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有两个仇人,请道长用禳谢之法为我雪恨。”
“但不知仇家是谁?依殿下的权势,还用得上禳谢吗?”
“无需多问,这是两人的生辰八字,”杨勇递过字帖后问,“大约几天见效?”
“还请殿下将被禳人身份告知,”观主解释,“如系平民百姓,只七日即可夺魂取命。如系达官贵人,则需二十一日。倘活佛、帝王,则要七七四十九天。”
“你只管禳谢。”杨勇当然不肯明告,“到时本宫自会命你中止。”
观主不好多问,就按杨勇吩咐,扎下男女两个草人,将生辰八字帖置于顶心,于五官七窍、心口、手足心,刺下十二枚钢针。专辟静室,观主每日三次作法。转眼四十二天过去,杨勇仍未下令中止,观主可就沉不住气了。他找到杨勇:“请问殿下,究竟禳射何人?已是第四十三天,除非活佛,就是君主了。”
杨勇几番派人探听,皆说文帝与独孤后近来都身体不适,但并无明显症状。他怀疑观主法力不到,心想事已至此,便直说也无妨了:“观主一再询问,本宫也就明告了,被禳谢的二人乃当今圣上与娘娘也。”
观主几乎惊呆:“殿下该不是开玩笑吧?”
“本宫哪有闲心与你玩笑。”
观主抽身就走:“这是忤逆大罪,贫道天胆也不敢,就此告辞。”
“哪里走!”杨勇眼露凶光,“实话告诉你,如今你只有全力以赴禳杀二圣才有生路。本宫登基,封你为护国太师。如若不成,你我都难免一死。此时要退出已是晚了。”说着,他亮出了宝剑。
观主明白已是骑虎难下,要想退出,杨勇必然要灭口。叹口气:“咳!事已至此,只能把这颗头许给你了。”
“这就对了,全力做法,大功告成,便富贵齐天。”
“啪喳!”外面猛然响了一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什么人!”观主吓出一身冷汗。
杨勇几步蹿出屋门,观主随后跟出。但见庭院寂寂,星月闪烁银辉,树影轻摇,杳无人迹。只有一块房瓦跌落窗下,已是粉碎。
“不好!”观主心惊,“适才准是有人偷听,若被听去走露风声,性命休矣!”
杨勇也已生疑,但他还是安慰观主:“不会有事,也许是猫儿蹬掉屋瓦。”
“难说,万一是人呢?”观主仍有余悸。
“这好办,我即刻下令,七日内不许任何人出府门一步,多派兵丁日夜巡逻。就连一只老鼠也不放过。”杨勇又叮嘱一句,“你只管放心做法好了。”
事情已由不得观主,他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去静室禳谢。
观主一走,杨勇立刻召来唐令则。把情况一说,唐令则这一惊非同小可:“殿下,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圣上娘娘知道,可是杀头之罪呀。”
“依先生之见又当如何?”
唐令则想了想:“而今太子府内,最危险的人物当属姬威。娘娘留他在东宫,即为安放耳目,况且他又有武功在身。”
杨勇被提醒:“我们现在就去查看他的行踪。”
“殿下一去岂不打草惊蛇,下官代劳足矣。”
“有理。”杨勇表示同意,“你速去速回,本宫坐等回报。”
唐令则出门,直奔姬威住处。时已二更,太子府内静如空谷,偶而有更夫提灯走过,发出单调而有规律的吆喝:“夜静更深,提防火烛。”唐令则来到姬威窗下, 见灯火全无,一片漆黑,越发要弄个明白。上前叩动窗棂:“姬兄,姬兄。”
少许,里面传出姬威的答话声:“何人?”
“是我。”
“原来是唐先生,我已睡下,且感受风寒正在发汗,如无急事,就请明日叙谈吧。”
唐令则编不出有急事相见的理由:“姬兄不必起身,我只是夜深难寐,想与兄手谈一局,既如此,你我明日再弈。”他又思索片刻,故意放重脚步离开。
唐令则待转过花丛,叫过一名更夫:“你严密监视姬威住处,他如若出来活动,就暗中跟踪,紧急时鸣锣示警,我自会带人赶来接应。”
“小人记下了。”更夫立刻守候在姬威门前。
室内,姬威仍在耳贴窗棂静听。
小桃心急地叫他:“姬先生,人已走远,你还听个没完。”
姬威返身坐下,黑暗中可见他双眼不停眨动:“我总感到内中有诈,唐令则离开时脚步太重,显然是有意走给我听,这说明他很可能留有埋伏。”
“你想得过多了。”小桃显得很急切,“难得抓住太子把柄,若再犹豫,杨勇把禳坛转移,岂不功亏一篑,赶快进宫向娘娘报信吧。”
“我偷听时踏落房瓦,一定引起了怀疑,唐令则才来试探。现在出去,怕是自投罗网。”
“那你怎么办?胆怯了?就不报信了?”
“当然不能放过这天赐良机,不过要做到万无一失。”姬威又思索片刻,“有了,你这样办……”
小桃听后不以为然,“这可是多此一举,不过既然你要行此调虎离山计,我就配合一下。”
隐身在花丛中的更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姬威房门,不一时眼睛便发酸了。这活儿单调,又不能发出声响,真比关监牢还难耐。不知不觉上下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要睡着。朦胧中,听到姬威房门“吱扭”一声,强撑着支开眼皮,看见一个人影推开屋门探出上半身来。月光浅淡,照见那人正是姬威,穿着打扮与白日里一丝不差。更夫赶紧揉揉眼睛,心说险些误事。只见那人影一闪出门,鹿行鹤步拐向东边甬道,更夫悄悄跟在后面。那人影转到后门,可能是见巡夜人往来不断,又转到前门,在府中兜了一圈,重又返回房中,便再无动静了。
鸡啼卷去夜幕,朝霞融化晨星,太子府迎来了又一个黎明。一个不平常的惊天动地的黎明。唐令则一夜睡不安枕,他不放心对姬威的监视,早起草草梳洗一下,就来到姬威门前。此刻更夫正困得前仰后合,他一见不禁勃然大怒:“你竟敢偷懒贪睡,误我大事,要尔狗命!”
“大人息怒,小的一夜不曾合眼,是克尽职守的。”
“难道姬威毫无动静?”
“他三更前后出去转悠了一圈,然后再未出屋门半步。”更夫又解释说,“他好像想混出府门,见到巡夜人不断,难以如愿,就又回房了。”
唐令则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我早就料定是他,若不预加防范,他就去邀功请赏了。”
“大人的话小的不明白。”
“你当然不懂。”唐令则转身欲走,又觉不放心,更夫会不会打瞌睡?姬威有没有溜走?他决定要弄个明白,走过去伸手叩门。
任凭唐令则把房门擂得山响,但屋内就是不应声。他不觉更起疑心:“莫非人早溜走?”
更夫怯生生回答:“不会呀,我眼巴巴盯着,肯定还在。”
唐令则已是心慌,全力踹开房门,闯进室内,使他意外的是,姬威面部向内和衣而卧,犹在床上酣睡。
更夫高悬的心放下来:“如何,小的所说不差吧?”
但唐令则又起疑心,天已大亮,姬威何故能如此沉睡不醒?醉酒还是服药了?不行,还要弄个明白。他走近床前:“姬兄,红日高悬,该起床了。”
姬威一动不动,也不应声。
唐令则慌了,莫非人已死去?用手推摇:“醒醒,姬兄,醒醒。”
姬威仍无反应。
唐令则用力猛地把姬威搬过来:“姬兄!”不禁令他大吃一惊。面对的竟是身穿姬威服饰的小桃。
更夫见状惊呆:“怎么是你?”
小桃坐起,对唐令则报以冷笑。
“说!姬威在哪里?”唐令则已是气极,“你为何如此打扮?”
小桃一言不发。
唐令则揪住小桃衣领,恶狠狠地吼:“快从实招来,姬威是否出了太子府?”
小桃咬定牙关不开口。
唐令则预感到形势不妙,猜测是小桃用调虎离山计引走更夫,姬威十有八九已去报信,不由心如火烧。他气急败坏,狠狠扇起小桃耳光:“贱婢!你与姬威串通一气,要坏了殿下大事,你就休想活命。若想求生,就快从实招来。”
小桃的嘴角,流出一道血的小溪,像条艳红的虫儿在蠕动。双眼金星四射,但她钢牙咬紧就是不开口。
潜意识使唐令则感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他顾不得再审小桃,交待更夫说:“你与我严刑拷问,有了口供速报。狠狠打,不要手软,直到她说出来为止。我去去就来。”
唐令则如风似火跑上百尺楼,站在杨勇卧室门前又犯了犹豫。红日临窗,但窗帘仍挡得严严实实,显然太子仍在梦乡。此时叫醒太子,是注定要讨没趣的。可是,万一姬威已去报信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感到不能再稍有耽搁,便擂鼓般敲响屋门。
杨勇从睡梦中惊醒,挣脱云妃怀抱,坐起怒冲冲问:“何人如此大胆?”
唐令则赶紧应答:“殿下,大事不好,快做定夺。”
杨勇一听也觉发慌,匆忙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唐先生,何事如此惊慌?”
“姬威可能已出府向娘娘告密!”唐令则把经过简述一遍。
杨勇皱眉思索一下:“小桃未有口供,姬威去向不明,能认定是去告密吗?”
“殿下,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唐令则急切地建议,“快让斗母宫观主撤掉禳坛,销毁证据,令其回观。不然,万一被娘娘搜到,殿下就性命难保了。”
杨勇沉吟多时:“可是,禳谢已到紧要关头,再有几日便可大功告成。此时撤坛,万一姬威原本不知,是你杯弓蛇影,那岂非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唉呀殿下,姬威告密无疑,快做决断吧。”唐令则催促。
杨勇有些不情愿地:“好吧,本宫就去禳坛。”说罢,进内梳洗更衣。
唐令则在外厅等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杨勇迟迟不出,忍不住又走向门前:“殿下,容下官代劳去知会观主,再晚只恐来不及了。”
“未必就急如星火吧。”杨勇还另有打算,“本宫意欲同观主商议一下,可否将禳坛转移到另处密室,这样免使禳法中断,仍能如期奏效。”
“殿下,时不我待,也许娘娘已在路上了。”
“你何需这般慌张,就是娘娘到府,我这里应付之际,那边撤坛亦来得及。”杨勇不耐烦了,“你休再唠叨,我少时便去。”
唐令则又等片刻,从帘隙窥见杨勇在为云妃画眉,不禁心中感叹:“如此作为,焉能不败与杨广?”
唐令则正等得心焦,一侍卫张慌失措跑来:“唐大人,贺若弼将军带兵把东宫团团包围,大人快去看看吧。”
“糟了!”唐令则不顾一切闯入内室,“殿下,大事不好,快去应变吧。”说罢,他也顾不得再等杨勇,转身跑下百尺楼,直奔禳坛,决意抢在前面销毁证据。一口气来到静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文帝杨坚与独孤后已双双在场。
姬威正向二圣表白:“万岁、娘娘请看,这草人就是禳靶。”
唐令则明白大势已去,就要悄声退出。岂料姬威早已盯上他,忙知会独孤后:“娘娘,唐令则要溜。”
独孤后一声吩咐:“拿下。”
韩擒虎上前按住,军士过来给唐令则上了绑绳。
杨勇一阵风似的随后来到,眼前的情景使他惊呆。观主回头望见他,一肚子怨气放出来:“殿下,你可把贫道害苦了!”
独孤后对杨勇怒喝:“见地伐,你好大胆!”
杨坚也气得脸色大变:“你,身为太子,竟做出灭祖欺宗之事,太过分了!”
杨勇扑通跪倒:“父皇开恩,儿臣是一念之差。”
独孤后怒目圆睁:“我与圣上险些被你断送性命,你还有脸求情,此番断不能饶。”
“来呀。”文帝传唤,“打掉太子金冠,押入天牢!”
韩擒虎不由分说,也给杨勇上了绑绳。
文帝怒视杨勇,狠狠地说:“你是自作自受,回宫。”
“慢。”独孤后拦阻,“万岁,还有三件事要做。”
“爱卿请讲。”
“这一,东宫侍卫悉数拘押,以免生变。二,云妃本为毒害元妃凶手,又是太子合谋者,理当收审。三,当令杨素带人查抄太子府,以便获取其它罪证。”
文帝感到有理:“准奏。”
杨勇绝望地垂下了头。
唐令则满含幽怨地数落杨勇几句:“殿下,你不听下官良言相劝,致使落到这步田地,纯系做茧自缚呀。可叹我满腹经纶,冲天抱负未得施展,却要陪你送掉性命。”
一干人犯押走了,杨素、李渊也奉旨来到了。于是,太子府遭受了一场空前的浩劫。杨素能放过太子吗?恨不能掘地三尺多寻出些罪证,也好稳稳置太子于死地。
钦差副使李渊眼见太子府已是一塌糊涂,器物狼藉,规劝杨素说:“大人,适可而止吧,属实无有明显的谋反罪证,我们如实覆旨就是。”
“不!”杨素岂肯罢休,“对于罪证,杨勇焉能不加掩藏,身为臣子,要忠于王命,怎能马虎交差,还当反复搜查。”
兵士们受命又将太子府重新过筛子,杨素坐镇中堂,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眼看搜查一无所获,这该如何向独孤后交待呀?他趁李渊不在身边,叫来姬威半是启发半是警告地说:“姬先生,太子可是被你告发的,若拿不到足够的证据,谋反罪名不能成立,太子保住性命,你可就没命了。你在府中多年,总该知悉内情,要相助本官拿到罪证啊。”
姬威何尝不知这些,只是此刻他也生不出证据来:“大人,太子近来视我为仇敌,处处防范,所以在下也不知其秘密所在。”
“你头脑放开一些,不要只在太子府内转悠。”杨素提示,“杨勇在另处可有秘密据点?
姬威猛醒:“对了,长安城外,太子于今春置办了一处养马场,养有战马一千二百匹。”
“好!”杨素转忧为喜,“养战马即为谋叛武装兵士所用,此即罪证也。”
姬威绞尽脑汁为杨勇凑事:“还有,数月前太子购得古槐木一车,分发给一百名心腹卫士。”
杨素更是笑逐颜开:“又是一桩铁证,古槐木乃取火之用,杨勇如此作为,显然是准备举事谋反。”
李渊转回,对杨素这两桩罪证不以为然:“杨大人,这是否太牵强了。王公大臣养马者甚众,即下官亦养马五百匹,莫非都有谋反之意乎?”
“李大人所论差矣,他人养马自然无事,而杨勇有谋逆之心,养马之意自然为了造反。”
李渊又问:“古槐取火家家人人得用,杨勇之举不过赏赐部下,又与谋反何干?”
“谋反起兵,要用火种,全城放火,乱中取胜,此即杨勇之用意也。”
李渊已知杨素不肯放过太子,再争下去,只恐殃及自身,便付之一笑,不再理论,而是说:“两桩罪证皆大人所获,下官不敢分功,就请杨大人单独向圣上、娘娘复旨吧。”
杨素明白李渊对此不满,不肯与他同流,心中暗恨,但亦正中下怀。这样自己一人面奏,尽可信口雌黄,帝后只能听自己一面之词了。便欣然应允:“如此老夫就代劳了。”
嵩山,号称中岳,其实海拔并不高亦不险峻。只是由于它地处中原,四望平畴沃野,使人感到气势雄伟。近来,因洛阳附近连年干旱,民不聊生,一伙强人便啸聚嵩山,有人树旗,投奔者便如过江之鲫,数月之内便聚起几万人,声势震动朝野。地方官也曾数度征剿,但寡不敌众,均大败而归。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