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多想,安然箭似的冲了出去。
在附近的周围搜索了一间歌舞厅,两间酒吧,才终于在第三间酒吧里寻着已然瘫趴在吧台上的康然。
震耳响的音乐令安然头痛了起来,借着迷离的彩光见着康然那副糟糕透了的模样,她又是心痛又是忿怒。
“康然……康然,你醒醒,来,我们回家。”
康然却是不耐烦地挥开她扶过来的手,“走开!别烦我!”
“康然,我是安然……”
“我管你是谁!统统滚开!”
所有的焦虑与担忧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开来,安然被她的不自爱惹火了!
“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你不管我?”康然迷醉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突然就狂笑起来,极度刺耳,“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管过我?所有的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利用!”
安然惊骇,究竟……康然有着怎样的遭遇?看着那张流泪的脸,她心痛,也深深自责,她是姐姐,可她有资格担得起这个称谓吗?
“康然,对不起……”
“我不要你可怜!”康然更加被激怒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份真挚的感情,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现在我什么都不要,都不要了!”突然出手将黯然低头的安然一把推开!
毫无防备的安然被那道失控的无情力道推得踉跄着连连倒退好几步,直至背部撞到什么才终于被稳住,她还来不及定神就见着康然竟然高高举起一个酒瓶!
“不要!”
康然闻声顿住了动作,往安然看去的迷离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安然害怕她要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急急脱口而出:“我的心里一直有你,我一直都挂念着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因为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亲……”
“哐啷!”
康然手中的酒瓶摔破在地上,她爱恨交缠的眼神直指向安然的位置——
“你为什么忍心这样伤害我?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为你付出所有,你对我说会永远爱我,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你明明是这样答应过我的,但为何你做不到?!”眼泪串串滚落,神情是无比的怨怼、凄绝。
安然惊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她眼里看着的不是自己,那……是谁?下意识地张望自己的左右边——喧嚣的音乐与迷眼的多彩幻光覆盖上不属于狂欢的一切,来这地方的人只为发泄,对司空见惯的事已冷漠至无动于衷的地步,任安然左看右望还是找不着有半点可疑的对象——突然两边手臂传来的攫痛令她几乎要叫出声,下一秒才惊惧地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一直在什么人的怀里!立即要抽身退离却是动不得丝毫,双肩被硬施加上的力道更加大了,安然又惊又怒地猛然回头,狠狠撞入一双眼睛——
忿怒、妒恨、以及……痛楚!
安然整个人被这样的眼神震住,然后,更让她呼吸不了的是那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
“……总……总……”
齐亚的怒火已然接近沸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从齿缝逼出:“你、欺、骗、我!”
安然张大口,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你们都欺骗我!”
安然终于被拉回心思,顾不上向他解释马上掉回头,只见康然血红着双眼,满脸愤恨地死死瞪住自己,担心地要走过去,但紧紧攫住手臂的手却不准她移动分毫。
“我以为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你竟然欺骗我!你明知我爱他,明知他是我的,为什么你还要来抢?为什么你们都要欺骗我?为什么我付出一切,却连孩子……我的孩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康然整个人崩溃瘫倒地上,心碎掩脸,无法面对。
“放手!”安然真急了,再也顾不得地弯起手肘用力撞向身后的胸膛,听到一声闷哼,趁着那松劲的当儿马上挣开冲到康然的身边,心痛地扶起她。已然约莫猜出那又是一个伤心的爱情故事。也明白她是因为酒醉将自己和齐亚误当成她心里想要泄愤的对象。
“康然……康然,我是你姐。”
“姐……”康然终于崩溃地趴在她的肩上失声痛哭。
安然的眼睛酸酸热热的,胸口堵塞得难受,但她不能在这时候跟着一起发泄,“来,我们回家。”
“我送你们回去。”齐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安然。
安然看他一眼,默默点下了头。扶着康然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眼,让康然自己站好后,在齐亚的目光中走向吧台处那惟一一位没穿制服的人面前。
“请问我该付多少钱?”
那人笑看着她,却是摇头,“不用了。”
安然皱眉,“我会负责损失。”
那人的笑意更深了,越加认真地细看她。
“你是小齐的朋友,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欢迎下次再来,到时我会记得算上利息。”
安然知道他是不会跟自己结账了,尽管不情愿拖欠着别人的,但为着康然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久待,只能说上一句:“谢谢。”
她扶着康然,与齐亚一同离去。
看着那终于闭上眼睛的惨白脸庞,安然的心被压得沉沉的,在床头默默站立了好一会儿后才无声离开。
在转入客厅的弯角处她顿住脚步,深深呼吸好几口,待心绪稍为安稳些才敢再次举步。在厅中倚立在沙发椅背的齐亚看着她。一直看着她来到自己面前。面对他,安然也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但又不能不开口,只得说:“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谢谢您送我们回来。”
齐亚凝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心有丝疼痛,“你……可以吗?”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强自一笑,“可以,请放心。”
“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在她未回应之前再补充一句,“你知道我说这句话的认真。” 明白她当真遇到困难也不见得需要他,但仍希望能为她分担。
安然垂下眼帘,心里有些受不了,开不了口,只能轻轻点下头。
齐亚知道她现在难以面对他,而他自己,亦同样。
“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他凝视她几秒,转身离开。
关上门,安然整个人伏在门背上,眼睛闭上。
“怎么回来了?把握机会乘虚而入不是齐大少向来的行事风格吗?这么好的护花机会也舍得放弃?”
齐亚不理会调侃,自顾自坐上高脚椅,随手将吧台上的一只酒杯拿在手里把玩着。
“哦,敢情是有人被花的刺刺到了,难怪脸臭臭的,连酒香也遮盖不住,看来那位美人果真不同凡响。
“Dane,你是怕口臭吗?说那么多废话!”
在吧台里头调着酒的Dane一脸惹人揍的赖皮笑容,还是不怕死地继续捋着“老虎须”:“啧啧,看我们这位齐大帅哥的‘好’风度!喏,那边的两个靓妞已经卖力表演很久了,你可以过去寻求慰藉顺道也安慰寂寞的芳心,就当作日行一善嘛!”
齐亚眼皮不动一下,“你这破酒吧也未免太乱了,根本会让人误以为是不良场所。”
闻言,Dane仰头大笑起来,“天!这是我认识的齐大少会说的话吗?好像曾听某人说过这地方有十六世纪的海盗风格,别有特色。怎么美人到此一游后就变了态度,难道是遇着了真命仙女所以翻不过其五指山……”迎面飞来的酒杯砸去后面要说的话,险险接过酒杯,又是出口抱怨:“用得着出手这样重吗?见色忘义的标准动物。”
还是他的酒来得可爱,自身的特性永不改变,但令他最爱的一点是它可以让人误以为改变。
最乱最狂的地方最真,因为最无顾忌,也最能让酒发挥它的无限魔力,去引发潜于人心里难以面对的。
将刚调出的酒倒入已加冰的酒杯中,往外一送——“让它来安慰你吧——‘天使之颜’。”
这是方才那位女子给他的直觉,明净得令人渴望,却是不可企及的遥远。
“你家老爷子的酒在地窖里,老位置,自己拿。”
放下调酒器,Dane换上一脸的邪气笑容向那两个显然很需要安慰的美女走去,既然齐大帅哥不能领情,身为他的好友就理所当然得代为“出征”。
齐亚看着那澄明清白的液体,自底部绵绵不断涌起的点点小气泡如一朵朵的微笑……仰头滑入口中——
甘甜柔和,芳香酣美,如沐天使的笑靥,但那隐隐蕴含的微刺冰凉提醒人想起——有着翅膀的天使是在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方……
看见一个人的真心笑容有多难——他以前从未想过,但现在他无法否认自己有多么的渴望她能真心为他绽放笑容。
或许这在其他人听来是莫名其妙且好笑的——你每天与之朝夕相对的不就是那一脸的微笑吗?不。他最清楚不过,那绝对不同!她每天挂在脸上的微笑可以说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那笑对他,对同事,对客户,甚至对擦身而过的陌生路人都是一个模式。
微笑对她而言已成为习惯。也正因为如此,真心笑容在她身上更成为奢侈品,而他非要贪图不可——
这下终于明了吧,他要的,是在她心里他是特别的,特别的……
莫名烦恼地趴在冰冷的琉璃吧台上,他从来知道自己是冷静,理智的,但现在越来越无法弄清自己对她是怎么了,日久生情?莫名其妙地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在某一刹那某一时刻某一环境?还是他莫名其妙地“阵亡”在她手上是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发现对她有着异样的好奇后,他就更加无法移开驻在她身上的目光,对此他不是没有警惕,理智也不时冒出来干扰——可顶个屁用!一看见她,想到她,心就好像不属于自己控制——“你、欺、骗、我!”
“噢,该死……该死的Dane!”
懊恼地诅咒出声,抬起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责任一古脑地怪到Dane不该调乱七八糟的酒给他喝的分上。
那一刻,当他真以为她是同性恋者的那一刻,心里的愤怒是那么的真实,那句质问,那句指控竟是完完全全地不经思索!他与她之间有着什么关系,什么承诺可以让他脱口而出这样严重的指控——欺骗!因为他知道自己所指的不但是信任还更加是——感情。
头痛越加嚣张,闭上眼可觉万军攻垒,战鼓震天,令他不得不捧住头。
他无法再否认自己已然动心这个事实。对象要是其他女人,他绝不会有一丝犹疑早已攻城掠池!
但……为什么偏偏要是她——
两年前他的前任秘书项大姐要退休,因为她自身的健康问题不能答应他的挽留,就举荐了他还不曾认识的程安然。
当时他刚挑大梁,本想需要资历深,经验丰富的秘书可以从旁给予提点,可项大姐评论她责任心重,心思细腻,可塑性强,适宜配合他,他也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试用她。结果,两年下来他对她的信任与依赖相比起三朝元老的项大姐还要深。
任何一个上司都不能过分信任与重用自己的秘书,因为这极容易造成滥权及内部管理上的诸多矛盾,更甚至是直接影响到经济利益的重大损失。他亦曾为此警惕过,最后他选择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用人的眼光。
他在公事上有一个原则,亦是他信任下属的底线——
不、交、心。他绝不在公司里与任何一个人牵扯上纠缠不清的私人关系,因为他是公司的总决策管理者。
他不能被影响、妨碍以及迷惑。但很显然她对他很有破坏的潜力,如果真与她发展下去——他不能让自己陷入困局。
她对他的日常工作甚至于生活都是重要的,在他心里的位置是特别的,在还不能预料他与她之间结果的前提下——
他不能让自己冒这个大险。
决定已下,心未能舒畅。
一气撑起身翻入吧台内,打开酒柜门——
安然静静坐在床边。凝视那张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容颜。正该是娇艳如鲜花的时刻,却过早走讲了寒冬,是天意弄人,还是该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见着那长长的眼睫毛颤动,安然连忙要自己戴上微微的笑,康然慢慢,慢慢地掀起眼帘,眼睛里头茫茫然的。
“康然。”安然唤着,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愿惊怕了她。
康然慢慢将眼睛移向她,安然温柔地微笑着,“感觉好点了吗?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康然再次闭合上眼睛,一会儿后,再张开,人也跟着挣扎要起来,安然连忙扶她半坐在床上,也一同拉过棉被把她的身子盖严。
“我做了一个梦。”康然口里边轻轻呢喃,“我在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奔跑着,好开心的,妈妈和爸爸都在看着我笑,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身上,好温暖,好温暖……”
“我冷,我饿,我累。”康然双手环紧自己不住颤抖的身躯,脸仁的迷茫使她像个迷了路的孩子,“我要回家。”
远离城市的郊外那个灿烂开着金黄色油菜花的地方,才是她的家。这个城市,太冷。
安然含泪紧紧将她拥抱,“好,姐带你回家。”
“姐……”亲人怀抱的温暖令康然终于发泄出自己的情绪,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汹涌而出。
待康然的情绪终于稍稍稳定下来,安然温柔地为她拭去满面的泪湿,“有些事情,如果应该忘记,那就不要记着吧。”
学会遗忘,就是放过自己。
康然闭上痛楚的眼睛,良久,“……我刚动了阑尾炎手术,回家休养。”
安然心痛,却自知无能为力。
“姐……现在给你拿吃的来,然后,回家。”
她这个姐姐可以做的,只有这样。竟然只有这样。
要转过身去。却被冰冷的手捉住,安然回头——
“不要相信爱情,姐。”
送康然回家后,安然独自回到自己的家。
一开门,扑面的又是那一室的冷寂与黑暗。这次,她没有急着开灯,茫茫然地环视黑暗中自己亲手布置的家——这是……哪里?
蜷缩在犹留有康然气息的床上,眼睛疲惫地闭着,她整个人都是疲惫的——
“你、欺、骗、我!”
整个面部深深埋入到棉枕里头去,她要自己除了呼吸,什么也不去想起。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幸福,不是每一个人受了伤仍然至少有一个地方可以受庇护,不是每一个人受伤了,还能再站起来拥有明天。
她不会是那个幸运儿,因为,她连“去相信”所要具备的条件都没有。
“有些事情,如果应该忘记,那就不要记着吧。”
棉被拉高,覆盖所有。
寒冷的黑夜里,默默散开一声叹息。
“——您与‘三丰’集团连总裁约在‘帽仔山高尔夫球场’会面,接着是到‘恰园’泡温泉,晚上的餐宴订在‘新锦江饭店”,您以为如何?“
“没问题。”
“连总裁近期迷上张大千先生的画作”安然说着,递上几小帧画照,“在这几幅参考照中我打算选择第一号作为当晚的礼物送出,不知是否合符您的要求?”
齐亚将手上的画照翻看过一遍,然后点头表示认可。
安然翻过备忘录下一页,“请容我细说一下:连总裁不抽烟,不沾酒,只喝‘XX’牌子的纯净水,这方面我已知会酒店作好安排;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连总裁的祖籍在宁波,平日说的是标准普通话,上海话也是非常流利的,他尤其反感别人在说中文的时候夹杂上英语,认为这会削减中国语言的魅力,是一种变相的入侵主义……”
齐亚认真地听取着。
安然终于合上了备忘录。以上的全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