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
怎么办、怎么办?她让他等得太久,太失望,心已冷绝,不再期待了——她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是真的要他,不是同情,不是亏欠——
一双臂膀伸来,将她搂入怀中。“孩子似的,哭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他叹息,心怜地为她拭泪。
“那、那你相信我嘛……”抓牢他手腕,泪颊偎腻而去。
这不吃定了他吗?
“我要说不,你怕是会淹了陆府。”他笑喃,俯下头,啄吻泪颜。“乖,不哭,没事了。”
那个她所熟悉的他又回来了,温柔、宠溺,有时带点无可奈何,但一定会有满满、满满的包容。
“我就知道——”她破涕为笑。“你每次都不会舍得恼我太久,因为哥——”双手捂住嘴,怯怯地瞧他一眼。
他没听到吧?
“想喊就喊,掩饰什么。”称谓不过就是两个字,心里头若认他是夫婿,那称呼便不会灼了心。
“你刚刚看起来好冷漠。”那眼神她从没见过,像是没有情绪的陌路人,害她以为,他真绝了心要与她了断……
他无奈,轻叹。“因为我不确定,你话中有几分真实。”不能透出丝毫情绪让她察觉。
就如她难产那日,说了太多,成为她心上的重担。
事后,他一直懊恼不已。
袖口被人扯了扯,他垂眸,听见她小小声说:“和离书我一道烧了给萱儿,要他替爹娘收着,你若要,百年后找他讨去。”
他一顿,收紧臂膀抱牢了她,轻轻应声。“嗯。”
踏着月色回房,行经拱桥,假山旁隐约传来细细声响,陆祈君止住步伐,认出那是妻子的声音。
年幼时,他常与盼儿在这玩耍,年纪稍长,约莫他七岁、她三岁,已觉捉迷藏是种好幼稚的行为,可盼儿爱,他也装出好有趣地陪着她玩,不能藏太好,她会找不着,也不能藏得太敷衍,她会不开心,每回总教他伤透脑筋。
一直不曾让她发觉,其实他若有心要躲,她是怎么也找不着的。
有一回不小心藏得太隐密,躲在假山后的岩洞,她找不着,以为哥哥不见了,哭得好惨。他抱住她哄了好久,拚命保证会一直在她身边,不会教她找不着,她这才破涕为笑。
事实上,他们的迷藏游戏始终没结束,这些年他一直藏着自己,因为藏太好,她始终没看见他,也没找着,甚至不晓得他藏起来了,最后心慌哭泣地走向另一人,放弃寻找,将他遗忘在假山后的岩洞。
这迷藏游戏玩得太久,久到他都不知如何收尾。
女子声音逐渐流泄哭意,趴在那安静伫立的男子肩上伤心啜泣,对方在她耳畔低喃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想知道,默默退开,没惊扰了他们。
回到房中,倒了杯茶水啜饮,耐着性子等她回房。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房门推开,她眼睛红肿,鼻头也红通通地走了进来。
乍见他,她略略一愕。“不是说与人谈事情,晚点回来吗?”
“改了期,就早点回来陪你。”
“这样啊——”她脱了披风,转身放置。
“陆武有何打算?”
身后传来这句,她一个惊吓,没放妥的衣袍掉落地面。他——看见了?
她一阵心虚,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们——”一急,反倒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放下茶盏,瞟了她一眼。“盼儿,过来。”
她慢吞吞移动步伐,频频偷瞧他,实在瞧不出所以然来,内心忐忑。
他对她已经很没信心,要再生波澜,这回怕是她说破嘴、哭干泪他都不会信她了……
一伸手,直接朝纤腰一拦,将她抱坐腿上。“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你。”
若仍存疑,当时便会转身退开,既然上前抱住她,相信她心底那人是他,便不会胡乱猜疑,那是伤害盼儿,也羞辱自己。
是吗?他信她?没胡思乱想?
“我只是……去跟他说清楚。”今生,是她负了他,早已决定关上心门,不碰情爱,若换了别人,她可以守住,用一世追忆他,她知道她可以,偏偏那人是哥哥,在他之前便已住进她心里的男人,是十八年来待她情深义重的哥哥,关了心门,才发现他始终在她心底,不曾移出……
他懂得的,若说哥哥看着她多久,他便也看了她多久,她的心、她对哥哥的依恋,他不会不懂。
他说不怪她,她的心,本属陆祈君,一切只是回到原点罢了。
是这一句,令她心酸,这男人,她愧负甚深。
“他说……要离开这里。”她小小声,告诉夫婿。
陆祈君挑眉。“这是他的决定?”
“嗯。我后来想想,让他走,去找另一个值得他真心相待的好女孩,这样对他比较好。”总是看着她,他会很难释怀。
依他看来,陆武恐怕不是这么想。他走,应是怕扰了她,影响他们夫妻的生活。
他没说破,就让她这么以为,心里头会好受些。
陆武非池中之物,甘心屈于人下只为盼儿,如今无所执恋,做下离去决定他并不意外,或许有朝一日再相见,他已是人上人。
他收紧双臂抱牢了她,细细啄吻。“这是最后一回,往后不许在别的男人臂膀上哭,听懂没?”
他佯怒恫吓,盼儿被他饮醋口吻惹笑,嫩颊贴着他,偎腻缠赖,嗓子娇甜。“听懂了,相公。”
绕了一圈,她仍是回到最初这个男人怀里,对他的依恋,从一开始便有,恩情、亲情、爱情,点滴汇聚成太深刻的情感,往心底刻镂痕迹,分不清何者为多,却明白,这一生已不能无他。
她的恩人,她的兄长,她的——夫君。
尾声
陆盼君相当苦恼。
身兼陆家掌上明珠与少夫人,被所有人当宝似地捧在手掌心里,三千宠爱犹不足以道之,真有啥事,眉头一皱也有人立即为她处理,可坏就坏在——那是极难为情、无法宣之于口的羞人事儿啊!
她要如何埋怨,她的夫君不与她行周公之礼,每夜亲密相拥入眠,此外就再没别的了。
就连亲吻拥抱,都极为自制。
她曾想,她小产身子犹虚,需要调养,于是他等待。
可都半年过去了,他仍无表示。
他经常往祠堂里去,一待便是大半天,陪陪儿子,与他说说话。这些她都知晓,她好想再为他怀上孩子,填他失去萱儿的忧伤。
这种事,要如何启口?
她实在没脸邀丈夫与她生孩子呀!
忍住满怀羞意,总算提起勇气向娘请教这类闺房之事,娘亲沈默了好久,很轻、很轻地咕哝:“我只有把自个儿灌醉到啥都记不住,才有胆对你爹乱来。”
说起来,她们也是半斤八两啊。
灌醉吗?
她想起那一夜,他醉后模样。
平日,他自制力好得跟什么似的,醉后才能卸了防备,流泄心绪,那激狂热烈的索求样儿,完全不似乎日温文淡定。
唔,或许她可以再试试这个。
当陆祈君回房,瞧见的便是她对着一桌子酒菜,又是苦恼又是皱眉,摇头又晃脑。
怎么?是这桌酒菜忒教她伤神?
“怎么,很难吃?”他上前轻问。她的神情就像是难吃得不知该拿这一桌子菜如何是好。
“呀!”她惊跳起来,见是他,拍拍胸脯,嗔他一眼。“你吓着我了。”
“抱歉。”她是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他推门进来,在她眼前晃半天她都毫无所觉。
“哥哥,你坐、你坐。”她还是喊惯了哥哥,改不了口,见他也不在意,便由着它去了。
陆祈君瞥了瞥一桌子酒菜,全是他爱吃的,再瞧了瞧她,满腹狐疑。
她眼中有不容错认的热切光芒,可她究竟在盘算什么?
“盼儿,我吃过了,现在不饿。”
“咦?”忙布菜的银箸一顿,转而斟上满杯水酒。“那,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打许久以前,非必要他已不碰这名为“穿肠药”的玩意儿,真得饮上也是小酌两杯,她明知他心上的忌讳仍热切劝酒,必然事出有因。
怕他不喝,她先干为敬了。
他不动声色,顺了她的意,饮尽杯中水酒。
一沾唇,便知不妙。
糟,是一日醉。
两人同时脸上一变。
她、她明明是要拿酒窖里的桂花酿……
娘说,那酒性温润,不伤身子,她本是盘算,依她酒量可应付他个数杯不成问题,可一日醉……
顾名思义,是一杯即醉,一醉便是一日。
她暗暗叫苦,欲哭无泪。
陆祈君暗运内力,将酒气逼出,勉强可保持个七分清醒。可她就不同了,不一会儿便视线模糊,晃着身子坐不住了。
他接下她,娇躯软软倒入他胸怀。
“哥、哥哥?”揉揉醉眼,蒙胧中看得不甚分明。
“对,是我。盼儿,你还好吗?”
“不好,很不好。”头昏昏,她娇憨地噘嘴,软软撒娇。“哥哥抱。”
他温柔一笑,回应迎上来的朱唇,啄了一口,再张臂抱牢她,将她送上床榻。“咱们睡了,好吗?”
睡——对,她好困,可是她不要睡!
不安分地拍开他拉来的锦被,爬到他身上去。“你抱我。”
“好。”没抱怨被压着胸口,他宠溺地圈抱细腰,迁就地低哄趴在身上的醉娃娃。“这样可以吗?”
她摇首。“不是、不是这样……”
“嗯?”抱还有分很多种吗?
往上探抚的小手,好忙碌地解他衣衫,陆祈君微讶,抓住细腕。“盼儿,你做什么?”醉糊涂了吗?
“生娃娃。”
生——他呛了呛。是她说错,还是他听错了?他的妻子邀他生小娃娃?
“盼儿,你醉了。”他哄孩子似地轻轻拍抚。“盼儿好乖,咱们睡觉好不好?”
“不好。”醉后的妻子特别拗,赌气地咬他唇片、下巴、颈际,胡乱吮吻一通。“我才没醉,我是要灌醉你,然后这样……再那样……你醉时就会配合了……”
这样……再那样?好遐想无限的字眼。
“如果我没误会你的意思,你现在是说,那一桌子酒菜是为了灌醉我,好对我乱来吗?”他哭笑不得,重复确认她话中语意。
“对。”她用力点头。“所以你乖乖的,不要动喔,一下子就好,不会太痛的……”
他喉结滚动,硬是吞下欲出口的成串笑意,力持平稳地告诉她。“小盼儿,这种事我很难不动,还有……痛的应该不会是我。”最重要的是,要真一下子就好,哭的应该会是她。
她歪头想了一下。“也对,初夜好痛,那时怨死你了。”
他眸心一黯。“我知道。”那是他心底一辈子也抹不去的亏欠,即使后来两心相属,也始终跨不过心障,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嘛,我很爱、很爱你呀。”噘起小嘴啄了他一记、又一记。“而且,爹娘很想抱孙儿……”
他蹙眉。“谁给你压力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想替你生孩子。”她垂眸,枕靠他肩窝,轻音渐轻。“我知道你很想萱儿,我知道的……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是萱儿的死让你心很痛,你痛,我又怎么会好受……我是你的妻子,你的每一分悲喜,也是我的……如果可以有个孩子,你会开心些吧?是男是女都好,只要能为你传承香火,与你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我会很开心、很开心,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微弱的声响,隐没在他胸臆间,终至沈寂。
等了许久,肩窝传来她平稳的呼吸,垂眸一瞧才发现她睡着了。
原来,盼儿心里头是这么想的吗?她想要个孩子,想与他落实夫妻名分,同担悲喜……
天,头好痛——
陆盼君呻吟醒来,抚着额坐起身。
一双手探来,指尖轻巧地替她按压脑际穴道。“清醒些了吗?”
“唔。”舒服地将身子往后倾,枕靠在那熟悉的胸膛中。“我醉几个时辰了?”
外头天色仍暗着。
“一日夜了。”
“什么?!”她坐直身,惊跳起来。
他失笑。“何必如此惊讶?都敢拿一日醉当水喝,这事应在预料之中吧?”
问题是……她想灌醉的人是他呀!
低头朝被子底下瞄一眼,衣裳有些乱,但大致还算完整。
结果他没醉,却反把自己给灌醉,然后莫名其妙睡了一日夜,啥事儿也没发生。
她简直想哭了。
陆盼君,你真是蠢!
陆祈君倒了杯水给她,柔声问:“饿不饿?一日夜没进食,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她摇头,此刻只沮丧得想哭!
这事儿,她一辈子不过就这么一次勇气,再也没脸做第二回了!
“那好,咱们谈谈。”拿开她喝了一半的杯盏,坐到她面前,将柔荑合掌中,神色无比认真,又无比温柔。“盼儿,你想与我行夫妻之实吗?”
“呀!”她惊呼,娇容瞬间爆红。
有、有这么明显吗?
他问得好直接,直接得……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持续红着脸,答不上话。
“盼儿,我是认真的。”眸底无一丝戏谑,他正色道:“我一直以为,你还需要再多些时日去调适心情,因而不能莽撞索求。那桩意外——”
她抬手掩住他的唇。“说好不再提的!”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回。”拉下她的手,续道:“纵使如今心意相通,亦不能抹去我曾强取豪夺的事实,是伤害,就会在心底留下阴影与伤痕,我不确定那道伤是否已弭平,不确定你是否已准备好,在那之前,只能谨慎守着那道界线,不能碰触。”曾经错过一回,他不愿再勉强她,一丝一毫都不能。
原来,他一直认定那是禁忌,体贴着不去碰触,怕揭起旧伤,教她忆及那一夜的难堪屈辱吗?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她用力摇头,再摇头。他那样待她,她只记得他的好、他的温柔、他的深情,早就无伤了。
他浅笑,倾身柔吮嫩唇。“那么,咱们当夫妻吧,真正的夫妻,好吗?”
她点头,笑中带泪,主动回吻。
他欺身将她按回床褥,肢体缠腻。
拂去外衣,细碎的吻落在滑腻裸肩,凝视身下衣衫半褪,含羞带媚的娇躯,他热了眸光,不敢相信,他真的等到她了。
“盼儿——”他浅浅低吟,幸福喟叹。每唤她一声,都是心底最深的念与盼,几乎用了将近一辈子的岁月在等待。
胸房难以言喻的浪潮激荡,终于教他失了自制,热烈纠缠、深吻,几欲将她揉入骨血地拥抱索求。
“我……爱你……”陷入激情的低哑男音,忘情流泄呢喃。
她听见了,动容地以拥抱回应,心贴着心,感受熨贴而来的赤裸身躯,那是他的温度,他的脉搏跳动。这是她头一回,与他如此亲密,毫无阻隔,连最初那一夜都不曾。
她牢牢地、牢牢地抱紧了他,感受他的灼热深入体内,那一瞬的充实满足,令她悸动得泪眼蒙胧。
这是她的男人啊——
“比翼成双,相得乃飞……”她喃喃念出那句绣在他从不离身的荷包上头的誓约。他是她的一目一翼,有他,生命才得以完整。
花了多少光阴,绕了好远的路,才真正明白这一点。
他柔柔笑了,吻上朱唇,将同样的誓约送入她口中。
比翼,双飞。
后记
先声明,会取《盼君》这个书名,真的不是晴姑娘懒,想省脑浆喔!(真的不是吗?嗯……呃……不研究)
《盼君》一名,除了是女主角的名字之外,从不同角度来看,也涵括了不同层面的深意,各位不这么