来,也太艰巨了,各方利益如何摆平?现在的时代毕竟不同以往了。
眼前这个村,叫山河村,分为内河、外河两部分。顾名思义,就是河的两边,在河内的为内河,在河外的为外河。其中,河内的,又分为河西、河中、河北三部分;河外的,又分为河东、河南两部分。随着人口的增加,村落的变化,已经分不出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融合,相处甚欢。如果要分,只能是大体上分为内河、外河两部分。人口四五千,互相混居,外人已经很难具体区分河这、河那了。就是本村人,都时常给搞混了。
心里有事,盘算不出个结果,也没觉得怎么费劲,黑瞎子路有才就来到了村头桥头堡——这是当年为搞击日寇入侵依据地势所修的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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