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恩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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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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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点儿老头儿,我的土布袋可等不及了。”鹰爷苦涩一笑:“长官,你大德大量别跟我这将死之人一般见识。”鹰爷说着取出火镰子,“嚓嚓”打亮火星,燃着火媒子,点上喇叭头,“哧哧溜溜”猛吸一口,一点儿烟也没有朝外吐。
  现场只有海老知道鹰爷的个中缘由:黄烟丝里掺的黑红粉末儿,是由“五毒”的肝胆和草药配制而成。鹰爷回回免遭荼毒,就因为装此粉末儿的小布袋从不离身。此粉末儿是鹰爷家的祖传。祖上立下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妻的规矩,老父亲谢世前把秘方传给了鹰爷。这秘方如若流传至今,该当救无数非命于蛇毒的冤魂。
  鹰爷又暗中猛吸几口“喇叭头”,将烟雾在嘴里攒足攒浓。此时,土布袋正酒醉得晕头转向。鹰爷掀开笼子的堵盖,将烟雾徐徐地输入大张的蛇口。土布袋受了强烈的刺激,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亢奋地将蛇头高扬出笼子,用恶狠狠的绿豆眼睃巡四周后,紧盯着距之最近的鹰爷。
  

40.恩公谣上篇(6)
郭新颖顿时来神儿了,眉眼都放着光。他的一行手下,又是群情振奋,拍屁股打胯地大乐。
  郭新颖走到鹰爷身旁,奸笑着拍了拍鹰爷的背。鹰爷转过身。郭新颖指了指精神抖擞的土布袋。
  鹰爷会意点头,伸手紧攥了土布袋的喉颈处举至脸前。土布袋亮出了红鲜鲜的“舌头”。鹰爷勾头将脸贴向土布袋,并用厚唇蹭了蹭土布袋的“舌头”。
  现场的一双双眼睛,在这一瞬间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鹰爷的嘴部。大家突然发现鹰爷离开时,土布袋的头剧烈地痉挛着,红鲜鲜的舌头却不见了。
  全场为之愕然,一双眼睛都呆滞了。
  鹰爷走向木桩子般的郭新颖,“啐”地一吐,土布袋红鲜鲜的舌头,落在了郭新颖的脸前。
  这天晚上,海老与鹰爷喝得酩酊大醉。海老红着眼睛看着鹰爷,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谢谢你呀兄弟,海水清这条命是你给的。”鹰爷说:“我们的命都是党的!你是我们恩公河游击队的主心骨,恩公河流域的老百姓可以没有我这只鹰,如何能少了你这主心骨啊。”
  鹰爷说得情出肺腑,把海老感动得泪流满面。
  几年后,莲池镇飘起了膏药旗,桥头路口时有“八格呀路”、“撕拉撕拉”的怪骂。郭新颖率先打出日本旗,东洋人封他为莲花山县的“保安司令”。
  这一带的东洋头子山本三太郎,不仅杀人成性,还有“花姑娘”的嗜好。这日,三太郎首次驾临郭府,正赶上郭新颖领家人鞭笞麦穗。麦穗是唱梆子戏刀马旦的,年轻美貌,郭新颖一见倾心。郭新颖的做人准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漂亮女人。他派人将麦穗掳进郭府,牛不饮水硬按头,强行封为七姨太。花烛洞房里,猴巴筋似的郭新颖,如何是刀马旦的对手?刀马旦踢腿伸拳,耍得天花乱坠,没亮几招儿,已将郭新颖整得气喘吁吁。郭新颖枉圆了猴眼,看着细皮嫩肉的美味吃不到嘴里。
  三太郎见麦穗如肉蝇见血,硬赖在郭府不走:“烟的不抽,酒的不喝,要花姑娘的干活。”
  郭新颖无奈,只得酸溜溜地割了爱。望着麦穗一脸的忿恨,他如绕刺猬干转下不得嘴的馋狗,悻悻而去时还一步三回头,涎着哈喇子张望。
  三太郎野熊般强壮,麦穗的花拳绣腿成了火上浇油。一番强奸与拒奸的搏击之后,麦穗体力不支,最终让三太郎占了上风。三太郎满脸淫威,将浑身瘫软的麦穗抱上床,三下五除二地脱个精光,雄赳赳气昂昂地扑向麦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麦穗,稳稳地使出最后一招绝活儿:一记鹰爪死揪了三太郎的蛋包包儿,随之拼全力一搦,便碎了三太郎的两颗睾丸。三太郎绝命嗷嚎着,跳起身抽出战刀朝麦穗的心窝连刺数刀。
  自此,麦穗的女儿……十三岁的菊子成了孤女。
  后来,菊子跟火头叔拜了天地,成了火头婶,这是后话。
  三太郎虽然成了阉狗,却比疯狗更野更狂。他经常泡在郭府找事,将一口怨气统统撒在了郭新颖身上,迁怒于郭新颖,怪罪郭新颖让他成了银样镴枪头。郭新颖怵得要命,便给三太郎献偏方说:“吃大鳖能使太君的残身康复,这是从皇宫里传出的秘方,历代的阉宦都是靠大鳖重圆春梦。”
  三太郎将信将疑,皱着眉头盯着郭新颖。
  郭新颖说:“太君,这吃大鳖的学问不仅宫廷有,连恩公河一带的老百姓也都妇孺皆知……”
  三太郎仍轻摇着头。
  郭新颖说:“有到处传唱的民谣为证。”
  三太郎:“什么民谣?”
  郭新颖:“《恩公谣》。恩公就是大鳖,这一带的老百姓从古到今都这么叫。”
  三太郎:“你的会唱?”
  郭新颖点头微笑,开口就来:
  

40.恩公谣上篇(7)
恩公好,恩公好
  恩公浑身尽是宝。
  裙边脚蹼治肾亏,
  骨盖更是大补药。
  治肾亏,大补药,
  吃了长生又不老。
  郭新颖说:“这治肾亏,就是治太君的病。”
  三太郎的表情变得舒展了:“吃大鳖,能花姑娘的干活?”
  郭新颖连连点头说:“吃大鳖,能花姑娘的干活,并且大大地干活。”
  三太郎顿时眉开眼笑:“大鳖的米西米西,大大的好。”
  为稳住三太郎,郭新颖说:“这秘方绝对有效,但又不是神仙一把抓……”
  三太郎皱眉问:“你的什么意思?”
  郭新颖赔着笑道:“太君须少安毋躁,一天吃一只大鳖须吃满一年,方能奏效,其间即便是隔上一天也不行。”
  三太郎的急切有如狗不得过河,连声问:“大鳖的哪里有?”
  郭新颖说:“恩公河里大鳖的大大的有。”
  三太郎抽出指挥刀,吼道:“快快的捉!快快的去捉!”
  郭新颖招人沿恩公河踅摸了两天,连鳖影儿也未见。便去恩公祠堵了鹰爷。郭新颖说:“下河逮鳖去,本司令赏你十块大洋,能置地三亩。”
  鹰爷不吭声只摇头。郭新颖说:“本司令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不仅是汉子一条,还是恩公河一带的拿鱼高手。”
  鹰爷不吭声仍摇头。
  郭新颖急得一蹦大高道:“你哑巴了?你总得开口说话吧?”
  鹰爷说:“你让我逮啥鱼都行,唯不能动鳖。”
  郭新颖问:“那为啥?”
  鹰爷遂领他们到莲花山上的恩公祠堂,指着功德碑念了一番。临了,鹰爷说:“俺的死算蛋事,怕的是恩公在司令你身上显灵了。”
  郭新颖忙说:“我不吃鳖,沾不上我的气!”
  鹰爷沉着脸说:“谁出的吃鳖主意,谁差遣人逮鳖,这桩桩件件可瞒不过恩公。”
  郭新颖脸上有了疑虑问:“都咋个显法?”
  鹰爷张嘴溜出:
  头上长疔脚心烂,
  闺女偷人妻养汉。
  浮财全灌老鼠洞,
  生下小孩没屁眼。
  郭新颖一乐道:“鸟!就这显法?本司令不怕。”
  鹰爷又朝下溜道:
  吃枪子,挨黑砖,
  家灭九族连根剜。
  魂下地狱不算妥,
  油锅再把恶魂煎。
  郭新颖乐不起来了,脸木木的没了颜色。
  那天冷清明儿时,鬼子围抄了恩公祠,男女老少押走了三百六十五口,圈在了莲池镇公所大院。这孽祸是郭新颖做的,他为图个郭府安生,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碰了鹰爷的软钉子后,想耍滑不屙这橛子硬屎了。三太郎阴鸷着脸,抬胳膊掀翻了郭府的供桌,唰地抽出指挥刀,将寒光闪闪的刀尖戳向郭新颖的脑门,厉声骂道:“郭的,你的良心大大的坏,撕拉撕拉的有……”吓得郭新颖一泡热尿顺裤裆直流,蜡渣儿白着脸,嘴巴干张,就是说不出话来。一看郭新颖的淌浆样,三太郎反倒乐了起来。郭新颖这才缓过神儿,惶惶怵怵地表白说:“恩公河大鳖的有,恩公祠良民的没有,不愿意孝敬太君。”
  郭新颖当即对三太郎咬了一阵耳朵,直咬得三太郎频频点头。三太郎便照郭新颖的奸计而行,率领鬼子兵围了恩公祠,将全村老少圈在教堂里,下令拿鳖换人。一人一只,哪日交不出,哪日就毙一人。恩公祠人暗里咬下牙印儿,达成一致意见:死绝也不拿恩公给东洋鬼子,不能让孽种再作祸。
  三太郎心急火燎地空等了两天,红眼狗似的紧盯着全成了耳聋口哑的恩公祠人。猛地,三太郎大步冲向人群,举指挥刀点出一位莽壮汉子。
  

40.恩公谣上篇(8)
“你的叫什么名字?”
  “黄鱼。”
  “黄鱼?大大地好听,你捉大鳖的会?”
  “不会。”
  “唔,你的良民的不是,撕拉撕拉的……”
  “撕拉撕拉的也不会……”
  一道寒光闪过,三太郎的长刀空中一声尖啸,黄鱼的头腾空了。也就在这当儿,奇迹发生了,黄鱼的头怒目尽裂,嘴巴大张,一脸的仇恨,打着圈儿直朝三太郎旋来,呲着的利牙照着三太郎的脸猛啃一口,之后,才“咚”的一声落地。三太郎大吃一惊,下意识朝脸一抹拉,举手一看满掌是血,遂捂着脸嗷嗷大叫,抬脚踢开了黄鱼那颗嘴里还噙着一块横肉的血头。
  这个黄鱼死头活啃东洋鬼的故事,被恩公祠人演绎至今,已出现无数个不同的版本。最流行的说法是:黄鱼本打算扑向三太郎拼死的,中途遇了三太郎的飞刀,由于惯性的缘故,人倒后头却旋向了三太郎。
  当时,气急败坏的三太郎双手握刀吼道:“统统撕拉撕拉的有……”
  很快,教堂的大门被堵上了,房顶的歪把子机枪哗啦哗啦地装着子弹。就在三太郎举刀下令的当儿,郭新颖双腿一拐一瘸地赶到了。
  郭新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君,杀人的不要……”
  三太郎狐疑地盯着郭新颖。郭新颖朝教堂外一指道:“大鳖的多多的,多多的送来了。”
  三太郎跟着郭新颖走出教堂,只见三辆独轮推车“吱吱呀呀”而至,上面摞着鼓鼓囊囊的网袋,里面是挤挤扛扛的大鳖。
  领头的是鹰爷。
  多少年以后,恩公祠人还对鹰爷送鳖的事百眼百见,百嘴百说。
  有人说:“看见日本人把鹰爷堵到了一间磨屋里,放一通乱枪。进屋搜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数十条青花皮蛇如同连珠炮,突然从石磨眼儿里蹿出,各自扑向目标,分工精确之极。一条青花皮链锁般绞紧一个日本人的脖颈,在场的日本人竟无一幸免。”
  有人说:“鹰爷让三位推车的脚力停在岸上,他跳在恩公河里,像泥瓦匠盖房时朝上边扔瓦一样,一只接一只地朝河堤上扔鳖,仨脚力忙上忙下捡拾不及。”
  还有人说:“鹰爷压根儿就没挨水,他在恩公河边打了一个呼哨,大鳖们便自个儿排着队爬上岸,挤挤扛扛朝网袋里拱,不多不少,正好是三百六十五只。”
  而这么多鳖的去处,传得更玄乎。
  有一说是:三太郎将鳖屯入地窖,盘算按偏方日啖一只,一年享用完。不料翌晨开启窖盖取鳖时,地窖里空荡荡的,三百六十五只大鳖踪影全无,三太郎连点儿鳖气也没闻着;
  又一说是:那天莲池镇过了一夜蛇,蛇身滚地的飒飒声响如飞沙走石,蛇们重重包围了三太郎的官邸,缠死了把门的,绞死了警卫,抬开了千斤窖盖,生还了全部大鳖……
  有关三太郎的死更是传得玄乎,行刑者非蛇即鳖,张扬得云天雾地。
  一说是:厨子烹制好大鳖,装入青瓷雕花鸳鸯钵内,三太郎启盖享用时,一条土布袋从梁头荡落,紧紧地箍住了三太郎的脖颈,三太郎遂口鼻蹿血而死。
  还有一说是:三太郎嘉许鹰爷是大大的良民,高兴得张大嘴抓握鹰爷的手时,藏匿在鹰爷袖筒中的一条“鬼咬子”噌地钻进三太郎的口内,只露出个尾巴梢儿。此蛇又名“竹叶青”,体绿尾红,肚皮花道,性极毒。当时三太郎的大嘴没来得及合上,便猝然七窍喷乌血,倒地毙命。
  恩公祠人脱险的当夜,鹰爷死了。鹰爷的猝死,雾障般团着不散。
  有人说,亲眼见鹰爷被“漂了葫芦”,数十条长蛇将鹰爷网裹在床上,鹰爷动弹不得,听任蛇阵漂流出村,曝尸于恩公河堤。鹰爷周身像在针板上滚过,遍布蛇芯子锥成的黑眼儿。鹰爷的尸首面向恩公河,呈祈祷状的跪姿,求恩公赎罪。
  

40.恩公谣上篇(9)
鹰爷的行为激怒了恩公,以祖上的规矩,不得进祖坟。火头叔磕烂了脑门,跪破了膝盖也不济事,只得就河堤草草下葬。鹰爷成了恩公祠因冒犯恩公而受惩罚的头一个孤魂野鬼。
  有关鹰爷身后的传说,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主要的说辞是:起初鹰爷的坟包都垒不起来,头天添土再高,第二天即坍塌成坑。坟上蛇洞密布,大的像鸡蛋,小的如筷子扎,蛇们游迹其间,掏空即落,如蚁穴溃堤。
  之后,有成群的苍鹰在坟上空盘旋,轮番俯冲叨啄探露的蛇头。恨得蛇们纠集成偌大的方阵,成百上千条蛇狂蹿而起,团团簇簇高挺的蛇头,状如陡立一地密匝匝的绿穗高粱……蛇阵与鹰群血肉相搏,因众寡悬殊,鹰群招架不住,毛残羽败,仓皇飞离。
  稍后,鹰群搬来大批援军,如一坨坨的黑云,从天际推压过来,愈近愈黑,愈近愈黑,少顷,即黑黢黢的蔽日遮天,气势汹汹如浊浪排空。鹰群不仅成规模之阵势,出击亦有条不紊,队形或聚或散,错落有致,十只一编,呈云朵状,一朵迅疾盖下来,拧了蛇头旋即升空。随即又一朵疾拍下来,掳了蛇头亦旋即升空,磁石吸铁屑般地稳、准、狠……如此,一朵接一朵的黑蘑菇云盖冲下来,再翻卷上去,为时不长,即彻底摧毁了蛇阵。
  此后,鹰爷的坟就凸起了包,上面滋生了绿草与野花,还突飞猛长了一棵叶绿果红的樱桃树。红樱桃扎眼亮色,有景有致。就有沿堤而行的人住了脚,用心祈祷鹰爷的魂灵安息。诸如草木也通世路人情之说,不绝于耳。听得恩公河呜呜地翻起水浪花子,哀哀怨怨,如泣如诉。
  当年,被三太郎一行押进莲花山教堂的也有火头叔。回村的当夜,火头叔心里麻糟糟的像塞了把谷叶。经过一次“漂葫芦”后,他就见不得月光下浮晃的树叶,总当自己在水里漂浮。那日,他被鹰爷的竹篙捣醒后,只听鹰爷大喝一声:“当心蛇群!”他猛一激灵睁开双眼,发现了将小软床镶成花边的蛇头。他惊恐万状,拱身欲起。四周的蛇头“噌”地聚起,笼子似的罩严了他。鹰爷一边提醒他搦好鳖蛋别丢手,一边把长长的竹篙探过来。蛇们最惧怕竹篙,见之则避,这就给他留下了空当。他照鹰爷的吩咐,用小褂包好鳖蛋,牢牢绑在篙头上。鹰爷遂挑起竹篙,纵身跳下窗台。蛇群见状,当即放弃了对火头叔的“漂葫芦”,掉头汹涌而出,追击鹰爷,他这才有惊无险,浑身大汗淋淋,恍如梦境。从此,他常在梦境里被“漂”得稀里哗啦,惊惊咋咋至今。
  是夜,火头叔在床上干翻身,就是难以成眠。夜越深,他的心越沉,脑子眼儿里也涌出一团乱丝,撕扯不清,糟糟的乱。他预感到会出什么事,心里也就颠颠簸簸的,难受极了。果不其然,凌晨时分,窗外响起了鹰啼,这啼声不同寻常,声声抽泣,声声凄厉,啼得他的心沉痛之极,且化解不开。他恍惚间动了灵机,这鹰啼莫非预示着什么?于是,他恍惚起身下床,顺着啼声,梦游般踉跄着登上恩公河堤。这当儿,他的神志被一摊血折射起的月光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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